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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媛的一切计划都不顺利。
526路公交车又摇摇晃晃把她载回到市中心，时间已经接近七点，天在变暗。窗外路灯在她晃神的片刻里亮起，司机一踩刹车，出逃的意识终于回笼。
“你很不想见我吗？”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陈义兰在饭桌上问她这句话时的神情，然而此时她忽然透过回忆看清对方的眼角，原来横着两道细细皱纹。
像是木筷上浅浅的纹路。
外婆在旁试图缓和气氛，笑着说哪有女儿不想见妈的，蔚媛在心里默默回答——的确不想见。
全身僵硬的四个小时，回想却不用五分钟，蔚媛只觉得胃里的红枣酸奶、小布丁连同她的几口晚饭一起，跟着车晃啊晃啊。
最后还是小姨救了她，放她回家了。
和哥哥约定好的家庭电话也没打成。
蔚媛捏着防晒衣里的钥匙串，从公交车站走到家不过几步路，在小区门外的扫脸系统上看到自己皱着眉的臭脸，好难看。她突然有点想笑。
手机震动了两下，她解锁打开，是商娩给她发了今晚和父母的聚餐照。
“这家的手握真是太好吃了，芋圆，我们下个月就来这家吃好不好！”
聊天框里是没加滤镜的原图，比发在空间里的多了分烟火气，烟火气？
蔚媛终于笑出声了。
冷冰冰的日料哪里来的烟火气啊。
她在键盘上飞快敲打了几个字：“我要吃熟的。”
商娩没有回她，大概是还沉浸在手握的美味陷阱里，蔚媛进了电梯刷卡，退出和她的聊天，发现班级群里这时候正热闹。
“欢迎新成员加入我们五班大家庭！”
哦，原来是那个新来的讨厌鬼。
钥匙上的小熊挂件180度旋转，蔚媛打开门，在玄关处站定，翻了两页班群里聊天内容。
这个小群里没有老师，大家很容易放飞自我，拉宋繁进群的是班长丰茂，蔚媛犹豫了一下，点开了宋繁的头像。
是个被各色颜料包裹的调色盘，她无聊数了数，有十四格。
班群里的消息还在不断叠加，主角却从头到脚没讲过几句话，全靠几个白磷型人格的同学在自燃。
蔚媛把钥匙扔到矮柜上，弯腰换掉了鞋。
屋里没开灯，因为没拉窗帘，外面暗沉的夜光透进来，在视线里平铺出一道深色的蓝。
蓝调要结束，再过几分钟，一切都要变黑了。
蔚媛站着没动，手机屏幕不断亮起又熄灭，直到她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她和偌大的、冰冷的、空无一人的房子。
灯亮的时候，蔚禾谨的电话进来，蔚媛抹掉脸上的眼泪，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到家了吗？”蔚禾谨那头挺热闹的，依稀能听见很多不同音色的外语，蔚媛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他那边应该正值中午。
“刚到。”她把手里的纸巾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
“我明天和小姨通个电话就行，你……”蔚禾谨似乎是起身了，蔚媛听见他在那头被打断，轻声说了句Thank you，才和她继续，“你乖乖上学，有事就和小姨说，其他不要管，知道吗？”
蔚媛盯着拖鞋闷闷地应了一声。
“小圆，不要用他们犯的错惩罚自己，等你高考，哥哥会回来的，好吗？”
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她知道。
从浴室出来，终于收到了商娩回的信息，她满口答应说吃烂的都行，蔚媛笑了笑，把班群设置成了免打扰。
饭后睡觉很容易做梦，无论午晚。
蔚媛又梦见宁城机场。
明明是六月份才发生的事，蔚段的脸她却已经记不清了，他说着什么她也全部忘记，梦里只记得哥哥目无表情的脸和离开前抓紧她的手。
她一如无法阻止父母离婚家庭破碎一样，无法也不能阻止蔚禾谨离开。
他们都明白前途重要，绝不能被困在原地。
但伦敦那么远。
梦境里回忆也破碎，转眼她又看到陈义兰站在家门外，身旁横着一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说要去找蔚段问个明白，到底为什么要出轨。
