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你吃大的,今天该我吃大的!”
“你昨天吃的两个!”
“两个都小,还有个烤糊了!不行!我今天要吃大的!”
“我不——”
“砰——”
争抢推搡中,程野脑门磕到灶台棱角,她倒吸一口气,流水一样的触感顺着脸颊、眼睫滑落,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恍惚中听到尖叫声、叫喊声,她意识渐渐模糊。
“啊吔,背时砍脑壳的,你们在干啥子?”兰小花顺着哭声进来,一个小女娃捏着烤红薯惊惶大哭,地上同样躺个女娃,脸着地,看不到样子,一动不动蜷缩在地上。
兰小花三步跨过灶房门槛,抓起女娃的后背衣裳,转过脸看到满脸血和草木灰,一点干净的地儿都找不到。
兰小花心咯噔一下。
“程野?程野!”
兰小花连忙把人像拎小鸡崽拎到堂屋躺椅上,借着屋外的光,这才看到女娃额头有个拇指长的豁口,血正是从这里流出来。
见喊不醒人,兰小花赶忙转身又进灶间,从灶洞抠出一坨锅底油灰出来,眼看就要摁伤口上了,躺椅上的女娃猛地躲开摁过来的手。
“没、没事…别、别抹烟灰。”程野近乎本能躲开烟灰,她费力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记忆中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一幕,其实磕灶角的经过她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兰小花不听她的,再次扬起烟灰要摁她头上。
伤口恁大不抹烟灰儿咋个止血,血这样一直流要死人的。
“抹、抹苦蒿。”程野挣扎着。
她就是死也不愿抹烟灰,这会儿她意识渐渐回笼,慢慢想起这一幕,应该是她五岁那年和堂姐抢烤红薯,磕灶台上了,她奶抠的烟灰给她止血。血是止住了,但是她额头从此也留下一条烟青色疤痕。
额头几十年泛青光,八字先生看了都摇头。
兰小花看她还能动,心里舒口气,不过又想起这个时候苦蒿还没有长出来,“苦蒿还没长,你不要烟灰,我去坟头给你刮白苔止血。”
程野听见这话,又想晕死过去。
但她怕晕了兰小花真给摁烟灰,咬着牙巴愣是不敢晕。顶着血流如注的伤口,大脑高速超负荷运转,“酒,药酒。奶,药酒,阿爷的药酒!”
千万被给她抹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当药酒淋在伤口上的时候,程野疼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疼!
太疼了!
像被人用炖刀子刮肉一样疼!
*
清晨,凤凰岭笼罩在烟灰色的浓雾中。
程野额头包着小帕子,脸色惨白,坐在门口石墩上发呆。晨曦中,程铁木挑着水沿着竹林小道由远及近。
“起开,别挡路。”
程野抬起屁股,从石墩挪到屋檐石阶上,给他让路,随后她继续盯着远方的浓雾发呆。
凤凰岭很美,世间最美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植物丰茂,各色鲜花植被一年四季轮番商场,钟灵毓秀,引人神往。
但是交通也极不发达,到21世纪20年代,村村通勉强将凤凰岭连向外界。
程野少说有20来年没有看到这样的乡村晨雾,她上辈子大学毕业后,就沦为了一枚打工人。每天行色匆匆,挤轻轨,买菜自制预制菜,哪有时间欣赏路边的风景。况且城市密密匝匝的钢筋混凝土,也没有如此空旷的晨雾。
连续看了几天,她也没有看够。
程野现在大概5岁。她重生了,是的,重生到她魂牵梦萦又极其贫穷的童年。
家里的房子还是土墙房,堂屋有个大裂缝,透过裂缝可以清楚看见屋后的竹林。
上辈子爷爷程铁木和奶奶兰小花在她大学期间相继去世,后面家里的顶梁柱——程爸程四流也跟着生病去世,程野差点连大学都没读完。
兜兜转转,没想到又开局重来了。
她爷奶都是80多岁走的,算是喜丧,所以重来一次,程野想不到她还能做些什么,活吧好像也活够了,她也做不了什么。
人也还是那个她,既没有长智商,也记不住中奖彩票。重来一次的机会好像于她并没有多大喜悦。不过能重新看到烙在记忆里的人,她就当看电影一样也不错,或许哪天又回去了。
“吃饭了。”奶奶兰小花喊。这个老太太,兢兢业业一辈子,最后带着巴掌大的小脸永远沉睡,现在又在鲜活的喊她吃饭哩。
程野站起身,拍拍屁股进屋端饭碗,兰小花怕她摔了碗,连声叫她“慢点慢点”。这时候,一个女娃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手脚并用爬上八仙桌等饭吃。
