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一拍》
1. 第 1 章
机舱里传来最后一次落地播报。播报气温明显高于这个季节的均值,漫长而炎热的夏天还在继续。
乘务长的嗓音,清冷中带一点沙哑,像是入秋前低沉的号角。
宋存借着起身的动作,克制地伸了个懒腰,在飞行途中,她不知不觉又看完一遍《指环王2》,赶在飞机降落前的半小时闭了眼,连耳机都没顾得上摘。
都说霍华德·肖是21世纪的瓦格纳,这评价确实一针见血。
“无终旋律”的配乐方式,完美融合成整部电影的叙事结构,让观众的情绪贯穿到底。
她看这系列电影的时间很晚,脑海中充斥着很多前人的观点。也曾想自己做做对这部电影配乐的理解,却发现YouTube上的大神应有尽有,索性就算了。
自认为算不上一个有创造力的人,也无法将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讲出新意。这大概就是经纪人诟病她不懂得经营社交媒体的根因。
她学古典钢琴,个性也越来越“古典”,恨不得穿越过去。
耳朵里似乎还能听到爱尔兰哨笛的回音,宋存扯了扯耳垂,缓解飞机下降带来的压迫感,将思绪从篱笆、石墙中拉回到水泥地。
机轮与大地亲密接触带来的推背感,跟电动摇摇椅一般,引得脊背一阵发麻。
她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夜幕笼罩,华灯初上,万家灯火联成直线,将大地切割成大大小小的格子间,里面装满了生灵。
此起彼伏响起,安全扣解开的“啪嗒”声。
已经一年多没回过家了。
航站楼内,机场的走廊熙熙攘攘,这次停留的时间会比较长,她径直走向航班提示的行李转盘,取完行李,身后陆续有大批量乘客出现。
“抱歉,请让一让。”
她弓着身子扯掉行李箱上的标签,被人撞上肩膀,用手撑着行李箱借力站稳。想都没想推着行李箱前进两步,将身后的空间留给赶路人。
大中小三个款式一致,规格不一的潮牌行李箱从眼前掠过。宋存握住拉杆,回望一眼落在后面的主人,百褶裙、乐福鞋、直筒袜,被精心打理过的深棕卷发,本能地认定对方应该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才够与之匹配。
只是她还没好奇到非要确认的地步,低头挽了挽衬衫的袖口,推着行李箱往约定的出口疾步而去。
宋存走的VIP通道,快到出口时,她转身对着落地玻璃窗,轻巧的手指拨了拨睡塌的头顶。
韦姐给她发了消息,让她注重一下机场形象,万一有粉丝接机呢?
毕竟年初与BSO(波士顿交响乐团)的合作,反响不错,受到几个主流音乐杂志的关注,还接受了专访,紧接着就是国内的几场演奏会加持,势必要打开知名度。
古典乐这一行,国内的观众一向只对顶尖的那几个买账。
她还在翻山。
按照韦姐的事业调色盘理论,目前已经熬过了低谷,由黄转橙了,再加把劲儿,下一步由橙转红,不过一步之遥。
宋存听见这句话时,正端着杯红茶静默,借着吹冷的姿势,轻轻摇了摇头。
你也知道是一步之遥啊!
是不是熬过了低谷,她也不确定。有波峰才有波谷,人总是要在走下坡路时,才会看清站过的顶点在何处。
作为一个表达者,她渴望被更多人聆听。若是这一点野心都没有,那她不配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位置,说一句甘心,好像也没那么甘心。
出了甬道,四周开始嘈杂。粉丝确实是有的,只不过不是她的。是私人行程,她也没让助理来接她。
她看了眼表,已经快凌晨了,粉丝们还举着应援牌和海报画像,口中念念叨叨。人虽然不算多,却是蛮有素质的,没有大吼大叫,目光都专注在自己的追随者上。
宋存要绕过他们,很难不看一眼。
是刚刚那个女孩,她取下了墨镜,在低头签名,一缕头发勾在耳后,另一缕散落在脖颈处。她很瘦,脖子上青筋突显,穿着蓬松,也掩盖不了那股形销骨立感。
原来是个作家。
对方似乎有所察觉,签名的中途看过来,对她微微一笑,有些凹陷的脸颊上,圆圆的眼睛显得格外大。在机场晃眼的灯光下,流光溢彩。
和她想象中有些许不同,她以为会是一汪春水,第一感觉更像平静的大海。经历过风浪,终究归于平静的大海。
克制的、理智的,又带有一点世事洞察的练达。
宋存勾了下嘴角以示礼貌,是纯粹的陌生人与陌生人的寒暄。
她很确定,她们并不认识。
“存儿、存儿,这儿呢这儿呢。”她唯一的粉丝就位,吼得很卖力。与旁边的声量对比,听得她想立刻转身找个地缝钻下去。
柳桉隔着低矮的围栏,纵情挥舞着手上的报纸,对上了眼,又将报纸原封不动地塞回信报栏里。
柳桉:“我就说给你拉个横幅来接机吧,你非嫌尴尬,该讲排场的时候就得讲,韦姐都让我劝劝你。那话怎么说来着。”
“搞人要低调,搞人设要高调!”说完打了个响指,接过宋存手上的行李箱。
宋存:“我的人设是?”
柳桉竖个拇指,“人前天才,人后天菜。”
有被恭维到,宋存抬手扶着后备箱,“京大法学院没特聘你为情商课教授,真是天大的损失。”柳桉在京大法学院念研究生三年级,目前在律所实习。
柳桉:“你还别说,我在我们律所实习这两个月,离婚官司翻了一倍。”
宋存:“为啥都找你离婚,你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砰”地一声,后备箱关上,柳桉乐了:“问到点子上了,如果有机会,我要扮演WillGardner”
宋存对比着他完全不像的外形,“那你话太多了,他还是黯然神伤的时候更帅。”
车子堵在出口排队,后面有人鸣喇叭,中断了两人的对话。柳桉刚踩了油门,又一个急刹,把她的手机震到了座位下。
“小心一点啊,小朋友。”柳桉掐着耐心探出头,刚刚真是吓死他了,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孩,差点就撞上。
“不好意思啊,先生。”家长领着小孩道歉,“快给叔叔道歉。”
“对不起叔叔,我下次会仔细看路。”
柳桉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赶紧从这里离开。
宋存勾着手去捞手机,一直捞不到,未系安全带的警示加快。
“起来起来,出去了我停车捡,要是撞到头,就成天残啦。”
“......”她挺想反驳的,又奈何词汇量不够。
柳桉找了绿化带停车,她下了车,移了座位才找到手机,滚到了夹缝中,沾了一手的灰,扯了张湿巾擦擦。
宋存终于察觉到他的异样:“你脖子怎么啦?”刚刚他一直用右脸对着她,她都没发现他转不过来。
“你猜猜?”柳桉翻了个白眼,她终于发现了,亏他来之前还想了想怎么汇报。
歪头翻白眼的动作,看着很像一个搞怪表情包,宋存没忍住,“在谁手上睡了一晚啊,肌肉量看着还不小。”
“靠。”柳桉一激动,扯着筋了,“你就这么看我的。”
宋存笑了笑,没说话,解开了安全带,“我来开吧,省得让交警逮着,查你残疾人驾照。”
柳桉摸着脖子,说不出话来:“.....”这是有仇当场就报啊。
两人交换位置,他才想起一件事,“你最近开车了吗?”
宋存给他一个有深意的眼神,“上次开的就是你的车。”
“靠。”他狠拉了拉安全带,“那不都快两年了吗?你能在京市开车?
“能吧。”宋存调整位置,“你不就是活着的人证吗。”她主要问题在于停车不好,看不准位置,正好这次回来也想练练车,出门方便一点。
柳桉半信半疑地扣紧安全带,拉好扶手,又给她导了个酒吧的地址,“顺便帮我去这拿个东西,我包忘在那了。”倒是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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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值钱的,就是新买的包,还舍不得。
两人在车里对视一眼,像是要奔赴战场。
她想起第一次注意到柳桉,是因为他上课和同桌讲话,被语文老师单独拎出来罚站。她刚好路过走廊,看见他顶着本书,盖住小半张脸,整个人丧在阳光下。
嘴角崩得很直,像一只受伤的小刺猬。
不对。应该是一张豪猪,带着刺,卷着肚子,耸拉着脑袋。
柳桉看着她乐呵呵的嘴角,“怎么我要残疾了,你还怪高兴的。”
宋存语重心长地,就差拍着他的肩,“珍惜吧朋友,这可能是你迄今为止最笔直的人生。”
反应了数秒,柳桉激动地传来一句“What!”,用手抻着脖子,弯不下来地笑。
柳桉看起来比她还疲惫,还没下高速就闭了眼睛。车窗密闭,她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有些刺鼻,应该是在刚刚的酒吧沾染上的。
好友有应酬还按时履约,她决定请他喝杯咖啡。
她按照导航,拐进了一条灯红酒绿的大路,隐约记得这里晚上也很热闹,满载的停车位见证了这一点。
导航显示目的地已在右手边,她得找个位置停车,再去买两杯咖啡回来。
又朝前开了100米,到了更加灯红酒绿的地带,还是找不到停车的位置。
路边一众豪车,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将老槐树当成了扶手杆,树根深处的脉络都浸润着酒精的味道。还能长这么旺盛,真是天生的适存基因。
宋存自知车技不好,侧方位停车尤其不擅长,最后勉强找到一个能塞车的地方。
当然这是她的判断,不代表真的能塞进去。
她看了一眼副驾驶的人,没忍心叫他。
仰了仰头,回忆了一遍注意事项。
深吸一口气,踩着刹车,方向盘打死,发现车头不对,赶紧翻转。空打了720度,轮胎“嘎吱”作响。
头探出了窗外,支着脑袋去看左后轮的位置,她是记着有个什么压线就摆正的说法。察觉到压上后,她摆正了方向盘,直直后退。
眼看着后面距离不多了,她往左打死方向盘,头还支在窗外,脑子也一并。这就是新手和老手的区别,在停车这项技能上,方向盘只有打死和回正两种操作。
很轻地一声,顾后不顾前,刮擦上了。
副驾驶在震源中心,彻底醒了。
“哟。”柳桉终于抬了头,看向车头和前车车身相贴的位置,像个验尸官一样宣布结论,“是真撞上了。”
“你好意思说。”宋存解了安全扣就要下车。
“诶诶,挂档挂挡。”她一直踩着刹车,柳桉给她推了档。她也是有点慌的。
“没事。”柳桉挤进车缝里细看了眼,“放在人身上都不能说磕破点皮,就是按了个印子,要点赔偿都算碰瓷的那种。”
因为他的风轻云淡,她心里平静了不少,拿出手机,开始给第一现场拍照。
一边拍照一边打着嘴炮,“你的意思是,我得上去再撞一下,好谈赔偿?”
柳桉笑了笑,切身出来,扫到了前方的车牌。蹙了眉。
“怎么,你认识啊。”宋存正在拍远景,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不认识,但是.....”
宋存定眼一看,“要不我给陈叔打个电话?就是不知道他还管这块不。”这车牌有点来历,估计不是个好惹的主,祸是她闯的,她自然要负责善后。
柳桉哂笑,“那倒是没必要这么劳师动众,你把这一排车撞了,也用不着你陈叔叔出马。”
说着就往副驾驶走去,刚刚下来的急,没顾得上手机,为了方便待会儿交涉,他还是决定知己知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身后一道黑影听到这对话,赶紧转身跑向了酒吧门口。
站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的周柯捞了他一把,“什么事这么着急,不是叫代驾去了吗?”
“有个女的,要撞列哥的车。”深灰色T恤的人轮轮吞吞道。
2. 第 2 章
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周柯手上的烟抖了抖,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好笑。
“谁?”他觑了他一眼,自顾自又抽了一口才灭掉。虽说这里的人仗着酒精作祟,时不时就有人打架斗殴,但是这确实是他本年度听到最大的笑话。
那个人一向低调,但是再低调,也架不住身份在那里摆着。这要是在国外也就算了,这块可是他们的地盘。
说是有个女的想撞他的人他是信的,撞车这种事,心机未免耍得太明显了。
他往后看了一眼,大部队已经出来了,那个“受害者”也在。嘴角弧度弯了弯,说真的,他还真不知道言列吃不吃这一套。
毕竟....好像没什么女人这么做过。
万一呢?
想到这里,他的好奇心膨胀了。没理会身后的人,径直走了过去。
“言少爷,刚刚有人来报,有美女要撞你的车。”周柯一脸的幸灾乐祸,抬手按了按对方的肩。
“?”周围人表情是一致的。言列脸色最淡,完全的与我无关。
“你别不信,是真的,而且已经撞了,人还没走,说是还要撞,估计得撞到你亲自去一趟为止。”周柯摇了摇头,推了深灰色衣服一把,示意他说。
“是我听到的,对方很嚣张,说是要把一排车一起撞了,找她赔偿就是碰瓷,还说要...要给谁打电话。”
言列闻着他嘴里的酒气,看了他一眼。
爱热闹的邵厅走了上来,本来醉得不行的他听见这话,起死回生了,一把甩开身旁妙龄女郎的手,走到了最前面。
口中念念叨叨,“带路!带路!”
想看热闹的人不止邵厅,连路边的小猫小狗都跟了过去。
宋存拍完照片,又去这辆迈巴赫的前车窗看了看,对方并没有留电话。她刚刚和柳桉讨论了一下,要不要报个交警。
柳桉的意思是拍了照片和视频,等对方来了,再做打算。万一对方身份上有顾忌,不想暴露,私了也不是不行。
身后参差不一的脚步声,来得气势嚣张。
宋存转头,看着这一群男男女女,为首的是周柯和看不见脸的邵厅,她眼生,直接掠过了。肇事者的平静让两人愣了一秒,忘了第一时间上去理论。
对周柯而言,这眼神有点熟悉,但他脑袋嗡嗡地,想不起来。
视线越过两人紧靠的肩线,后面站了个人,气息不见任何的起伏。
像被硬拽着的同极磁铁,在即将碰撞时被斥力本能地弹开。宋存觉得,他脖子的僵直程度,可能比柳桉还严重点。
唇角边有几缕发丝被风纠缠,她伸手勾了勾,低头,撇开视线。
画面静止着,她想到个场景。
长满青苔的破旧隧道口,分立轨道两端的旅人,在呼啸而过一辆列车后,短暂相视。脑子里空白了几秒,像是为这停顿,留作思考。
其实也不用思考,压根什么都不用说,压根也都不怎么认识,压根也没有眼神对到。
但她脑子里还是如列车过境般“轰隆”了一声,忘了自己在这儿干嘛。
遇事不决找桉哥。
她故作镇定地去敲了敲窗门,扔出两个字,“你来。”
“啊。”柳桉还没回过神来,弓着身体在找烟。
他抬眼看向前窗玻璃,又把烟扔了回去。用不着了,都是熟人。
“柳桉,你怎么还在这。”站在最前面的周柯看见他,脸色立马正经几分。
“是你朋友.....挂的啊。”周柯看了看两车相贴的位置,着实说不上撞这个词,看来是情报有误。
“不是。”柳桉替那个难为情的人接住,“我挂的,刚刚打电话,没注意。”嘴上对着周柯,眼神绕过去,与身后的言列点了个头。
算是认识,只是不熟。
车是他的,刚刚查到了。
宋存看了他一眼,没吱声。朋友有时候是要拉出来挡枪的。
“哦、哦,”周柯了然,“没.....”
后一个字没出口,才想起这车不是他的。身体微微后侧,没想到车主早就走开了,完全想置身事外的模样。
周柯瞬间意会,知道是对方不想出面,赶紧上来打了个圆场。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旁半醉不醒的邵厅抢了话。
“就是....你丫的要撞...”周柯一把捂住他的嘴,往后招了招手,上来两个人,把邵厅左右架着拉下去。
宋存缓缓吐出一口气,有点站立难安。难安的也不只是她,还有个双手插兜的人,撤了有一丈远。她索性转了身,彻底背对过去。
或许他认出她来了,或许没有。毕竟其实,她也不是很确定。
周柯拉着柳桉,到人群稀少处交涉。说是交涉,两人的表情都挺轻松的,末了还握了下手,搞得跟刚签了友好合作协议一样。
那两人一走,其余人都消停下来,低声交头接耳两句,时不时探探头,又不敢正眼看。只有两个人的间隔相对静止,和路上排队等红灯的车辆一样,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柳桉再回来时,拉了她一把,宋存跟着他上了车,包也没拿。
这一次,乖乖坐到了副驾驶。
周柯看着车辆远去,掏出兜里的烟,走向了言列。
“怎么说,我让人去弄好,明天给你送过去?让人送你,或者开我的车走?”他自认为给出了所有合理的建议
“不必了,我自己处理。”言列按了下车钥匙,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又是一个冒着烟的车尾灯,周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点事,不至于生气吧。改天他组个局,大家一起吃顿饭,再把白放那小子叫上,估计就妥了。
以他的判断,双方都不是胡搅蛮缠的人。
转头又看见邵厅八爪鱼一般贴在一个黄色吊带裙女孩的身上,上下其手,惹得那女孩左右乱躲。这次轮到他脑袋冒烟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德性。
抬腿就给了他一脚,“这就不行了?是不是个男人。”
邵厅被他一激,挺尸一样地直了腰身,脚步交叉,“说.....说谁....”
“说的就是你。”说完捞了一下邵厅的手臂,免得他再倒,给旁边女孩使了个眼色。
“谢....谢,周....哥,”女孩很感激,还想多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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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着胆子叫了句哥。
被周柯直接打断了,把指间的烟咬在嘴里,“别谢了,自己打车回去。”提溜着邵厅走了。如果他没记错,那个女孩应该是白放新交的女朋友的同学。
也是个学钢琴的。
想到钢琴的两个字,他有点醍醐灌顶。
“卧槽!”后知后觉地,骂了句,差点把身边软趴趴的醉鬼吼地上去。
刚刚那个是宋存!
他居然没看出来。回头望了望路的尽头,总觉得错过了什么。
是宋大小姐的话,脾气这么大,好像也合理。
“你认出来了?”
“谁?”宋存机敏地转了头,才发出的声。她其实没想什么,在单纯地走神,
“就是你撞的那车的主人。”柳桉解释道,看她的表情,就不像懊悔什么的,果然,管都没管。
“哦。”她松了口气。
“和你说话的那个吗?他旁边那个,好像有点眼熟。”只是那人一直弓着身子,脸色也难看,肾和腰一样差的样子,她没怎么看清。
“你说邵厅?”
