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像是零下十几度的寒冰。
苏瑶一阵后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深吸了口气,转过身,低着头说:“谢先生,刚刚有个中年男人突发心梗,我看见您的车上配有AED,想借来急救,打了您的电话,没有接通,迫不得已才砸碎了您的车窗。”
谢景琛站在一堆玻璃渣前,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姑娘。
全身被雨淋湿,好几根手指被玻璃扎破,不停流血。
整个人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狼狈。
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谢景琛皱起眉
下一秒,眼前的姑娘对着他半弯下了腰,一字一句道:“砸了谢先生的车窗,我深感抱歉,修车费我会赔给你的。”
话落,她没有再回避他的目光,而是抬起了眸,直视着谢景琛。
“对不起。”三个字。
高傲又决绝。
谢景琛心脏一颤。
脑海里瞬间回想起五年前分手时,她也是这样高傲的神色,一点情面都不留给他。
想到以前的事,他心里仅存的那一点同情与怜悯,荡然无存。
“赔,你拿什么赔?”他一声冷笑。
头顶的暴雨毫不留情的砸进苏瑶的眼眶。
她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赔,拿什么赔。
话里全是轻蔑与歧视。
雨水模糊了她的双眼,眼前男人的一句话像是一把刺刀,深深的扎进了她内心深处。
她瞥了眼谢景琛的车,苏瑶不知道这辆车的型号,只知道六个八的车牌号象征着谢家人尊贵的身份。
赔不起。
哼。
还真是,一如既往看不起人。
他终于变成了她最讨厌的模样。
一股子商人的铜臭味。
高高在上,蔑视众生。
苏瑶咽了咽发涩的嗓子,仰起头,直视他:“谢先生,请放心,无论多少钱,我都会赔给你的,请你计算好修车费后再联系我,我的电话号码就是你刚才的未接来电。已经很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就先回家了。”
“抱歉。”
说完后,苏瑶背过身,骑上山地自行车。
没有打伞,迎着暴雨,朝前驶去。
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谢景琛想起苏瑶刚才的话,心里生了一股闷气。
他偏过头看了眼破碎的车窗,又看向地面,散落一地的碎玻璃,脑海中忽然想起以前谈恋爱时。
他曾问过她,为什么要当医生?
她窝在他怀里,笑吟吟的说:“救死扶伤,是我毕生所愿。”
这么多年过去了。
还是没变啊。
那么傻,那么执着不服输。
谢景琛苦笑。
————
路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洇开晕黄的光圈,细碎的雨丝穿过光晕,像无数条发光的银线簌簌坠落。
雨一直下,苏瑶骑着车往家里赶,一路上,暴雨夹杂着冷风,吹得她眼睛疼。
脑海中不停回荡着方才谢景琛的那句“赔,你拿什么赔。”
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仰头不让泪水留下来。
晚上十点多,居民楼下,苏瑶将车抬上二楼的转角处,取出钥匙开门。
换鞋进屋,客厅里的灯还开着,表妹叶璃穿着睡衣,窝在沙发上,电视上播放着韩剧《太阳的后裔》,她一边看还边往嘴里塞乐事薯片。
叶黎听到动静,偏头望向门口。看见苏瑶全身湿漉漉的,手还受伤流血了,她吓一跳,“表姐,你怎么了?”
“你还没睡觉啊?”
“看会电视。”
“你怎么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没什么,救了个心梗的病人。我去洗个澡。”
苏瑶回卧室,拿了身干净的睡衣进了卫生间。
哗啦啦的水声冲散一整天积攒下来的疲惫,十分钟后,苏瑶从浴室出来,精气神好了很多,身上暖暖的,也不冷了。
“哇塞,亲,快点亲上去。”
叶黎看剧看得入迷,时不时手舞足蹈,脸上笑开了花。
苏瑶蹲在茶几的柜子旁将里面放着的药箱拿了出来,还顺带着抬头看了眼电视机。
剧里的姜暮烟刚刚喝了口红酒,刘时镇走上前去,低头去亲吻她,画面浪漫又唯美。
ost响起。
l love you ,你听得见吗,
only you,闭上眼睛吧
你的爱,随风飘来
不论何时你在哪里。
韩剧的ost悠扬舒缓,电视机里的主角男帅女美,苏瑶手还很痛,没心情看电视,她在小药箱里搜出镊子,纱布,剪刀。
“叶黎,过来帮我上药。”
“等下表姐。”
“快点啊。”
“马上就来。”
叶黎看完红酒吻的名场面,用遥控器暂停电视剧的播放,走到苏瑶身边,“怎么帮忙?”
