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黑豆在门边埋头苦吃猫罐头。
蔚媛坐在玄关处发呆，眼神却虚焦望着紧闭的门。
对面搬来的新住户居然是她的新同桌宋繁，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平心而论，蔚媛真的不太喜欢宋繁这个人。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方才宋繁在廊道上看见她时脸上震惊的表情，与此同时，耳边似乎又响起他白天在英语课上说的那句“你英语成绩那么差”。
手机震动在地板上发出嗡嗡声响，黑豆从猫碗里抬头看了一眼，见蔚媛没有动作，又自顾自吃去了。
消息是商娩发来的，先是一大串感叹号。
“什么叫做发现新邻居是迷路哥！邻居是同学，不是挺好吗？不过这也太巧了，宋繁居然搬到你对面了！”
蔚媛托着腮发语音：“哪里好啊，他看见我一副很不爽的样子哎，而且他凭什么不用上晚自习啊！”
难道他的成绩也在前8%吗！
黑豆已经吃饱了，舔完爪子就乖乖趴在她脚边看她发牢骚，蔚媛伸出一根手指点点它的脑袋，毛茸茸的。
不料商娩居然直接弹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你坐地上干什么？”商娩已经在家里洗过澡，包着干发帽，耳边几缕湿漉漉的发丝垂着，水滴在她淡粉色的睡衣领口上洇开。
蔚媛翻转镜头，对着黑豆：“小猫今天居然上楼找我了，我在楼下花园里找了好久。”
“真难得啊，平时不是哄也哄不上来么。”商娩凑近来看，在那头嘬嘬嘬，“你说新邻居是宋繁，不会是在楼上同时碰见了他和猫吧？”
“……”
她没讲话，商娩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在电话里嘿嘿笑着，大概是敲了敲手机屏幕，蔚媛把镜头又转回来，听见她说：“哎呀芋圆，你真有这么讨厌他啊？”
“我不想要同桌。”蔚媛盯着拖鞋上的海星图案，噘了噘嘴，“而且他还说我英语成绩很差。”
“他也就英语成绩好吧？好吧好吧，这次我无条件站在你这边，他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厉害！”商娩是个友宝女，决不允许别人说蔚媛半句不好，她对着镜头做了个呼噜毛的动作。
“他还给我取外号。”
“对！罪不可赦！”
“还喝了我的可乐。”
“是，太可恶了！”
蔚媛被哄得心情不错，脸蛋红扑扑的，想到了什么，她对着手机吐了吐舌：“你还出馊主意，让我给他吃柠檬糖，可惜他没吃，忘记他会看英文了。”
“唉，唉，可不是吗！”商娩笑得弯腰，“本来还想看帅哥被酸的画面，我都想好到时候怎么甩锅给范晔了，结果最后只看到范晔七扭八歪的脸，可惜可惜！”
二人在家里打电话的模样还是像在教室里一样凑得很近，手机只是一块薄薄的屏幕，被拉长的空间此刻仿佛也不存在，蔚媛笑起来眼角微微下垂，弯起的腿轻轻晃着。
“总之我就当他不存在好了。”她最后得出结论，“不管是早上还是晚上遇见，我都当他不存在。”
“嗯嗯！小碗永远支持芋圆！”
挂断和商娩的视频电话，蔚媛发现屁股坐麻了。
黑豆在一旁不停地拱她的鞋，爪子在地板上摩擦着，看起来有些急躁。
“马上马上啦，姐姐把猫粮带一下就好。”蔚媛扶着矮柜慢慢站起来，她把书包里猫粮拿出来，低头和黑豆对视，“走吧我们下楼了。”
蔚媛出门时下意识往对面望了一眼，对面的门紧闭着。楼下已经天黑，花园里坐着几个闲聊的老人。
黑豆从她脚边飞快跑出去，窜进了花园的草丛里。
她在角落蹲下来，打开了手里装猫粮的盒子。
“喵嗷——”
草丛里响起窸窣一片，蔚媛往后退了半步，果然看见黑豆扒开凌乱野草，带着几只毛色各异的小猫走出来。
黑豆已经吃饱了，踩着优雅的猫步在她身边转圈圈。
黑豆是去年年底出现的流浪猫，刚出现时右耳朵被狗咬去了一半，蔚媛见到它时，它正奄奄一息地躺在灌木丛底下。
她跑回家叫上蔚禾谨一起带猫去了宠物医院，救治后顺便绝了育，原本想要带回家养。
但黑豆适应不了家养生活，蔚媛尝试了很几次，最终还是无奈把它放回了小区里。
它在周围有很多朋友，是这一片的黑猫老大。