“原来还真是他。”宋存不屑道,一说名字她就想起来了,以前那些个流里流气的男生都叫他“厅长”、“厅长”的,她就记住了。
不知道是他要当厅长,还是他爸要当厅长,当上了没。
“你怎么会记得他?”柳桉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以前老烦你吗?带头拉你自行车后座的,是不是他。”时隔多年,说出这件事,她还是蹙了眉。
柳桉眨了下眼,有潮气袭来。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件事记得的,直到现在还记得,他都快忘了。小时候他很胖,天天腆着个肚子,说话细声细气的,经常被班里的几个男生抱团欺负,其中之一就是邵厅,仗着他们住一个院子,带着头挑衅他。
最乐此不疲的一件事,就是拉他的自行车后座,任他怎么蹬,也走不动,像是耕地的老牛,供他们取笑。
见他不动了,又会松了手,在后面窃窃私语,等他再次启动时又拉住,乐此不疲。每次都得在学校门口闹个几分钟才罢休,成了固定节目。
这当然是校园暴力,只是他不想为这点事闹到家里去。如果告诉老师,只会有更多人嘲笑他的羸弱。
有一次恰巧被宋存看见了。隔周,学校的路口多了两个执勤的警察,像是在等着他们一般,邵厅又带着人来闹他。
刚一上手,就被执勤的警察拽住,在最人来人往的学校路口,教育了半个小时才放走。他至今还记得邵厅的脸,全程跟猴子屁股一样红。
从那以后,这事儿就彻底了了。邵厅不仅没再欺负过他,还主动和他交际。
“那个是周柯,我们小学校友,高两届。”柳桉说。周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义气大哥,其实也在他们那个大院住过。
宋存迟疑地点了点头,“有点印象。”
“不过他们应该都没认出你。”
“?”
“是吗?”应该是吧,以他们的交情,认出来才奇怪吧。
柳按见她闭眼假寐,知道是她不想聊,也就不再追问,只管把人安全送到家。
3. 第 3 章
隔天早晨,在闹钟响起之前,宋存先睁开了眼。
她是一个对时差不敏感的人,人在哪个时区,就遵循哪个时区的秩序。对常年各地演出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儿,节约很多时间不说,还能最快融入当地的作息。
昨晚躺床上已经两点多,她连窗帘都没力气关严,直接趴床上睡着了。此刻睁开眼,晨曦跃入瞳孔,宁静而温和。
她转了下眼珠,一跃而起。
到底是自己家,完全没有任何的陌生感。牙刷是新的,在盥洗台上,玻璃杯上溅了她洗手的水滴,从杯壁外侧缓慢滚落。
电动牙刷挂在收纳架上,她好奇点了开关,居然还有电,不自觉弯了弯嘴角。她已经一年多没住进这里了,理应不该有的。
这当然不是电池技术突破了时间,是老妈的爱突破了时间。
不止这些,舒服的床单被套,柑橘味的洗洁剂清香,保质期内的纯净水,还有冰箱里昨天生产的三明治,一切的一切,她都感受到了。
她洗漱完,径直去了主卧改造的琴房。自从进入音乐附中后,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在这练琴,父母很少踏足,这里完全是她的私人空间。
房子在顶楼,做了全方位的隔音、吸音处理,不用担心扰民问题。在这里的时间是孤独的、是享受的,甚至是热血的。面对着这扇落地窗,她无数次抬手起落,划下了数不尽的休止符。
黑色的施坦威三角钢琴上印出她不再稚嫩的面孔。
阳光洒下,掀开琴盖,音符缓缓流出。
一段慢节拍的音阶练习后,她选了贝多芬的《f小调第一钢琴奏鸣曲》,进入今天的晨练。
曲目的难点在于触键力度的细腻变化与情感的极致结合,从等待、面对、抗争到期望,无不感受到创作者内心的彷徨、纠结、痛苦。是贝多芬个人英雄主义的代表作品。
尾声在f小调的悲哀声中安静,几个连续的极弱音出现,在一声声喘息、下沉中,挣扎者短暂地抓住了命运的咽喉,于黎明中等待下一次颠覆。
宋存平复住内心的情绪,看了眼震动的手机,页面开在微信。
韦姐的消息正好进来,是一个图文并茂的链接。
“强强联合!BSO最帅指挥家与国内最美青年钢琴演奏家私交甚好!”
是上个月,她和BSO的指挥Carl一起吃饭的场景。促成这场饭局的也不是她,是乐团的一个投资人,在欧洲做艺术经纪,刚好认识,才组了局。
画面被切割地很干净,昏暗的光束洒在她的侧脸上,轮廓模糊,微抬的下颌线被拉直的嘴角,撑出两分弧度。
她和Carl侧身靠近,脸色很松弛,像极了老友相聚。
这标题有很多华而不实的地方,比如“最帅”、比如“最美”、比如“私交甚好”。
不用想,是韦姐的手笔。为她接下来在国内的独奏会造势。这种操作也就在国内有点用,在国外,都懒得理。
国内冷冰冰的古典乐市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看来她的票,卖得并不好。
一再告诉自己降低期待慢慢来,然而这多少也是会让人有点丧气。韦姐暗示过她很多次,要想被人记住,先要被人看到。
韦姐给她扒拉过,近几年国内火的青年钢琴家,哪一个不是有风格的?只是这风格有音乐上的,也有个性上的,她偏偏两者都算不上。
甚至因为家里的原因,她一向刻意低调,不惹旁人议论。
没有议论就没有热度。
她快速划拉掉正文,直接拉到评论。
——是我女神,绝对气质型的。有点冷脸,但是本人超超超好。@爱吃五花肉!
——业务能力强的,谁炒作颜值啊!最近好像好像看到她的演出公告了,这是为了卖票?市场才是最好的照妖镜。
——谁评选的?
——这是谁?哪个会弹琴的明星吗?
也有真粉丝站在专业角度,提出意见的。
——欢迎大家入坑,她叫宋存,二十岁就拿过肖赛铜奖,自认为是当代最有潜力的青年钢琴家,她的演奏非常虔诚,一定一定要去听她的现场。
——【票根3张】,这几年感觉像是高等餐厅的预制菜,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千篇一律,完全不如她比赛那两年。
——我不同意楼上的说法,你觉得千篇一律,我觉得她很有思考,而且也在逐步形成自己的风格。
——【回复】我从她出道就开始关注了,没有说她不好,只是觉得很可惜,肖赛以后就沉寂了,今年又开始冒头,明显感觉到畏手畏脚,只要时间允许,她的演出我每场都去,还是希望她多一点突破。看看这票房号召力吧。
——只能说还是市场太小众了,有实力没号召力的也不止她,我倒是希望她多来点营销。
......
宋存在起起伏伏的心绪中看完了这几十条评论,小时候拼了命想把自己伪装成什么都无所谓的大人,真正长大了才知道,大人计较得更多。
她切出去,给韦姐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韦姐的电话立刻接了进来。
“回家的感觉怎样?昨晚到家挺晚吧。”听筒对面夹杂着风声,看来她这位传说中“拼命三娘”的经纪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行程。
迄今为止,她和韦姐面对面的次数不超过五次,她经常在国内的凌晨2、3点收到这位工作狂的Email。
“还行,只是睡得有点晚。”相比对方语气中的热络,她的回答就官方许多。
韦姐习惯了她的说话风格,丝毫不计较。
“昨晚去见朋友了?”她算着时间给她打过去电话,没想到人还没到家。宋存不像是争分夺秒贪图享乐的人。
“不是。”宋存从冰箱里拿了一瓶苏打水,脱口而出,“回来的路上撞了辆豪车。”
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她都很难界定是不是故意的。以她和韦姐的交情,根本是提都不用提的。
“受伤了没?没喝酒吧。对方有没有找你麻烦?”对方倒是急切的关心,声音中甚至夹杂着一丝自责。
“没。”宋存赶紧答,没料到会有这样的误会,韦姐还管着其他的艺人,估计是惯性理解了,以为她要让她“擦屁股”。
“那就好,那就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你把对方电话给我,我来解决把,我和市支队王副队长还有点交情。”
宋存拧开了瓶盖,放在餐桌上,没喝。
“只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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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就解决了。”她又有点后悔告诉她这件事,为那一瞬间无处发泄的冲动,让一个无关的人白白担心了几十秒。
“哦,这样啊。”韦敏进了电梯,对这结果不意外。“演奏会还有些时间,你要有什么事告我一声就行,司机换了新的,助理是之前和你联系过的小张,人都是我亲自挑的,你要有什么需要,工作上的生活上的,说一声就行,要是有他们解决不了的,打我电话,别客气。”她的语气,真挚而豪爽。
“谢谢。”她客气道。这一打岔,把“炒作”的事情硬生生憋在了心里。
挂了电话,她就着冰凉的苏打水,站在阳台上一边看树枝上站着的麻雀晃脑,一边咬手上的三明治。
就这样吧,本来换经济公司就是为了突破,她不能又当又立的。只要对方不过分,她应该尊重她的运营方式。
韦敏进了办公室,脑子里还回荡着她客套的语气。说来,她只能算她国内演艺经纪事务的代理人,宋存的经纪约在德国一家知名的唱片公司。
艺术造诣上不予置评,以宋存的家世,能签进这样的经纪公司,她不意外。越小众的市场越是资本的游戏,这一点在业内毋庸置疑。
宋存出生于钟鸣鼎食的家庭,那种刻进骨子里的清高,很符合她艺术家的身份。只不过现在的观众不喜欢这种单一的人设,他们更喜欢反差。这也是近几年来吸粉的惯用招数,让仙气飘飘的人下个厨,或者让瘦骨嶙峋的艺人立个吃货人设。
说假吧,也是真假,但耐不住就是有人买账,只要有人买账,买张票又算什么。
这些话,她还不敢说得太直白,毕竟那位大小姐的秉性,她还没摸清楚。她看人一向很准,只要对方愿意配合,商业价值是一定不会少的。
韦敏是在一个私人聚会上见到宋存的,结束后主动留了名片,事后又隔三差五关怀,才促成了这次合作。她必须承认,当时的她一方面是看好她的潜力,另一方面也是看好她的背景。
从那些人对她的态度,她就知道,她不止是个弹钢琴的,只是还没机会亲眼证实。刚刚的关怀她也知道是多此一举,说白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哪里需要她操心,不要说撞了辆豪车,就是撞了辆军车,估计也有能力摆平。
但这并不妨碍,她表达一下自己的热情。
热脸贴冷屁股,是这么多年,她在圈子里摸爬滚打的基本技能。况且,以她的判断,宋存的冷,大概率是冰山下隐藏着火种,只为值得的人燃烧。
这样的孩子,她也接触过一两个。表面上距离感和戒备感很重,不随便交心,不随意违心,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骨子里一旦有了认定的人和事,又会掏心掏肺,毫不计较。
透着一股稚气的无知感,和那种经历过人情世故佯装出来的天真,有着本质的区别。
所以,她不介意,花点心思与对方深交。对方带给你的回报一定是超过预期的,还是那句话,拥有的太多了,没有精打细算的概念。
从第一次与她见面,韦敏就知道这个女孩没吃过苦。迄今为止,宋存所谓的对抗,恐怕都是精神意志层面的。她的物质生活未必纸醉金迷,却肯定没过过低头弯腰的日子。
金钱在权利面前,有时候真的不值一提。
4. 第 4 章
这里与老妈住的地方隔着两条街,宋存走了几步,又倒回来,扫了辆小黄车。出发的时间已经晚了,她不想让老妈再等。
天空灰中泛青,褪色的黄围墙内檀木香缭绕,缭绕于朱门绣隔间。她在一颗老槐树下锁了车,迈着轻快步伐往家走。
不过隔了两条街,这里庄严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章舒窈女士在厨房忙活,是仲姨给她开的门。她倚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站了好一阵儿,章女士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
“妈。”她笑道。
“诶。”章女士应得很生脆。赶紧擦了擦手,过来迎她。
太久没见面了,一丝丝陌生感横亘在两人中间,叫了这声“妈”,也不足以缓解,索性上前两步,闻着锅里的香气,调侃了句,“章大厨在做什么呢?”
看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她爱吃的黄焖鱼翅,还加了火腿和干贝,醇厚的香气在锅气间萦绕。
这是今天的主菜,章女士赶紧盖了盖,刚刚担心她一直不来,怕火候过了,就掀开看了看。鱼翅已经软烂不散,她开了大火,准备收汁儿。
“仲姐,去把燕窝蒸上吧,先吃点燕窝垫垫,省得待会吃饱了饭,给我说吃不下。”
宋存退出厨房,看见客厅的角落里并列着两个礼盒,野生洞燕。
“这是白放上个月拿来的,说是孝敬我的,还没开封呢,你待会儿尝尝味道,要是喜欢就都带走。”还没等她问,章女士就一一交代了。
她倒不意外,以老妈的个性,断然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东西,更何况还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不值几个钱,就是传出去不好听。
“他孝敬您的,您就好好享用呗。”她去餐桌前倒了杯水,走了会儿路,背上出了点薄汗。
章舒窈听着她的语气,笑道:“他也惦记着你的,”两孩子从小打打闹闹的,大了反而生分了。她也理解的,性别不同,有了嫌隙很正常。
况且她女儿也不是个会花心思维系感情的。
宋存没接话,上次见白放还是三年前。对方来送螃蟹,她给开的门,陪着老妈说了会儿话,饭都没吃就走了。
白放是她邻居家的小孩,章女士看着长大的,当亲儿子一样。
仲姨的脚步声传来,宋存搁了杯子准备起身去接,被章舒窈一把按住,“小心烫,别伤了你的手。”
“哪这么夸张。”她无奈道,还是没能抢赢老妈。自从专业学琴以后,家务事她就没再碰过。
老妈小时候盯着她喝汤,这会儿盯着她喝燕窝,目不转睛的,一样的尴尬。还好章女士是见谁都能唠嗑的类型,只要和她对上眼,聊天都不带喘气的。柳桉就评价过,她之所以从小就没什么分享欲,就是因为章女士话太多了。
对这个观点,她十二万分的赞成。只不过,章女士爱说话却不爱说教,与她交流,只会疲于应付,不会令人生厌。遇上同样喜欢唠嗑的,就是相得益彰。
比如白放。
一共五道菜,一主三配,还炖了莲藕排骨汤,最后上桌的是大火爆炒的羊肉丝。这菜只有她爱吃,章女士年纪大了,口味淡了许多。
她已经习惯和老妈两个人吃饭,老爸的时间是堪堪比黄金还珍贵的。倒不是说他不顾家,是确实就有这么忙。
餐桌上,章舒窈喋喋不休,还在继续。她光是听,都有点跟不上趟儿,还得时不时在脑袋里过过前情提要。
就跟背琴谱一样,光是点上还不够,得串起来才记得住。
现在说到哪儿了?
宋存边咀嚼边思考。哦,老爸回京以后,在家的时间更少了。
说到老爸的事情,老妈多埋怨了两句,还没等她开口,又替他开脱,“家里啊,就我是个闲人,等着你们也是应该的。”
宋存给她夹了片茭白,讪讪地笑了下。她不喜欢老妈说这种话,她为了照顾这个家付出很多,绝不是什么闲人。
就是因为有这种心态,她凡事都亲力亲为,委屈往肚子里咽。以她的身份,诸多事情上都可以拿拿乔,尤其是对她那两个姑姑。
吃了中饭,她陪着老妈喝了两口茶,起身准备出门。下午约了薛老师,她要登门拜访。
“诶诶诶,把东西带上。”章舒窈递给她几个礼盒,“司机在楼下等你,让他送你去吧。”
她穿好鞋,挑了其中两个,“就两个就行了吧,这是不是太多了。”老妈准备这些肯定是妥当的,只不过搞得跟搬家一样,让人有压力。
“她怎么也算你的恩师,不为过的。”章舒窈摆摆手,不等她反驳,“按着道理,我也应该随你一同去的。”
宋存连忙让她打住,“您可别去了,您要一去,老师家里不得怎么忙活呢?”说到平易近人,章女士算是这院里头一个,架不住其他人不这么想。
章舒窈笑着点点头:“知道知道,你帮我带个好。”
“嗯。”
司机上楼来,大包小包地搬上车。宋存坐在后座,勾了勾唇角。还是得尽快练车才行,私人行程她不想让公司参与,也不想这么招摇。
车轮压着青黄不接的落叶,沿着狭窄的道路向前。
前脚刚走,后脚一辆老款的白牌奥迪擦身而过。车头偏方,更为大气端庄。
宋仁杰自己开的车门,回望着入口处。
李秘书赶紧下车,左手提着公文包,右手端着温温的茶杯。
“那是送送吧。”李衡脸上堆着笑,带了点遗憾。紧赶慢赶地,推了餐聚,散了会就往家走,还是没赶上这顿饭。
他也是当父亲的人,能理解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念的,况且领导家的这闺女,常年在国外,一年也回不来两次。
宋仁杰笑着点了下头。
五十出头,两鬓新增了白发,气度却更不凡了,眉眼间少却了锐利,更多的是祥和。到他这个份上,什么大风大浪还没见过,早就修炼得不喜形于色了。
李秘书见他脸色甚好,拉了句家常,“这小胡还是不懂事啊,怎么让送送自己搬东西呢?她可是弹琴的人,手是最珍贵的。”
宋仁杰站着与他搭话,眼神向着宋存的方向,“哪里那么矜贵,她一个人照样生活。”对于女儿的独立,宋仁杰是看在眼里的。肯定是她自己非要出力,哪里怪得了别人。
“送送这随和的性子,倒是和夫人挺像。”李秘书奉承道。
随和?倔着呢!
