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姐姐,这次你该坐我旁边了。”云岁晚刚踏入厅堂,便听得一声带着咳音的呼唤。
少年急急站起来,淡蓝衣袖带翻了药碗,顿时满室苦涩。
抬眼望去,八仙桌上珍馐罗列,三位郎君各据一方。
云岁晚很快根据记忆将这几个面孔对应上名字。
从左往右数,第一位身穿简约的淡蓝色的少年,叫林俞方。
是原主在来京城的山脚河边捡回来的。
当时下着大雪,人半死不活的趴在河边,身上也全是血,要不是恰巧云岁晚马车的马被猛兽惊扰,没按路线奔跑,林俞方可能就悄无声息死在河边,尽管救回来也落下病根被。
但还是留下来病根,现在还靠着各种各样的药吊命,好在肤色较深,脸色看上去并不会特别难看。
远远看过去,旁人怕是要误以为,他是个练家子。
如果不是身上带着药味,谁能想到他是个瓷娃娃。
此时此刻他用小狗眼盯着云岁晚的动作,生怕她不坐到他旁边。
而正上方的主位空着,主位右手边坐着身穿一袭青衫的温谨弋。
他生母早逝,家中继母跋扈,住最偏僻的院落,仆役亦多怠慢。
原主假扮神使后,在她众多拥护者之一邀请的宴会中,见到遭人殴打的温谨弋,动了恻隐之心,将府中欺压他的人都收拾了一顿。
温谨弋自请随侍左右,原主随口一句认为他长得好看,他便成为原主面首之一。
“俞方,你前两天风寒刚好,就应好生在房里待着。”
“温谨弋,你这是在嫉妒我和云姐姐关系好。”林俞方故意捂着耳朵,装作听不到温谨弋说话。
温谨弋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你就不应该在这用膳,更不应该试图和主君坐一起,咳得这么厉害,万一把病气过给主君就不好了。”
坐在最右边,穿的花枝招展的美少年,他本来懒洋洋靠在一边撑起来的胳膊。
他眼尖,率先发现门口的云岁晚,站起身朝她迎上前去。
搭在她身上,仿佛没有骨头。
在方祈安靠近时,云岁晚闻见方祈安身上一股淡淡的花香,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味道。
方祈安轻笑一声,忽然倾身靠近,衣领间若有似无地露出锁骨上金粉勾勒的海棠:“病秧子身上的药味儿,哪有我新调的香好闻?大人您说是不是?”尾音上扬时,指尖已悄悄攀上云岁晚的手背。
在云岁晚看不到的角度冲温谨弋、林俞方挑衅、得意地笑了笑。
温谨弋停止对林俞方的说教,迅速将话题转移到方祈安身上,“祈安,你身上那么多饰品特别容易戳到主君,而且前两天你身上味道还熏的主君难受……”
“这不行,那不行,岂不是只能坐你旁边。”方祈安说着,睥睨了温谨弋一眼。
林俞方并没有与两人争执,趁他们说话的空隙,邀请云岁晚今夜来他院中。
“不可!”
方祈安一改之前懒洋洋的动作。
“我新做的几套衣服到了,还没穿过大人看。大人~提前答应过,等我衣服做好了送过来,要做第一个看的人。”
所以,大人今晚就应该来他院中,他可不想让大人去其他人院里。
方祈安和林俞方一人牵一半云岁晚的袖口,如果眼睛能杀人,对方不知已经被杀死多少次了。
“云姐姐。”
“大人~”
两人几乎同时出口,对视了一眼,又很默契问出:
“你今晚去谁那?”
