另一辆车开出去不过十分钟,黎叔就下了车,言列拉开车门,“砰”地一声坐到了后面。
薛辉连忙往里挪了挪,为他腾出更宽敞的地方。
“天南”的本名叫王涵,他是王涵的亲舅舅,也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天色比两个小时前阴沉了许多,又不像要落雨的样子,沉闷地让人看不见一丝曙光。手中的烟在他指尖轻轻旋旋,烟雾缭绕的,仿佛是他思绪的具象化。
薛辉把他扔过来的烟掐在手心里,没抽。
其实他烟瘾挺大的,一天一包是保底。若是遇上手气不好,下午一包,晚上一包,也是常事。而且他抽的烟便宜,后劲比这可大多了。
不像面前的这个人,做什么都自带一股优雅收敛的从容。
言列手臂搭在车窗外,敲下一截烟灰。
清凌凌地开口,“网上的消息是你放的?”
薛辉怔楞了一瞬,试图在光影中寻找他问话的意图。
“不是不是。”薛辉确认后,赶紧摆手,“我不知道什么人放的,肯定不是我,你知道的我和我外甥女没那么亲,也就逢年过节走动走动。”
“而且公安局都出了自杀的鉴定,第一案发现场也是在的,她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这主要啊,还是她自己。”说完叹了一口气。
薛辉到底在派出所做了多年后勤,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没忘。见对方轻点了一下头,这才放下心来。
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八年前了吧,那时还差点以为他是外甥女的男朋友,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也明白绝无可能。
但是王涵能认识这样的朋友,也是祖上沾光了。要不然她就凭着自己写几本书,大学都没念过,哪能在京市立足,最后还有钱有名的。
只可惜父母早逝,这孩子终究没能想明白。
“不是有记者来找你?”言列接着询问。
“是。”薛辉大义炳然道,“您也知道的,我家外甥女算是有点名气,又去世得这么突然,确实有些人打着新闻社啊、出版社的名义想进行报道,还要给我塞钱,我都一一拒绝了,毕竟也是当过兵的人,哪能做得出这种事。”
言列觑了他一眼,这口气不像是撒谎,顺手将打火机扔过去。听王涵说过,他这个舅舅除了爱打牌,其他的一概不管。说赌徒吧,也不算,打的也不算大,就是得天天打,一天不打就心里痒。
薛辉点上烟,把自己这面窗子也摇下,生怕薰着这位少爷。
“最近有没有其他人找过你。”言列把玩着打火机,他低下头问的,看不清神色。
薛辉纳闷道,“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位?”
哪位?当然是那位。
但是她应该也不会自己出面吧。现在的情况,不出面是更好的选择。
“没什么。”言列合上了银色打火机的盖子,“你自己打车走吧,我还有点事。”
“诶诶,好的,今天的事麻烦您了。”薛辉笑。没想到对方还能亲自过来一趟,葬礼的事也得了他的帮助。
他暗自感叹,要是王涵能跟他好上,估计也不会....哎。
“等等。”薛辉又被叫住,立即转过头。
“如果有人要找你问网上那位宋小姐的事,不要随便乱说。”他说话不温不火的,却有一股压迫在,薛辉连连称是,也不问他和那位宋小姐的关系。
薛辉站在车外,礼送着那辆车远去,才兀自掏出自己的烟,咬在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这有钱人的烟啊,他确实抽不惯。却也知道自己一个厨子,能调到街区派出所来,享受这份体制内的退休待遇,说白了都是倚仗刚刚那位小少爷。
他自然是不敢说半句不是的。
刚抽完一根,电话就响了起来。
“老薛,晚上走一圈?”是隔壁的王二约他打牌。
“走走走,肯定走啊,就是你们得等我一下,还在二环上呢。”听见有人约打牌,他褶子里面都是笑。
对方说那估计还得两三个小时,怕是等不了了。