宋仁杰伸手,示意李衡将包和茶杯给他。李衡微微躬身递上,“我晚点再来接您。”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晚上还有商务,他不得不去。
宋仁杰走路,威仪棣棣。
“来了。”依旧是仲姨开的门,看见是宋仁杰,赶紧喊了一声正要去卧房午休的章舒窈。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章舒窈在拍枕头,想起女儿刚走的事,“送送刚走,要是早半个小时,也能一起吃顿饭啊。”
“嗯。”宋仁杰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解开袖扣,向上挽了点。手背不用力已经有几根青筋曝露,预示着他不再年轻。
“我在门口见到她了,大包小包的。”
章舒窈站着看他喝茶,解释道,“她去看她老师。”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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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时间回来,她也拿不准还走不走。他身上还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想去给他拿一身舒适的衣服。
“不用了,待会儿还得出门。”几十年夫妻,宋仁杰一眼看穿她的意图。
“吃饭了没?”尽管已经一点半了,她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
“没。”宋仁杰拿了份报纸,往沙发上走。
听到这句,章舒窈心头一暖。再是什么样的身份,他心里还是有这个家的。只是拿不准时间,怕她们等,回来碰碰运气的。
只可惜,这运气差了点。
她看破不说破,给仲姨使了个颜色,后者赶紧去厨房忙活。
陪完女儿,又来陪着丈夫吃饭,章舒窈觉得,这是她日常时光中,最幸福的时刻。为了这一缕光,她甘愿为任何事情妥协。
女儿和她老爸的口味是完全不同的,却都有一个习性,喜欢的东西会一直专注,夹菜也是这样,她不得不搭把手,让他也尝尝别的。
对于夫人无声的抗议,宋仁杰就要识趣得多。主要他这年龄了,要为吃什么不吃什么添句嘴,显得太过幼稚。
夫人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这样做,不过是想让他营养均衡些。每年看见他的体检报告,她比卢院长还能唠叨。
“我最近要出国一段时间。”宋仁杰说。
“出国?”章舒窈倒水的手顿了顿,“去哪儿啊,去多久,怎么这么突然。”她就做不到跟他一样淡定。
“工作上的事。”宋仁杰看她一眼,示意安心,别的不愿多说。
“哪还有....什么事非得你亲自去。”她有点惴惴不安。从前年他工作调动以后,心里就没踏实过。虽是后院之人,对那些门门道道也不是不懂。
按着他这个年龄,要是不称心,收敛了锋芒退居二线也能安全着陆,她是宁愿他这样的。只可惜她也知道,有时候为的不是他一个人,连这个家也排不上号,下面一堆人推着他。
“你这说的。”宋仁杰打趣道,“哪件事不是我亲自做的,都是人民的公仆。”
章舒窈嗤笑一声,“就你觉悟高,我也是党员呢。”
“是党员就请夫人多支持工作吧。”宋仁杰落了筷,喝了口清茶,眼神淡了些。
章舒窈露出个宠溺的表情,看着他起身。
“什么时候走?齐老...儿子的喜宴不去了?”她小心意义试探道,现金贺礼是不能送的,她选了个吉祥如意的小玩意儿,表表心意,还说得了空与他说道说道。
“你替我去吧。”宋仁杰坐回红楠躺椅上养神。
一句话轻飘飘的,听得她忧心更甚。再大的事,也是不能大操大办的,名义上说的是家宴,实际就是借着个由头为齐老的小儿子铺路,除了两三个撑场面的老人,其余的全是齐老的重量级门生。
他不去,是要落人口舌的。况且,年初齐老的寿宴,他已经没去了。
宋仁杰阖着眼,也知道她心里在嘀咕什么。但他没办法,有些话不告诉她,她担心,告诉她,她会更担心。
这里面的门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也说不清。
他自己知道是什么就好。
“那我带着送送去?她这次回来,搞不好待到年底。”见他不应声,章舒窈搬出了杀手锏。
“别让她掺和。”说到女儿,宋仁杰不再装睡,掀了掀眼皮。他的女儿他知道,可没她妈这么好糊弄。
“你别让她担心。”章舒窈也不说自己的担心。
“嗯。”很轻的一声,像是羽毛落地。
她给他拿了张毯子,叹息一声,独自去了卧室。
5. 第 5 章
薛老师还住在音乐附中的家属院,车子走走停停,小胡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宋存的表情,他接父亲的班不久,也是头一回碰上领导家的千金。
车速一缓,宋存睁开眼。摇下车窗,前方不远处就是正门。
“要不麻烦停门口吧。”她终于开口说了话,语调客气。
“好的。”小胡说,“那我待会儿帮您把东西搬上去。”
经他一提醒,宋存才想起后备箱一堆东西。
见她面露难色,小胡赶紧道:“要不还是开进去?”言下之意,咱这车牌,不会有人拦的。
这一点宋存当然知道,这里毕竟是学校,她是来探望老师的,不想过分招摇。
但是....
她顿了顿,轻飘飘一句,“开进去吧。”
车停在宿舍楼下,宋存兀自提了东西,言辞明确地拒绝了小胡送她上楼的想法。她不想在老师面前那么大架子,身后跟着个人,到底不显亲厚。
况且,她的照片还挂在学校的荣誉堂里,保不得,路上就有人认出她来。
十根手指全动用上,勉强能拿全。她常年练琴,手上是有些力量的。
石阶上有青苔,茂密树荫里夹杂着几声鸟鸣,伴随着老式宿舍楼里传出的各种乐器声,艰难地向前行走。
能考进这里的,都是全国顶尖的音乐生,拉的琴自然不差。估计和她以前一样,瞅着空,就往老师家里开小灶。
她还记得,薛老师住一单元四楼1号,进门左手边就到。
单元门口下,站着几个女生,在窃窃私语。宋存没抬头,绕个弯上了步梯。
沈若菲一眼认出了她,和薛老师约定时间时,对方顺嘴提了一句。她有心理预期,其他几人却是没有的,看着那个背影,开始七嘴八舌。
“那个是宋存学姐吧。”白衣服女孩捂嘴惊呼。
“真的诶。”旁边的女生探着头,满脸的兴奋,“我就说怎么气质这么好,原来是宋存学姐。”
“她拿着东西,莫不也是来看薛老师的?”另一个女生附和道,低头看向手上的果篮。
沈若菲听着她们你一眼我一语的夸赞,望向楼道间的格纹立柱,心下起伏难定。她很确定,宋存压根没看她们一眼,却也不妨碍这些人对她的崇拜。
她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人,没必要和她一样,死守着规矩和礼貌。连看望老师,也得成群结队壮胆,才显得够资格。
门没关严,宋存敲了敲门框,站着没动。
一阵拖鞋趿地的声音传来,薛照里看见门口的宋存,赶紧示意阿姨迎上去。
“怎么到这么早,快进来。”伸手就要去接东西,被宋存绕过了。老师常年授课,腰不好,这东西还是有点分量的。
“打扰您休息了吧。”宋存眼珠子转了一圈。
老式的布局,空间局促,采光也不是面面俱到。红木立柜上摆着几本专业书,往后是一张四方小桌,铺着红蓝格桌布,水滴形的玻璃瓶压在桌布上,里面插着的白色洋桔梗,像是新采摘一般,还渗着露气。
这一处是她最熟悉的地方,薛老师时常在这里和她探讨乐理知识。这是整个客厅最明媚的地方。
宋存接过阿姨递来的茶,道了声谢,斜身靠在桌沿,目光落到不远处那架已经停产的贝森朵夫上。
琴盖开着,想必是刚弹过一曲。
尽管已经年过六旬,每日练琴的习惯,薛照里还是保留着。
“错过聆听老师弹琴的机会,我应该更早一点来的。”说出这句话,宋存不是恭维,是真正的有感而发。
薛照里是当年她能入学音乐附中的首席评委,也算是力排众议吧。她学琴时间晚,7岁才摸到琴,11岁考的学,在基本功上和一些琴童实际有差异。
但是薛照里非常喜欢她,认定她一定会厚积薄发。她也算是勉强没辜负老师的希望吧。
“哪里哪里,我现在可教不了你了。”薛照里一脸的骄傲,“前几天,我还在和刘老师说,你这两年进步很大,尤其是在俄裔作曲家的驾驭上,日渐成熟了。没有因为拿了奖,就怠慢,这是最好的。”她当年看中的,就是宋存身上的那股傲气。
艺术,本来就是需要破格的。
“谢谢薛老师。”被当面夸奖,她有一点害羞。她如今的老师,有一位就是俄罗斯的钢琴家,功底扎实,在乐谱理解上,确实给她很大启发。
“刘老师不在家吗?”刘老师是薛老师的爱人,在附中教萨克斯。
“有点小毛病,在医院呢。”
宋存还没来得及表达关切,门口引起了一阵喧闹。
她随着薛照里一同出门相迎。
“呀,你们来的真是时候,快进来。”薛照里一脸的喜悦,和见到她时如出一辙,这就是一位优秀的老师,应该具备的素质。
育人无二心,才能做到真正的让人信服。在艺术领域,师徒之间的信任,是最重要的。在国内钢琴的教育界,薛照里是金字招牌一样的存在。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你们宋存学姐,都听说过吧。”薛照里看着自己的门生,热情介绍道。
“宋学姐好!”
“宋存学姐好!”
“你们好。”宋存礼貌点了一下头,将她们让进屋。
一下子进来四五个人,还都是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像落花的枝头,停靠了几只百灵鸟。
宋存站在最末,听着她们寒暄。她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觉得这样也好。
沈若菲隔着两个人,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宋存身上。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一点点失望。宋存不认识其他人很正常,但她应该可以认识她的。
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应该是应该,实际又是另一回事。她盯着她的眼睫,希望能探寻到一丝曙光。
地上那些贵重补品应该就是她刚刚提着的,薛老师从不收学生的贵礼,宋存的倒是照单全收。
人看人,无论对方再有本事,第一眼看到的都是皮囊。宋存的眉眼,属于看过一次就忘不掉的类型,不止眉眼,她整个人都是。
温润明晰的骨骼,不偏不倚的五官布局,不笑的时候疏离又纯净,笑起来灵动又狡黠。你无法将她和任何一个人比较,却又打心眼里觉得,她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匹敌。
算起来,她和宋存是一届考入的附中。那届的第一名是张雅,如今名气和成就最大的是宋存,她记得当年宋存的考学成绩还不如她。
她垂了垂眼,思绪飘到了外太空。
谁让别人有一个好爹呢。
就算是站在最末端,她一样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在场的女孩子,她穿着最简单,周身几乎没有修饰,素净的脸,头发低挽在耳后,一个简单的黑色发圈都泛着贵气。
深灰色的羊绒短T,没有logo,质感柔软,与骨骼之间留出恰到好处的空间,一看就不是便宜货。她猜测着,不是BV就是BC。
她身上的也不算便宜,将近五千块,到底就不如宋存。
想着想着,沈若菲升起一股自厌的情绪。
就和来时一样,依旧是孤狼和鸡群的对立。宋存一个人离开,留下她们几个还在楼下回味。
“宋存学姐挺忙啊。”这话看似陈述,语气里带着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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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
刚刚薛老师想请宋存去给同学们授课解惑,被委婉地拒绝了。拒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没想到这么干脆。
再怎么,也可以说一句另约时间吧。她们几个都巴不得给薛老师卖个人情的。
沈若菲看着那个踽踽独行的背影,一言不发。她记得以前不止一个学妹在她面前半是感慨半是讥讽地说过,宋存这个人很“独”,自己不需要圈子,有什么资源也是不会分享的,
或许在人家看来,那些根本算不得资源吧。要多少有多少。
“我倒觉得宋存学姐性格挺酷的,是个艺术家。”另位女生眼睛里仍旧大写着崇拜,“而且她不是马上要办独奏会了吗?我还买了票呢。肯定挺忙的,做不到的事就不答应,不是挺好吗?”
提问的女生是沈若菲好友,发现她今天异常的沉默,“什么票,卖完了吗?”
“应该没有吧,反正昨晚还能买到。”
提问的女生憋了憋嘴,有一丝窃喜。她自动对号入座,宋存这是看不上她们这些朽木,才不愿意指导呢。
自古以来,都是文人相轻。沈若菲不想再听下去,直接打断了,“时间不早了,大家早点回宿舍吧,注意安全。”
“你不回吗?”
“我男朋友来接我,出去吃顿饭。”沈若菲说得波澜不惊,听的人抿着唇羡慕。
“那你今晚还回得来?”
“那可不,菲菲的小男友可乖啦,又听话又大方,还是大院里出来的。”
沈若菲在一群推搡中,钻出人群。
这个话题,她更不想继续。她们说的一切她都承认,只不过不想放在嘴上。这里是艺术院校,资源、人脉是硬通货,以她的条件,她一向自诩为一股清流。
沿着梧桐道下坡,沈若菲往南门走。路上遇到不少侧目的男生,她不予理会,低头检查今天的着装。
为的不是男朋友,而是他那几个哥们儿。她告诉自己,得给男朋友撑场面。
宋存打了车,在路边等。这里人流量大,她排队在20名开外。
沈若菲看见她,不自觉地靠近。她刷着手机,显然在等车,周身一股清风自来的气息。
没想到宋存还需要自己打车,而她有人载,刚刚那点阴霾,拨开了一小片。她萌生个想法,或许可以问问她去哪里,要不要载她一程。
“宋存?”她直接叫了名字。
“你好。”宋存抬眸,又点了一下头。还是那般的疏离。
沈若菲并不气馁,她这次并不算纯粹的搭讪。
“在等车吗?现在是晚高峰,不好打车。”她指节捏紧了一些,有些莫名的紧张。
“要不要送你?”
宋存看着她,在思考着怎么拒绝。
“哦,哦,我男朋友开车来接我,你要不介意的话,可以让他送你一程。”她强行压下那股被人审视的失望,侧头向后看。
宋存的眼神追着跟了过去。
一水的豪车,从阿斯顿马丁到保时捷,停着两三辆。
一个黑衣黑裤的男生最打眼,半侧着身体,冷白的手臂搭得慵懒肆意,逆着光,刺目耀眼。
宋存记得那个感觉,是言列。
沈若菲见她愣神,追着那股视线投射过去,就再也没移开过,她知道她认错了人。
“那是你男朋友?”宋存问了句不该问的。
指节像是要被掰断。
几秒钟的时间,她为自己找了诸多借口,比如她指代不明,比如她不会再遇到他,又比如,万一以后就是呢。
她趁乱勾了勾自己的发丝,回了句,“是。”
6. 第 6 章
“谢谢,不用了。”宋存的眼神比她的嘴巴拒绝地更彻底。
沈若菲的心还乱着,无力再周旋,“那....再见。”
“再见。”宋存说。
宋存划开手机,看了看排队序列,前面还有五个人,应该快了。她又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这次不是看言列,是看那个夹着烟,嘴巴一直在叭叭叭的小子。
一身的潮牌装扮,跟个花蝴蝶一样,不是白放还有谁。
车停在面前,她结束了这段想象。
一前一后,几辆车相继往一个方向。
宋存打的车反倒走在最前面,路过艺术中心时,全停下来等红灯。
艺术中心门口的LED屏滚动着近期的演出嘉宾,其中的十五秒属于宋存。下个月中旬,她即将在这里开一场独奏会。
可惜的是,她没抬头,错过了那十五秒,在刷国内的社交媒体。
热搜上挂着几个相近词条,她不得不看。
一个叫“天南”的作家死了,舆论哗然。她连看了几条,也不是很有共鸣,她不认识这个作家,更没看过她的书。
连句“可惜”,也说不出口。
她的官方账号是韦敏的团队在运营,主要发布一些演出信息。她点进去看了看,多了两条她练琴的近况。
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
宋存带上耳机闭目,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重复的旋律,D大调的质朴净化了她的心灵,将一切的喧嚣挡在贝多芬的世界之外。
沈若菲还在心神不宁。
身旁的白放上车五分钟,连接了三个电话,说的内容大差不差,不是这个姐,就是那个哥,约的事儿不外乎吃喝玩乐。
她知道他有很多优点,讲义气、人缘好、出手大方,或许抛开这浮夸的外表,内心也有一份纯良在。
她不否认,相比他本人,她更看重他的圈子。
她有错吗?大概没有吧。谁想浪费自己的努力呢,她从一个十八线城市苦练上来,说她只有苦劳没有天赋,她不认可。
一开始的梦想也和宋存一样,当一名享誉国际的演奏家。而现在,对于在X音念硕士的她来说,那条路已经不敢想,最好的选择是能去一个乐团固定,或者开一家自己的琴行。
只不过这也需要资金、人脉。
透过穿流如织的车辆,沈若菲看着对面的LED大屏,那张被放大的脸孔依旧优越,她眼睫轻颤,强迫自己不再看。
如果当年拿了全奖去美国的是她,会不会不一样?
她的终点,不过只是别人不屑一顾的退路。
这样的比较让人自厌,可她按捺不住内心对成功的渴望。
——
在家待了三天,宋存启程去了新加坡。参加一个东南亚青少年钢琴比赛评审工作。
陪同她一起去的是助理张潼。之前都没怎么见过面,对方一上车就很恭敬地向她作自我介绍,本身是学市场营销的,小时候练过几年小提琴,一直想进入艺术相关的领域工作,前年进的“诚艺”。
宋存与她礼貌性聊了几句,拿过她放在正前方的手提袋,开始签名。这是最新出的唱片,演奏会后会有签售。
带的这几张,应该是用作人情。
“组委会的人想邀请您晚上一起吃个饭,让我征求一下您的意见。”张潼接过她签好名的唱片,小心翼翼地问她。
宋存签名的手顿了顿,“他们知道我们的具体航班吗?”
“这个我没透露。”张潼扑朔着眼睛,“因为我们提前两天过去了,我想或许您有私人行程。”
宋存点头,“那就拒了吧。”
吃顿饭倒是小事,然而最好是评审结束后,否则推杯换盏间的闲言碎语,容易影响比赛的公正。这些比赛有没有黑幕她不好说,毕竟主办方之一很可能就是某个选手的家属,于她而言,她只能做好自己。
张潼明了,比了个“ok”的姿势,“您放心,我一定妥善处理。”
宋存露出个信任的表情,继续手上的动作。
提前过去,倒不是有什么私人行程,是在半个月前,韦敏来与她商量,要她与新加坡的一个室内乐团合作开场。
比赛是开放式的,主办方打着这个噱头,正好卖票。
结合乐队以前的演出经验,选了格里格唯一的一部钢琴协奏曲,《A小调钢琴协奏曲》。曲风欢快,节奏清晰,蕴藏着对大自然的深情。
曲目相对简单,而她还是想预留时间与乐队磨合,提前了行程。
第一乐章是很有节制的快板,第二乐章是沉静的柔板,第三乐章回到清晰的快板,乐曲在热烈欢腾中结束。
作为比赛的开场,再合适不过。
无论得奖与否,希望这些孩子们能如乐曲一般,永远怀着敬畏与热忱,对待钢琴,对待自己。
宋存边签边数,跟拍子一样,一共十二张,全部装回手提袋里。
张潼拿着其中一张,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欣赏。“宋存老师,您的字写得真好看。”
宋存侧头瞄了一眼,黑白封面,被她折叠的骨骼打破,有一种利落的冲击力。笔芯里注入了金粉,她的名字在角落里,也是闪闪发亮。
四首曲目,最主打的是门德尔松的《PianoConcertoNo.1inGminor,Op.25》,没有华丽的炫技,却足够让人沉醉。
她的炫技作品不太符合当下的主流审美,也就是不够狂野。索性就选了自己擅长的。
“谢谢,哪张是给你的?”张潼刚刚说,其中一张是她的。
“啊。”助理没明白她的用意,“都可以啊。”这不都是一样的吗。
宋存掀开笔盖,拿过她手上的那张,多写了几个字:To张潼,万事如意!