“你先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
“好。”
叶黎打开手机电筒,照在苏瑶的左手食指和拇指上。
苏瑶用镊子小心翼翼的取出嵌在手指皮肤里的碎玻璃,镊子一碰到手指,苏瑶疼的心脏猛的一下攥紧了。
她深吸了口气,咬紧了牙关,费了好大劲才将皮肤里的碎玻璃完全取出来。
随后上药,叶黎拿着纱布将她的手指和手臂给一圈圈缠起来,包扎好。
苏瑶伤口血淋淋的,叶黎忍不住问:“表姐,你不是说救了个心梗病人吗,怎么会把手给弄伤了?”
"砸了车窗被车窗玻璃割的。”
“啊,砸车窗?为什么?”
“车上有AED.”
"AED是什么?”
“.......”
“用来心脏复苏的除颤仪!”
“哦哦。”
苏瑶将小药箱放回柜子里,打算回卧室睡觉,叶黎却喊住她:“表姐!”
“怎么了?”
苏瑶看向叶黎,叶黎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吧。”
叶黎笑嘻嘻的走到苏瑶身边挽着她的手,头靠在苏瑶肩膀上,撒娇道:“表姐,我最近手头紧,能不能再借我点。”
苏瑶嘴角扯了下,她就知道,叶黎一开口准没好事。
“叶黎!这我就得好好说说你了,人要形成良好的习惯和价值观,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你这耳订是versace的吧,一副少说也得两千多块,你还在上大学,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你爸妈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也没有上万块,买这么贵的东西你不觉得太奢侈了吗?”
“姐!”
“我平时有做兼职的。”
“做兼职也不行。”
“你妈让我照顾你,不是让我当你的提款机的。”
被苏瑶数落后的叶黎脸立即垮了下去,表情丧丧的。
“你到底借还是不借?”
“不借!”
苏瑶扔下这么一句,没理会叶黎,直接回了卧室。
作为叶黎的表姐,她不想惯着叶黎胡乱花钱的坏毛病,还是学生,必须要养成正确的消费观和价值观。
眼前房门紧闭。
叶黎气得跺了跺脚,冲着房门大喊:“不借就不借,神气什么!”
苏瑶洗漱后上床睡觉。
熄灯后,卧室里漆黑不见任何光亮。
正值雨季,窗外依旧暴雨如注,雷雨声轰隆作响,苏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睡得并不安稳。
睡梦中,老旧的教学楼内,门窗紧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梦里的女生走到了男生的面前,踮起脚尖,双手圈住他的脖颈,红唇凑上前去,主动在他的薄唇上落下一个吻。
男生双目瞪大,浑身颤抖了下,几秒后,两只手缓缓放在女生的腰上,来回抚摸。
喘息声弥漫在寂静的教室的每一处角落,空气燥热又旖旎。
教室门外,脚步声哒哒哒,非常急促。
女生听见了脚步声,亲吻的动作愈发深入,牙关松开,发狠的往男生的唇上一咬。
“嘶—”
“哗啦—”
几秒后,门口处,稀里哗啦一声响。
一个缠绵漫长的吻结束。
正在亲吻的两人松开了唇,气喘吁吁,听见动静,偏头往门口望去。
男人双目猩红,拳头紧握,胸口不停起伏,浑身止不住颤抖。
鲜花与贺卡散落一地。
他望向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的女生。
目光里全是愤怒,失望。
随后,一拳挥了过来,打在男人脸上。
轰隆一声响。
苏瑶从睡梦中惊醒,从床上坐直了身子,醒来后,一摸额头,满手汗水。
五年前毕业那天发生的一幕幕不停在脑海中放映,胸口像是有一块石头压着,闷闷的,喘不过气。
她掀开了薄被,手伸向床边的台灯,啪嗒一声,卧室内光线恢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3:05分。
好几年没梦见以前的事了。
她长呼出口气。
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爬上床,试图入睡,但睡意却全无,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
苏瑶手伸到发丝里烦躁得抓了好几下。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半小时后,手伸向床头柜,拉开最底层,底层的抽屉里放了个盒子,盒子外层厚厚的一层灰,已经很多年没有打开过了。
这个盒子里埋藏着她的过去,她最刻骨铭心的那一段感情。
苏瑶去卫生间找了条毛巾沾了水,微微拧干,然后拿着毛巾回到卧室将布满灰尘的盒子擦拭干净。
盒子盖子打开。
苏瑶瞅见里面放着的物品的那一瞬,一颗心脏像是被锐利的针轻轻的扎了下,泛起微微的疼意,这种疼跨越经年的时光,把尘封在她心里的那些回忆全部撕扯成碎片,放映在她的脑海深处。
她拿起放在最顶部的一张照片。
苏瑶记得,那天是2010年6月8号,她偷偷逃了两节课出来,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照片中,还是林忆南的他穿着学士服,一手拿着卷轴,一手揽着她的腰坐在学校的草坪上,两人靠在一起,笑得不见眼。
