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凌晨天气尚寒，一阵冷气顺着窗户缝露进屋内，桌上那张空荡荡的档案袋飘落在地上，落在牧懿脚边。
牧懿一只眼仍然盯着前方的影子，那只演奏着的手没有停。
趁窗帘被风吹起时，牧懿迅速捡起地上的档案袋，把手机藏在桌角，利落地起身、拉开凳子坐在桌前，目不转睛地拿起笔开始在记录簿上写些什么。
在她目光的缝隙中，一道黑色的形状一闪而过。
乐声戛然而止，窗帘被拉上，风声渐息，一切如常。
牧懿松了一口气，果然如她猜的一样。
集团内既然设立了如此严苛的规章制度，那必然会安排相应的人进行监督。
刚才窗外的那东西便是监管部派来巡视监督职工的傀儡，一旦监管者发现她违反了相应的纪律，很有可能就会立刻用那双大手捏死她的头骨。
可他们的智商貌似尚未开化，只要没看见手机，就不会质疑牧懿的行为。
但她以前在工厂部工作时，遇见的监管者大多以傀儡的样貌现身，很少见到刚才那种仅有一只手的监管者，更别提会“弹琴”的了。
就算牧懿把手机藏好了并未犯错，那只手又何必躲起来。
难道说医疗部九区比较特殊？
牧懿倚在办公椅上，装作看资料的样子，其实是在思考这里的异常之处。
这医疗部的上班时间也太变态了，普通的白班竟然要上11个小时！
他们这个“死刑科”平时有那么多“病人”需要处理吗？
……
牧懿在座位上安安稳稳地待了一个小时，确保窗外没有任何动静，这才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塞进桌兜里。
忙活了一晚上，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此刻却听见一道刺耳的怒骂声从门口传来——
“我真是倒八辈子血霉遇见你这么个徒弟，站没站样，一点规矩都没有，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学生！”
原来是张医生走进办公室，她原本还睡眼惺忪的脸色一见到牧懿就像被点着的鞭炮一样，拧着脸训斥起牧懿来。
牧懿立刻身体站正，恭恭敬敬地把记录簿放在张医生桌上：“老师请阅。”
不是说好了不准上班摸鱼吗，怎么张医生睡大半夜了，也没见监管者来惩罚她？
办公室斜对面就是休息室，牧懿一撇眼看见休息室门口的指示牌暗了下去，心下了然。
看来在休息室内休息是被允许的，毕竟是夜班，没人能受得了一晚上连轴转。
但休息只限于休息室内，在办公室内小憩是万万不可的。
只见张医生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没好气地扶了扶眼镜，嘴里嘟囔着：“这还差不多”。
牧懿拘谨地收回手，忽然瞥见袖口有一摊红色的血迹，下意识想翻过手来掩盖住。
谁知却被张医生一把扯住袖子，揪住袖口：
“血？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医疗部规章制度表第四条怎么说的？”
牧懿脑海里飞速运转，立刻想起屏保上的内容：“第四条：职工着装端庄大方、整洁方便，举止得体、礼貌规矩。”
“亏你还会背！脏成这样也不知道清洗！”张医生用力地甩了甩刚才碰牧懿袖子的手，眼底尽是嫌弃。
牧懿挽了挽袖口，低眉不语。
这应该是那些尸体【异化】时不小心溅到她身上的几滴血，不细看的话根本察觉不到，但没想到张医生的反应这么大。
不过从张医生的衣着和办公室的卫生环境来看，这里的确到处都看起来一尘不染。
看来集团内部的规章制度对于这些工作人员来说，约束力十分强大。
张医生翻阅起记录簿来：“写得不错，有进步，这批实习生里其实我最看好你，好好干，转正少不了你——”
这番“安抚”的话术没说完，张医生突然从椅背上弹起来，满眼冒火光，眼睛瞪得跟核桃一样，下一秒就把记录簿甩到桌子上。
牧懿定睛一看，原来张医生手戳在她写的“异化”两个字上面。
“人人都说你老实，肯干肯学，你看你写的什么废物！规章制度每天背到哪里去了！脑子里全是水吗？连这种错误都能犯！”
牧懿被张医生劈头盖脸一顿骂，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就这还不够，只见张医生腾的一下子站起来，粗暴地扯着牧懿的胳膊把她拽到办公室前头的告示板前。
眼前的张医生满脸狰狞，嘴唇跟机关枪一样扫射不停，可怜牧懿被扁得体无完肤。
有一瞬间牧懿好像看见张医生的嘴里突然吐出来一团黑色的东西，腥气刺鼻，而她的眼白则猛地吞噬掉了黑色的瞳孔。
牧懿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对方脸上的异常又消失了。
“睁开你那死鱼眼看看，上面写的什么，读出来！”
牧懿露出畏惧的表情，跟上学时被老师当众辱骂的状态一模一样，声音虚虚地读出公告板上的《禁语使用规则》：
“一、不得使用非规范化词语，禁止将【异类】……【异化】……等词写进材料内……”
牧懿颤颤地说完便低下头，装作不敢直视张医生怒火的样子。
“真是反了你了，现在立刻马上收拾东西去9楼行政窗口领罚！”
牧懿察觉到张医生气愤地转身离开，随即便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她三下五除二地把身上不合身的防护服脱掉，随手扎了个高马尾，黑紫色的侧边刘海别在耳后。
她快步走出医生办公室，抬脚朝行政窗口走去。