张潼接过后连声道谢,她刚刚也想这么做来着,又不敢麻烦她。毕竟来之前,韦姐有的没的给她交代了很多,核心就是别烦她。
“宋存老师,您居然知道我的潼字?”太多人写成儿童的童了,她颇为惊讶,她能写对。
“嗯。”宋存盖上笔盖,递给她,“上次在波士顿,你不是和韦姐一起来看我的演出吗?”当时有餐叙名单,她看过一眼,就记住了。
这得益于小时候背谱带来的锻炼。
张潼连着点头,那次她站在很后面,只是在人群中小声和她做了自我介绍。见她转身去拿背包里的耳机,便不再打扰。
也是因为那一次跟着韦敏的探望,让一直在企划组打杂的她正式调到了韦敏身边,涨了不少工资呢。
张潼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一一核对起后面的行程。相比于韦敏,她觉得宋存要好伺候太多了。
宋存戴了耳机,在想自己的名字。一个单字的“存”,是她外公取的,她的一手字,也是外公教的。老人家给她量身打造的字帖,市面上都找不到。
外公说,这是一种生命延续的状态,接受就好。
她喜欢这个解释。
落地新加坡,是当地时间的五点。助理跟着她进了房间,核对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一大半都被她揽过来自己联系。
最初的几年,在国外的演出都是她独来独往,早就习惯了。
“晚上您是有什么安排吗?”张潼问,看来是不方便带着她。韦姐特意交代过,若是她见什么人,尽可能留意一下。
她还没搞懂其中的关系,只好多问一句。
“不是。”宋存很坦然,“我去看看乐队的演出。”
“Harmonic吗?”
“嗯。”
张潼松了口气,原来她是要去看合作乐队的演出,不是嫌弃她。离开前又给了个欣赏的眼神,这乐队没什么名气,完全是主办方想白嫖,这种无关紧要的合作,她也这么认真。
这次入围决赛的选手一共十六人,年龄都在十八岁以下,一首指定曲库,另外两首在指定曲式下自选,三轮成绩平均,最后角逐金银铜奖和最佳演奏曲目。三首曲目。为表现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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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性,大部分选手会选一首情感,一首炫技,肖邦+李斯特,是最常见的组合。
第一天比赛结束,她在酒店吃完自助晚餐,就回房休息。
刚打开电脑,就听到敲门声。
是助理张潼。后面跟着一大一小,小男孩卸下了燕尾服,穿一件蓝领条纹衫,旁边跟着的女人一身真丝长裙,握着小男孩的手。
“宋老师,您好。”女人的中文还带着腔调,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快给老师打招呼。”
“你好。”宋存没笑,也没等小男孩打招呼。这个时间来找她。她知道是什么用意。
走廊里人来人往,她关了门。指了指楼上的会议室,这是主办方指定的酒店,来往都容易碰到。
到了会客室,对面两人的局促不安愈加明显。宋存也不主动递话,听着孩子妈妈顾左右而言他,以华裔的名义与她拉进距离,陪着笑脸。她只在无关话题上附和两句。
决赛名单中,中国孩子居多,没什么好意外的。国内琴童的卷,世界闻名。无论对方如何旁敲侧击,对比赛的事她都避而不谈。
五分钟后,又进来一个人。
是白天和她打过照面的,赵静,她在附中的同学。
小男孩大着声音叫了句:“赵老师。”明显是很熟悉的关系,宋存抿了口茶,视线落在杯底。
原来是这层关系。
“宋存。”赵静面露尴尬,这主意确实是她出的,自己的学生若是能拿奖,对她、对学生本人都是双赢的局面。
只是宋存这个人在学校时一向都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些年不知是否有所改变。白天时,友好地闲聊了两句,大着胆子组了这个局。
“正好你来了。”宋存假装起身迎接,“我还有点事就先失陪了,孩子对练琴有些疑问,正好你是他老师,指导一下。”
逐客的语气毋庸置疑,留下身后的两个大人面面相觑。
“妈妈,”小男孩拽了下女人的手,“宋老师是不是不喜欢我?”
女人说话时,她已经出了门,说的什么也没再听。
张潼踱着小步在房间门口等她,迎上去的表情比她还难看。开门的一瞬间,她就知道她生气了,只是骑虎难下,对方又没当众翻脸。
只好僵持着。
宋存盯着她,没说话。
“宋存老师,对不起啊。”张潼搅着手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真诚些。“她说是您的同学,上午又见你们相谈甚欢,所以我....”
“拿不准的事情可以和我商量。”宋存说,隐藏了后半句,而不是帮我做主。
“宋老师,我....”张潼羞愧,对方确实给她提供了一些对接上的便利,她耐不住劝说,一心软就答应了。对方一再给她保证只是叙叙旧而已。
“没事,以后有话直说。”
关门声不重,扣在张潼的心上。
回到房间,宋存调出初赛的视频。其实她对那个小男孩有印象,他的肖练弹得不错,就是左手的力度差了一些。
她在心底盘点了一下自己的评分表,他确实处于奖项争夺的门槛。但是能不能拿奖,还得看后面选手的表现。
站在一个成功者的角度,和被审判者谈论公平,会被后者嗤之以鼻。可他如果连相对的公平都不相信,又怎么能相信自己能弹好琴?
她也并非不通人情,这些路她也走过。在这一行里,机会是转瞬即逝的,投资和回报大大的不成比例。
然而,一个比赛就真能决定输赢吗?有些路,是要走很长时间的。
赵静找组委会要了她的电话,特意打来道歉。她拒绝了对方的饭局,说了句“没关系”。
确实没关系,面对诱惑的时间多了去,临门一脚还是在她自己。她充分理解她急切想成为一名名师的心态,这不是她能干预的范畴。
第三天傍晚结果出炉,小男孩拿了第四。她看见他的妈妈在安慰他,给他擦眼泪。她不能说自己无动于衷,最后却什么也没做。
7. 第 7 章
行程结束,她在房间收拾行李,柳桉的电话接进来。
“要不你先不回去了,玩两天等等我?”柳桉跟着律所的合伙人在这边接待一个客户。
“算了吧,我还得回去练琴。”她第一时间是拒绝。
“也不差这两天,而且哪里没有琴房,我帮你找,整成个劳模也不见得就会越弹越好。”
宋存将衣服丢回行李箱,也只有柳桉对着她,才什么都敢说。她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最近这段时间确实练得有点疲惫。
“我也不知道去哪儿玩。”购物、环球中心、植物园,她好像都没什么兴趣。
“去看火山怎么样?”柳桉像是早有准备。
“新加坡哪来的火山?”
“非得在新加坡吗?能不能利用利用现代化交通工具?”
宋存思考了几秒。
“行,去哪。”
“这就对了嘛,待会儿我发给你。”
挂了电话,她继续整理行李。半个小时后,收到了柳桉的行程。她给助理打了电话,简单说了几句,让她先回国。
下了飞机,有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带着个女导游来接她。上车后,女助理操着印度口音的英语给她介绍行程。
一些嘘寒问暖,还有一些具体的安排。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心挺大的,柳桉毫不费力的劝说,她还真的来了。如果不是他,她现在应该躺在沙发上品尝老妈削好的水果。
这座国家有将近2万个岛屿,导游口中的这个,名字一长串,她听都没听过。直到对方拿出手机里的照片,想吸引她的注意力,她才表现出点好奇。
这简介、版面、图例,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翻了翻朋友圈。
往下两条,就看见白放的九宫格,火山脚下摆酒瓶。
确实是他的风格。
.......
怪不得,莫名其妙的要她来这里。
又是要帮她和白放讲和。
其实仔细想想,两人也没什么大的矛盾。小时候打打闹闹的,长时间不联系就生疏了。加上她又是那种冷脸性格,无事是不会主动的。
白放算是她半个弟弟,也是她目前为止“教训”最多的人,可能因为这层原因,对方一直拿她当“讨人厌”的长辈。
一路的叽哩嘎啦,从直升机下来,又有一个当地人来接他们。
走到山脚下时,她开了车窗,空气中有硫磺燃烧过的淡淡刺激味。
现在是太阳西落后的蓝调时刻,紫蓝色的渐变火山口宛如一朵绽放的雏菊。边缘的褶皱,是直达天堂的阶梯。
神秘、美丽,而不自知。
就这一眼,她的神经就已经被拉松。
入住了一个帐篷式的酒店,导游在交代着地理位置以及明天的徒步路线。宋存手指间夹着张花里胡哨的折叠地图。
一切妥当后,万籁俱静,夜幕也悄然降临。
云层很薄,几颗调皮的星星冒了头。
她掏出手机,对准山顶,“咔嚓”一声,发给了柳桉。
An:【我就说很漂亮,是不是?】
℃:【能对坐到天荒地老。】
An:【哈哈哈】
一连串洋洋得意的表情包。
柳桉记得,和宋存的相识,源于一场无心的正义。
念小学时,宋存是班上的劳动委员。一次,上课铃快要响起时,几个男同学又把他堵在尽头楼梯的拐角处,东拉西扯他的衣服。
几个人轮流挡在跟前,指着他嚷嚷道:“别让他进教室、别让他进教室。”
宋存恰好在此时路过,无声地瞥来一眼。本以为她会像其余赶着进教室的人一样,要么同情一眼,要么好奇一眼,没想到她面无表情地开了口:“柳桉,班主任找你。”
四个人不约而同转了头,她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他跟上。
两人沉默着走向班主任办公室,听班主任说了明日大扫除的安排,又同步离开。宋存全程没有一句解释,他一头雾水,很明显,班主任没有叫过他。
那是个阴天,上课铃一响,旷达的校园连风声都没有,宋存在前,他在后,他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和从容的脚步,无比安心。
那一节课后,劳动委员宋存与纪律委员商议,把那几个因为阻挡他进教室而自己也迟到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罚他们一起参加大扫除。
这样几次后,从洗手间到教室这段路,他走得顺畅很多。
——
第二天宋存醒的比平时晚,是真正放松了,才会打破自己的生物钟。
这是一个环形酒店,餐厅在中心处,梯田一样的设置,外圈层最贵,景致最好。她把昨天的地图带上,慢悠悠地走过去。
看着不远,一个半径的距离,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
逆着徒步的人流,到餐厅时,一大半的位置都是空着的。估摸着时间,她给导游发了消息,告知自己的位置。
导游住在餐厅附近的宿舍,过来花不了五分钟。
徒步的长线一共3条,短线将近10条,导游在征求她的意见。时间有限,她选了次常规的那条。
酒店坐落在半山腰,向上十公里,就是离火山口最近的营地。。
午饭是炒面配水果拼盘,导游还不知从哪弄来了大半个西瓜解暑。昨晚后半夜撒了一点雨,道路有些泥泞,本来就是小众线路,上山的人更少。
一整天的上坡路,山雾缭绕,她只有在日落黄昏时拍了几张照。导游非常专业,全程在给她科普,从玄武岩的堆积到河谷的形成,再到半锥火山的罕见以及当地火山颈的分布,应有尽有。
她大概还是个人文主义的脑子,只记得那句这些残锥的形态,是火山曾屹立于此的最后见证。
她也希望,有什么东西,能是对她存在过的见证。
想到这里,不禁摇摇头,真是一刻也放松不了,愧对小桉子的安排。
两人的相识,一开始或许她算个引导者,而这几年浮沉沉沉的职业生涯,磨掉她很多的锐气,对方倒像是她的精神导师。
真正坐下那一刻,才觉得疲惫,露营地的门窗是紧闭的,防止火山灰进入。导游告诉她,不远处有个小酒吧,有空可以去坐坐。
来都来了,她想去点杯东西喝。
酒吧是开放式的,掩映在石墙中,内部装饰以皮毛和鹿角为主,几根立柱上缠绕着仿真的藤蔓和青苔。
最大的一块树皮上,写着今日酒价。种类不多,价格倒是不便宜。
她点了杯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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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ginMargarita,坐到角落处的单人区里。
酒吧里有一支小型乐队,演奏的是爵士乐,JohnColtrane的ByeByeBlackbird。
爵士乐是音乐中的文艺片,有让人捉摸不透的规律。喜欢的人喜欢,不喜欢的人连门都入不了。
她记得有个在美国一起学古典钢琴的同学,后来就转做了爵士伴奏。
她手指交替在木制的桌面,闲散地打着节拍。周围的人都在交头接耳,恐怕没有谁像她一样,真的在欣赏演奏。
一曲终了,在等待的途中,先于音乐,她听到了人群的骚动。
几个漂浮音的伴奏下,一首具有民族风情的祝福歌随着蛋糕的入场徐徐响起,在主唱的带领下,四周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大。
宋存没动,打量着VIP区那个颧骨要升上天的侧脸,在一阵起哄中闭了眼,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的,在低头许愿。
她在心里估摸了一下,生日也还有段时间吧,不知道是在庆祝什么。
她转了转手上的玛格丽特杯,全程没有站起来。她能做什么呢?人家又没邀请她。
几声鼓槌落下,祝福结束,几张脸转过来。趁着打亮的光束,视线一顿,她看见了沈若菲。
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
除非....
酒只喝了一半,宋存起身走了。
她向着门外,放弃了那个主动的念头。这笔账得算到小桉子身上,他无非就是想让她先让一步。
沈若菲也觉得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以至于宋存走出去一段时间了,她还没回神。身旁的白放反手过来抓住她的手指,才倏然惊醒,收回自己的手指。
对着他甜甜一笑,举杯柔声说了句:“恭喜你啊!”今天是庆祝白家在东南亚投资的第一家酒店正式开业。
白放倒是不介意,凑在她耳朵旁,小声说了句,“谢谢,谢谢你愿意一起来。”沈若菲轻笑着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了另一处。
坐在人群中,周身也有一股淡漠的疏离。她又想到刚刚那个后脑勺,那个人也有这样的气质,说不上来是什么,就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吸引力。
雨丝、细闪、光斑,反正就是刺破黑暗的存在。
她抬眸往四周看了看,看他的人不止她。或许她可以更大胆一点。
她喝了一小口酒,留出一圈淡淡的口红印。其实大不大胆有什么关系,他此刻眉眼温润,甚至还噙着一丝笑,但他没正眼看过在场的任何一个女人。
她脑海中再次跳出宋存问她时的那个表情,她承认那一刻虚荣心作祟,以为能被她高看一眼,实际是自己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在反反复复的经历被当众拆穿的噩梦。
沈若菲苦涩地抿了一下唇角,真是得不偿失啊。
她其实说多喜欢他、爱慕他,倒也谈不上,她知道他母亲在古典艺术领域很有威望,确实想认识认识,至于别的,顺其自然就好。
她还没不自量力到这个份上。
言列垂眸拿过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自始至终都避开了那股视线。他没对上,不代表不知道。
交叠着的腿放下,从容不迫地起身。
他要去外面抽烟。
8. 第 8 章
宋存出了门右转,沿着小路向上。这附近有几个露天平台,可供观星赏景。经历了刚刚那一幕,她其实没什么兴致,只是总要找点事做。
现在就回房间,显得像个逃兵。
只要有人,她就更往上。走着走着,自己都笑了。再回头时,灯火在视线里汇聚成了一个点。
无论如何不能再走了,她告诫自己。待会儿还得下去呢。
刚刚只顾着低头走路,再抬头时,四周都矮了一截。她伸了伸手,想要抓住最亮的那颗。
“来看星星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熟悉的中文。
宋存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缓缓输出一口气。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穿着件天蓝色的牛仔夹克,冲着她笑。
宋存回敬了一个浅笑,视线落到别处。三脚架上架着手机,还有一小套布制的桌椅,上面有台尼康的相机。
像是在直播。
“坐这儿看吧。”女孩把相机拿在手上,将一个折叠椅子递给她,“你放心,拍不到你的。”
怕她不信,又指了指摄像头方向。
“谢谢。”她几不可闻地动了动眉心,她也不是这么介意。
宋存接过凳子,却没坐,眼睛看着那条路的延伸处。
“下一个观景台太远了,你一个女孩子再往上走不安全的,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女生一秒看穿了她的意图。
宋存点点头,这是个会读心术的。
好像很多年没听到女孩子这个称呼了,因为个性的关系,她似乎比同龄人的“厌世”情绪来得更早。
不知道这是“早慧”还是“早熟”,反正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后来学了琴,她才恍然大悟,成长这种事情要先慢得下来,到一定阶段后,才能快得起来,是一个道理。
宋存在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下,看小姑娘取下手机打字。
“是不是耽误你直播了?”她主动开口和对方寒暄。
“没有没有。”小姑娘没抬头,“我早就直播完了,只是录个视频而已。”
小姑娘放下手机,去椅子上挂着的帆布袋取了饼干和水,递过来,“走这么久累了吧,喝点水吃点东西。”
宋存觉得她有点拒绝不了,对方做这一切都太自然了。
她看着她眼角忽闪的亮片,再次道了声谢。
小姑娘没多攀谈,开始捣鼓自己的相机,宋存开了手上的饼干,一点咸咸的海苔味,包装很简陋,却意外的好吃。
“对了,我叫岑宁,你也可以叫我宁宁。”她视线落在相机屏幕上,“我拍几张星空的照片,有什么事叫我。”
“好的。”宋存看着她忙活,时不时接两句她的话。她没问,她就没说自己的名字。
期间抬头看了几次天空,今天天气不够清朗,星星数量很少。
但是,岑宁好像不这么认为。每拍一张,她似乎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惹得她都有点好奇,镜头里到底和肉眼有多大区别。
她没看时间,不知道待了多久,起风后,温度再一次下降,两人都有点扛不住冻,收拾了东西,往营地去。
下到三分之一处,雨点子砸落。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倾注而下。来不及讲究亲疏远近,宋存拽着她的手臂往下走。
看见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她眉头微微一皱。空旷的地方打雷的话就太危险了。
她转身看着满脸雨水的岑宁,打个商量:“这些椅子凳子值钱吗?能不能放在这儿,明天来拿。”
岑宁愣了愣,没明白过来。
“我们得跑着下去,太危险了。”她言简意赅的表达,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好的好的,”岑宁连忙点头,湿透的长睫毛上挂着雨珠,不住地眨眼:“我在网上买的,这个椅子也不贵,就十几块一把,这个桌子要贵一点,但也还好.....”