她就走了，什么时候回来，不清楚。于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从来都没有不要你。”陈义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还是回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得到答案，却还是要走，这次不知目的地。
蔚媛冲进卫生间，白色灯光乍亮，很刺眼。
她抱着马桶，把红枣酸奶、小布丁连同那几口饭一起吐了出来。
……
第二天约定在银泰一楼的麦当劳见，蔚媛比十点的闹钟醒得更早。
她和商娩都不是能早起的人，默认见面就是午饭时间。
昨晚吐过，胃还有点隐隐作痛，她在药箱里翻出胃药吃了一颗，站在厨房里慢吞吞地喝掉半杯水后背包出了门。
周六午间的麦当劳本就人满为患，偏偏麦旋风和中薯还买一送一，甜品站旁堵着一群孩子，蔚媛和商娩对视两秒，果断放弃。
“先喝点可乐吧，可乐也不错啊，最近好像还出了无糖的。”商娩踮脚往取餐台看了一眼，“前面还有四五位才轮到我们，先坐下！”
她们和一对情侣拼桌，坐在靠窗位置，蔚媛低头在手机小程序里加了一份麦辣鸡翅，看见商娩屈起的食指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
“我准备好了，你从实招来吧！”她清了清嗓子。
商娩一向把主线任务记得很清楚，蔚媛趁着付款的间歇抬眸看她，她眼里的八卦情绪都溢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事……”
“这还叫没什么事？”赵齐云推开麦当劳的门，回头不可置信地打量了宋繁一眼，语气里却带着些许揶揄，“你没跟那个妹妹头打起来啊？”
“她肯定打不过我。”宋繁看到店里的拥挤，犹豫了一下才进门，他不明白为什么每天都有这么多人在麦当劳排队，他不喜欢吃汉堡。
赵齐云大吃一惊：“你还真想过跟她打啊？”
是不是脑子缺根筋？
赵齐云是宋繁在国际高中的好朋友，从小学起他们俩就是同学，这次周末他会来，宋繁不意外。
他面无表情地把赵齐云往前推了推：“烦不烦，问了一路了，去点餐。”
“早就点好了。”赵齐云眯着眼寻找屏幕上的取餐号，把台面上的两杯可乐递到宋繁手里，“我是怕你转学了不适应才多问几句，好心没好报，走，去找座位。”
宋繁接过可乐没说话，跟在赵齐云身后。
的确挺不适应的，他心想，除了刚才一路上说过的，一个教室里塞四十多个学生、课程和作业都变成中文、每天五点放学还有晚自习外，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大小周。
宋繁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大小周怎么缺德的发明，简直是丧心病狂。
“不过来都来了，撑也得撑完这一年，要不就那儿吧？那对情侣要走了。”赵齐云眼尖，看到窗边的位置要空出来，拉着宋繁就往前走，一边还不停和他说着话，“你要是当年听你妈的话，也不至于现在来这受苦。”
“我劝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宋繁和那对离开的情侣擦肩而过，打扫桌面的服务员飞快撤走餐盘，他比赵齐云先一步坐下来。
他嘚瑟地摇了摇手里的可乐，纸杯里的冰块撞得沙拉沙拉响，赵齐云翻了个白眼，只能端着餐盘坐到了桌对面。
二人才坐定，宋繁把可乐往桌上一搁，听见旁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疑惑——
“宋繁？”
他不解抬头，看见商娩时不由得愣了愣。
商娩手里捏着一盒甜酸酱，耳边还绕着方才蔚媛和她说的“鼻涕事件”，没想到一晃眼，男主人公出现在了眼前。
桌前四人纷纷呆滞，周遭人声嘈杂，他们之间竟硬生生显出一片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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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的静。
“哎？妹妹头？”
“……”
