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了晴下晚自习那晚被保安发现的情侣终究还是没被逮住。
周一早上，是雷打不动的升旗仪式，校长例行讲话完将话筒递给一旁站着的教导主任，对方情绪激动，慷慨激昂的将全校学生数落了一遍，才余气未消的说解散。
一中作为煊城名校，声名赫赫，自然备受各种关注，开校不久，正是市里领导来视察的关键时期，上上下下都悬着心，近期打造环保校园，为了让学生少丢垃圾甚至不丢垃圾，各种路边的垃圾桶都不翼而飞，看起来一派清明，却是苦了这两日值日的同学。
这周轮到二班打扫公共区域。
离早自习还有半小时，节省时间一块操场分两头，陆了晴和许晓彤分开走，她去负责宣传栏那边的跑道。
校长混在四五个白衫领导中说说笑笑的从她面前路过，领头那中年男人身形高阔，十分儒雅，看起来竟然有些诡异的面熟。
不是有意捕捉内容，那浑厚的嗓音就不经意的传到陆了晴耳朵。
“那小子还算听话吧，没添麻烦？”
校长的回话带些文人的腔调，只客气的笑：“令公子好着呢，学校里最优秀的，样样都拔尖，能有什么麻烦。”
男人余光越过陆了晴停在她背后的宣传栏上，目光深邃的一滞。
她知道他在看什么，那个地方依旧是空白的，像一处突兀的烙印。
校长站出来解释。
“不愿意补，就这样空着了。”
男人接话。
“还是那个狗脾气，犟性，也不知道随了谁。”
....
陆了晴提着扫把回了班级，许晓彤已经在座位上。
“哎，你借的那本《读者》可以给我看看吗？”
“你也喜欢？”
许晓彤笑：“不，我只看它每一期的笑话栏。”
高一学习氛围毕竟还没有那么浓厚。
陆了晴也笑，伸手进书包，一下愣住。
她摸到了那把伞。
这时候的一中，章嘉煜显然是个风云人物，与之沾边的一点点话题都会如风般飘飞乱窜，借伞还送她回家，多么暧昧的事，陆了晴无心成为各种八卦里的绯闻女主。
不想别的同学看见，她不想在人前还他，所以今早特意来的很早，可惜忘了自己要值日，一来就被许晓彤拉走，升完旗眼睁睁看着人越来越多，便下意识的忘了这回事。
从书包里摸出物理题册和《读者》后，又拿出了那本借阅的《DeathontheNile》，抬眼看了下课表，琢磨着下一次还伞的机会，大约是在中午，大家都去吃饭的时候。
周测成绩出来了，第二节下课后陆了晴被语文老师叫去办公室。
她是二班的语文课代表，章嘉煜是一班的班长，或许因此，两人在语文老师这里有特别的份量，两人的试卷都放在最后一张改，便放在了最上面。
办公桌上摆满了教案和书本，一班和二班的周测试卷并排在桌角，一眼看过去两人的名字一左一右引人注目。
少年笔迹遒劲，拓印一般的书法令人移不开眼，而她则是分数突出，整整一张卷面，几乎没有画红线红圈的地方，分数也高得吓人，周测不写作文，所以她只差一分便是满分。
比章嘉煜还高几分。
莫名的，心里有几分小得意，最多的还是开心。
她和他的名字在学校里光明正大的摆在一起，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收到的都是同样夸赞的目光。
“你把试卷发下去，让同学们先自己改一改，下午课上我抽十分钟对答案。”
陆了晴应下来，人还没走，接完水回来的英语老师从旁路过，一下把她叫住。
“你和二班的周媛玩得好是吧，你把二班的周测试卷也顺手带给她吧。”
陆了晴点点头，她知道周媛是二班的英语课代表。
下一刻怀里就又被塞来一沓英语试卷。
“你看，周媛和章嘉煜这次又是满分啊，你得向他们学学，不懂的让他们教教你，当个‘跛子’可不好。”