小姑娘嘴里还在巴拉巴拉,宋存听见个“好的”,直接扔了东西,拉着她快走。
等他们快走到酒店时,第一个响雷如约而至,几乎快要震碎她的耳膜,突然而猛烈。
“哇,是火山闪电。”身后狼狈的小姑娘还有心情观景。
宋存听不清她的话,拽了她一下,没拽动。
只好跟着驻足回头,黑幕一样的天空中,闪电横飞,像是一条条银蛇,要刺穿黑夜。昨夜静谧的火山口,此刻像是即将行刑的断头台。
她承认,她有一点被震撼,也有一点被点燃。
然而,理性战胜了感性,她还是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严肃地说了句,“别看了。”
“你住哪?”快到酒店时,宋存问她。
这个酒店很大,左右隔着的距离不比下山短。
小姑娘抹了把进入眼睛里的雨水,非常的痒,含糊道,“住最下面。”
宋存视线在雨帘里模糊成一片,也不知道她说的最下面还有多远。灯火熄灭了一大半,帐篷倒是亮着的。她当机立断,把她拉进就近能躲雨的屋檐。
这应该是酒店最好的房间,推开窗就能直面最壮观的那个火山口,从面积来看,比她住的都要宽敞许多。
屋内没开灯,想必旅客还没回来或者已经睡下了。虽然这种行为有点叨扰,但是也没别的办法了。
至少得不打雷了再走。
相比刚才的兵荒马乱,总算是能歇一口气了。那些远处的“轰隆”声,此刻像是鼓点,与这漫天荒山,合奏一首表达愤怒的交响曲。
宋存本以为自己算淡定的,看到岑宁脸上的几分享受,才觉得自己可能只是比她长了岁数。
这小姑娘看着咋咋呼呼的,心态却是好得不行。
“一个人来的?”她就着雨声,问她。
“嗯,攒了好久好久的钱才来旅行的。”
宋存意会,她看起来就像个学生。要上这个岛,必须是一对一导游,没有跟团的说法,价格是比较贵。
“但是我妈妈说了。”岑宁一张小花脸对着她,“要去就去最想去的地方。”
宋存轻轻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
雨势渐大,雷声亦然。她们就这样静静地立着、等待着。
“有个电影就是讲火山喷发的。”身边的小姑娘安静不到两分钟。
“什么?”
为了烘托气氛,岑宁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选了其中恐怖的部分。
“别动!有没有闻到一股刺鼻的酸味。”说完耸了耸鼻尖,大眼睛里涌动着小兽般的凶光,骤然压低了嗓门,“你后面有人。”
宋存默默看着她表演,眼睛都没眨,有种掌控全局的邪恶,岑宁反倒缩了缩脖子。
岑宁看着她的眼瞳,被连续的白闪映照得苍白而微弱,仿佛随时会被无边黑夜吞噬,连睫毛都根根分明得像利刺。
呼吸猛地一窒。
“轰隆”一声,雷声近得像是耳朵里钻进了只野兽。
“啊。”岑宁捂着耳朵,往她怀里躲。
宋存正要伸手,身后“砰”地一声,门被重重推开,吓得她跟着一哆嗦,猛然回头,看见和岑宁同样的画面。
呼吸闭了闭,手指不自觉攥紧岑宁的手臂。
突然间共情了。
岑宁听见她的喘息声,抬起头偷看了一眼。一道影子屹立在门里,一动没动。眼里的锐光表明是个活人,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吃人。
她把宋存挡在身后,大着胆子,两片发白的嘴唇在不自觉地发抖,“We、We~,我们,you....”
完全是语无伦次的。
“进来。”声线简短而低沉,却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两人的耳中。
借着闪电的光,宋存在五秒前认出了他,所以她挪不动腿,不想进去。
不等她拒绝,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岑宁彻底缓过来了,一手抱上相机,一手拽着她,往屋里走,“我们遇到好人了诶,还是中国老乡。”
她英语差极了,来这几天都没怎么听懂导游的介绍,完全在自娱自乐。
从踏入门槛的第一步,宋存就觉得自己的腿成了义肢,失去了灵活性。
屋子里开着空调,就算她再怎么不愿意,物理温度一上来,血液自然而然就加速流动,整个身体失去了那股紧绷感。
相比另外两个人尴尬地像是刚离婚,岑宁就自在很多。
她小跑到言列跟前,一脸的真诚,“谢谢你啊,帅哥,我们在山上看星星忘了时间,没想到突然下了好大的雨,我们紧赶慢赶下了山,结果又遇上打雷,就只好在你的房子外避了避雨。”
言列快速地“嗯”了一声,视线很克制,像是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淋成这样,看也看出来了。
雷雨天气他容易失眠,打开窗户想抽根烟的时候,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本来该去卧室的他却开了门。
或许只是想确认,到底是不是她。
而此刻,看着比刚刚还狼狈的她,他居然有一丝快感。要不是还有另一个人在,他估摸着以宋存的个性,恐怕宁愿在雨里站一夜。
她的脾气就是这么倔,也就是这么讨厌他。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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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你们自便。”他说完就转身。要是他不走,估计她能在门口站一夜。
“那个帅哥,我们想用一下.....”岑宁指了指旁边的浴室。
“都可以,自便。”他临走前,特意看眼那只低着头的落汤天鹅。
艹,宋存在心里骂了一句。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他在示威。
这是个套房,卧室在最尽头处。言列一走,她总算可以呼吸了。
“走吧,去浴室洗一下脸。”岑宁拉了她胳膊肘,当然看出她的不自在,想着她只是有点社恐。
宋存脱掉身上的冲锋衣,小心挂在浴室里,让它滴一会儿水,还好这衣服防水,里面都是干燥的,不至于感冒。
一旁的岑宁就没那么幸运了。为了凹造型,她的外套过于宽松,里面的毛衣被浸湿,脖子扎得红彤彤。
然而最难受的是,她带着美瞳,眼睛里进了雨水,痒得快要瞎了。
宋存拉住她乱揉的手,“别别别,眼睛不要了吗,忍一下,先把美瞳取了,把脸洗干净,闭会眼睛,让它自己流眼泪。”
这里肯定是没有清洗工具的。
“可是我没带....”
“那。”宋存抬了抬下巴,示意盥洗台上有洗面奶,“用这个吧,他说了随便。”
“啊,”岑宁张了张嘴,看她刚刚那样,以为她距离感比她要重得多呢。
“那我用一点?”岑宁食指和拇指交叠,比划了一下。
“洗干净。”宋存简单洗了把脸,退后一步,把位置让给她。
她拆了酒店的一次性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在这里冲澡,是不可能的。
岑宁弓着身体,在用洗面奶卸妆,她站在她身后,望向镜子里自己湿漉漉的眉眼,舔了下嘴唇。
门外,进了屋的人又折返回来,听着浴室里的动静,径直走向茶几,快速收走桌上的安眠药,刚刚本打算在抽完烟以后吃半颗安眠药的。
现下肯定是不能吃了,外面有个人,不能轻易睡死过去。
镜子下沿挂着水痕,空气里是一股干净的沐浴乳香气,宋存猜测他应该是刚刚洗过澡,穿了白色T恤和灰色长裤,准备睡觉。
......
她用毛巾狠狠搓了下头发,扔进垃圾桶里。
“你是什么充电线?”宋存问了句,她下山时就发现自己的手机没电了。
“华为的,你要用吗?我有充电宝。”
“不用了,谢谢。”她轻轻带上浴室门,走了出去。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她把已经不滴水的外套挂在餐桌的椅子上,去客厅的地毯上坐着。
温度好像比刚刚要高了。她听着浴室的声音,看着卧室的门发呆。
视线收回来,看见茶几上有个白色的充电器,分外显眼。旁边还有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她伸手拿过来,刚好与她的手机适配。
宋存再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卧室门,她很确定刚刚这里是没有的。
算了,用吧。她说服自己,多大点事啊。
等待了两分钟,手机开了机。导游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还有群发的天气预警。这会儿太晚了,她只给对方回了个消息,没有收到回音。
岑宁出来时,就看见她抱着腿这么坐着。
“还痒吗?”宋存看着她红红的眼尾。小姑娘卸了妆,更显得稚嫩。她其实有点佩服她,小小年纪语言也不好,敢独自来这种地方旅行。
“好多了,谢谢!”她挨着宋存坐下。
“那休息一会儿就走吧。”她是绝对不想在这儿过夜的。
岑宁恢复了元气,小小声在她耳朵边嘀咕。
“刚刚那个帅哥好帅啊,说话冷冷的,心地倒是很善良呢。”
“嗯。”她不知道说什么。偶尔的善良应该不能和善类划上等号吧。
“他站在闪电里的那一幕,像动漫里的救世主一样,好可惜没拍下来,我都是被他帅晕的。”她眼里只有欣赏,没有贪念。
“嗯。”宋存无所适从,拧开了一瓶水,她本来没打算喝的。
“你看这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个....”
“休息会吧。”宋存不得不出言扫她的兴。
这房子也就这么大,再小的声音也架不住会被听到。若是那个人听到她们在讨论他帅不帅,她有点.....想死。
他是挺好看的,说得上俊朗。但是世间的帅哥这么多,他帅不帅,和她没有关系。
宋存仰着头,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9. 第 9 章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猛然起身,听见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醒啦。”岑宁还穿着昨天那身。
“嗯。”她往四周看了看,没见另外一个人。
“哦,那位帅哥出去了,还给我们叫了早餐,你快起来吃点东西吧。”岑宁说,“我是都不知道这儿还可以送餐的,而且还能吃到这么丰盛好吃的早餐,我刚刚忍不住吃了一小口,你别介意啊。”说完,“咯咯”笑了两声。
“不介意。”她掀开被子,才发觉自己在沙发上,身上盖了条米色的绒毯。
“我....”动作僵住,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表述这个问题。
“哦,我早上醒的时候,你就在沙发上了,估计是觉得睡不舒服,自己爬上去的。”岑宁说完打了个喷嚏,伸手抽了张纸巾。
宋存松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吃过早餐,她们把屋子打扫干净,带上东西走了。离开时,宋存检查了一遍,倒不是舍不得,而是避免自己落下任何东西,还有后续的牵扯。
回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她拒绝了导游的一切提议,今天,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再醒来时,天黑了。
她睡前给柳桉发了消息,让她帮自己改签机票,是一刻也不想呆了,找了个理由尽快回国。
小桉子还是有点悟性在的,知道自己可能犯了错,订了张头等舱。
她懒得再扯,安心接受。这笔账回国再算。
第二天一早,在导游的带领下,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直升机加汽车,她在中午时分抵达了机场附近的酒店。
回国的航班在晚上,在这里也待不了几个小时,她连衣服都没换,坐在沙发上处理些事情。
宋存没选择在酒店吃晚餐,直接去了机场。从柜台开始,一名地勤人员就全程紧紧跟着她,张罗各项事宜。
这家航空公司的头等舱服务在业内很知名,她坐过几次。
她选了最靠里的休息沙发,空姐征求她的意见,端来咖啡和果盘,再加一小碟点心。她微笑着道了谢,拿出平板和耳机,标注一段旋律。
落地玻璃窗外,日暮西沉,能看见刚刚行驶过的机场大桥。细雨飘零的缝隙中,间或几架夜航飞机,顺利起飞。
周围的交谈声很适度,有助于她进入状态。
宋存一直没抬头,窝在沙发里,怪舒服的。
又进来几个人在她斜前方坐下,头等舱也就那么几个位置,这群人大概是这架飞机消费的中流砥柱。
宋存偏了下头,继续自己的事。
总觉得有一道灼热的光线,在脸上炙烤。她抬眸对上,又是沈若菲。
看来他们是同个航班回国。
空姐半蹲着,在耐心询问。旁边是大大小小的chanel、Lv袋子,看来是在机场买了不少东西。
那一桌有4、5个人,穿着黑色冲锋衣,背对着她,露出一截白皙后颈的言列,还有没睡醒在揉眼睛的白放。
她好像对他的后颈很有印象,毕竟有好几次低头走路时,都差点撞上。
白放那小子揉了一会儿,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使劲揉了两下,再看一眼,然后蒙着一只眼睛,再看一眼。
宋存看着他搞笑,真的想笑。
她能想到他的心理活动,肯定是觉得见了鬼了。
宋存拿了份报纸,打开一半,遮住了整张脸,侧对着窗外。
眼不见为净。
“那个,列哥....”白放震惊地有点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的。
“嗯?”言列微微侧身。
“没...没事。”他突然想到,不能和言列说宋存的事。
低头看向一旁的沈若菲,她比自己还不自在,整张脸都惨白着,不知道是不是没休息好。
“你没事吧?”他碰了碰她的肩膀。
“没...没事。”沈若菲惊了一下,完全没听空姐在说什么,止不住的点头,她现在大脑一片空白。
她确定她看到了,而且她还看了白放很久。就算是知道不可能,那一秒,她也觉得像是要被拆穿。
她十指紧握,狠狠地用了下力,手背都红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算看到又怎么样呢?他们又不认识。
这么一群人,多看两眼怎么了。
她和白放距离更近些,可对面就坐着言列啊。这样的距离,也不算远吧。当你做贼的时候,看什么都心虚。
她承认,她不想在人格层面,也输给宋存。上学时,她的人缘可比对方好太多了。
手机震动,是老妈的电话。知道她今天回国,应该是特地打过来的。她拿了手机,走到外面去接。
“嗯,还有半个小时登机。”
“东西都带着的,而且也没什么,就几件衣服而已。”
“晚上再过来吃饭吧,我想回去练练琴。”
老妈的关心,她一句一句答。这些年的耐心,算是磨出来了,青春期那会儿,她要么听老妈一直说,要么在第二个问题就打了住。
宋存看见个女孩,在传送带上走得很艰难。身上挂着大包小包的拍摄器材。
“妈,我有点事,先挂了哦。”
她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
岑宁的眼睛一瞬间亮了,又不受控制地咳嗽了两声。“你好你好,你也是今天回国吗?”
宋存没理这句,看着她发红的脸颊,明显是发烧了。那天她穿着湿衣服睡了一晚,她应该提醒她的。
她按住她推着的行李,“你是哪个航班?”
宋存又看了眼她手上的机票,再确定一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不容拒绝地说了句:“跟我来。”
昏昏沉沉的岑宁,没有反对。
她带她去了头等舱的休息室。
“我买的经济舱,不能进这里吧。”小姑娘不肯走。
“没事,跟着我。”
她这一说,她好像有了几分底气。
宋存和门口的工作人员交涉了几句,领着她走向刚才的位置。岑宁一直低着头,根本没注意有几个人注意着她们。
刚一落座,就跟过来一名地勤人员。
宋存在和她交谈,语速很快,她不是很能听懂她们的对话,只觉得她说英文的声音真的很悦耳,很好听。
比说中文时,更软糯一点。
工作人员微笑着点头,起身礼貌地鞠躬后离开。
“把你的票给我吧,待会儿你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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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位置。”宋存说。这就是她们刚刚讨论的内容,她拜托航空公司照顾一下这位生病的朋友。
“不行的不行的。”正在喝红茶的岑宁,连忙摆手,“我买的经济舱。”她再不懂事,也知道这里面的区别。
“我知道。”宋存看着她,“换个位置而已,法律允许的。”
......
岑宁语塞,她说的当然不是这个。
“好了,没事。”宋存见她动摇了,六个小时的飞机而已,又不是几天几夜。
“谢谢你啊。”岑宁表情真挚。
“待会儿,空姐会帮你拿行李登机,你跟着她走就好。”
“你呢?”
“我看着你走,再登机。”
“恩恩。”在异国他乡受到关怀,她感觉自己的感冒好了一大半。
候机室里的登机语音响起,宋存看着她离开,转身去了另一个登机口。
“女士,行李给我就好。”她听见身旁的空姐,说出蹩脚的中文。
“谢谢。”她有点脸红。
这是她第一次坐头等舱,不免有点好奇,身体又不允许她好奇,整个人窝在皮质座椅里,留了一双眼睛四处探寻。
真舒服啊,她没想到飞机上还能有这么宽敞的地儿。
视线轮转了一圈儿,才发现有几个人也在看她。
她坐直了几分,讪讪地笑了笑。是不是自己表现得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她低头时,发现面前蹲着个空姐,问她是否有什么需要,如果想躺一会儿,现在就可以给她铺床。
岑宁挥挥手拒绝了。她还不习惯在飞机上麻烦人家。
他们是第一批登机的旅客,等待的时间就更长。空姐给她拿了毯子和热茶,一顿叽里呱啦的嘱咐,那担忧的程度比她妈还陈恳。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在候机室吃了一些油腻的东西,现下胃里有点翻江倒海,她死命的按着胃部,想要忍住。
整张脸红得发紫。
一名空姐察觉到这一细小变化,直接走了过来。她们都经过一些简单的应急救援培训,知道她是想吐,给她牵了呕吐袋。
她顾不及道谢,低着头干呕了几下。
动作做出来以后,就算什么都没吐出来,也好了许多。
“谢谢,谢谢,不好意思。”她真的很羞愧。
“没关系的,您躺着休息一会儿,有需要叫我们就行,千万别客气。”空姐的表情看不见一丝嫌弃,她安心了许多。
喝了口热热的柠檬水,舒坦多了。
宋存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姑娘的位置明显特意选过,窗外的视野很好,没对着大机翼,估计是想拍拍照什么的。
“excauseme?”空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然后告知了她岑宁呕吐的事情。
宋存点了下头,表示感谢,待会儿她过去看看。
飞机上差不多坐满,她起身与空姐交涉两句,往机头走去。
岑宁在座位上闭眼休息。
她走过去的脚步声惊动了旁边双人套房里的两位乘客。宋存的视线自上而下,带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一秒、两秒、三秒。
沈若菲觉得自己被那眼神杀出了血。
10. 第 10 章
宋存先移开了视线。
蹲下问岑宁:“你还好吗?要是不行的话,就改签吧。”
“不不不,我没事的,现在舒服多了。”岑宁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机舱里的起飞播报传来。
“没有给我添麻烦。”她叹了口气,微微侧头。
旁边套房里有个脑袋跟撑衣杆一样,都要挨着她后脑勺了。她突然间的起身,白放猝不及防往后缩了缩脖子。
“你要是有什么事。”她抬了抬下巴,“找他,白先生。”
白放那口用来掩饰尴尬的水差点喷出来。
白先生.....
