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很熟悉的名字，现在再听，却恍如隔世。
时微沉默良久，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空白，那边的人也静静等着，只是从听筒传来的呼吸声，昭示了他的不安。
不知多久，时微细长的眉垂了下来，他神色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时微说：“嗯。”
放在膝上的手蜷缩了下，时微握紧手机，一时失言。
“对不起。”
“对不起。”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交叠在一起，时微握着手机的手更紧了些。
耳边的呼吸声骤然加重，电话那头的人情绪像是很激动。
时微敛下眉眼，“为什么道歉？”
牧朝感觉自己的脖子像被扼住，他被牧父按在国外一直不能回来，护照身份都被收走。
牧朝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时微，想他想得几要发狂。
他为了回国什么事都做了，和保镖打架，自残发疯，被关进精神病院也不罢休。
这一次是他拿着刀捅伤了保镖，扬言不让他回去他就和他们拼命，保镖们忌惮他手里的武器，最后把护照还给了他。
牧朝定了当天的最后一趟飞机，连行李都没带，匆匆回国，结果就碰上了来找他的男模。
他这才冷静一点，知道现在的自己太弱小了，就算偷跑回国也只有再被扭送出去的结局，不仅帮不到时微，还可能会给少年带来更糟糕的境地。
揍了男模一顿后，牧朝将牧贺送进监狱，成功成为牧家的继承人。
结果就在手机上看到了时微的消息。
他想要放在掌心里珍视，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的小月亮被人这样折辱，牧朝恨得快要发疯，他在家里把能砸的都砸了，像野兽一样撞着墙，牙龈都咬出了血。
直到最后，牧朝跪在一片狼籍里痛哭流涕，开始痛恨前几年一事无成的自己。
如果他没有那么无能，就不会护不住时微。
如果他……
直到情绪冷静下来，牧朝才胆怯地给时微打去电话。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电话现在还有没有人在用，但他忍不了了，他的内心像被火焰炙烧，煎熬的每一分一秒都痛苦难当。牧朝跪在地上，乞求上天怜悯一样祈祷着，像个虔诚的信徒。
电话铃声没响多久就被接通，牧朝大喜过后，心头漫上的是一阵惨白的空茫。
他又开始流泪，无声地哭嚎，直到把心肝都要呕出来后，牧朝才说出那句干涩的话。
结果他听见了时微的道歉。
牧朝的心像被割裂开来，五马分尸的痛不外如是。时微在向他道歉，牧朝却只觉得惶恐。
在疯人院接受治疗的日子里，牧朝全靠着时微如月皎洁的脸撑过去，在被制服被电击时，牧朝在濒死的窒息中，只倔强地抓着和时微相处的记忆。
他早就疯了，只是一片炼狱火海的心中，圈着一块小小的，纯白的地方。
那里躺着看书看困后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微。
牧朝的嗓子像被钝刀割开，再开口时，声线颤抖，粗嘎难听：
“那你呢？你为什么道歉？”
他好想，好想飞到时微身边，想抱住他，想诉说他的思念。
那边的时微沉默了很久，久到牧朝又开始惶然，反复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或是哪句话的语气不够自然。
直到时微很淡很淡地叹了口气，牧朝的心被悬在空中，半掉不掉时，他听见时微清浅却柔和的声音：“欢迎回来。”
-
越科的事闹得很大，不少官员被牵扯落马，许多被阴影遮盖的腐烂疮肉暴露在阳光之下，散发的恶臭让人忍不住掩住口鼻。
一中的许多领导也受到牵连，将时微送出去的那位领导也锒铛入狱，整个a市迎来了一场彻底的清洗。
盛行远被逮捕的那天，天上下着小雨。
记者们长枪短炮地架着，将越科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以往门庭若市的越科现在冷落无比，员工们竞相离职。盛行远手上蒙着件外套，被钳制着走出来后，闪光灯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盛行远冷峻的脸在闪光灯的映照下有些吓人，他脸上没有多少悔改的意思，只能看到一片空白的漠然。
