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蔚媛只觉得身后的空调风吹过时，手臂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百叶窗被早值日的同学拉起，晨曦从东边窗户洒进来，静静落在宋繁的书包上。
他抬手拍开肩膀上的那只手，两手关节相撞，王其吃痛，猛地往后推了半步。
“你！”
宋繁没看他，面无表情地把身前的椅子拖开，坐了下来。
班里的同学都偷偷关注着后排的情况，几十道目光汇聚在身上，宋繁却像是没什么感觉，把课桌上堆积的新课本往一旁推了推。
除了宋繁，谁都不知道王其刚刚到底说了什么，但他似乎想要再发作找回些被无视的尊严，身后的同学拉了拉他的衣服，劝他不要自找麻烦。
“今天早读值岗的是老韩，铃都响过了，赶快坐下吧。”
“……”王其盯着宋繁没说话，他沉默了好几秒，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忽然勾了勾，嘲讽般的笑容在他的脸色一闪而过，他转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稀稀拉拉的读书声又重新响起，蔚媛捏着手里的高中必备3500单词，偏眸看了宋繁一眼。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面前是几乎堆成山的书本和试卷，阳光从侧方缓缓流淌到桌面上，恰好有抹淡金色落在他指尖，像一滴柑橘气泡水。
蔚媛将目光投回到单词本上，她的课桌突然动了动，前方的商娩快速转身，在她的笔盒下压了张折起来的蓝色便利贴。
老韩从门外进来了，尖头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蔚媛把便利贴捏在手里，抬头看见他正扶了一下眼镜。
“你们的声音呢！早读早读，都读出来！”他坐到了讲台边的椅子上。
蔚媛低头打开便利贴。
“发生了什么？？？！”商娩都要好奇死了，几个问号连笔黏在一起。
蔚媛把便利贴往桌面上一贴，从笔盒里抽了支笔出来，打算回答。她搁在右边的笔记很是碍手，下意识伸手去抓，要把它们放到旁边去。
一声轻咳，几本厚厚的笔记忽然停在了空中。
蔚媛反应过来，扭头看到身旁的宋繁，默默把笔记扔回了原位。
“你又……”宋繁挑眉，心想这人的记性怎么能这么差，他往蔚媛的方向侧了侧，想看清笔记首页上的名字。
她到底叫什么，连群里的备注名都是芋圆，那不是奶茶配料吗？
蔚媛还有点窘然，手心按着便利贴，不料看见宋繁侧身，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八卦的做贼心虚来。
没等宋繁靠近，她猛地往前一坐，把单词书扣在桌面上，遮住了那张便利贴。
“……”
“……”
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变得尴尬微妙起来。
宋繁看着蔚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如果说方才那个在教学楼下拦住他和他强行搭话的同班同学让他感到厌恶的话，现在的宋繁是觉得低落，非常低落。
凭借一张帅脸过惯了众星捧月的校园生活，宋繁没想到蔚媛会这么排斥他。
他只是想看一下她写在课本上的名字，难道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么？
奇怪的妹妹头，再也不理她了。宋繁想着，漠然地移开视线，他在书堆里挑了本语文书翻开，扭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蔚媛还有些怔愣，她的大拇指被单词书压住，敲在桌子上传来尖锐的疼痛感，她呲了呲牙，看到宋繁瞬间变冷的脸色，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半个字。
算了，有“鼻涕事件”在前，蔚媛觉得和他好像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而且八卦小纸条什么的，本来就很隐私嘛，万一被他看到可不好了。
