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贺媛原本以为自己又要因为乳糖不耐而彻夜难眠,可她想着草莓的香气,居然在洗漱后,就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贺宅的另一层里,贺太太哭了一会儿,被完全不明白有啥好委屈的丈夫搂入怀中:“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烦了,明天给你买包。”
哭声倏地止住,贺太太嘟哝:“我要喜马拉雅。”
开口就是Birkin系列。
贺承光在心里计算过成本后,说:
“你还是再哭一会吧,我去次卧睡。”
“你怎么这样啊!”
贺承光一想到要配货带回来一屋子乱七八糟的破烂就心烦。
为了防止后代败光家产,贺老爷子早早安排了信托基金,定期给子孙后代发放生活费,每个月几百万——后代满足不同条件,就能从基金里领取不同额度的生活费,贺承光刚成年时领的是两百万,结婚生子能翻一倍,作奸犯科直接取消领取资格。
他不满老爷子抠门,但也仅仅只能在心里埋怨。
贺太太诞下一子后,同样能从信托基金里领钱,只是比丈夫能拿到数额更少。两人乍看是儿女双全的大人,本质并不比拿着家里零花钱谈恋爱的大学生成熟多少,小夫妻关起门来就合计怎么从老爷子手上多抠点钱出来花花。
置装费、换新车、想买房产……
把贺老爷子哄高兴了,他心情好,偶尔会同意一些额外的支出。
贺承光自己的钱都得留着去风流潇洒呢。
让他自掏腰包买个七位数的包包哄妻子,他不舍得。
小夫妻气鼓鼓地讨价还价了半个小时,终于拉扯到彼此能接受的价格区间后,也就心满意足的相拥而眠了。
整座贺宅里,只有贺老爷子睡不着。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
只要他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他孙子当着一众老总的面,示意苏家闺女跳进湖里诬陷他孙女的画面。
……家门不幸啊!!!
不对。
有没有可能,贺见深其实不是他孙子?也被人掉换了?
贺明义一想到这满怀希望的可能性就激动得睡不着。
他不等第二天,直接把管家叫来,去把倒霉儿子和倒霉孙子和家庭医生敲醒,当场抽血送检,动用钞能力,务必要以最快速度把亲子鉴定报告送到他面前来,同时充满期待地准备好去寻找他流落在外的真少爷……
而送检结果显示:
「在排除同卵多胞胎和近亲的前提下,支持A001号检材所属个体和A002号检材所属个体符合亲生关系。」
送报告来的助理宽慰贺老爷子:
“我北大毕业,我老婆C9硕士,孩子三年级倒数第四,这事真怪不了您。”
贺明义摆摆手。
他心里也明白呐,祖坟哪能一直冒青烟的,在他那一代冒完青烟,现在可不就只剩下渣了?
思忖片刻,他拨电话把深儿叫来。
不到半个小时,贺见深就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爷爷,有什么事找我吗?我也正好想找你吃饭。”
大孙子长得浓眉大眼,十分英气,外形绝对是过关的。
之前也是一副能撑得起大局的样子。
在贺家把宋天养认回来之前,他和贺媛没有一点矛盾,除了有些好高鹜远以外没有大毛病,这认回亲孙女跟往家里摆了一座照妖镜似的。
阳光猛烈,万物显形。
贺见深对半夜被弄起来抽血检查一事只字不提,只殷切地看着爷爷。
他爷爷问:“说说你昨天是怎么想的。”
贺见深定定神,摆出一副羞愧的样子低下头:“对不起,爷爷我错了。”
——他在昨晚入睡前,就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他要怎么跟爷爷解释呢?