调侃她的话没有恶意，只听出来关心，陆了晴微笑着回应。
“在努力了。”
升入一中后，她才发现，这里最好的班级里英语都是全英文授课，她跟着有些吃力，得十分用心才行。
但这些都不重要，她现在更加有了奋力追逐的目标。
希望有一日年级大榜上，章嘉煜位置旁边，也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希望她的名字能一次次的与他并排，不只是在微不足道的地方。
“不懂的也可以来办公室问我，别觉得不好意思，老师们一直都在的，我不在也有别班的英语老师在。”说完，英语老师慈爱的拍拍她的肩，“去吧。”
陆了晴从办公室出来，二楼的走廊上碰见沈菁，对方主动同她打招呼，神情萎靡，像是两天没睡。
陆了晴正要下楼，突然又被她叫住，对方上前，拉着她站到了墙边，见左右没有人过来才小声开口。
“那封情书，章嘉煜真的带回去看了吗？”
不知道她怎么又提这事，陆了晴有些心虚，怯怯的还没开口就被一阵打铃声拯救，抱着两沓试卷风似的跑了。
第三节是物理课，陆了晴终于知道了图书馆里章嘉煜口中那个青训队是什么。
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赛制分为预赛、省区复赛和全国决赛，预赛难度不是很大，主要是高中物理的一些拓展知识，但复赛和决赛就需要学生掌握超出高中涉及到大学本科的知识。
竞赛进去全国前五十名就会自动进入国集，被最好的B大录取，次之就是五十名开外，拿到省里的奖项，被其他大学录取。
一中从未出过国集选手，最好的成绩就是省里的一等奖，每年都有一个保送R大的名额，就是从物理竞赛的学生里出。
R大虽稍次B大，但也是国内顶尖的学府。
人人都想去，但毕竟只有一个，何尝不是一个微缩版的高考战场，而且，他们这一届，还有一个全科成绩大家难以望其项背的章嘉煜，他肯定是要参加的。
班里氛围凝重。
有一尊神立在那里，难以撼动，全班听了物理老师的话，所有同学兴致都不高。
“不是说你们参加就为了保送，预赛参加一下还是可以的，练习的科目有些会在高考中出现，拓展下视野把它当升学的跳板，成绩好的同学可以考虑一下，有想法下课后来找我。”
高一才开了个头，前路漫长，大家都明白，作为学生自己时间精力有限，物竞赛道是一条天才的赛道，自己挑灯夜战才能达到的成绩或许别人不用那么努力，没有天赋是钝刀割肉，那种智力的碾压感和落差感常常影响人的定力。
况且，大概率情况自己付出了努力并不一定能得到对等的成果，而踏实一点，一步一个脚印也能走得很远，走得很稳，也能追赶前人。
陆了晴的物理周测成绩排在班级里前五名，许晓彤比她还高一名，可这不能说明什么，周测的题具有局部性，如果综合整本书的内容，或许她们落后一大截也未可知。
“你要不要去？”
许晓彤偏头看向她。
“你呢？”陆了晴反问。
“肯定要啊，他们单独开班你知道吧，就算不能参赛拿奖，对提升成绩也是有帮助的，而且，后期不想继续随时可以退。”
陆了晴没有立刻决定，她想问下周媛的意思。
“哎，这一班的英语周测卷啊？怎么在你这。”
对方后知后觉发现了她带回来的试卷有点不同。
“英语老师托我带给周周的，还没来得及。”
她解释。
“一班这次的周测怎么样？”许晓彤好奇着。
相邻两个班，师资都一样，暗暗较着劲，恨不得每一次考试都把对方拉下来，虽然大家一开学就是按照成绩分，怎么样她心里也有数，但还是不甘心的想比一比。
“其余我不知道，老师说章嘉煜和周周满分。”
......
短暂的沉默后，身旁传来低声的喟叹。
“啧...都是什么变态啊.....”