“就他妈陈眼镜屁事多,开个麻将还讲究吉时的,风水都算到牌桌上了。就这样,他昨天还不照样输给我。”薛辉歪了嘴角,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这狗日的实在不依,让李桂子帮我打一圈,最多一圈我就到。”
“什么事,又不是娘们,难道还能特地来逛街不成。还不是我那外甥女的事,也没个别人的,出了事儿,什么都是得我这个做舅舅的担着。”
王二笑他说,这下发财了,今晚要指着他赢。
薛辉闷哼道,“别说了,人全部捐慈善机构了,我以前在派出所听见这种事都以为是段子,没想到应验到自己身上了。还算有点良心,给我留了点生活费,按月付的,真是不知道她这脑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一个光棍,女儿跟着前妻,唯一的爱好就是打牌。自知没怎么照顾过这位外甥女,也没想着她的钱,到底她这一死,外人都以为他拿了多大的好处。
实际她连五环上的那套公寓,也没留给他。想到这里,他又点了一根烟,在街边等着,地铁转公交。
如今的他也明白,没了外甥女这个靠山,就只余一点退休金,还是要省着花的。
——
演奏会的前两天,宋存全身心融入排练,早出晚归的,完全进入了状态。上一次这么热血还是在十六岁的考学。入学成绩不是最好的,她憋着一口气,一定要拿全额奖学金进去。
她还记得成功后的那份喜悦,完全是脱了一层皮,那种誓不罢休地对心智的磨炼,足以让人脱胎换骨。
总是要逼自己一把,才知道极限在哪。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要强也好,逞强也罢。较起劲来,自己都不放过,更何况其他人。
演奏会在晚七点开场,下午四点,阴沉着的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在她之前,大自然先奏起了最温柔的乐章。
宋存捧了杯红茶,静静地站在窗前,目光穿透雨幕,去往更深的云雾中。
“下完这场雨,该是真正的秋天了。”韦敏穿了条黑色的真丝长裙,眼里露出了赞许。
这身紫色的露肩礼服很称她,盘发也显得更加端庄大气。
“或许吧。”宋存敷衍道,视线停留着窗户外的拐角处,一张刚织的蜘蛛网上坠着水滴,偷懒的爬虫在奋力躲雨。
那模样可笑又心酸,缓解了她的紧张。
她此刻如此平静,韦敏判断不出,是真的心止如水还是强作镇定。
“你应该好几年没在家过秋天了吧。”韦敏问她。
“四年了吧。”宋存舒了下眉心,转头看见张潼朝着她招手。
“我去准备入场。”她把手上的杯子递给韦敏。
韦敏的指尖凉了一下,低头看着那杯她淡定入口的凉茶,在左右晃荡。
心情蓦地一沉。
没事的。她告诉自己。
主持人在做开场。她听过很多次的开场,毕竟就那些荣誉,反反复复地说。她忘了是哪个钢琴家说过,希望自己的宣传海报上,只有一个名字。
她也希望有这一天。
帘幕拉开,黑色的演奏级三角琴在舞台中央,葡萄园式的音乐厅,色调清新。舞台位于中央,环顾四周后,她稍稍放下心来,上座率似乎还不错。
她在掌声中鞠躬,落座。
今天的开场曲,《E大调第三十钢琴奏鸣曲》(Op.109),贝多芬晚年的代表作之一。
贝多芬的琴谱向来告诉演奏者很多信息,并不需要演奏者给予额外的灵魂。
这首名曲被很多知名钢琴家演奏过,比如里赫特、比如塞尔金,第三乐章的变奏处理更是精髓所在。
每次听这首曲子,总会想起很多个一模一样的夜晚,从琴房出来,在灯火昏暗的校园里,踩着光影,迎着桂花香,独自地、静静地,走回宿舍。
那种努力后的满足感,是彻彻底底属于她自己的。
她在那一刻,得以喘息。
气氛从轻盈过度到沉重,快速收拢后进入慢板。在肢体的配合下,几个渐强音符落下,利用持续的张力,接连递进。
一首好的乐曲,并不单单只是喜怒哀乐的表达,偶尔也会引发更为理性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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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乐章刚要进入时,场下传来不和谐的尖锐声音,宋存眼睛不受控制地眯了一下。
