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还在继续。
小时微的耳尖红红的，说完那句话后，就抱紧书不动了。
像个藏进壳中的小蜗牛，连触角都收了起来。
他对镜头还不是很适应，也不习惯被人记录，旁边的人知道他的羞涩，哈哈一笑打趣道：“这么害羞怎么行？以后上领奖台面对各种摄像采访怎么办？嗯？我们的小天才。”
时微软软反驳：“不一样的……”
那人稀奇，问他：“怎么不一样？”
时微抿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他对镜头很害羞，但并不局促，时微小声说：“因为是视频是录给维克的，维克是我的好朋友。”
小少年说话的声音慢吞吞的：“给好朋友的视频是不一样的……我觉得有点肉麻。”
旁边闹腾的大男生们停了一瞬，良久，才有酸溜溜的声音冒了出来：
“怎么像个乖乖女。时微，你家里是怎么养你的啊，养成这个性格。”
“维克听到你这样说，哪怕现在立刻跳上机甲和异虫们疯狂战斗直到死亡也会觉得死而无憾的吧。”
“……我都有点嫉妒维克了。”
时微被他们搞得有点不知所措。
现在正是帝星上最热的时候，小男生穿着军校的制服短裤，被高大的同伴围在中间。
他穿着统一形制的制服，看起来却也和别人不太一样。白色背带短裤勒着荷叶边的衬衫卡在他的腰上，纤细但有着少年肉感的大腿从里面伸出来，脚下踩着浅棕的皮制小短靴。
看上去就是优等生的小少年面上露出一点无措，漂亮的眼睛扑闪着，鎏金般的碎光淌在眼底。
他安抚着身边的同伴：“我也很喜欢你们的。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旁边的人听后，立马接茬：“那我也要祝福视频！现在就要！”
“我也要！”
“还有我！”四周响起对这句话的应和。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还在成长期的少年很腼腆，动作神态都透着浓浓的稚气，是内向温吞的性格。
但他格外也格外的镇定和从容，这与他的羞涩并不冲突。
站在同龄人身旁的时微要比壮硕的朋友们小上一圈，青涩的身体单薄而柔弱，像是脆弱的小花，需要格外的注意的养护。
但他毫无疑问，是这群人的中心。
秦霄和应杭完全无法将这个在阳光下温柔平静的孩子和现在惊弓之鸟一样的时微联系起来。
他究竟经受了些什么，才会从原先的那般光景沦落到如此境地？
奥维林空白的两年和消失的档案，到底都记录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
秦霄沉沉出了口气，“我会找到里斯。”
然后将他挫骨扬灰。
秦霄现在，甚至开始后悔让布兰德死得太过轻易——即便布兰德死得并不算轻松，内脏都被踹成肉泥，连具全尸都没能留下。
应杭没说话，只是沉默着，最后转身离开。
-
时微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一片金色，好像古蓝星课本上提到过的田野，光怪陆离，模糊间闪过了很多人的脸。
他听见自己在笑，清脆的、放松的笑。
时微傻傻地看着梦中的一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即将碰到那个被光笼罩的自己时，又胆怯地缩了回去。
四周的风突然静了下来，时微茫然地望向四周，却发现梦境的边缘像在画布上融开的油彩，逐渐模糊。
时微的心也像梦境一样融化了。
内脏消融般的痛感让时微以为自己变成了一捧流水，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
笑闹声也逐渐远去了，时微看着越发不清晰的身影们，迈着流淌的四肢往前追去。
他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忘记了奔跑，只是徒劳地追赶着，无声地哭泣着：
别走。
……
——不要离开我！
他飘荡着，用无法被人听见的声音哭泣着，跌跌撞撞，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追上了即将消逝的虚影。
在触碰到另一个自己的一刹那，时微被温暖的怀抱拥入怀中。
少年再次拥有了实体，他抓着抱住自己的人壮实的手臂，含泪抬头。
为什么？
他听见自己在无声地问。
为什么要离开他？
是因为他不小心忘了他们吗？
“别睡了。”他听见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说话的人似乎还带着笑意，“继续你的人生吧。”
带着调笑的附和声也响起来，有人在轻抚他的头发。
温柔的风落在时微身上，抱着他的人们将他推远了些。
“我们会一直等你。”
时微睁眼。
梦境破碎的金光零碎散落在他的眼底。
他抬手，下意识抹上眼睛，却摸到一片干燥。
没有泪水……他没有哭。
时微动了动唇，又将手放在眼前，愣愣地看着。
房间的灯被打开，应杭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开口问道：“睡得怎么样？”