她一向不是叫他“白胖子”,就是直呼大名的,这称呼倒是稀奇啊。
他转头看着她的背影,发出一种成年人的感慨,到底还是历练了啊。
宋存一走,白放就来了劲儿。要不是正在坐飞机,他真想抽根烟缓缓。
白放的两侧,完全是冰火两重天。他现在只感受到热的一侧,已经完全地转过了身。
“小妹妹,你认识宋存啊。”他尽量笑得和蔼些。
岑宁看着他,小声道:“她叫宋存啊。”她好像确实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不知道她名字?”白放诧异道。
“我....”她叹了口气,人家这样都对她了,说一句和她不是很熟,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我知道了。”白放给了个明白的眼神,“她一定告诉你的是英文名,对不对?”他觉得自己脑筋真的很够用。
“......”沉默就是回答。
“不过你以后可以叫他存儿。”白放露出一丝窃笑,“就是得把脑袋捂住,免得挨打。”
说完自己先笑了。
言列翻了一页报纸,终于开始看第二个版面。刚刚她离开时,他看到了。
“你要有事儿就叫我哦,想吃啥就点,菜单上没有的也可以点。有人付钱。”说完拍了拍自己的口袋。
......
岑宁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不知所措,唯有一句“谢谢哦。”
失重感消失,飞机平稳后,沈若菲的心情却一直上上下下。如果刚刚还抱有侥幸心理,听完那些对话后,完全死心了。
白放虽然是个爱交朋友的,却不是个不知分寸的。他和宋存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那她大概率也....认识言列。不然那天不会问她。
沈若菲暗叹了一口气,也就她以为她是羡慕,其实人家哪有时间关心陌生人。。
“你认识....宋存啊。”她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就我以前,不是告诉你有个爱弹琴的邻居吗?就是她。”
沈若菲闭上了眼,“爱弹琴的邻居”,他就这么评价她们学校的天之娇女。
宋存确实和白放的关系不一般。不止和白放,和那个圈子的人,关系都不一般。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言列,也和白放有关。
她记得那是个燥热的午后,她已经转学去音乐附中念书了。白放在念附近的机关小学,而且又在学校闯了祸。
周六回家时,老妈看着她的脸色,笑呵呵地说他已经道过歉了,对方也不追究。
老爸的秘书亲自去了一趟,谁敢追究啊。
不追究就没有错了吗?
在弥漫着热浪的大院里,她拿了根擀面杖追着白放打。这小子打小就狡猾,逃跑都知道往阴凉处去。
在大院里,打得头破血流都不会有人管,大人也不拉架,还在旁边围观起哄。但要是偷把米,都能被开展四五轮思想教育,还要被拉大旗,打上烙印。
所以两人在大院里打架,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正当两人追着圈,言列出现了。
“列哥,快救我。”白放一轱辘,躲到了少年的身后。
少年被微微向前推了一下,本能的张开手,保护身后的弱鸡。迎面一股干净的气息扑来,宋存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哪里来的救兵?她第一时间就帮对方站了队。
她站在斜坡的上端,比对方高了一个头顶,居高临下地满脸不耐烦。
蝉鸣躁动,少年处在最有胜负欲的年纪。
更何况,身后是对新搬来的他第一个笑脸相迎的朋友。他也不示弱,蹙了蹙眉心,果断地对视回去。
“让开。”宋存的声音冷得瞬间给周围的空气降了温。
“有什么话,好好说。”少年不甘示弱。
“你是他什么人,你就敢管?”少女的眼神跟着冷了下来。树荫攒动,在她的眼角跳动着光斑。
他的瞳孔跟着那些光斑,微微一动,“你又是他什么人?”
“我是她姐姐。”
“他不是我姐姐,我姓白,她姓宋,怎么可能是我姐姐。”身后的白放看见她冒火的眼神,想着躲一时是一时。
宋存的手指在擀面杖上紧了紧。
连那点解暑的风都在这一刻停下了,静默着听候差遣。
“你最好能躲一辈子。”
宋存拿着擀面杖,头也不回地走了。
言列看了眼,还在他身后躲着的人。十来岁的小男孩,乳臭未干的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
“我只是写作业不会而已,她就要打我。”被他看得发麻,白放隐瞒了部分事实。
“那你可以请她教你。”言列没怀疑。他看起来有一股憨劲儿,像是成绩不好的,不像是会为非作歹的。
这样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白放晃了晃他的手臂,“主要是她也不会。”
......
“列哥,走,我带你去附近逛逛,请你吃雪糕怎么样?还是吃点别的什么。”这个昨天才认识的少年,给了他无尽的安全感。
反正,现在是绝对不能回去的。他也知道自己刚刚说错了话,只是还带着十来岁小孩特有的反骨,
自那以后,宋存就时常从白放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去了音乐附中读书,四处参加比赛,有时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和院子里的孩子们联系越来越少。
宋存觉得,她小时候对那个人印象不好,白放是要负点责任的。她不得不承认,接二连三听见他提起那个名字时,她有一种遭受背叛的愤怒。
显然,已经有人取代了她的位置。而且男孩与男孩之间,更容易取得信任感。
下了飞机,岑宁和空姐一道站在出口处等她。
她向空姐表示了感谢,转头看向了脸色缓和许多的岑宁:“你怎么走?”
“我...坐地铁回去。”
宋存看着她挎在身上的大包小包,“能坚持住吗?”
“没问题的,”岑宁拍了拍胸脯,她脸色比刚上飞机时正常了许多。。
宋存没再说什么,尊重她的选择。没有谁可以为谁一路保驾护航,每一个成年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而且这是在国内,救援起来比较容易。
“那个,宋存姐。”她尝试着叫了她一句,“真的非常谢谢你。”这是她第一次坐头等舱,感觉嘛,也没什么感觉。要她花这个钱,她可能这辈子都不愿意。
“不客气。”
“你要有空的话,我请您吃个饭吧。”岑宁支吾道,说不出原价偿还几个字,对她来说,太多了。
宋存看出她的心理负担,“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不是扔了你的桌子和椅子吗?算扯平了。”
岑宁细细呼出一口气,或许,在她看来,这确实是等值的东西。可是她有点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宋存不再解释,或许她一时半会儿很难放下,但是这种事,过一两天就会淡忘的。
她从VIP通道去了停车场,韦敏派了司机来接她。
拐个弯到了C区,司机老张在车前朝着她挥手。她有些疲惫,简单寒暄了两句,就拿了耳机戴上,闭目养神。
今天要是坐的头等舱,她估计会更累。
“是有什么事?”车行驶到高速上,她摘下耳机问张潼,张潼一直在鬼鬼祟祟地看她,她只是闭目,并不是真的睡着了。
“那个....宋存老师。”张潼握着自己的食指,刚刚准备好的措辞,又给忘了。明明对方的表情就很平静,她却觉得像是暴风雨要来临。
“说吧,怎么了。”宋存不以为意道,又想到点什么:“是不是巡演?”
“不是不是。”张潼摇头,“这个您放心,一切都按照计划在推行的。”她每天都会给宋存汇报进度,她就没见过这么上心的艺人。
大部分艺人都是丢给经纪人或者企划来盯,临巡时再指指点点,搞得大家怨声载道,像宋存这样专业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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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拖泥带水的,又不走形式主义耍威风的,确实很少见。
哎,这样的人网上还那样说她。
“宋存老师,是这样的。”她抿了抿唇,“网上可能....最近有些对您不好的舆论。”
宋存没接话,等着她说完。
“就是有个作家去世了,她有本书被翻了出来,说....说是原型是您。”助理越说越小声。
“?”宋存第一反应是,这就有人给她出自传了。
张潼见她一丁点都不知情。从头至尾给她讲了一遍。也是,她很少上国内的社交媒体,几个账号基本都是她在打理,最近天天删评论到半夜。网友都是晚上不睡觉的战斗机。
宋存一边听她讲,一边拿出手机,点进自己的微博。
热评第一还是粉丝对她巡演的祝福。热评第二是“杀人偿命”,嘴角浮起一抹讥笑,无稽之谈的事,还能有几千点赞,真是可笑。
她切换到自己的ins,那里评论少了许多,但是也有不少的恶评。
原型不原型的并无所谓,写网文的怎么会没有点参考。被放出的那段录音才是舆论的关键。
有人以她经纪公司的名义,在两个月前联系过那名作家,希望对方能将小说中那些有碍她声名的剧情删除,比如权色交易、比如霸凌、比如替赛。
如果她有素材需要,可以给她提供一些正面案例。
或者在评论区公告一下本文与“宋存”无关联,请读者不要带入。两个要求都被作家以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不干涉自由创作为由,婉拒了。
于是经纪公司的人直接换了副姿态恶语相向,引来了录音的高潮。
“你一个破写书的在神气什么?你知道她爸是谁吗?惹恼了,你一本书都出版不了。”
“还有,你在书里让她杀人,你信不信,你再写下去,能让你在现实中直接消失。”
“你听好了,你再乱写一个字,就离死亡近一步。”
紧接着是一段桌椅玻璃碰撞的浑浊声,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就这清清楚楚的两段话,引发了舆论的众怒。
如果这个人不死,这件事顶多是言语上的侮辱。可是现在,那名叫“天南”的作家真的自杀了,她正好用肉身堵住那些无处发泄的枪口。
——@京市平安,我就问一句,真的是自杀吗?
——这他妈是想红想疯了吧,还不要脸地提供素材。这他妈第一次看蹭热度蹭到尸体上的。
——我只认识“天南”,这位姓宋的是谁?哦~有科普的,她爸叫“宋刚”。
——钢琴家还管作家写书?这么牛逼,建议直接禁止所有中国人弹钢琴得了。普天之下,唯有“钢琴女帝”。
——但凡看过两本大大的书,都说不出这种话。她本来就是以写“恶女”出名的,恶人得到惩罚,难道不也是一种正能量吗?
张潼看着她渐渐严肃的表情,着重讲了公司控制舆论的一些做法。
“知道了。”宋存面无表情道,手机紧紧握在掌心,闭上了眼,休息。
张潼闭了嘴,不敢打扰。她这样沉默,她看不出喜好。
宋存没有重新戴上耳机。要说一点不触动是不可能的。刚刚搜了搜,这个作家死在一个星期前,隐约记得出国前还看见了这条新闻。
半个月后就是巡演,这新闻居然能发酵一个星期。韦姐以前给演员当过经纪人的,成名作就是危机公关,能安排个这样的人去谈判,她合理怀疑她的能力。
主要有前车之鉴,她遭受过一次经纪人背刺。
刚刚囫囵吞枣地看了一些,先就这样吧,倒不是信不信任韦姐的问题,她是压根不信这种无中生有的事真能站得住脚。
送走了宋存,张潼一上车就给韦敏打了电话,把刚刚的过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韦敏心里忐忑不安,她之所以没去接她,也是因为约了一个业界的大佬,想探探对方的口风。
这事解释起来既简单也复杂。舆情组报给她这个消息时,她正在国外出差,交代了宣发组一位同事去对接。
对方喝了酒去的,三言两语就被激怒了,最后被对方摆了一道。
这次是她大意了,她应该要负责的。但是找了两家相熟的媒体,都没能压得下来。以她多年的公关经验,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波。她的担忧比宋存,要多得多。
11. 第 11 章
宋存回家的第一件事不是收拾行李,而是把手机的充电器插上。电流刚接通,老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问她要不要晚上回家吃饭。她没什么心情,借口有事先推脱了。
老妈倒是没觉得什么,笑呵呵地挂了电话。宋存拧了瓶水喝,要是老妈看到这些事,心脏病都能气翻。
她再次点开微博,搜了关键词,一条一条的过。光线从强到弱,从树冠蔓延至树根,她丝毫未察觉,几个小时没挪位,直接坐到了天黑。
柳桉的电话打进来,她起身走到窗边去接,扩了扩僵硬的肩背,看外面的世界华灯初上,和每一个夜晚,没什么两样。
小桉子还知道来负荆请罪。而她,其实对那件事忘得差不多了。果然,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最烦,只有更烦。
短暂思考了几秒,还是答应了。
一直困在网络的世界也不是办法,她需要一个人把她拉回现实。澡是来不及洗了,换了身衣服,进了电梯。
在电梯里,她又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给助理,
【我要看一下她写的书。】
评论的很多内容确实和她的公开资料对得上,只是被做了艺术加工。单单一些片段,她就有点毛骨悚然。经纪公司的判断并没有什么问题,这名作家对她的考究堪比历史人物。
可笑的是,死的不是她,而是那个作家。
一个人的威望,会在她死后,达到最大。
现在是她这个活生生的人,活在一场虚拟威望的屠杀中。
按照柳桉给的地址,她找到了那家火爆的大排档。店里人山人海的,几张桌子都摆到了外面。
她看见小桉子拿着张纸巾,在擦桌子。
“你别看条件简陋啊,味道真的是一绝,而且是顶级食材,绝不是什么街边的小店。”柳桉看着她坐下,讨好的邀功。
宋存白了他一眼,“那也难洗脱你的罪恶。”这附近人流量大,学校多,餐饮这块最不缺,什么档次的都有。能让柳公子都甘愿吃的路边摊,味道肯定不差。
柳桉见她不买账,拿出了杀手锏,一个牛皮纸袋,“追了半个城给您买的,算有诚意了吧。”
宋存看着漏了点小头的两个烤红薯,听他卖惨,“算不了,建议把你追车的视频录下来,作为证据呈上。”
柳桉笑了,招呼老板点菜,看着她嘴硬心软地剥红薯。
她拿了张纸巾边擦边剥,外皮已经有些冷掉了,里面还算软糯。
“没事吧,存儿?”柳桉感觉到她的心事重重。
“你说的是哪件。”宋存咬了一口,在嘴里嚼。和小桉子一起,没那么讲究,也不想隐藏。
她确实不怎么开心。就算是网络的世界,谁被指着鼻子骂一个星期,能开心啊!
“网上的事要不要我给你查查?”柳桉给她添了半杯柠檬水,试探道。
“不用了,我经纪人在处理。”
“这事儿其实有些蹊跷。”作为一个冲浪达人,又是法律从业者,他对这方面有相当的敏感度。
说是对方想蹭热度吧,人都死了,书卖得再火有什么用,还没见谁拿命来炒作的。
“录音是没被剪辑过的,只是做了变声处理,这个很容易破译。”柳桉接着说,“只是这个人全程循循善诱,该冷静冷静,该激动激动,说的话滴水不漏,明显是要给人下套的。”
“当然,人家本来就是写悬疑小说的,说不定直接把这剧情当成了实战模拟。”宋存牵了一下嘴角。
“可是她人死了,你就很难再计较。”柳桉锁紧了眉头,况且那段录音是实打实的,当不了什么直接证据,引发舆论效应是足够了。
“我知道。”宋存叹了口气,“我没想着要计较,再怎么样,我们的人不应该对她进行死亡威胁。”
柳桉见她仰着头吞咽,拍了拍她的肩背,顺势抽了张纸巾,擦掉她脸上的炭火灰烬。
“这个时候放出来,大概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家里人气不过,单纯放出来恶心你;要么是背后的利益集团作祟,想再吃一次‘人血馒头’。”
“利益集团?”
柳桉点头,“前不久不是有个新闻吗,一个千万粉丝的网红作家死了,家人联手出版方一起隐瞒,请了枪手用他的账号继续写作,赚了上亿的收入。这世界上人心是最不可测的。”
宋存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过,拧了拧眉,“你的意思是,他们放出这段录音,是为了卖书?”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柳桉说,“她已经影视化了三部作品,都是大平台买的,按道理是不会缺钱。除非...”
“除非她就是讨厌我?”
柳桉看出她有点抓狂的眼神,掩着嘴笑了一下,“别别别,别自我代入,你没那么讨人厌,你俩的圈子八竿子打不着,你就当她是嫉妒。”
宋存愤愤地咬了一大口红薯,包在嘴里,含糊骂了句,“这TM丢四啥事啊。”
“哈哈哈。”柳桉大笑,“吃完了再骂,别把自己噎死了,我可没录音哦。”
宋存狠狠瞪了他一眼。
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另一个人尽收眼底。
言列在街边送一位世伯上车,眼睛飘过来几次,看着她啃红薯。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在宋存脸上看见幼稚的表情,还真是稀奇。旁边的那一位他也认识,听白放提过很多次,和她关系非同一般。
他以为她至少会给他道声谢的,没想到对方完全不当回事儿。也对,和她讲什么礼貌,她一向是不在乎别人死活的。
“小列啊。”陈老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陈爷爷,您放心,我会代为转达您的关切的。”今天请几位叔伯吃饭,公事谈完了,都想拉着他谈一谈私事。
“外面吹风了,要不送您上车吧。”一排黑色奥迪停在门口,甚是扎眼。
“好好好。”陈老握着他的手,眼眸下垂,拍了两下。世界到底是年轻人的了,不认不行。
送走陈老,他急忙小跑了两步,“不好意思,两位伯父,让您们久等了。”
“没事没事。”其中一位笑得很和气,语气间又带着点敬畏,像是势必要传达出自己等得毫无怨言。
“陈老看重你啊,后生可畏,这是好事儿。”另一位哈哈道,刚刚的宴席很明确了,陈老选了言家做接班人,否则一两个小辈的宴请,哪里需要他出席。
只不过嘛,选择也是双向的,言家这几年的势头,要是被别人选了,会是更大的祸患。政治遗产这种东西,也是需要交接的,交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下面的人得接的住。
“世伯过奖了,还请您多指教。伯晟哥让我带他给您们致歉,改日他再请客赔罪。”言列说。
“我们哪里就这么老派了,陈老都说了,今天算是家宴,既然是家宴,就没有那么多规矩。”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这言家要是和闻家结了亲,就真的要变天啰。坊间有这样的传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情人士透露,就是等着这位小公子回国呢。
这不一回来,就空降了东联的部门老总,管着最重要的研发部。这可是上头用来整合产业链的先锋队,哪个部门都得给面子。业绩肯定不用愁,30岁就有机会上位集团副总。
当然,若是人家想换个赛道走,也不是不可能。
送走所有人,风吹起他的白衬衫,贴在腰线,整个人更加意气风发。言列转身时再看了一眼,她在啃第二个烤红薯,这次速度要慢许多。
关上车门,走了。
关他屁事。
这两人吃饭都不喜欢东张西望的,尤其是宋存,一向是吃自己的,
“那白放呢?”柳桉起了另一个话题,嘴角一抹笑意,“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她看他一副了然全局的表情,“给你说什么了?笑这么开心。”
“没没没,放心,都是溢美之词。”柳桉想起白放一副“拜佛”的语气,“说你修炼得一副菩萨心肠,搭救了一位生命垂危的少女,感天动地。”
“......”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懒得解释。
柳桉看她嘴角触动了一下,要笑不笑的,“所以....你俩没事了?”