黑豆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手背，喵喵咪咪地叫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老大名声，蔚媛搓了搓它的脸。
“又在喂猫啊？”
蔚媛正抓着黑豆的两条前腿轻轻晃，背后覆下一片黑影，她听见声音惊喜回头。
“小姨你来了！”
陈馥伟新烫了一头羊毛卷，很漂亮。但蔚媛来不及夸她，她就端着一壶汤跑进了厨房里。
厨房传出浓郁的香菇骨汤味道，蔚媛抱着书窝在沙发里，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厨房那头瞟。
好香好香，怎么还没好！
陈馥伟举着汤勺跑出来让她尝味道：“够不够咸？”
蔚媛点点头，两眼亮晶晶的。
“真好喝，你新学的吗？”入口的汤很烫，蔚媛咂舌，陈馥伟抽了张纸递给她。
餐桌对面的人没吭声，蔚媛往嘴里塞了颗香菇，没忍住抬头看她。
“明知故问。”陈馥伟啧道，“我的手艺要是到这种程度，早就去开饭店了。”
“上次那个做饭又不是这个味道……”
陈馥伟哼了一声：“换新的了不行啊！”
排骨炖得很烂，蔚媛喝汤时被呛了一下，她放下勺子比了个“OK”。
陈馥伟女士，36岁未婚，博士毕业后一头栽进股票市场，现热衷于研究炒股和找年下弟弟谈恋爱。
因做饭手艺太烂，每回选男友不禁卡颜，还卡厨艺。
蔚媛一直很佩服她。
她小学三年级那年，陈馥伟带着她旷课飞去新加坡看大象，陈义兰看到消息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在酒店里吃印度飞饼了。
陈馥伟18岁身份证偷偷改名，22岁独自去英国读研究生，27岁因为相亲和家里大吵一架离家出走，28岁赚到了人生的第一个百万。
陈馥伟身上有着与众不同的、永远旺盛的生命力。
“我在对面银泰的理发店办了张卡，搞活动充5000送张900的副卡，放在你这里好了，这半年和你小姐妹去洗剪吹应该够了。”
陈馥伟也不等蔚媛回答，自顾自起身把卡压在了茶几的花瓶下面，她走几步弯下腰去，把扫地机器人叫醒。
“这周日还是去我那吃，他们要是还打电话来，你就说要补课没时间，别去了。”
“我就知道你今天来不只是为了送汤。”蔚媛埋头喝汤的样子和黑豆一模一样，她咬下骨头上的肉，抽出手来摆了摆：“你放心吧，我不去。”
她双手捧着碗，转过身来对陈馥伟笑了笑。
……
周二最后一节课是美术，老师给大家放了部哈尔的移动城堡。
蔚媛瞥了眼身旁空了一下午的位置，宋繁中午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
这倒是方便了她从后门溜出去。
商娩在前面敲了敲她的桌子，蔚媛轻咳一声表示收到，坐在后门边的女同学悄悄打开了门。
一切准备就绪，蔚媛把书包往怀里一揣，猫着腰离开了座位。
就在卡西法大叫的瞬间，蔚媛从后门跑出了教室。
她要搭732路公交车去一趟蔚家，为了避免到达时碰上饭点被强制留下吃晚饭，她只能先逃课出来。
公交只要坐三站，蔚媛连耳机都没来得及塞，就已经走到了小区楼下。
果然不出她所料，朱秀丽在大门外等她。
蔚媛的手指摩挲着手心里坚硬的卡片，平静地看着朱秀丽笑意盈盈地迎上来。
“哎哟，千盼万盼，终于把我的大孙女盼来了！来，奶奶看看，最近是不是瘦了？”
捏着她胳膊的力道很重，蔚媛忍不住蹙起眉，她试图往后退一点，却被朱秀丽紧紧拉住。
“走，走，奶奶家里准备好多好吃的，今天吃完饭再回去！”她拉着蔚媛迫不及待地往回走，转过身时笑脸却垮下来，换做一副面无表情。
蔚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坐满了人。从上至下从老到小，蔚媛进门时扫了一眼，又瞬间将眼垂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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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在，挺好的。