“谁哪里我都不去。”云岁晚额角抽搐,毫不犹豫拒绝道。
这时候不管是去谁哪里,另一个肯定会闹,最好的办法就是都不去,她如此想。
两人也知道再说下去毫无意义,还可能让云岁晚感到厌烦。
有些不情愿,还是乖乖闭上嘴。
“主君还有好多事要忙,哪像你们那么闲。”
温谨弋不知何时,走到云岁晚身边。
三人侍立于身侧为云岁晚倒茶布菜。
等云岁晚吃的差不多,温谨弋等人这才坐回位置开始用膳。
用膳毕,方命侍从撤下食案。
张德领着五六名仆役匆匆入厅时,温谨弋正低声向国师禀事。
内院管事张德谄笑道:“启禀主子,昨日新入府的那位公子,委实不知礼数。今晨老奴遣人送膳,那婢子回报说……”
话音骤断,温谨弋广袖一振,面上霜色愈寒。
府中皆知,温公子与国师议事时,最忌闲人搅扰。
无人得见其衣摆下的踉跄,竟同手同脚撞上檀木椅——那绷直的脊背,活似遭了惊雷的猫,连尾尖绒毛都根根乍起。
云岁晚安抚看了眼温谨弋,袖中手指轻叩案几:“但说无妨。”
张德踌躇再三,掏汗巾抹了抹额角,腰弯得更低,方续道:“于公子房中,‘不慎’见得主子首饰......”
言罢递了个眼色,身侧仆役当即出列,语带恶意地渲染道:“小的眼尖,竟在李公子房中寻得主子常佩的翠玉竹节簪......”
云岁晚以手支颐,神色未动,旁边有人递上温茶。
静听张德与那仆役一唱一和,细述此事首尾。
待二人言毕,犹显未尽之意。
此刻满厅视线,皆聚于那跪地青年之身。
扶景沅的双手被人绑在身后,身上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
他的?羽颤了颤,而后倏然抿紧唇:“国师大人,我没有机会,我没有偷拿首饰,更不可能故意去拿什么翠玉竹节簪。”
昨夜,她看到他时,他是被紧紧绑住的,之后也是半晴带他回的院子,他根本没有机会偷拿妆奁上的翠玉竹节簪。
对上扶景沅忿忿不平的眸子,云岁晚脸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才顺手指向张德那群人里的一个背景板,询问道:“你来说,胆敢偷国师府物品的家伙,之前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
背景板颤颤巍巍的上前一步,答道:“启禀主子,轻则鞭打三十下,重则八十重新发买。”
云岁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饶有兴趣地指了指扶景沅身上惨烈的伤口。
“张德,你身边随便一个人都知道的事,你是年纪大了,不记事了?”
“主子说过的话,奴才都记得清清楚楚……自是记得。”
她眼里带着冰冷的玩味和估量,“即便如此,本国师未下命令,你怎么敢擅作动刑?”
国师府洗心居的威名,可止小儿夜啼。
轻则鞭笞见骨,重则......
然府中人人皆晓,国师虽立严规,刑吏举杖时虎虎生风,落处却偏三寸。
那执刑的玄铁鞭,看似沾着血,实则早被磨得圆钝。
可近日——
云岁晚不过将茶盏往案上轻轻一搁。
“嗒”的一声脆响,满厅仆役齐刷刷跪倒,青石砖上瞬间晕开七八处汗渍。
明明云岁晚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还是吓得众人脸色煞白。
恨不得立马表忠心。
见众人这副如临大敌的表情,逗的她轻笑一声,但话音一转,“前面你打了多少鞭?”
张德冷汗都要流下来了,他捉摸不透国师究竟是何意,声音颤抖回答道:“十……十鞭……”
“哦?十鞭?”云岁晚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扶景沅,思想分散。
如果为了涨信仰力,按照小说正常套路,她下一步应是让人查出背后冤枉李沅的人,还他一个清白,再请了宫里的太医给他疗伤。
最后李沅对她刮目相看,拉近两人关系,达成增加信仰力,可惜……
紧接着红唇轻启,云岁晚语气温柔又残忍:
“那就拖出去,把剩下的二十鞭,继续打了。”
“国师大——”
扶景沅话音未起,身侧反应迅速的灰衣仆从已疾如闪电般出手。
粗粝手掌死死封住他的口鼻,力道大得将人半张脸都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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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陷下去。
被捂着嘴的扶景沅,眸里夹杂着的是十成十的震惊。
云岁晚冷眼瞧着这番动静,这双总是盛着星月的眸子,此刻分明在控诉:为何不查证?为何就直接定罪?