演出时,嘈杂的干扰不是没遇到过,但一般不会这么早,再怎么也得在下半场。一闪而过的念头:这个人听得懂。
起码,对方知道在什么时候捣乱,会最影响她的情绪。
然而,她毕竟是一个专业的演奏者,这点插曲还应付得了。
第一变奏,旋律华丽。右手大量的装饰音释出,4、5指衔接流畅,让乐曲在轻巧中不失颗粒感。
在速度与层次之间,每位演奏家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平衡。
三、四变奏,情绪转换加速,和弦变化愈加频繁,矛盾直接延续到第五变奏的赋格,
高潮来临,矛盾拉升至极致,场内的嘈杂亦然。音乐厅上空盘旋过一段超长颤音后,乐曲进入尾声,渐渐归于平静。
一曲弹毕,像是对错了节拍一般,明显错拍的掌声,在台下响起。
她摒除杂念,开始第二首奏鸣曲。
半场结束,宋存进入了后台的休息区。她进来的那一刻,一整个角落都沉默了。
韦敏一瞬间恢复了笑容,鼓着掌朝她走来,“宝贝,你太棒了太棒了!”真诚的话语和眼角的刻意并不匹配。
“谢谢。”
两人的眼神追逐,一个追,一个躲。
“发生什么事了?”宋存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她,太多人为这场演奏会耗费心血,她不想影响大家。
然而这种希望是渺茫的,这些人经历的场合比她多,更能看出差异。
“你说的是哪方面?”韦敏想要装个傻,情绪对一名演奏者她来说,太重要了,她不想她受到影响
宋存却固执了起来,“我说观众。”
韦敏与她笃定的眼神对上。
两人走到更角落处,韦敏说:“现在怀疑后来卖掉的大部分票,可能是那个作家的粉丝买的,我还在查。”
其余的自然不用多说。
宋存听后,只是淡漠地说了句,“知道了。”
为了契合主题,下半场要换礼服,环视大家的忙碌,她转身进了化妆厅。
小尾老师在给她补一点高光和腮红,触到她的眼神时,手腕抖了一下。倒不是被吓着了,还是第一次,在宋存的眼中,看到了愤怒。
与愤怒相悖的情绪,是她下半场的两手曲子,一首肖邦,一首舒伯特。她还是有一点高估了自己,以为不会受影响的。
一开场,她就受到了影响。络绎不绝从第一排绕行退场的人,一个接一个;乐章间也有不恰当的掌声,七零八落,还有人故意抢拍干扰;越到后面手机声、说话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就没断过。
撑到最后的观众,估计不到五分之一。
心情受到干扰,几段重要的推进,都有失水准。没有到翻车的局面,只是这样的表现,也很难说上一句满意。
原定的两首返场,最后也只演奏了一首。
从台上下来的这段路,步子像是踩在棉花上,软飘飘的,和掌声混合着,在内心一软一硬地碰撞。
她在休息室里坐着,释放出一股莫名的压力,门虚虚掩着,没人敢进来打扰。
镜面光很亮,把人照得分不清真假,她有意避开了镜中人的视线,怕看见自己脸上一模一样的表情。
她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演奏大厅里,几位工作人员在清理垃圾,收捡出几个被遗弃的塑料喇叭,看一眼都觉得刺耳。
一道颀长的身影步入了廊道,韦敏慧眼识人,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凡。她停下与张潼的对话,转而走向了他。
“先生,您找谁?”她挡在了前面。一楼的演奏厅今天只有一场演出,她猜测这或许是某个非富即贵的粉丝。
言列的目光被她截断,依旧是微蹙着眉,“宋存......在吗?”
韦敏与他的视线对上,往后指了指,“她在最里面的休息室。”
她望着那个挺拔落拓的背影推门而入,生生按住了自己想打个电话提醒的想法,反正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