“来，媛媛，坐在这儿，奶奶一会儿给你夹菜方便。”朱秀丽把餐桌上唯一的空椅子拉出来，让蔚媛坐。
她的左手边是二姑，此时正撇着嘴夹花生米吃。
“我说妈，备了一大桌菜，感情这不是给我们准备的啊。”大姑父正捏着紫砂杯喝茶，看看蔚媛，又瞧瞧朱秀丽，脸上笑得轻蔑。
朱秀丽闻言瞪了他一眼，给他使眼色，叫他别在紧要关头胡说八道。
桌上的菜的确不错，连澳龙都舍得搬上来，蔚媛不动声色地打量完桌边一众人的脸色，随后把朱秀丽压在她肩上的手扒开了。
“媛媛你……”
蔚媛把口袋里的银行卡拿出来，放在了餐桌上。
卡出现的这瞬间，她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她。
“我就不留下来吃饭了，不习惯。我知道你们让我来干什么。”她用两根手指压着银行卡，阻止了朱秀丽上来抢夺的动作，看到对方眼中迸出的精光，她笑了笑，“从蔚段走的那天起，你们就惦记着这张卡，既然如此，今天我把它给你们吧。”
蔚媛不等他们开口，余光瞥见朱秀丽的手就要扑上来，她灵机一动，忽然抬手将卡举高，扔了出去。
金色的卡片在半空中转了几圈，她听见一声惊呼，银行卡掉进了餐桌中央摆着澳龙的餐盘里。
此时起身的不止朱秀丽一人。
三岁的侄子正在桌边玩筷子，被堂姐伸手一打，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蔚媛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们抢夺银行卡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们，这张银行卡里面只有三万块钱，是蔚段几个月前开始到现在给我打的所有生活费，其他什么都没有。”她嘴角咧得高高的，看到朱秀丽拿到了那张卡。
“你说什么！”二姑此刻手上全是调料油污，她指着朱秀丽手里的银行卡，脸上的震惊都掩饰不住，“这里面不是有五百万吗！”
蔚媛耸了耸肩：“什么五百万，我不知道，你去问蔚段吧，我也值得他留五百万给我吗？”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呆滞，那不懂事的侄子愣了一瞬，随后更加大声地哭嚎起来。
朱秀丽手里捏着她费尽心思才拿到的银行卡，连手指都在忍不住颤抖。
“三万块？只有三万块？”
蔚媛已经走到玄关，她打开门，转过身去朝朱秀丽点点头：“是，只有三万块，这是蔚段给我的唯一一张银行卡，但从今天开始它归你了，以后不用再绞尽脑汁地联系我了。”
她关上门的时候听到内里传出女人的哭声，大姑父暴躁的嗓门透过厚重门板显得又难听又可笑，茶杯摔碎在地，然后是争吵声、尖叫声。
楼外正值黄昏，蛋黄色的落日从不远处的商务高楼掉下去，玻璃反射出绚烂的光芒，天似乎要被点燃。
喧闹被抛在身后，她的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一抹余晖停留在她脚边，她往前迈步，将光都踩碎。
商娩的电话进来时，蔚媛正在小区外的饺子店里打包馄饨，照例两勺香菜两勺醋，她盖上打包盒，接起了电话。
“你那边怎么样？”商娩在健身房，讲话气喘吁吁的，“要不要去支援你？”
蔚媛刷脸进了小区，往花园走：“不用啦商娩大侠，我都解决了。”
商娩在电话那头毫不吝啬地夸了她一番才挂掉电话，蔚媛举着手机在花园里找了一圈。
今天还是没看到黑豆！
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蔚媛打算先上楼看看，也许黑豆又跟着某位住户偷偷跑上楼去了。
“黑豆？”蔚媛走出电梯后轻声喊，然而走廊上空空如也，只有对面的门外立着一把长柄伞。
那等下吃完饭再下去一趟好了。蔚媛计算着时间，一会儿顺便消食，回来正好写一套卷子。
她反手去包里拿钥匙，却先一步注意到对面的门被打开了。
她想装作没听见，但宋繁没给她这个机会。
“那个，等一下。”宋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情愿，他清了清嗓，对蔚媛说，“你的猫跑出来了，它在我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