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珠闻言拨开车帘,拿眼向外瞧。
沈之湄亦举目望去。
目光穿过帘缝,一身姿袅娜的年轻女子碎步跨入她眼帘,尚未立定,便“噗通”一声跪在她与陈玉珠的车厢斜前。
女子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曝在日光里,柳眉细目,琼鼻秀项,肌肤莹白胜雪,只眼下形容却称不上好,殷红眼圈儿裹着泪珠,额头上沁出斑斑血丝,她原就生得楚楚婉约,此时更有一番弱柳扶风的可怜娇怯之态。
不施脂粉,不戴珠翠,素衣木簪,楚腰一折,一语未发便已叫人偏心了三分。
周遭渐渐喧哗起来。
“……可怜,定是受了大冤屈……”
“马车是南安伯府上的……”
“……该不会是南安伯惹出的风流债吧?”
赵府今儿宾客盈门,大门口熙熙攘攘,候着捡福钱的民众不远不近围了一圈,供女客行走的偏门前排了几辆马车,迎宾的赵家男主人刚亲引贵客进府,不待仆从顾盼至此,女子已看清陈玉珠半边面孔,哀声哭求求陈二姑娘救命。
见陈玉珠面上疑色,连忙压抑哭腔,哀柔陈述起来。
女子嗓音软且颤,娓娓切切,拂开嘈杂的窃窃偶语。
女子自陈名叫姜梅娘,乃京郊民户之女,偶与赵家大房二公子赵万良结识,两人互生情谊,私定终身,如今她已为赵万良诞下一女,赵万良许诺待新夫人过门便接她入府——
“你说谁?谁要接你入府?!”陈玉珠一脸肃杀冬色,气急败坏喝问。
怒火熊熊,烧哑陈玉珠嗓子,这般提嗓尖啸,高门贵女的持重骄矜瓦解冰泮。
可姜梅娘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皆不啻于一道道惊雷炸在陈玉珠脑中,轰得她六神无主,丧魂失魄。
如此,她怎能沉静下来。
姜梅娘口里一遍遍唤着的“良郎”不仅是她她嫡亲表哥,更是她前年定下的未婚夫婿,就等她明年及笄,两人即可择日成婚。
她打小爱慕表哥,平素表哥也对她怜爱有加,再者表哥乃端方君子,温文翩翩,如何会像其他纨绔浪荡子那般尚未成婚便与外头女子纠缠不清,招揽一身风流债,枉顾体面,败坏声名?
饶是人已找上门,陈玉珠仍不愿相信。
但——
她却没法忽略愈演愈烈的心慌。
心愈慌,神愈燥,她便愈想掩饰狡赖,怒火也愈发旺盛,从脚烧到头,将理智烧成一抔灰。
于是,她抛却颜面,自降身份,亲口当街失声质询起来。
姜梅娘仿佛受了惊,一张娇嫩嫩的脸登时煞白,贝齿轻咬下唇,睫羽颤颤巍巍,语调亦小心翼翼地颤巍:“赵、赵家二公子,赵……万良。妾断没弄错人。”
与此同时,前头马车的赵氏闻听陈玉珠声音,当即疾言厉色叱喝:“一派胡言!”又吩咐陈玉珠不要理会。
陈玉珠置若罔闻,执拗地纹丝不动,仿佛学徒刻刀下的雕塑,线条死板,神情僵硬。
但她那颗心却在这惠风和畅的朗日里直直下坠。
“妾身万万不敢妄言!”
姜梅娘缩肩低头,惊恐地打了个颤,可不知想到什么,她眼神定了定,破釜沉舟般朝陈玉珠重重叩首,悲戚哭诉意图:“旬日前妾身孩儿骤染急症,四处寻医问药却总不见好,有一郎中曾善心提点此病罕见,太医院院判当世国手,或可一治,五日前二公子回府求救,自此杳无音信,再不见踪影。可怜我那孩儿如今已气息奄奄,稚子无辜,求姑娘行行好,救救我的孩子。”
陈玉珠极力克制,一腔怒火慢慢酿出酸涩滋味,嗓音像刮了一层霜,冰冷且凝涩:“干我何事?又凭何帮你?”
“妾知姑娘与良……与二公子缔有婚约。”姜梅娘脸色白红交错了几刹,神情终于从虚浮逐渐定格成坚定,“妾蒲柳之姿,命贱之人,不敢跟姑娘争锋——”
后面仆妇马车上的俩嬷嬷受命去拖拽姜梅娘,熟料姜梅娘瞧上去柔弱,力气却不小,奋力挣脱赵嬷嬷钳制,又扑向陈玉珠:“只消姑娘向老夫人,夫人求求情,延请太医救下我儿,妾日后必结草衔环,唯姑娘马首是瞻!”