是那种亮堂堂又带点平静理智的嫉妒。
她最亲爱的朋友，和她最想亲近的人，都是最优秀的存在。
陆了晴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除了羡慕，当然最多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追赶。
如果能在分班后进同一个尖子班，那才是最大的动力。
物理课下课，陆了晴多抄了两道公式推导的板书笔记，一抬眼才发现五分钟的课间快过了一半。
慌慌张张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一班的英语试卷就往隔壁走，脚步飞快。
她习惯了走后门，那个隔章嘉煜位置很近的地方，这次也是一样，只是这次没空抱着什么多余心思，她很赶时间，所以当眼前突然出现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拦住去路时，她差点没刹住脚。
膝盖碰着膝盖，一柔一硬。
她身形不稳的往前晃了一下，下巴快撞上他的额头，轻呼一声，差点颠倒，鼻尖飘过熟悉的薄荷香，刹那间，心脏和呼吸都停了一瞬。
没空心猿意马，陆了晴赶紧扶住门边墙才没跌到人怀里。
“不、不好意思。”她慌张道歉，脸有些发烫，声音有明显的颤音。
少年坐在了本该属于陈昊的位子上，姿态懒洋洋，板凳靠着墙，背和后脑也靠着墙，白球鞋的后跟稳稳搭在书桌下的横杠上，散慢的动作透着几分随意，校裤下两条撑直的长腿堪堪挡了她的去路。
他抬起头来，看见她，短暂的愣了一瞬。
“找周媛？”
整个教室都已经空了，只剩他一个，手里拿着那本她在图书馆见过一面的全英文编程书，或许她的到来打扰了他，不再看了，干脆合上平放在膝盖上。
阳光漏下教学楼屋檐，打在两人身上。
“嗯，英语老师让我把你们班的周测试卷给她。”
陆了晴连呼吸都下意识的放轻。
他坐她站，少有的俯视角度，隔得太近，陆了晴能看见他纤长厚密的睫毛，比女生还长，莫名的，让她想起《古今注》神话传说里玄鹤的黑色羽毛。
“下节体育课，大家都去操场了。”
或许是懒得起来让路，他主动开口。
“给我吧，我帮你给她。”
“谢谢。”
指骨分明的手接过试卷，又问。
“还需要带什么话给她吗？”
还真有，陆了晴不想麻烦他为这种小事做累，看了看他桌上的草稿纸和笔，礼貌问，“我可以借用一下吗？”
章嘉煜点头，眼见经过他允许，少女才小心的拿起他的笔，她站在门边，弯下腰来伏在课桌上，齐肩的短发被她随手一勾夹在耳后，露出一截晶莹的耳垂，白得像雪。
小小的一团人儿也不知周五哪里来的勇气，女侠一样替周媛出头，要不是他在，后果会如何？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男生的视线总黏在她身上，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她写字，一瞬的疑惑后，陆了晴觉得他应该是在看她写字。
派克的钢笔，通体银灰色，优雅中透着隐隐的高级，亮面的金属笔杆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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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的触感加上莫名关注的视线，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让陆了晴格外的在意，即便写的慢，手还是有些抖，字迹完全不好看，写完，她在结尾名字旁画了一个圆形笑脸。
“谢谢，麻烦你给她。”
递过去还有些不好意思，目光下意识的不和他对视。
他书法那样好，见了自己这潦草的字，怕是要笑话。
果不其然，那留言纸刚接到手里，就有声轻笑传来。
刹那间，陆了晴耳根都在烧。
但很快，她发现他笑的不是她的字写的烂。
“le——le——”
少年清冷的嗓音托着尾音叫错她小名，薄唇边的呢喃笑意完全压不住。
意识到她在关注自己的名字，陆了晴的心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左摇右晃，脸热，听他叫错，更是心急，忙着解释。
“不是！是liaoliao，三声。”
她诚恳的看着人。