蓝天,白云,大树,草坪,深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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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六年了。
苏瑶眼眶湿了,她叹了口气,将照片放了回去,重新盖上盒子,将木盒放进抽屉里。
她爬上床,熄了灯。
卧室内恢复黑暗。
过了一会,苏瑶睡着了。
没有再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
接下来的两天,苏瑶照常上班,在砸窗救人这件事发生的后的第三天,心梗的那位中年男人的家属通过警察联系到了苏瑶,并特地找到了苏瑶住处,上门致谢。
出租屋内,陈旧的落地扇不停运作,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女人坐在苏瑶住处的小沙发上。
一袭孔雀蓝云锦旗袍,衣料上金线绣就的牡丹纹样层层叠叠,领口与袖口镶着三指宽的珍珠滚边,每颗珍珠都圆润莹亮,如同凝结的月光,外搭一件银狐皮草披肩。腕间叠戴着三串翡翠手串,通透的翠色与羊脂玉镯子相互映衬,每颗珠子都打磨得圆润光滑。无名指上戴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粉钻,周围镶嵌着碎钻组成的花形图案。
安静的坐在那,
华贵之气扑面而来。
穿着打扮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女人面带微笑,不停道谢:“苏医生,真的太谢谢你了,谢谢你救了我老公。苏医生你真的大好人。要不是你,我老公一定救不回来。”
“景太太过誉了,作为医生,救死扶伤是应该的,谈不上谢不谢的。”
“来,喝茶。”
“好。”
苏瑶给景太太倒了杯茶,她平时并不喜欢喝茶,家里平时来往的客人少,存储的茶叶不多,找来找去,找到一盒多年前买的金骏眉。
景太太抬眸环视了下苏瑶的住处,简单的两室一厅,沙发地板色调是暖黄色,墙上挂着几副十字绣和油画,面积不大,装饰得很温馨。
她拿起茶杯抿了口,轻皱了下眉,就放下了茶杯。
随后又看向苏瑶,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正在沏茶的苏瑶刚洗完澡,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在家只穿了身灰色运动服,没有化妆,看上去非常文静,整个人有着一种出水芙蓉的漂亮。
“苏医生是一个人住吗?”景太太好奇。
“不是,我和我表妹一起合租的这套房子,她今天开学,上学去了。”
“这样啊。”
“景太太,您先生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苏瑶问。
“苏医生放心,我先生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过几天就能出院。”
“那就好。”
苏瑶想起自己砸窗的事,看了眼景太太,欲言又止。
景太太仿佛看穿她的心事一样,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苏医生,砸窗一事你不用担心,那车主刚好是我家老公的外甥,这修车费我已经转给我那外甥了,你放心好了。”
苏瑶听完,愣在了原地。
表情木然。
“外..外甥?”
“对啊,表外甥。”
景太太笑道:“等会他也会过来。”
话落,苏瑶正在斟茶的手抖了下,滚烫的茶水溢了出来,打湿了缠着纱布的食指。
茶水浸湿纱布,打湿伤口,疼得苏瑶忍不住皱眉,脸色变得青白。
景太太这才注意到苏瑶的手指缠着纱布:“苏医生,你的手怎么受伤了?是不是那天砸窗被碎玻璃扎伤的?”
苏瑶强装微笑:“没事,过几天会好的。”
“你为了救我老公受伤,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叮咚。叮咚。
门铃此时响起。
苏瑶呼吸一滞。
景太太笑:“一定是景琛来了。”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门前。
居民楼建成有十几个年头了,铁门上生了锈,铁迹斑驳,景太太不熟悉门锁,推了两下门,打不开。
“苏医生,这门怎么开?”
"我来开吧。”
苏瑶上前两步,站在景太太身前,放在门锁按钮上的手抖了下。
那个男人就站在门后边。
她并不想开这扇门。
“苏医生,快开门吧。”景太太催促。
苏瑶深吸了口气。
算了,见就见吧。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她使劲拉住了门把手,往里一拉又往外一推。
嘎吱嘎吱。
门打开了。
铁门一开,门后站着的人露出完整的容颜。
苏瑶目光一颤,抿紧了唇。
外头还下着小雨,他手里拿着一把灰色的伞,穿着打扮和前几天并无两样,衬衫西裤,清隽落拓。
望着她的目光依旧冷漠至极。
谢景琛短暂地望了苏瑶一眼,就收回目光,看向景太太,笑着打招呼:“舅妈。”
景太太见到谢景琛,笑开了花:“阿琛来了,苏医生,这是我外甥,谢景琛。”
苏瑶一时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她不敢直视那双眼睛,垂下眼帘:“谢先生进来吧。”
从一侧的鞋柜上拿了双拖鞋。
放在他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