宋存抬头看他一眼,无语道,“本来也没什么事啊。”
“是是是,是我多事。”柳桉举着只虾,投降。
宋存低头时,哼哼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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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白放的关系,就和这烤红薯一样,放太久,冷了、硬了、不好入口了。
白放四岁时就没了妈妈,和白棠姐相依为命。她一直以为他是没有爸爸的,直到有一次听老妈在饭桌上说起。
章女士是一个对着谁都过分亲厚的人,能让她骂一句“混账东西”的,那肯定是混账到了极点。
末了还感叹一句,“怪不得你荀姨临死之前都要拜托我,一定要让两个孩子住在大院里,苦点累点都没什么。现在想想,真是远见啊。”
宋存后来就明白了这个决定的含金量,靠着这些有权有势的叔叔伯伯,白放的爸爸压根不敢插手姐弟俩的事。
白放从小就爱往他们家里跑,爱说话、爱吃章女士做的饭、爱拿着她的琴谱左看右看,然后发表些童言无忌的见解。
宋存有时候烦了,说他两句,但是绝对算不上讨厌。她记得小时候无数次给老妈说,“吃什么菜,您就问白放吧,反正他吃得最多,长得最胖。”
老妈总会去隔壁吼一嗓子,“放儿啊。”紧接着传来一阵笨重的脚步声。
他俩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差的呢?
大概是白棠姐不知为什么,突然要去国外念大学,而小学三年级的白放彻底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
从小缺乏父母管教,章女士又是出了名的溺爱,家里的保姆更是拿他没办法。迫不得已下,宋存来唱了“黑脸”。
尽管比他只大了两岁,但宋存心理上,总是对他有一份责任在。
她不像老爸一样能讲道理,也算不上一个“以身作则”的好姐姐,只能端出一副架子来,威胁着他。
白放逃课了、考试不及格了、和学校小混混抽烟了,或者对哪个老师不尊敬了,都能在事后得到她亲切的问候。
如今看来,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点“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高高在上,十几岁的她,对这个世界,对人性,还没有一个合理的认知。
更糟糕的是,她要去音乐附中念书了。
那时的她毫不怀疑,只要她一走,他能立马变成个危害公共治安的“黄毛”。
一边是梦想,一边是责任,她真的很难选。最后只好拜托了柳桉,请他帮忙着照顾一点。
或许是她高看了自己,或许是她小看了别人。自从离开她以后,白放变得越来越“正常”。
其实后来的她也知道了,他一直都很正常,只不过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被姐姐突然“抛下”的命运。
然而,他们真正的隔阂,却不是这些。
不是他有了新的伙伴和导师,不是时间的跨越,更不是那些带着关怀名义的打闹。两人心知肚明,却从未宣之于口。
她相信,白放也没对任何人说过。
宋存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感情这种东西都一样,当你意识到时,就已经离开始很久了,想要追根溯源是根本没办法的。
或许不再是她,而是老妈的口中时时念叨着白放喜欢吃的菜;或许是宋家的车经常停在白放学校的门口;或者是一个月才回一次家的她,一进门就看见白放和老妈坐在家里,其乐融融;又或者是老妈总在给她的电话中,无意间提到那个人的一切。
是的,她很嫉妒,或者说不满。
在完全依附大人世界评判的人生里,这是她丢不起的东西。
明明一开始也是她享受的东西,最后却想亲手毁了。要去寄宿时,她还笑着给老妈说,“我走了,以后还有你小儿子陪着你呢。”
就着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和白放拉扯着同一根橡皮筋,谁都不愿松手,怕把对方弹死,也想再紧一点,一招致命。
这种隐蔽的较劲,老妈是察觉不到的。可是小孩儿是最敏感的,就算是同一件事同一句话同一种语气,也能感觉到那种暗流涌动的差异。
虚伪,是会被一眼识破的。
宋存不得不承认,她其实也是个俗气的小孩。就像她一开始努力练琴一样,也只是一个想从父母口中要糖吃的小孩。
她也只是希望,姑姑们在老妈面前提起她时,有一些不可磨灭的赞叹,让她们哑口无言。而不单单只是老妈陪着笑脸的一句“怎么样都好”。
12. 第 12 章
这种情绪一直在断断续续,直到她学业更上一层楼,要到国外去深造。
在陌生的国家,听着陌生的语言,看着陌生的街景,第一晚,她就开始想念家人,这份家人的名单里也包括白放。
她又想起他小时候穿着厚衣服走不动路的年娃模样,读小学时做不出题抓耳挠腮的,还有看着大院里的哥哥们打球,在旁边拼命地鼓掌。
然而,她又不可能特意打电话去化解这一切。
化解得了吗?那是一个电话的问题吗?
彻底结束这件事,是几年前的一通电话。她刚结束一场比赛,在酒店的房间休息,是白棠姐打给她。
说的事情简单明了,白放要念大学了,可是不愿意去国外,非要留在京市。以他的成绩根本念不了什么像样的大学。
白棠姐很着急,想试着让她劝劝。
宋存第一直觉是对方找错人了,别说她愿不愿意,白棠姐都说不通的事情,她哪有那个本事。
白放对她的姐姐是一百个尊敬的。
老妈就常说,“白放这孩子,最重感情。”
她起身拉开窗帘,是白茫茫的一片。
波兰下雪了。
说好的阵雪,下到了现在。雪被风吹着,像要掩埋掉这个在历史上被完全瓜分过的国家。
在肖邦的故乡,她刚刚演奏完《降E大调夜曲》(op.9No2.),一首适合在童话世界里静静聆听的天籁,太适合此情此景。
她想起那位作曲家的敏感脆弱,时而柔情似水,时而坚定铿锵。
她几乎一刹那就明白了白放的选择,在那个人的心目中也一样,他有他想要坚守的东西,在这一点上,绝不让步。
她真的小看他了。
老妈在年初做了心脏支架手术,是白放一直陪着她。她想,他一定是想陪在她的身边。没人可以断言,四年的时间,对一个人的生命来说,是短是长。
所以她调转了念头,开始说服白棠姐。
人生是各有各的路,如果你一开始就抱着要通向罗马的态度,那可能会极其痛苦。与其这样,倒不如选一条甘之如饴的。
这一点,用在她自己身上,也一样。
——
沈若菲站在阳台上,一头海藻般的长发自然垂落,带着刚刚清洗后的白兰香。身后的祝瑶眼睛都看直了。
“菲菲,你说你那小男友肯定戒过毒吧,放着这样的大美人独守空房。”
沈若菲转头尴尬地一笑,“那也没交往多少时间啊。”对方自然是有几次毛手毛脚,她都拒绝了,把这归结于洁身自好。
这两年追她的富二代很多,白放算是她空窗两年后交的第三个男朋友。初念在高中,爱得难解难分,也一度影响了她往后的择偶观。
“那你最近是不是....寂寞了?”祝瑶看着她摇曳生姿地走进来,一阵怪笑。
“说什么啦。”沈若菲横她一眼,她不过在宿舍住了两天,这些人就胡想了。
沈若菲坐在椅子上,对着镜子抹防晒,她皮肤细嫩,经不起晒,一年四季都要抹防晒才能出门。
自从住惯了公寓,再回宿舍,看着这局促的空间,不免怅然。曾几何时,她是有多么渴望住进这里啊。
但是,人往高处走,难道不应该吗?
要不是因为最近晚上总做噩梦,梦到冷眼旁观的宋存,她是不可能回来的。
公寓是白放帮她租的,寸土寸金的学校周边,私密性和安全性都没得挑,最重要这个小区一房难求,被学校这些公主少爷们炒得非高,租售比上了天。
说到白放,沈若菲轻轻叹息一声。她最近都拒绝了他的见面,那小子却还每天给她打电话嘘寒问暖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你今晚,”
祝瑶刚开了头,睡在床上刷手机的室友猛地起身,栏杆都在晃,“卧槽。”
“宋大圣人要下神坛了。”
沈若菲描眉的手顿了顿。和祝瑶一起抬了头。
“你们快看,网上好多她的扒皮,真是越扒越有。”
“切,你说的是那个作家写的书?”祝瑶不屑道。
“不是,这一次是直接冲她来的,学校论坛也爆了,指名道姓就是说她。”女生掀开被子顺着梯子下来。
艺术学院的瓜多,“宋大神女”的还是头一遭。自从她被破格录取开始,谣言就碎碎叨叨,只是谁都不敢乱传。
毕竟那两年,国内说得上名号的奖,人家拿了个遍,家世暗着吹,实绩明着吹。再后来,人家直接不参加了,投向了名师的怀抱,潜心修炼。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说服气吧,也是总有人不服。
睡衣堆积在裤腰处,顾不得整理,把手机支在两人面前。
沈若菲画了一半妆,等不及拿过了手机。
这次确实是直接的讨伐,虽然都是朋友说、同学说的,声势却很浩大,恶评下还有几个零星的粉丝,在为她伸冤,顺便卖票。
从换脸整容、霸凌同学到比赛黑幕,应有尽有。说得就跟真的一样。
别的不予置平,看见有外行逐帧分析她的钢琴演奏说不怎么样的,沈若菲嘴角还是不自觉染上一抹嘲笑。
这些人,估计都没正儿八经听过人弹琴,五线谱认不认识都难说。
韦敏将手机重重摔在桌上,“哐当”一声,硬碰硬,吓得旁边的张潼探头探脑看了一眼,看看屏碎没有。
“把门关上。”韦敏吩咐了一句,一屁股坐在老板椅上,点了根烟。
从业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遇到越公关越糟糕的情况。就算现在让她复盘,她也认为自己做的每一步都是教科书。
韦敏想不明白。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
这圈子窄,过往过来就那么几个人,这次明显不是冲着事来的,若说是冲着人,她的概率比宋存要大,
毕竟谁敢在京市动她。
宋存的电话正在此时接进来。
“宋存。”她灭了烟,起身去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作响。
她不敢动了,怕惊扰对方。
“韦姐。”宋存的语气很平静,“巡演在周末,我想加大排练的频次,能不能帮我对接一下主办方。”
对方还是只关心工作。
“这个没问题。”韦敏想把灭了的那杆烟捡起来,“宋存,网上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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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声音依旧很稳,“先联系巡演的事吧,这是最要紧的。”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韦敏无奈摇头,她还真是心大。
喝一口冷掉的咖啡,韦敏打了个内线:“让整组的人立即开会。”
她可以不管,但是她不可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起码要先稳住局势,不能影响巡演。
眼睛对着屏幕太久,有点生疼。宋存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擦干的时候,才发现动作太粗鲁,额发打湿了不少。
不能说毫无影响,她给韦敏打这通电话,就是希望她分清主次。不管她最初有没有想过借势炒作,走到这一步,肯定是非她所愿。
网上爆料的那些事,她自己都说不上真真假假。很多都避开了她本人,暗指她的家庭在背后操作。
这是宋存最不想看到的。
那本叫《走在音间》的书她看了,一本恶女上位的悬疑小说。书中的女主和她有一个类似的名字,叫左存,在父母望女成凤的压力下,外表柔弱可欺,实则内心冷漠无情。利用父亲的权势一路买奖,如愿以偿站在了聚光灯下。
却不想这一切被一起长大的朋友看在眼里,起初,这位朋友被她的虚伪迷惑,一步步帮她扫清障碍,最后幡然悔悟,决定毁灭她。
结局停留在恶女反杀,朋友覆灭,而她依然活在聚光灯下,这无疑引发了书友的众怒,有关权力、人性、阶级的敌对。
宋存看完后,内心波澜不惊。她断然不是冲着这个故事去的,精彩性就不在她的考量范围内,况且与她本人对标,这里面杜撰的成分太多,除了公开经历相似,其余没什么值得探究的。
完全是套壳。她没有那么强势的父母,没有所谓的竹马男友,也没有她说的那种人前左右逢源,她的每一次得奖都有视频作证,完全可以公开考究。
更重要的是,这个圈子,完全不是这名作家想的那样,光靠弄虚作假,就能站上巅峰。
然而让她最担忧的是,里面对女主的父亲有大量权钱交易的描写,左存的父亲叫左杰,职位上稍有出入,但是从经历到政绩,几乎是宋仁杰在社交媒体上能查到的一切。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本书就是冲着她来的。
因为要套用她的经历,故事上东拼西凑的,大量笔墨浓缩在情感上的煽动,就像一阵穿堂风,不知不觉引发了山洪。
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只是想找个参照物赚钱,就应该吸了血默默咽进肚子里,不应该牵扯到现实生活中来,既然对她的背景这么清楚,就应该有所忌惮。
又或者,在这个作家的潜意识里,她就是要当一个“战士”,一个为正义献身的战士,她用阵前自刎的悲壮,唤醒她的信徒,为她在死后进行屠杀。
宋存眼睫颤动,那她与她,到底是有多大的仇?
她关掉手机,准备把巡演的四首曲目,全过一遍。
耳边是干净的和弦,对照着乱如麻的内心。她用音乐代替了语言,在琴键上进行疾风骤雨的抗争。
仿佛只要这一曲终了,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她沉浸在练习中,那些游离的情绪快速被收拢。
越是有点什么,越是更应该专注。
13. 第 13 章
第二天一早,宋存去了“诚艺”。这是她第一次来,张潼到楼下接她。昨天韦敏打电话说要和她商量点事,为了方便对方的时间,她主动提出来公司见面。
今天是周一,整层楼都在开会。
宋存提早了半个小时到,将近十一点半韦敏才推开办公室的门。这期间张潼给她换了两杯咖啡,她都没怎么动过。
韦敏踩着细高跟,阔腿裤下冒出白色的漆皮尖头鞋面。宋存听见“啪嗒”声,合上了手上的杂志。
“不好意思啊,等太久了吧。”韦敏看着她面前的两杯咖啡,一脸愧色。
“没事。”宋存起身,让了个位置给她。对方妆容精致,连睫毛也是卷翘地一丝不苟,只是稍乱的发丝,预示着刚刚那场会议,并不和平。
“现在聊?”她问。
“要不出去边吃边说吧。”刚刚那一场会议,她的诸多提议被驳回。韦敏需要点时间,好好想想。
她们去了公司附近的粤菜馆,老板一见是韦敏,领着去了后面的私人包间。
“还有人吗?”宋存问。这么大一张桌子,就算挨得再近,也显得有些空旷。
“没了啊,”韦敏推了茶盏给她,秋天的皇菊枣茶,玩笑道,“怎么?你看上公司谁了?”
“没有。”宋存抿了一口茶,清新的甘甜味持久萦绕在口腔。
“那你少点两个菜吧,也吃不下。”刚刚出来时,张潼都被招呼了回去,她猜想韦敏有话要单独给她说。
汤喝到一半,韦敏讲到了正事上。宋存用汤匙喝着汤,听得很专注,有些疑问却没打断她。
听着韦敏半试探地讲完。
“所以,你是想问网上那些事是真是假?”她停下话头,宋存才插了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方虽然比她小了十来岁,严肃起来却有种不怒自威的味道,“我算你半个经纪人,我希望我们之间能更坦诚一点,有些事情真真假假没那么重要,但是真的有真的处理法,假的有假的处理法,所以我希望能跟你沟通一下。”
宋存点头,她这么说,她就明白了。
“那些消息我看的也不是很全,你要有什么疑问可以问具体点,但是说真的有些我可能答不上,不是我不坦诚,是我也不知道。”比如说某个行业大佬和她姑姑有资本来往关系,她确实不知道。
“明白明白。”韦敏赶紧圆场,“具体的我现在也说不上来,如果有我再问你。”
“好。”韦敏的眼神足够真诚,她不怀疑。
“还有一件事,我也必须要向你坦诚。”韦敏说。
宋存放下筷子,抿了口茶,等着她。
“虽说现在第一波舆论已经过去了,但是这件事对咱们还是有影响的。”她用了咱们,是想让她明白,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接下来还有两场独奏会,我已经让企划组在抓紧对接,这个你不必担心。”
“目前票已经卖了70%,算是正常水平,但是上座率如何,你要有心里准备。”
宋存意会,发生这样的事,有一些观望的观众打退堂鼓,也很正常。
“没事。”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无论如何,她要先做好自己,否则就坐实了那些传言。
“现在的处理手段主要就两方面,一是压,二是放。今天的早会,我已经给集团汇报过,投入专项的营销资源,上升到公司层面来解决。”
“诚艺”的母公司是一家上市集团,主要是做影视投资的。古典演艺经纪只是其中一块。
目前整个舆论的导向已经从讨论书转为了讨论人,甚至有团队放了一些擦边的消息,舆论看似压下来了,其实是埋线,娱乐圈里惯用的手段,关键时刻等着挖坟。
想到这里,韦敏眼角一抹厉光。这种手法大概是内部人放的,她已经有些眉目了,这些手法她也用过。
韦敏见她只是点头,却不说话,又补充道:“但是咱们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白白地认了。所以团队会放一些利好你的消息,也可能会安排一些业内人士为你站台发声,希望你理解。”
“好,我理解。”宋存尊重对方的工作方式,“但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不要牵连我家里。”她言尽于此,她想韦敏听得懂。她的底线就是这些虚拟世界的东西影响到现实中来,必须到她这里截止。
“好,我尽量。”韦敏为难道,“但是对方一直在打这个点,你知道。”韦敏猜测,这也是因为她私生活太干净的缘故。
宋存知道最新的消息,就是老爸去参加一个作协的开幕会,与那位作家有张大合照,被有心之人裁剪了,传出了真假公主的猜想。
“所以...”韦敏听她松了口,试探道,“宋...网上的那位宋仁杰,是你父亲?”她很多东西还没摸透。
“嗯。”宋存点了点头。
听见她承认,韦敏缓缓顺了好大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下。有这样的父亲,从政从商岂不更好,偏偏她走了一条自力更生的路。
一顿饭吃完,宋存买的单,韦敏也没抢,乐意接受。
司机来接韦敏,宋存要去琴房,不顺路,决定自己打车走。
“听老张说,给你当司机,工资都感觉在白拿。”等车的时间,韦敏打趣她。
“我住的地方都挺近的,几步路就到,就不麻烦他了。”她还不习惯,为几步路,就让人等几个小时的待遇。
“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那是他的工作。”
“好,我尽量让他朝九晚五。”
“哈哈哈。”韦敏正笑着,张潼的电话接了进来。
就站在旁边接的电话,她隐隐约约听到了警察、公安局、笔录等字眼,心一瞬提了上来。但是基于教养,她没打断对方,而是等韦敏挂完电话,才问了句,“公安局找你们?是什么事?”