居高临下睥睨着姜梅娘被俩嬷嬷重拖开,陈玉珠神情倨傲,铺天盖地的酸楚淹没鼻尖,她几乎把掌心掐烂方才逼退涌至眼眶的潮气:“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卑——”
“二姑娘!”赵氏的心腹赵嬷嬷疾步而来,截住陈玉珠口无遮拦,“该女身份尚未分明,话里真假也不可知,与她痴缠,莫得辱没了您身份。”
一面说,她一面阖上车帘。
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声音,姜梅娘依旧一声比一声凄婉:“求求贵人,救救我的孩儿,妾身卑贱,但她却是……”
“这位娘子!”
稠密的视线四面而来,且适逢赵老夫人寿辰,良辰美日不便动粗,更不好一直在门口喧嚷,终于赵府管事带领几名仆妇赶了过来,高声盖住姜梅娘话音。
一番威逼诱哄,姜梅娘被带进赵府。
而此事远远还没结束。
这一场变故来得凌厉又急促,仿似一把尖刃把陈赵两家的颜面给揭下来,徒留漫天狼藉和嘈切闲谈。
车轮再次辘辘而响。
巷道墙高路窄,光线黯淡,透过细瘦帘缝漫进车厢里,陈玉珠通身的珠光宝气倒似褪了层色。
她高昂起头目不斜视,可瞳仁涣散,下颌亦绷成一条弓弦,车厢摇摇摆摆,她腰背却一动不动,脊骨好似生锈的铁,直挺却僵沉。
沈之湄不着痕迹敛起眼眸,掠了掠鸦色发鬓,掠平眼底几缕波澜。
这一动作激活了陈玉珠的眼,她转脸狠狠刮了一刀沈之湄,咬牙切齿道:“小人嘴脸!”言罢,摔帘下车。
马车适才在赵府二门停稳,女客们须在此换乘赵府软轿,至后宅赴宴。
沈之湄微一扬眉梢,跟着下车。
小人嘴脸……陈玉珠是说她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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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那真冤枉她了。
沈之湄心绪全不受影响,尤其瞧见赵氏强作淡定跟其他女宾笑语,却终因定力不足,而显呆凝的脸孔。
她仔细游目巡视燃烧在赵氏每一丝笑纹里的汹涌怒火,端起的寒暄浅笑渐深渐真。
姜梅娘是她让六桂设法引来的。
在某个回溯片段里,外祖母略提了一句,陈玉珠婚事也不顺遂,赵万良在三水胡同置了个外室还诞下一女,但爹娘不积福带累孩儿不足岁夭折。
她忆起此事,便遣六桂去三水胡同探勘真伪,待六桂回禀确有其人,且姜梅娘现下正为女儿病症,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求神拜佛。
是以,她便命六桂说服姜梅娘于赵老夫人寿辰当日在赵府门前哭诉跪求。
赵府老太爷曾任翰林学士,自诩清贵书香,最是自惜羽毛,颜面声誉重若性命,倘使姜梅娘于众目睽睽之下讲明身份原委,赵家眼见遮掩不过,必会安置姜梅娘母女,至少孩子兴许由此能挣得一线生机。
之所以提前揭破赵万良的这桩风流案,一方面想救这女婴一命,她不喜姜梅娘,但认同她那句“稚子无辜”,另一方面是为了分散赵氏的精力,将那如同毒蛇信子般贴附于她的目光暂且收走。
果然,直至这场虎头蛇尾,小话漫延的寿宴潦草收场,一行人启程归府,赵氏都没分几个眼色给沈之湄,想是娘家人对她侄儿兼未来女婿及他那位心爱外室的处置未合她意,赵氏脸上扬着的笑险跌地上去。
过了仪门,行至分岔路口,沈之湄与赵氏与陈玉珠母女作别。
“这会儿你定也乏了,先回房梳洗更衣,喝盏茶稍作歇息,再去寿喜堂请安罢。”
赵氏语气疲沓敷衍。
沈之湄状似不经意侧眼瞟了一下赵氏的脸色,只见之前墙腻子般刷在赵氏脸上的笑容,像抖落的脂粉,一点点自眼梢唇角剥离,显露出青青白白的斑驳。
赵氏此番情态,倒叫沈之湄弯折了眉眼。浓且长的睫羽罩下一湾浅影,笼住她眸中神色,端正一福礼,沈之湄道:“是。还望大舅母好生歇息保重。”
赵氏略一颔首,拉着离魂似的陈玉珠匆匆离开。
沈之湄则顿在原地,一直瞧着赵氏母女俩背影消失在一片绿云中。
久久伫立。
“姑娘?”碧枝觑一眼沈之湄,循着她视线望去,“姑娘,您瞧什么呢?有事您吩咐奴婢。这会子起风了,您当心喝了风坐下病来。”
沈之湄微微摇首,举步转身:“回罢。”
她只是瞧着,原来赵氏也会为自己女儿婚事坎坷而愤怒。
脚下小径由鹅卵石铺就,两侧花木扶疏,绿荫如盖,一直绵延至天际尽头,倏忽一阵风摇树动,一丛丛碧莹莹的叶片摩挲作响,轻柔的哗哗声,像在应和她。
走了几步,沈之湄不由地驻足回眸。
她更想瞧瞧,赵氏这位一心要毁儿子婚约的慈母,可会替女儿退了赵家这门乌糟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