被水管呲一身,真是小事。
他不是第一天见识亲妹妹那鱼死网破的劲儿,敢陷害她,就做好了被她鱼死网破的心理准备。
不如说,贺见深正是根据宋天养性格的前提,设置的一个局。
奔着破坏贺氏社交圈对真千金的第一印象去的一个局。
不必太精妙,够用就行。
贺见深完全能够预测得到她会破罐子摔碎撂倒她目光所及的一切,怎么摁住她,向大家致歉他妹妹在乡下把性情养得偏激疯狂,又透过现场除他以外的四个人,把“贺家认回来的真千金是个恶毒女疯子”的消息在长辈之间传播出去……
人证和“受害者”都是他的人,宋天养怎么跟他斗?
每一步都想好了。
就是没想到会被长辈们逮了现行。
就像他带队去围杀一只的流浪狗,他料想到狗急跳墙会咬人,却没想到狗会打电话叫来一队记者,狗为什么会打电话啊?
这不合理,更不符合她过往莽撞的行事风格。
宋天养没来过云顶公馆。
对这个上流圈子来说,她是外来者,他才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那一个。
偏偏……
谁能通风报信?还是说真是一场巧合?
贺见深脑海里闪过贺媛柔婉的脸庞,但不等他深想,就否定了这一点。
不会的,媛媛怎么会帮她呢?
媛媛最讨厌的人就是她了。
贺见深不得不承认,这恐怕只是一场巧合,他运气不佳。
于是形象大受破坏,令贺老失望的人——
反而成了他。
此刻,他再否认抵赖,只会让自己在贺老爷子心中的信用分扣到见底,于是他特别诚恳,特别卖力地道歉:“我知道天养才是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我和爸妈也尽力去接纳她,包容她了,但她对我妈一直没有好脸色,我就有些生气,想给她一个教训,我不应该联合外人去欺负妹妹,不该想让她丢脸,爷爷对不起,我以后会加倍补偿她的,慢慢接受她是我妹妹这件事。”
贺见深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九成是真的。
他的确认为爸妈在尽力接纳和包容宋天养了,唯一假的部份,是他把自己心中的小心思隐去不谈。
世子之争,哪怕大家心知肚明争的是啥,明面上也总得包装出兄友弟恭,情有可原。
狗脑子打出来,收拾收拾当甜豆腐脑吃了。
“唔。”
听完他的说辞,贺明义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把手机给我看看。”
贺见深面色一僵,随即很自然地解锁了手机交给他。
微信群的聊天纪录被清理过了,只留下部分符合他方才说辞的纪录,他的确在小群跟那四个小辈说:「我妈尽心尽力想接纳她,结果她阳奉阴违,除了每天雷打不动早上五点打电话把我妈吵醒之外,平时我妈约她出去喝茶聚会,她都不理会,我想给她一点教训,但不能太过分的。」
周叙川:「五点打电话?五点我还没睡呢!太恶毒了!」
苏曼仪:「心疼深哥。」
贺明义漫不经心地一边查看着手机,一边问:“苏家闺女为什么答应陪你演这一出戏?”
“她是我的好朋友,平时也很有同情心……”
“你想好了再回答。”
贺见深面露挣扎之色,片刻才有些不情愿地说:“她喜欢我。”
贺明义把手机放回桌上,轻轻地敲了敲桌边:“你以交往为前提让她同意跟你演戏?”
“没有……平时我不用说,她都会主动来帮我。”
老爷子和颜悦色地一笑,贺见深却有点站不住了,他为自己辩解:“我拒绝过她的帮忙的,是她一再坚持。”
他想让自己听上去尽量不那么人渣。
“不要对我说场面话,很烦人,我没觉得你做错了,”老爷子打断他苍白的辩解:“苏家闺女和她爸一样蠢,家里的蠢人已经够多了,不要再往里娶一个,你没拿自己当筹码我得高看你一眼。”
他有限的精力只想来同情一下自己的遗传基因。
看到别人也出现这种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蠢孩子,他大感安慰。
“……”
贺见深不尴不尬的,也不知道该不该厚颜说谢谢。
接下来,贺老爷子翻来复去反复追问他事情的细节,把他问得满头大汗,才轻摸淡写地扔下一句结论:
“好了,事情大概我都知道了。今天回去你跟你爸妈一起上门去苏家道歉。”
“好,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如果贺老爷子一开始让他去苏家道歉,他多半还要迟疑一下。
被他一通追问下来,贺见深只想快点解脱,对什么都满口答应。
只是……
贺老爷子:“还不走?”