时微的手垂下，落在印花被面上。
他看着应杭，垂下眼，柔薄的唇轻轻抿着。
应杭见他没说话，皱了下眉，起身走到他的身边。
“还是不舒服吗？”应杭抬手想去摸摸时微的额头。
不应该啊，他给时微用的是最温和的探测仪，结束后也给时微喂了修复安定的药剂，时微不应该还这么难受。
宽大的手即将贴上那片苍白皮肤时，身前的少年抖了一下，避开了应杭的触碰。
应杭顿在原地。
他的视野中，时微窝在柔软蓬松的被子里，微长的发丝散在肩头，落在清晰突起的锁骨上，半遮住了他的神色。
“……怎么了？”应杭声音干涩，想起什么，又向时微解释，“那些金属环只是用来检查你的身体的，小微，我没想伤害你，我可以向你发誓。”
时微还是不说话，只是轻轻发着抖，捏着被子的手指清瘦，可以看见皮肉下的纤细指骨形状。
他无声地将被子向上提了提，盖住了自己的脸，拒绝沟通的意思很明显。
这下应杭彻底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男人有些挫败地站直身体，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让时微心烦，放在身侧的拳紧握起来，应杭沉声：“……你先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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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他安静地关上灯，拧门离开。
时微躲在被子里，听见外面没有动静后，又静静等了一会儿，才慢慢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时微抖掉被子，爬到应杭的床底，躲在角落蜷缩起来。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透着浅淡的金色，直直地看着门口，很久之后，确定应杭没有过来找他，才松了口气。
时微此刻很混乱。
如果从前的他脑中是一片空白，现在则像被塞入许多扭曲变形的照片，时微难以分辨它们都是什么。
但他不是真的讨厌应杭。
他觉得自己现在聪明了一点，也知道应杭对他没有恶意。
正因如此，时微才会远离应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下意识地觉得，如果不想应杭受伤，他要离应杭远一点，越远越好。
这样才不会被坏人抓到。
时微闭上眼，无尽的黑暗中，他又看到了一片血色。
他吓得马上睁眼，时微轻轻喘息着，缩成小小一团，抓着自己的衣襟，止不住地全身发抖。
“呜……呜呜……”
安静的房间中，响起小声的啜泣，低低哑哑的，像是声音的主人在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
时微趴在床底，咬着自己的衣服呜咽着，脊背颤抖。
……他好害怕。
如果这次被抓回去了，应杭也会像那个人一样死在他的面前吗？
时微不想害死应杭，他哭得打嗝，喘气都有些不匀，房间内却落下一声叹息。
有人跪在床外，时微隔着一层泪膜往外看，看见一只手伸了进来。
应杭一直待在房间没有出去，他不放心将时微一个人放在房间。
男人的视力很好，再黑暗中可以轻松视物，于是全程看着时微是怎么从被子里鬼鬼祟祟翻腾出来，又是怎么放轻动作爬进他的床底的。
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猫。
应杭心软了半截，没有出声，打算等时微睡着了再将他抱出来。
结果先听见了软软的哭声。
应杭知道他有多爱哭，被吓到了要哭，遇到生人要哭。这么爱哭的他，偏偏在被弄痛的时候安静，乖乖的不做声响。
他怕放着时微不管，时微会把自己哭坏了，毕竟少年是一个不太灵光的水龙头，拧开后哗啦啦的，像大水开闸。
应杭跪在地上，朝床底伸手：“小微，出来。”
他难得用上了命令的语气。
时微还留着被驯化的本能，听见应杭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往前动了。
他塌着腰爬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又往后倒车，应杭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手臂，不让时微再钻回去。
半强硬地将少年从床底拉了出来，应杭替时微擦眼泪，问：“怎么了？还是觉得我会欺负你吗？”
时微看着应杭，摇了摇头。
漂亮秀美的少年拧眉哭泣，剔透的泪珠凌乱地挂在他白雪似的腮边：“不、不是……”
他在应杭的怀里又缩了起来，抓着应杭的手，拼尽全力、动静很小地挣扎着：
“不想让你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