宋繁猛地转头看向赵齐云，原本迷茫的眼神仿佛化作尖刀，恨不得把他的嘴给缝起来。
都说了是外号，怎么敢当着人家的面喊出来，他是白痴吗？
赵齐云接收到宋繁的目光，心中咯噔一声，心想这下完了，他赶紧低头往嘴里塞了块麦乐鸡，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妹妹头？”商娩眨眨眼，看了看赵齐云，又看了看对面的蔚媛，愣了好几秒，突然反应过来，偏头嘿嘿笑了两声。
蔚媛咬了咬牙，顿时觉得嘴里的可乐气泡都变成要暗杀她的武器，激得她牙疼舌尖疼。
冤家路窄，怎么就正好碰上了！
妹妹头这种外号，肯定是宋繁取的，不然这个和她素未谋面的男生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发型！
“哈哈，对，这个发型……”赵齐云眼看逃不过去，好兄弟宋繁又没有救他的打算，只能硬着头发看向蔚媛，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妹妹头，很可爱，下次我……”
“你也去剪一个。”蔚媛点头，像是没看见旁边的宋繁，对他笑了笑，“挺凉快的。”
赵齐云是寸头，要说发型凉快，怎么也轮不到妹妹头，宋繁听完觉得好笑，嗤了一声。
“你也可以试试。”蔚媛把手里的可乐一推，拿了张纸巾擦手，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宋繁说，“应该也挺适合你的，迷路哥。”
商娩终于没忍住，一口汽水呛在喉咙里，猛地咳嗽起来。
宋繁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冠上“迷路哥”的外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蔚媛脸上的皮笑肉不笑，觉得一股无名火从心头涌了上来。
还以为她是打算小事化了，原来是报复！
“你……你说我是什么？你这个可恶的妹妹头！”他选择外号攻击。
蔚媛耸了耸肩：“妹妹头怎么了，妹妹头只是我的发型，但迷路是你的缺陷，再说了，是你先给我取的外号。”
“……”
宋繁本来就没理，如今被噎了一下，瞬间被气得说不出话，他没想到自己第一天到三中找不到教师办公室的事会被给他指路的蔚媛拿来取外号。
这个赵齐云啊！他讲出来干嘛呢！
桌边另外二人大气也不敢出，静静看戏。
宋繁看着蔚媛勾起的嘴角，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
她这副胜利者姿态真讨人厌，和昨天掷骰子赢了他时一模一样！
接连着两回都没占上风，宋繁有火无处发，他狠狠瞪了赵齐云一眼，伸手去抓桌上的可乐。
可乐消气，他再不消气就要气死了！
入口的汽水冰凉，冰块撞击的声响清脆，宋繁捏着纸杯，正打算再喝一口，却听见商娩倒吸气，紧接着他的眼前出现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夺走了他手里的可乐。
“你干什么！”宋繁来不及反应，可乐被抢，他晃了下神，看见可乐到了蔚媛手里。
“喂……”赵齐云犹豫地开口，想要阻止宋繁起身的动作。
宋繁觉得那股无名火已经窜到脑门，他站起来指着蔚媛：“你，你！”
这人怎么连可乐都要抢？
“你喝的是我的可乐。”蔚媛无语，把可乐往桌上一丢，靠在了椅背上。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宋繁听不见一点声音，倏然窜上来的火气又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他只觉得耳尖猛地热起来。
像是有气泡在他脑内轰然炸开，让他无法思考。
“你……我……”他的脸迅速涨红，原本俊气的模样如今看起来反而露出一点呆滞的傻，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唇，随后又惊慌般将手背到身后，目光飘忽着，最终落在了蔚媛的唇上。
但停留也只一秒，他又匆匆将目光移开。
正当几人不知他到底要如何时，宋繁猛地推开身后的椅子，转身走向了取餐台。
“我，我再去给你买一杯，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