这个女娃不是别人,正是和她抢烤红薯的堂姐程青凤。
说起烤红薯事件,程青凤有错,她程野也不是没责任。
程野性子极为好强霸道,本来说好了烤红薯第二天让程青凤挑选,但她看到大的那个烤得焦黄,临时改主意想要先挑。程青凤当然不干,就这样,两人在灶角推拉争抢,她一个不察,光荣负伤。
程野是伤员,她面前有个小碗,里面是单独给她蒸的蒸蛋。
这是最后一次单独吃蒸蛋了。
连吃三天,算是对她这个伤员的额外照顾。
再看桌上的其它饭菜:一碗干咸菜,一碗渣海椒焖牛皮菜。
是的,小时候程野家里穷得只有大米饭,下饭的菜都是猪能吃,人也能吃的。她阿爷程铁木的精力都放在种粮食上,菜全是兰小花种的。
兰小花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几乎没赶过场,种的菜种大多是家里的自留种,基本是些常见的牛皮菜、莴麻菜、儿菜、四季豆、南瓜等,一种菜一吃都要吃好几个月,南瓜更是吃大半年。
程野吃了一口蒸蛋,米汤调的汤底儿,鸡蛋嫩嫩滑滑,虽然没有放作料,但是鲜嫩爽滑,一抿直接化嘴里。
程青凤瞅着程野一口一口吃蒸蛋,口水直流,她好像磕到脑门子的是她哟,这样她就能吃蒸蛋了。
吃过早饭,爷爷程铁木去犁田,再过一段时日,地里的秧苗该插秧了。他得赶着时间将家里六七亩水田整理出来。
兰小花背上背篓出门,叮嘱程野姐妹俩,“我要去地里割猪草,你俩就在屋头玩,别走远了。”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回头嘱咐,“不要打架,打架中午不给饭吃!”还特意看程青凤。
程野没什么意见,她潜意识里一个大人,自然不会和真正五岁的小孩子玩耍计较,也实在玩不到一块。因她这几日脑门子疼人也虚弱得厉害,不爱说话,老是阴沉沉的坐在门槛上,程青凤有点怵她。
“奶,我和你一起去割猪草。”说着,程青凤倒腾着两条比程野长的小短腿追上去。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程野继续坐门槛上发呆。
额头还有点若有似无的疼痛。
她一会儿抬头望屋檐下吊着的空蜂桶,一会儿看从裂缝里排队爬出的蚂蚁。一群蚂蚁抬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米饭,前面还有几只蚂蚁打前锋探路回家,后头跟着几只断后的。
瞧了一阵,程野觉得这些蚂蚁挺辛苦,她从扫帚上折下一支高粱杆,直接将米饭给蚂蚁们移到裂缝口。这可不得了,原本下苦力的蚂蚁受到惊吓,四散奔逃,等许久,发现没有危险,才颠颠跑到裂缝处继续抬米。
肉眼可见比刚刚的速度更快了。
“看来走捷径并不比一步一步慢慢挪动更快啊。”程野眯着眼喃喃自语。蚂蚁们自己抬和她帮忙弄到裂缝处,两者时间都差不多,而且还受到惊吓。
太阳一点一点移到半空。
程野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觉头发有点痒,怎么回事儿?在长智慧了吗?她淡定地在发缝间摸索,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有点扎手,两指尖捏住捉下来,嗐!又一老朋友——虱子。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洗头洗澡几个月可能才轮到一次,整一个脏小孩。不过换做现在的她,她完全忍受不了了。
而且可能是心理作祟,程野这会就觉得头皮发麻发痒。
她其实回来的当天就想洗头洗澡了,但兰小花死活阻拦,说她头破了大洞,洗不得,还浪费水,反正也不臭。
是的,不臭。
这是兰小花洗头洗澡的参照依据。
程野硬生生熬了两三天,见这会儿家里没人,她转身翻进卧室,东翻西找,翻出了一个缝补簸箩,看见里面有把生锈的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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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出来试了试,勉强可以割断头发。
又瞧见柜子上有一块三角形的碎片镜子,正好水盆也省了。
洗不成头洗不了澡,她打算给自个儿理个发。
放好镜子,她对着三角镜抓起一撮头发,贴着头皮磨啊磨,足足磨了半分钟才剪下来。剪掉一撮后,接下来剪刀像开刃了一样……很久后,程野狗啃过的发型出炉了。
剪完后,程野这才觉得浑身酸软,累得虚汗直冒。后脑勺的地方她看不到胳膊也短,剪得更是没法儿看,索性就这样,反正她看不见,丑的也丑不到自己的眼睛。
程野很快自我安慰成功!