维护秩序的警官们在越科门前拉开警戒线，却拦不住激动的记者们，有话筒已经怼到盛行远的面前。
“盛先生，请问您是出于什么理由做出那些事的呢？”
“时同学还是学生，盛先生，您做出那种事时良心不会受到谴责吗？”
“现在是法治社会，您做那种事时有没有想过今天的情景？”
“请问偷税漏税的事是真的吗？”
“盛先生……”
盛行远面无表情地经过那些记者，或愤怒或激动的表情在他眼里像不值一提的灰尘。
一把黑伞在人群之外静静撑着，盛行远走出一段路后，似有所感，他抬起头。
那把黑伞轻轻向后挪了下，露出伞下之人精致熟悉的面庞。
时微今天穿了一身黑，在阴沉的天下有种压抑的肃穆，长款风衣垂到他的膝盖，在细密的雨丝中，雾气缭绕。
他还没剪头发，过长的发丝遮盖住那半隐半现的红黑纹身，冷落地垂在胸前，发尾被风吹起一点，又落回去，平静的无波无澜。
一滴雨珠从伞骨落下，经过时微的眼睛，隔开澄透的水帘。
一切在盛行远眼中成了慢动作。
少年抬眼，寂寥的视线在盛行远的脸上停了一瞬。他收回视线，随即转身，盛行远瞳孔骤缩，突然挣扎起来。
外套落在地上，溅起一地泥泞。
双手的手铐被挣得哗哗作响，盛行远面具般的表情碎裂开来，押着他的人拦在他的身前。盛行远被按着，冰冷的雨打在他的脸上，他失态大吼：
“不要走——别走！回来！时微！！”
记者的相机张开血盆大口，看着着头犹斗的困兽，天地间，盛行远头次感到自己的渺小。
时微的背影渐渐远去，身后的场景逐渐模糊，远去，最后消失不见。
黑衣黑裤的少年举着伞，在逆流的人群中，与一个个路过的人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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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很快进行，整个过程中，盛行远拒绝发言，阴鸷的目光饿狼般落在时微身上。
时微表情不变，直到庭审结束，他脊背依旧挺直，小松一样，透着股不屈的生机。
直到最后，旁听席上的人都为这个少年的遭遇落泪，盛行远的眼神还咬在时微身上。
他被押着转身时，突然笑了一下，说：“婊子无情。”
原本已经开始陆续离席的法庭突然安静下来。
盛行远还扯着玩味的笑：“在我床上叫那么开心，接受我的求婚时，你是怎么想的？”
那天盛行远把桌子踹翻后，跪在地上找了一下午的戒指。
他最后吻了一下那枚闪着碎光的钻戒，悲哀地发现，即便时微害他落到如此境地，他也依旧想和时微结婚。
他的话惹了旁听的众怒，有人开始高声怒骂，说他是个畜生，良心全被狗吃了，是个满嘴喷粪的腌臜。
庭上的法官重重咳了一声，喧闹的动静又平静下来。
时微连给盛行远分去一个眼神的兴致都没有，他安静地准备离席，盛行远侮辱的话像是一阵风，不痛不痒。
盛行远的表情慢慢变了，押着他的人强硬地让他往前走，推搡间，盛行远突然说：“时微，时微！”
他的表情在这一瞬突然变得极为可怜，这个高大的男人此刻一无所有，他像个乞丐般，对自己伤害过的人乞求怜悯：
“对不起——我错了！”
男人在被强行带走前，挣扎着留下最后一句话：“你有没有过一瞬，哪怕只是一瞬，对我有过怨恨以外的情绪——”
时微抬起眼。
他沉默着离开，无数视线落在背后，惋惜的，欣慰的，善意交织在一起，自发形成一道可靠的后盾。
没有。
他在心里默默回答着盛行远的话。
连怨恨都没有。
出来后，依旧是等着一手新闻的记者堵在外面。
执法人员将记者们拦住，只是有一个拿着手机的人趁所有人不注意，强行跑了进来。
在被拦住后，那人握着手机，将摄像头对准时微。
兴奋而饱含恶意的声音响起：“时微！你没有廉耻吗？”
“把你的那些视频传到网上让所有人围观，你不会觉得羞于见人吗？”
他手心攥着一把湿粘的汗，在那双琉璃般清透干净的眼珠望过来时，男人难耐地摩擦双腿。
时微的表情很平静：“为什么要觉得羞耻？”
他像是真的在疑惑这个问题，“做错事的人不是我。”
周围陷入一片安静。
那人狂热的表情停滞一瞬，似乎还想再问什么，但很快就被扭住手臂无情带走。
无人知晓，他打开的直播界面里，本来怒斥辱骂他的弹幕突然一停。
有人看着少年漂亮的脸，莫名想到他被曝出来的，在荣誉墙上冷淡自持、意气风发的照片。
他是小草，是青竹，是绝处逢生的绿绒蒿。
脏污的遭遇压不弯他的脊背，时微永远只是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