一股子殷切，好似特别想让他记住，特别想让他别再叫错。
看着纸上那个像阿拉伯数字“33”一样的字迹，章嘉煜收了笑认真起来。
他当然知道，他只是...莫名其妙的想逗一逗她。
“是...那首诗？”男生轻声问。
了了晴山见，纷纷宿雾空。
心照不宣的，陆了晴点点头。
“嗯。”
恰好打铃，她转身，飞一般的回了教室，过耳的短发奔跑中飘动，背影落在章嘉煜眼里，像只跳脱的小鸟。
不知不觉，看了很久。
他把试卷放在桌上，站起来往外走，陈昊跑回来取篮球，操场边上两人遇见，对方调侃时语气夸张。
“刚才二班那女生我可看见了，差点扑你身上，这些人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还真是不择手段啊，没皮没脸。”
章嘉煜皱眉看他一眼。
“别乱说，她给周媛送试卷，是我挡她道了。”
刚解释完，两人身侧就多了道怒腾腾的视线。
周媛不屑的看陈昊，上下打量他两眼，像看垃圾，为他刚才的出言不逊十分不满。
“你以为章嘉煜是人民币啊，人人都喜欢，指不定还配不上咱家了了呢，满嘴喷粪。”
“你！——”
陈昊指着人，一张脸气得涨红。
周媛又瞪他一眼。
章嘉煜一下站出来，挡在两人中间做和事佬。
“她有东西给你。”
周媛手里递过来那张留言纸，上面说今天她值日，中午不用等她去食堂吃饭，又问，物理竞赛班她去不去。
看完，把纸条报复似的往陈昊脸上挑衅一扔，骄傲又潇洒的转身走了。
弹落的小纸团滚到脚步。
章嘉煜看了看，捡起来握在手里，又看了看一脸气鼓鼓的陈昊，没忍住，笑出了声。
...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历史，上完后老规矩，陆了晴和许晓彤分开巡视了一圈操场的卫生，因为计划着还伞的事，她速度刻意的快了一些，赶在许晓彤回来前就拿着扫把回了教室。
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她却脚步飞快，进入一班空无一人的教室，仿佛小偷一般心虚，心跳得有些快。
几乎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将那把伞放进了后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确认无误后才折回了教室等许晓彤。
中午午休后上课，陈昊回来，抽屉里突然多出了一把伞，这东西他熟悉，章嘉煜宝贝得很，是他妈妈的遗物。
“你的东西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他小心的把伞放在身后的书桌上。
章嘉煜一愣，盯着面前的东西过了两秒才开口。
“可能掉地上，别人捡起来放错了。”
陈昊不疑有他，早晨教导主任在台上训人，提起那对保安失手的早恋情侣，班主任不敢掉以轻心，今天早自习就张罗着全班换了位置，把班级里所有可疑分子全部拆散，以求心安。
后门角落都是男生，本来没他们的事，但章嘉煜却主动和他提了想换位置。
“哎，煜哥，不是说坐这里被路过的人盯着看不舒服吗，怎么突然又想坐了。”
操场边缘的榕树上有幽幽蝉鸣，浓郁青翠，空气里仿佛带着层层翻滚的绿色。
少年往后仰，后脑勺抵在墙面上，目光散漫的看向操场，树荫下站着不少避暑的二班学生，等着上即将开始的体育课。
好一会儿后，才响起道寡淡的声音。
“风吹着挺舒服的。”
...
一下午，陆了晴都没有像往常那样找借口去隔壁，踏踏实实的利用课余时间看那本借阅来的《DeathontheNile》。
她词汇量薄弱，看起来很吃力，一页书就查了好多单词，最后错题本记了满满半页纸。
因为值日，没打算回家吃晚饭，放学后没让周媛等她，慢悠悠的打扫完操场回来，没想到会撞见一场表白失败后的闹剧。
那张开双臂把章嘉煜堵在一班后门的倔强身影，怎么看怎么有几分熟悉，陆了晴越走越近，才发现，那人是沈菁。
男生的声音透着疏离的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
他问她。
“你是谁？”
毕竟两人初中同窗过三年，他竟然这样问。
一刹那，陆了晴都为沈菁感到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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