她偷偷把单词书往下挪了挪，在商娩的问句下面写道：“我也不知道王其说了什么，(╯﹏╰）。”
用笔尾戳了戳商娩的背，一只手悄悄往后伸，她把便利贴揉起来扔到了商娩的手里。
五秒钟后，商娩耸起的肩塌了。
……
周一的第一节课就是生物——生无可恋。
生物老师是个年近40的高挑女人，姓方，同学们都叫她方太，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极严肃的红框眼镜，最喜欢在课堂上冷不丁地提问，蔚媛从来不敢在她的课上开小差。
铃声响过，教室安静了好几分钟，课代表和班长对视，齐齐站起身往外走去。
“上回讲到哪了来着？我上节课睡着了。”商娩回过头来问。
商娩算是为数不多敢在方太课堂上睡觉的勇士之一，蔚媛朝她竖起大拇指：“第二章的神经系统，十八页。”
高跟鞋踩地声在门外响起，丰茂一溜烟跑进来，课代表跟在方太后面，怀里捧着一叠试卷。
“老规矩，看看你们上节课的复习情况，五分钟后我提问。”话音刚落，教室里一片唉声叹气，方太没有搭理，随手在讲台上拿了半截粉笔，开始在黑板上画简易思维导图。
方太每周都会在周四晚自习进行小测试，但她制定了个规则，将课堂上的复习问答计分制，以同桌为小组，可以自告奋勇回答问题，只要两人都回答对问题就计0.5分，累计到8分就可以免测试一次。
一开始大家都不以为意，直到上个学期末复盘，大家发现课代表和他的同桌已经凭借踊跃回答问题免去了整整四次测试。
眼红，十分眼红。
后悔，非常后悔。
哀叹过后教室里安静下来，一时只剩下粉笔书写的刷刷声和此起彼伏的翻书声。
蔚媛看着黑板，几乎要把手里的笔捏断。
糟了，她忘记还有这茬了！那现在怎么办？她多了个同桌，还是个刚转学来压根没上过课的！
蔚媛想到自己离8分免考还遥遥无期，余光又瞥见宋繁正满脸好奇地盯着生物书的封面，一阵无力感油然而生。
“一会儿我们一起举手，可以吗？”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开口，把书往宋繁那边推了推，在他不解的眼神中继续说道，“老师问的问题你不会的话，只要按照我提示的念书上的内容就可以了。”
宋繁觉得莫名其妙，皱起眉头看着她。
“为什么，我不要。”宋繁想都没想地拒绝了，她要主动回答问题，为什么要拉上他一起？刚刚不是看见他还如临大敌的吗？
蔚媛怔了怔，思索着怎么和他解释免考规则，她指着生物书里夹着的几张试卷开口：“是这样的，如果课上回答问题可以计分，到一定分数就可以……”
“那么我来提问第一个问题。”
来不及了，方太站在讲台上翻开书。
“宋繁！”蔚媛思绪猛地一顿，随后眼睁睁看着班里举起了一大片手。
“……”
宋繁没想到蔚媛会喊他的名字，他愣了一下，但没来得及扭头看她，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什么情况？这是在上课还是在最强大脑？
他好像还是太低估重高的学生了。
“抢答吗？”宋繁显然忘记了自己刚刚才发过誓的再也不理蔚媛，他转过头去问她。
“是。”蔚媛无奈地撇撇嘴，看来加分无望，她把推到宋繁面前的生物书抽了回来。
她的心里隐隐有了种绝望感，如果宋繁一直和她做同桌，她这个学期还有免考的可能吗？
大家都等不及，甚至有后排的同学要站起来，方太一记眼刀扫过，男生又默默地坐了回去。
这一插曲，倒让方太注意到了后排的宋繁。
“这位是？”方太问一旁的课代表。
“咱们班新来的同学，叫宋繁。”
宋繁突然被点名，抬起头和方太对视，他犹豫了几秒，在老师的注视下站起来。
“新同学？可以啊。”方太示意同学们把举起的手放下，她拿着书朝宋繁晃了晃，“知道我课上的免考规则吗？”
宋繁摇摇头，他站得挺直，脸上却全是疑惑。
他搞不懂这生物课到底要干什么。
“一会儿下课让你的同桌给你讲讲，我现在问你个问题，你要是回答对了，我就给你和你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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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各加0.5分，怎么样？”