行政窗口就在9楼楼梯间旁边，牧懿敲了敲窗口，一个身穿防护服、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职工拉开窗户探出头来。
牧懿禀明来意后，行政职工立刻打印出一张处罚单，盖上医疗部九区的章，递给牧懿。
牧懿拿到罚单之后，窗户便立刻关上了。
牧懿只好一边等电梯一边读罚单：
由于该员工违反《禁语使用规则》，被罚思过三天，从即刻起生效。
思过？
牧懿头一回听说这样的处罚方式，这时恰好响起两道铃声。
电梯到了。
她根据按键上的标注去了三楼宿舍区。
电梯门合上后，她才拿起手机，查看刚才的通知。
“‘思过’期间需在集团其他部门（除本部门和监管部外）复习规章制度，并得到对应部门负责人的好评。
每个部门思过时间为一天，每天晚八点下班后将由行政员做出评价。
如好评数≥2，则‘思过’合格；反之将被处以降职减薪处罚。
请持该二维码依次前往对应部门行政窗口报到。”
威浦集团分为监管部、医疗部、工厂部、后勤部和娱乐部五个部门。
也就是说，牧懿需要到工厂、后勤和娱乐部分别干一天活，争取得到两个部门的好评就够了。
根据二维码的顺序，牧懿第一天需要到工厂部行政窗口报到。
虽然医疗部的夜班凌晨七点下班，现在才六点四十，但是罚单上特意注明了“从即刻起生效”，因而她现在必须在二十分钟内赶到工厂部。
连气也不让人喘一下，好没有人性的集团。
她没时间回宿舍了，只得直奔一楼。
一楼大厅里已经有人在排队取号看病了，病人看起来还真不少，可能是早起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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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没精打采、死气沉沉的。
医疗部大楼前面是一片宽阔的空地，花坛绿化很规整。
园区中间有一条警戒森严的大道把园区分割成南北两区。
牧懿现在所在的医疗部大楼就在南区，但除此以外，南区便看不到有别的建筑存在。整座大楼似乎被雾包围着，附近的一切都朦胧不清晰。
牧懿之前从未来过南区。
她卧底进来的身份是工厂部职工，主要活动区域在北区。
以牧懿之前在这里卧底时所掌握的信息可知，整个集团园区大的难以想象。
单单是北区，就一眼望不到尽头，白天上班时，无数组队员在北区广场上结伴工作。
她曾经在休息时试图寻找园区的边界，但无一例外都没能成功。
可这些还只是地面部分，更为庞大的部分还在地下——
工厂部的员工宿舍和后勤部的工作地点全在地下。
牧懿走到大道旁边的一个花坛边缘，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通行咒语，一阵久违的眩晕感朝牧懿袭来。
约莫三秒过后，牧懿睁开眼，已然身处地下，一条长长的走廊在牧懿眼前展开。
眼前人来人往，脚步声、说话声还有吆喝声不绝于耳，活像一个热闹的集市。
这里是威浦集团绝大多数人生活的地方，所有工厂部的职工都住在走廊北边的宿舍，而走廊南边则是后勤部的各式窗口。
工厂部的职工才是这个集团的主力，他们一出宿舍，便可以走到对面的窗口买各种食物和生活用品。
牧懿进入地下时，刚好落在153宿舍附近，而离她最近的行政窗口却在100号。
由于走廊只有五米左右宽，她附近挤满了排队打饭的人。
牧懿只好挤过人群朝100号窗口赶去。
她到的时候，行政窗口前面的队伍已经自动拐弯，成为一个L字形长队。
牧懿好不容易才找到真正的队伍末尾，她前面少说也有20号人。
时间已经来到了六点四十五。
附近排队的人大多形色憔悴、焦虑不安，尤其是排在牧懿前面的那位女职工。
女人个头一般，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时不时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时间，牧懿透过屏幕的反光把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看样子也是跟她一样来领罚的人。
牧懿悄悄在心中问系统：“这个人会是玩家吗？”
系统：【检测到该区域玩家浓度较高，但无法判定具体人员的身份。】
牧懿原本就在偷偷观察这附近的人，但由于她之前做NPC时被游戏刻意抹去了自主意识，并不知道她处于游戏世界。
因而此刻并不能一眼就看出谁是玩家。
“那这个副本的主线任务是什么？”牧懿突然想到一个突破点。
牧懿当前的身份是夺取来的，所以才会有扮演“莫云”并完成对应支线的任务。
但玩家进入副本之后一定会有一个主线任务，这会让玩家在副本内产生联系。
而且玩家完成任务后会得到一定的奖励，因而玩家的关注点大多与按剧情走的普通NPC并不一样。
他们身上的气质很容易被同为玩家的人注意到。
可系统却冷酷地回道：【尚未解锁该部分内容。】
牧懿：“……”
话又说回来，牧懿现在是“副本回收计划”执行员，只要能【净化】BOSS，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至于那些玩家，好像跟牧懿也没太大关系。
时间一点点流逝，牧懿焦灼地盯着手机上的时间和面前的队伍。
距上班时间还剩十三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