她问得直截了当,韦敏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告知。那个叫刘策的同事因为被放出的录音,中午时被带到了公安局做笔录,现在人还在里面。张潼担心会出什么事儿,打电话来征求意见。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宋存没有多问什么,她刚刚听见她说要亲自过去一趟。
韦敏犹豫了,理论上她最好不要出现在那种场合,会引发无端猜忌。
“没事。”宋存看出她的疑虑,“如果有什么情况,或许我能帮帮忙。”
“好。但是你就在车里,别出来,有需要再叫你。”
“我知道。”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小时。为了避免麻烦,车停在了不远处的后巷。
巷子里两排槐树,落花如雨,愫愫然似渴望轻装上阵的士兵,将枝头上的白色包袱丢弃于行人的脚下。
宋存半阖着眼,轻轻靠在椅背上。这辆车做过适当改造,除了常规的遮挡玻璃外,还另做了一档隔板,保证绝对的隐私。
“出来了。”老张的话音想起,拉回了她的思绪。
中排车窗摇下一些,隔着有一段距离,她透着缝隙,看清了还在门口拉扯的人。穿着制服的民警张开手臂,左右两边各站了两个人。
右手边矮小个子的中年男人试图越过民警,与高大的年轻人进行推搡。她猜测,那个高个子的应该是刘策,另外一个是那个作家的家人。
一行人推推嚷嚷地越走越近。
直到一位步伐沉稳的老者靠近,看不清他的表情,单单只是挺直的脊背,和周围人对他低头耳语的姿态,就能判定绝非常人。
他领走了那个小个子的中年男人。
宋存倏然转头,先他们一步,将视线投向了目的地。
两层玻璃的阻隔下,她看清了副驾驶上年轻男人深邃的眉眼。
她更深地扭了下头,指尖在皮质椅背上轻压出浅浅折痕,目视着那辆车,在又一场花雨落下之前,扬长而去。
满地的槐花填满了离开的空地。
“宋存?”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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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叫了她第二次,她才转过身来。
“怎么了?”
韦敏望了前面那辆车一眼,面有难色,“那个叫刘策的同事说想给你道个歉。”
“嗯,”宋存倒不意外,“就在这儿说吧。”她也不想大张旗鼓地做这件事,他是直接责任人,错也不全部在他。
刘策身材魁梧,他一进来,整个车厢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宋存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侧对着他,淡淡一笑。
就这一个动作,就让刘策放下了心防线。他本以为对方不会给他好脸色,破口大骂地也很正常。
“宋存老师。”刘策声音里几分暗哑,“对不起,给您造成这么大的困扰,是我的不对,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喝了酒去和对方谈判,被她下了套,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是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的,不会再给公司和您添麻烦。”
宋存递了瓶水给他,说了句“好”。
刘策双手接过,连声道谢,拧开就直接干了大半瓶。手背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宋存递了张纸巾给他,以为是水喝太急打湿了嘴角,却不曾想是红了眼尾。
这下给宋存整不会了。她什么都没说啊。
在她眼神的鼓励下,刘策喃喃开口,“宋存老师,能不能...请您给韦姐说一下,不要暴露我,扣钱或者开除我都行,但是能不能不要让我去.....去背锅。”
说到背锅两个字,他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本就是他引发的风暴,却让别人站在了风暴中心。
“背锅?”宋存不明所以,“你的意思是公司让你站出来承认威胁的人是你?”
“是的。”刘策点头,“他们找我谈过,说如果控制不住舆论,非要推一个人出来,希望我站出来承担。”
“我知道我应该承担,但是但是也是公司授意我这样做的啊,”刘策语气激动了些,“我是没什么的,真的,可是我女儿,今年才上一年级,她是从外地转学过来,本来在学校里就融入得不好,我怕,我是真的怕,这件事情一旦暴露,她会受到影响。”
刘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屏保上是个粉雕玉啄的小女孩,嘟着樱桃色的小嘴,穿一条紫色连衣裙,仰头笑得活泼又可爱。
宋存眉心动了动,将手机递还给他。
小小的手机被男人的大掌紧紧包裹住,像是要藏住一颗会发光发亮的夜明珠。
“其实那件事真的不能完全怪我。”男人见她有一丝动摇,抓住机会给自己辩解,“我和她之前联系过几次,对方态度一直很好,还主动提出见面沟通。那天她还请我吃饭,我喝了点酒,前面一直都聊的好好的,还说很欣赏您,听过您的演奏会,我是真没想到她会录音,我特意还检查过她的手机的。”
刘策也觉得自己很冤枉,他是一心想着解决问题的。那天已经是下班时间,又下了小雨,直接约在了吃饭的地方。他是一喝酒就判若两人,对方临时变卦,他没控制住脾气,才口无遮拦地起了冲突。
刘策下车时,对着守在门口的韦敏鞠了一躬。韦敏一看便知晓了谈话内容。
“这种事你就别管了。”韦敏知道她会心软。
“现在大众需要一个出气口,而且公司和他谈了赔偿,他要是愿意,这事也不赔本。”
“大家也不是傻子,没有人相信,他会出于自愿说这种话。”
韦敏借着摇晃的车身,打量她淡漠的眉眼。看来是从没被人陷害过,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
“相信是相信,交代是交代,但凡一件事有了交代,就打上了烙印。就算是假的,只要合乎了程序,久而久之也就是真的了。”
更何况,本就是他本人说的话,可信度高,风险又低。
“没必要,如果你们处理不了,可以来找我。”她撂下这一句,失去了理论的兴趣。
目光在昏暗的车厢中沉下来,她又想到了后车窗里那个冷峻的眉眼。
她很难说服自己,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
14. 第 14 章
另一辆车开出去不过十分钟,黎叔就下了车,言列拉开车门,“砰”地一声坐到了后面。
薛辉连忙往里挪了挪,为他腾出更宽敞的地方。
“天南”的本名叫王涵,他是王涵的亲舅舅,也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天色比两个小时前阴沉了许多,又不像要落雨的样子,沉闷地让人看不见一丝曙光。手中的烟在他指尖轻轻旋旋,烟雾缭绕的,仿佛是他思绪的具象化。
薛辉把他扔过来的烟掐在手心里,没抽。
其实他烟瘾挺大的,一天一包是保底。若是遇上手气不好,下午一包,晚上一包,也是常事。而且他抽的烟便宜,后劲比这可大多了。
不像面前的这个人,做什么都自带一股优雅收敛的从容。
言列手臂搭在车窗外,敲下一截烟灰。
清凌凌地开口,“网上的消息是你放的?”
薛辉怔楞了一瞬,试图在光影中寻找他问话的意图。
“不是不是。”薛辉确认后,赶紧摆手,“我不知道什么人放的,肯定不是我,你知道的我和我外甥女没那么亲,也就逢年过节走动走动。”
“而且公安局都出了自杀的鉴定,第一案发现场也是在的,她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这主要啊,还是她自己。”说完叹了一口气。
薛辉到底在派出所做了多年后勤,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没忘。见对方轻点了一下头,这才放下心来。
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八年前了吧,那时还差点以为他是外甥女的男朋友,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也明白绝无可能。
但是王涵能认识这样的朋友,也是祖上沾光了。要不然她就凭着自己写几本书,大学都没念过,哪能在京市立足,最后还有钱有名的。
只可惜父母早逝,这孩子终究没能想明白。
“不是有记者来找你?”言列接着询问。
“是。”薛辉大义炳然道,“您也知道的,我家外甥女算是有点名气,又去世得这么突然,确实有些人打着新闻社啊、出版社的名义想进行报道,还要给我塞钱,我都一一拒绝了,毕竟也是当过兵的人,哪能做得出这种事。”
言列觑了他一眼,这口气不像是撒谎,顺手将打火机扔过去。听王涵说过,他这个舅舅除了爱打牌,其他的一概不管。说赌徒吧,也不算,打的也不算大,就是得天天打,一天不打就心里痒。
薛辉点上烟,把自己这面窗子也摇下,生怕薰着这位少爷。
“最近有没有其他人找过你。”言列把玩着打火机,他低下头问的,看不清神色。
薛辉纳闷道,“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位?”
哪位?当然是那位。
但是她应该也不会自己出面吧。现在的情况,不出面是更好的选择。
“没什么。”言列合上了银色打火机的盖子,“你自己打车走吧,我还有点事。”
“诶诶,好的,今天的事麻烦您了。”薛辉笑。没想到对方还能亲自过来一趟,葬礼的事也得了他的帮助。
他暗自感叹,要是王涵能跟他好上,估计也不会....哎。
“等等。”薛辉又被叫住,立即转过头。
“如果有人要找你问网上那位宋小姐的事,不要随便乱说。”他说话不温不火的,却有一股压迫在,薛辉连连称是,也不问他和那位宋小姐的关系。
薛辉站在车外,礼送着那辆车远去,才兀自掏出自己的烟,咬在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这有钱人的烟啊,他确实抽不惯。却也知道自己一个厨子,能调到街区派出所来,享受这份体制内的退休待遇,说白了都是倚仗刚刚那位小少爷。
他自然是不敢说半句不是的。
刚抽完一根,电话就响了起来。
“老薛,晚上走一圈?”是隔壁的王二约他打牌。
“走走走,肯定走啊,就是你们得等我一下,还在二环上呢。”听见有人约打牌,他褶子里面都是笑。
对方说那估计还得两三个小时,怕是等不了了。
“就他妈陈眼镜屁事多,开个麻将还讲究吉时的,风水都算到牌桌上了。就这样,他昨天还不照样输给我。”薛辉歪了嘴角,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这狗日的实在不依,让李桂子帮我打一圈,最多一圈我就到。”
“什么事,又不是娘们,难道还能特地来逛街不成。还不是我那外甥女的事,也没个别人的,出了事儿,什么都是得我这个做舅舅的担着。”
王二笑他说,这下发财了,今晚要指着他赢。
薛辉闷哼道,“别说了,人全部捐慈善机构了,我以前在派出所听见这种事都以为是段子,没想到应验到自己身上了。还算有点良心,给我留了点生活费,按月付的,真是不知道她这脑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一个光棍,女儿跟着前妻,唯一的爱好就是打牌。自知没怎么照顾过这位外甥女,也没想着她的钱,到底她这一死,外人都以为他拿了多大的好处。
实际她连五环上的那套公寓,也没留给他。想到这里,他又点了一根烟,在街边等着,地铁转公交。
如今的他也明白,没了外甥女这个靠山,就只余一点退休金,还是要省着花的。
——
演奏会的前两天,宋存全身心融入排练,早出晚归的,完全进入了状态。上一次这么热血还是在十六岁的考学。入学成绩不是最好的,她憋着一口气,一定要拿全额奖学金进去。
她还记得成功后的那份喜悦,完全是脱了一层皮,那种誓不罢休地对心智的磨炼,足以让人脱胎换骨。
总是要逼自己一把,才知道极限在哪。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要强也好,逞强也罢。较起劲来,自己都不放过,更何况其他人。
演奏会在晚七点开场,下午四点,阴沉着的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在她之前,大自然先奏起了最温柔的乐章。
宋存捧了杯红茶,静静地站在窗前,目光穿透雨幕,去往更深的云雾中。
“下完这场雨,该是真正的秋天了。”韦敏穿了条黑色的真丝长裙,眼里露出了赞许。
这身紫色的露肩礼服很称她,盘发也显得更加端庄大气。
“或许吧。”宋存敷衍道,视线停留着窗户外的拐角处,一张刚织的蜘蛛网上坠着水滴,偷懒的爬虫在奋力躲雨。
那模样可笑又心酸,缓解了她的紧张。
她此刻如此平静,韦敏判断不出,是真的心止如水还是强作镇定。
“你应该好几年没在家过秋天了吧。”韦敏问她。
“四年了吧。”宋存舒了下眉心,转头看见张潼朝着她招手。
“我去准备入场。”她把手上的杯子递给韦敏。
韦敏的指尖凉了一下,低头看着那杯她淡定入口的凉茶,在左右晃荡。
心情蓦地一沉。
没事的。她告诉自己。
主持人在做开场。她听过很多次的开场,毕竟就那些荣誉,反反复复地说。她忘了是哪个钢琴家说过,希望自己的宣传海报上,只有一个名字。
她也希望有这一天。
帘幕拉开,黑色的演奏级三角琴在舞台中央,葡萄园式的音乐厅,色调清新。舞台位于中央,环顾四周后,她稍稍放下心来,上座率似乎还不错。
她在掌声中鞠躬,落座。
今天的开场曲,《E大调第三十钢琴奏鸣曲》(Op.109),贝多芬晚年的代表作之一。
贝多芬的琴谱向来告诉演奏者很多信息,并不需要演奏者给予额外的灵魂。
这首名曲被很多知名钢琴家演奏过,比如里赫特、比如塞尔金,第三乐章的变奏处理更是精髓所在。
每次听这首曲子,总会想起很多个一模一样的夜晚,从琴房出来,在灯火昏暗的校园里,踩着光影,迎着桂花香,独自地、静静地,走回宿舍。
那种努力后的满足感,是彻彻底底属于她自己的。
她在那一刻,得以喘息。
气氛从轻盈过度到沉重,快速收拢后进入慢板。在肢体的配合下,几个渐强音符落下,利用持续的张力,接连递进。
一首好的乐曲,并不单单只是喜怒哀乐的表达,偶尔也会引发更为理性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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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乐章刚要进入时,场下传来不和谐的尖锐声音,宋存眼睛不受控制地眯了一下。
演出时,嘈杂的干扰不是没遇到过,但一般不会这么早,再怎么也得在下半场。一闪而过的念头:这个人听得懂。
起码,对方知道在什么时候捣乱,会最影响她的情绪。
然而,她毕竟是一个专业的演奏者,这点插曲还应付得了。
第一变奏,旋律华丽。右手大量的装饰音释出,4、5指衔接流畅,让乐曲在轻巧中不失颗粒感。
在速度与层次之间,每位演奏家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平衡。
三、四变奏,情绪转换加速,和弦变化愈加频繁,矛盾直接延续到第五变奏的赋格,
高潮来临,矛盾拉升至极致,场内的嘈杂亦然。音乐厅上空盘旋过一段超长颤音后,乐曲进入尾声,渐渐归于平静。
一曲弹毕,像是对错了节拍一般,明显错拍的掌声,在台下响起。
她摒除杂念,开始第二首奏鸣曲。
半场结束,宋存进入了后台的休息区。她进来的那一刻,一整个角落都沉默了。
韦敏一瞬间恢复了笑容,鼓着掌朝她走来,“宝贝,你太棒了太棒了!”真诚的话语和眼角的刻意并不匹配。
“谢谢。”
两人的眼神追逐,一个追,一个躲。
“发生什么事了?”宋存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她,太多人为这场演奏会耗费心血,她不想影响大家。
然而这种希望是渺茫的,这些人经历的场合比她多,更能看出差异。
“你说的是哪方面?”韦敏想要装个傻,情绪对一名演奏者她来说,太重要了,她不想她受到影响
宋存却固执了起来,“我说观众。”
韦敏与她笃定的眼神对上。
两人走到更角落处,韦敏说:“现在怀疑后来卖掉的大部分票,可能是那个作家的粉丝买的,我还在查。”
其余的自然不用多说。
宋存听后,只是淡漠地说了句,“知道了。”
为了契合主题,下半场要换礼服,环视大家的忙碌,她转身进了化妆厅。
小尾老师在给她补一点高光和腮红,触到她的眼神时,手腕抖了一下。倒不是被吓着了,还是第一次,在宋存的眼中,看到了愤怒。
与愤怒相悖的情绪,是她下半场的两手曲子,一首肖邦,一首舒伯特。她还是有一点高估了自己,以为不会受影响的。
一开场,她就受到了影响。络绎不绝从第一排绕行退场的人,一个接一个;乐章间也有不恰当的掌声,七零八落,还有人故意抢拍干扰;越到后面手机声、说话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就没断过。
撑到最后的观众,估计不到五分之一。
心情受到干扰,几段重要的推进,都有失水准。没有到翻车的局面,只是这样的表现,也很难说上一句满意。
原定的两首返场,最后也只演奏了一首。
从台上下来的这段路,步子像是踩在棉花上,软飘飘的,和掌声混合着,在内心一软一硬地碰撞。
她在休息室里坐着,释放出一股莫名的压力,门虚虚掩着,没人敢进来打扰。
镜面光很亮,把人照得分不清真假,她有意避开了镜中人的视线,怕看见自己脸上一模一样的表情。
她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演奏大厅里,几位工作人员在清理垃圾,收捡出几个被遗弃的塑料喇叭,看一眼都觉得刺耳。
一道颀长的身影步入了廊道,韦敏慧眼识人,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凡。她停下与张潼的对话,转而走向了他。
“先生,您找谁?”她挡在了前面。一楼的演奏厅今天只有一场演出,她猜测这或许是某个非富即贵的粉丝。
言列的目光被她截断,依旧是微蹙着眉,“宋存......在吗?”
韦敏与他的视线对上,往后指了指,“她在最里面的休息室。”
她望着那个挺拔落拓的背影推门而入,生生按住了自己想打个电话提醒的想法,反正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