可他连书都没看过，怎么回答问题？宋繁想开口拒绝，衣摆却忽然被轻轻一扯。
他低头看见蔚媛正朝他点头，意思是要他答应。
“我可以帮你的。拜托了。”她在纸上快速写下几个字。
真是难得，这人居然也会求他？
宋繁的虚荣心立马就被满足，他朝蔚媛勾了勾嘴角，随后看向讲台上的方太，说：“好。”
“□□主要由哪两部分组成？”
这题目几乎是送分，蔚媛闻言一喜，快速拿笔写下答案，她正打算再扯扯宋繁的衣摆让他来看，却听见宋繁先一步回答：“细胞内液和细胞外液。”
“可以，坐下吧。”
蔚媛看着宋繁坐下来，周围几个同学窃窃私语说这0.5分也太好拿，她划掉纸上的答案，注意到一旁的目光。
宋繁坐下后就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有着一抹很明显的疑惑。
“喂，你不会以为我是傻子吧？”
“……”看起来的确不聪明啊！
蔚媛看了他一眼，最后朝他笑了笑，把纸揉成团，扔进垃圾袋里。
“辛苦你了。”
她不置可否的表情和风轻云淡的语气看得宋繁嘴角抽搐，他一时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拜托，他帮她拿了0.5分好不好！辛苦了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上级对下级的表扬吗？
难道他是她的属下吗……？
讲台上的授课已经开始，宋繁把书翻开，死盯着书上的科学家照片，想了半天，最终在心里恶狠狠地发誓，这次他真的再也不要理这个人了！
什么0.5、0.8的，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要知道！
拿到0.5分，蔚媛整节课心情都不错，由于是宋繁的功劳，她决定在下课后和他认真地讲一讲免考规则，顺便再说一声谢谢。
方太从不拖堂，下课铃一响她就合书离开，蔚媛把笔一放，正要叫宋繁，他却起身要往外走。
“那个免考规则……”蔚媛拦住他。
“我要去卫生间。”宋繁冷着脸，他看到范晔也站起来，于是一把揽上他的肩，“规则，他会和我讲的，不用你说了。”
……不知道又搭错哪根筋了。
“芋圆，你来看！”蔚媛没心思多想，商娩来找她聊天，把手腕伸到她眼前，她指着自己手腕内侧的血管，“刚刚讲神经系统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这个黄皮居然只能看见绿色的血管，你给我看看你的。”
蔚媛闻言转了转手腕：“我好像有两种颜色。”
她手腕内侧的血管很清晰，蓝色和紫色两条血管交错，商娩凑近来看。
“那你就是冷白皮，羡慕……”她眨巴眼，伸手在蔚媛手腕上摸了摸。
蔚媛手腕用力时显出两条明显的肌腱来，商娩按了按：“这个呢？这个是骨头还是筋？”
“笨蛋，这个当然是筋了！”范晔和宋繁回来时恰好撞上二人在讨论手腕，范晔指着自己的给两个女生看，“看到没有，这个怎么可能是骨头！”
商娩不想理他，翻了个白眼。刚刚生物课上她不想回答问题，范晔却第一时间就举起手，她目前还在和范晔冷战。
上课铃声响起，这节是自习，大家落座后开始看书学习，蔚媛在书洞里找古汉语词典，她这节课要把上周落下的几篇文言文阅读补完。
书洞里有些乱，她还没把之前从宋繁桌上搬来的课本整理好，低头翻找的时候，里面的一本小说掉出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雁子虽然从不管他们看课外书，但教导处却对此管理严格，因此班上同学看小说都是偷偷摸摸。
这个时候要是有老师路过看见可就大事不妙了，蔚媛赶忙弯腰去捡。
然而身侧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同时落下，愣神的瞬间，蔚媛感觉到手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砰砰，砰砰。似乎是她的脉搏跳动。
她垂眸看去，抓住她手腕的正是宋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