贺见深犹豫片刻,还是说了:“爷爷,你答应教妹妹做生意,我也想学。”
“你想学?我不是让你去七楼报道吗?”
“我觉得那些工作没什么意义,想跟爷爷学更多。”
“上年你创业亏了一千万,是我给你把钱款填上摆平的,创业的事情不用再跟我提,你要是坚持想创业,就拿基金给你的零花钱去尝试。”
贺明义在信托基金上给子孙的钱不多,却不是真的那么抠门。
他是给过他们机会去创业,去投资的。
即使是他那个蠢儿子,他前后给他拿去投资创业亏掉的钱起码有两三个小目标了,蠢儿子赔完钱回来发条「爸爸啊人生是旷野」的朋友圈,险些把他气得中风。
贺明义现在不想给了。
再作下去,资本真被基因做局了。
“爷爷,我只是想和妹妹有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贺见深谈。
“公平?你跟她谈什么公平,你拥有的教育资源和她的根本不可同日而谈,我要是公平对待你们,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贺明义让他滚出去:
“从基层做起,或者拿出一份像样的,能说服我的企划书出来争取我的投资,不要老盯着你妹妹,少给我添堵,命都给你气短两年。”
见爷爷真要动怒,他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
烂摊子是输家去收拾的。
作为赢家,宋天养开开心心地度过了一个生日。
在家里过完生日,第二天跟室友约好一同去聚餐,结果才到学校,就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待遇——似乎走到哪儿,都被注目。
宋天养从三岁起发到网上都是会被一秒鉴定为可以当童模的美貌,大一入学时只要论坛聊到系花校花,就肯定有她的提名,每年一开学有新生进来就又得小火一把,但她穷得远近驰名的家庭条件也让好大一部份男生望而却步,剩下的那一步伐则是觉得她肯定很好骗来追求她的,统统被她拒绝了。
拒绝理由都是现成的——
她是单亲家庭,以后要带着妈妈一起住,能接受再来谈。
这下再颜控的男生都会忽然找回理智。
给男朋友织围巾,不如给妈妈织。
给男朋友带奶茶,不如给妈妈带。
于是宋华凤女士在女儿大学四年里,每年冬天都会得到了一条织到一半的新围巾,以及因为比较便宜全是植脂末所以不会导致她拉肚子的奶茶。
久而久之,本校男生都默契地把宋天养排除在追求范围里。
校园的匿名BBS里也经常有人遗憾地提到,可惜宋天养家里太困难,不然他们早就追她了。
宋天养被盯了一路,回到寝室里对门女同学打招面就拍她肩膀:“你可算回来了!BBS上说的真的假的,你原来是千金大小姐?”
“贴子给我看看。”
女同学把手机递给宋天养,迫不及待地想从当事人那儿吃一手瓜。
发贴人没指名道姓,但只要是认识宋天养的,都能看出来是她。
前十楼就有人解码了。
7楼:说的是STY吧,她一直是校花有力竞争人选
8楼:本校只要有兼职过的都很难不认识她,她太能打工了
9楼:原来她家这么有钱?之前都是装的?
因为真穷还是装穷的问题,吵了50楼,也没人透露出更多来,爆料人也只说是从亲戚那道听途说的,瓜不保真。
宋天养看得津津有味的。
她把贴子翻到底了,才手机交还给女同学,说:“出生的时候医院搞错了,前阵子才被亲生父母找回去,那边挺有钱的。”
女同学等了会,见她没接着说下去的意思,就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