方祈安忽的上前半步,玉骨扇“唰”地收拢:“大人明鉴,此等奸猾之徒……”
扇尖遥指扶景沅,“合该打发去马厩刷槽,能留条贱命已是恩典。”
他说着偷眼去觑云岁晚神色,趁此机会给云岁晚上起眼药。
“还听闻他昨夜还溜进您的寝室。”方祈安忽然压低嗓音,“这般不安分的,万一偷看了什么要紧的......”
尾音暧昧地断在云岁晚骤然冷冽的目光里。
林俞方则是拿帕子轻掩口鼻,侧首避开满室血腥,额间满是汗珠。
云岁晚看着林俞方这副模样,指尖轻抵太阳穴:“我倒是忘了你畏血,你先回去吧。”
林俞方连忙点头,生怕晚一步云岁晚后悔放他离开,紧闭双眼,让石头拉着他离开厅堂。
温谨弋适时奉上半晴泡的碧螺春,素手执壶时腕间翡翠镯“叮”地轻响:“李公子骤得富贵,难免惶恐。”
吐息如兰地附在云岁晚耳畔,“好比荒野饿犬乍入金窝,连食盆都要嗅上三嗅才敢下口。”
扶景沅闻言猛地抬头——这哪里是在说他不懂规矩,分明是骂他骨子里改不了贱性。
就像和一条经常饱一顿饥一顿的狗说,以后你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狗刚开始肯定不会相信,尽管每次都给足够多的食物,狗依旧会死心眼,次次都吃到撑的要吐。
等时间长了,才懂后面不会饿肚子,也就不会那么疯狂了。
厅内,除了说晕血的林俞方,其他人都被云岁晚要求看着“偷盗者”受刑的场景。
但随着鞭数的增加,扶景沅身上,地上,附近还是不可避免因为他的血染成红色。
他死死咬着牙,呼吸急促而不稳,额上的冷汗渗出,却一声不吭。
尽管大厅里有冰块,能刚好驱散酷暑带来的燥热,然众人犹觉脊背生寒。
及至刑毕,扶景沅已气若游丝。
侍从探其鼻息,颤声禀道:“主子,此人似已昏厥。”
云岁晚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淡淡开口:“我的翠玉竹节簪,真的是他偷的?”
虽是疑问句,那语气却让在场一众奴仆觉得,她早已知道了一切。
吓得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云岁晚手指轻抬,两个侍卫将刚才那告状的奴仆和张德挟持住。
“从他们嘴里套出翠玉竹节簪的下落,所有人都给本座仔细看清楚背叛者的下场。”
“不知道本座给了各位什么错觉。”
“国师府里,可不容许吃里扒外的奴才存在。”
其他奴才听到云岁晚这句话,整齐划一低下头。
那两人惊恐地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侍卫捂住嘴拖了下去。
栽赃陷害手段甚至拙劣,云岁晚度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走到行刑完的扶景沅身边,他闭着眼睛,面容惨白,若不是胸膛还有轻微起伏,很容易让人怀疑此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云岁晚缓敛裙裾俯身,轻轻拍了拍扶景沅的脸,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浅淡红痕,感叹一声:
“至于偷盗首饰一事,是本座错怪舟之了。”
她指尖勾起青年散落的鬓发,别至耳后,“半晴,去库房取些养伤补药来。”
云岁晚眼中溢出柔情,好似眼底夹着一抹愧疚,“这几日好生将养着,可别落下病根。”
“奴婢遵命。”半晴恭敬道。
云岁晚广袖轻垂,正欲起身,忽见先前林俞方位置边上的青瓷茶盏,盏中碧螺春浮沉,茶烟袅袅间逸出清冽香气。
她眼波微转,余光扫过另外两人——盏中是云雾银针。
她似乎找到那帕子的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