“哎哟,你个死闺女在干啥哟!”忽然,兰小花的声音在头顶炸开,手上的剪刀随即易主。她气急败坏,“好好的头发你剪了干啥,现在天楞个冷,剪了感冒了咋办?”
程野面无表情指着头发:“虱子,痒。”
刚刚剪的头发掉了一地,地上的头发里,肉眼可见白色虱子蛋黏在上面,蠕动的虱子到处乱爬,正在汲取最后的温暖。正说话呢,院子里的老母鸡奔过来在头发里啄到只虱子,高兴得咕噜噜叫唤。
头发已经剪了,也接不回去了。然后,程野顶着一个青色老年帽坐在门口石墩上。兰小花怕她冷着,翻找了一顶帽子给她戴上。
程青凤看她几眼,扭过头嘎嘎笑,又看几眼,又嘎嘎笑。
“老嘎婆,程野成了老嘎婆。”
程野无所谓,她也不可能和真小孩计较,嘴一秃,“来,先喊声嘎婆听听。”她们这个地儿,外婆也可以喊嘎婆。
头发剪了,接下来她要想办法解决洗澡的问题。
兰小花身子骨弱不下田,但是家里家外活却不少。猪草割回来,她又扛起锄头去地里种四季豆。
青凤瞅程野的光头,看嘲笑几次都不见程野生气,胆子也肥起来闹着要留家里。
“青凤,过来。”
程青凤警惕她:“过来干啥?不过来。”
“过来给你剪头发,头上那么多虱子你脑壳不痒吗?”老屋只有一个卧室,放了两张床,程野想一个人睡张床都没有条件,但是如果只有她剪头发祛除虱子,程青凤不剪也没有用。等头发长一点,她肯定会被染上。
所以程青凤的头发也得剪掉。
但是程青凤小归小,爱美的人可不小。她抱着脑袋疯狂摇头,“不剪不剪,我头不痒。”
“哦?是吗?”程野面无表情,指着脑袋说,“我这几天脑袋疼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你把我脑袋磕破了,我要是狠狠心,直接报警把你抓起来关进去,你就一辈子回不来了。”
“我、我不怕,什么叫警察?”
“就是八路军,我报警了,你就是鬼子。”程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欺骗小孩子见识少不知道什么叫《未成年保护法》,扯起大旗她一点不带脸红。
警察是什么程青凤不知道,可她知道八路军,玩游戏的时候她经常被分配“鬼子”的角色,可坏了。她弱弱的问:“我、我剪了,你就不去告我了?”
“嗯。”
等兰小花回来看到又一个光头在门口晃,气不打一处来,“程野你个死崽子!”兰小花藏好剪刀,“大冷天冻感冒了咋整?”
兰小花有心无力,这小孩越来越难养了,才丁点儿大,主意一个一个冒。前头老头子不让接手,嫌弃麻烦。但是儿子们都要出去打工,他们老两口不带谁带。
兰小花老两口生了四儿一女,其中一个儿子出去当赘婿,剩下三个儿子又各自娶媳妇,每家生了两个孩子,孙子孙女加起来整整八个,还没有算两个个外孙。
这样的情况在凤凰岭并不少见,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多子多福是他们那个年代普遍的观念。
现在老两口膝下养了三个孙女,其中一个就是程野,另外两个是老三家的——程青莲和程青凤姐妹俩。
晚上程野躺在床上,煤油灯橘色的光在墙上投射出人影,她听着兰小花喋喋的给程铁木穿插安排明日的活儿,渐渐陷入梦乡。
睡梦中,额头痒意愈加明显,她忍不住伸手挠,黏糊糊的手感,好像抓破了,却不曾想,一下子来到一个天光大亮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