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漆祁家马车仍留在王府侧门,祁清宴和祁泠在王府内陪着审讯时,银盘在内的侍从都在府外候着。
银盘蹲在阴凉处昏昏欲睡,脑袋重重一落,忽而清醒几分,抬头正巧看见祁清宴走出来,祁泠跟在后面。
她忙站起身,方想迎上去,但看小童和方才进院报信的小厮都站着等。她飞快瞥一眼祁清宴,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只是银盘太好奇到底退没退婚了,一双眼不由得滴溜溜盯着祁泠,却见到她家娘子神色不妙,但弯起嘴角同她点点头,银盘才放心,也高兴起来。
祁家各房都有各自的马车,来时老夫人的马车里宽敞,又通铺了一层软和绒毯,温暖舒适。
这应是祁清宴的,内里如他书房一般素净,坐处铺簟席,中置一小案而已。
祁泠坐在祁清宴侧旁不远处,马车走起来,在大路上也有几分颠簸,连简单的坐直都让她有些难忍,索性靠在车壁角落。
马车内太过狭小,与外界隔外,外头喧嚣吵闹,内里便愈发静谧。
静谧到能听清彼此呼吸,一个清浅平和有规律,另一个克制着,时而轻得听不清,时而又重又乱,压抑着疼。
祁清宴望过去,她面上血色尽失,额前、鼻前沁着冷汗,垂下的羽睫不停颤动,恍若雨中花,柔弱不堪折。
自打落水后,她状态就不对了。他曾经问过一次,她答无碍,他便不会再问,祁清宴收回目光。
“堂兄,”祁泠攥紧袖口,咬紧下唇,攒着力气,忽而唤他一声。
方才在王府,小腹坠疼,她还觉尚可忍受,每次月事都痛,忍过去就好,她已然习惯。可在马车上,因着颠簸痛得愈发难忍,她胸前仿若压了一块大石,呼吸都困难。
她想保持清醒,声音微弱,“我想知晓,今日是怎么回事。”
“好,阿泠,我同你讲。”
祁泠听得恍惚,这似乎是祁清宴第一次唤她阿泠,又听他的声音响在不远处:“因势利导,顺势而为。”
“你想退,有人想进。时机恰当,推一把,结局利于你便好。人若有欲,定愿极力一争。桥会塌,心急之人落水。”
祁泠脑海里模模糊糊浮现出杜仙露的脸,若是杜仙露知道桥会塌,为了妻位冒险去设计表兄和姑母……
可是算计人心太难,她断断续续地问:“若、若没能按设想的方向走呢?”
“施压?卢家总会退一步……”
祁泠一只手压着腹部,揉皱衣裳最上面的纱,眼前一阵发黑,耳边祁清宴的声音渐渐听不清……
身旁的女娘忽而软软倒下,两人的距离不近,可同坐一马车也远不到何处去——
怀中突兀落入一人,头枕于他膝。
祁清宴的眉一瞬紧紧蹙起,陌生的、与女子接触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恨不得将人丢出去。
但他知晓,她与旁人不同,没有杂念。是而他并没动,忍着,不过声音含惑,问她:“祁泠?”
无人答他。
说是枕,倒不如是压,大半张脸连带着挺翘的鼻梁都压在他衣袍上,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见满头青丝,和流畅的侧脸。
祁清宴手扶过祁泠的头,女娘双眸紧闭,柳眉无意识蹙着,已然昏过去了。
祁清宴呼吸一滞,他看出她难受,可万万未曾想到会难受到晕过去!一时又怀疑,莫不是中了毒,王府腌臜,说不定就着了谁的手段。
“贡承,到了何处?”他扬声问驾车的马夫,也正是方才的小厮。
贡承勒下缰绳,环顾四周,回道:“郎君,已到永青巷。”
刚从瑞安王府出发不久,回乌衣巷还约莫要一炷香,而祁泠的模样瞧着不像能等的起的。
祁清宴一手扶着祁泠,立即吩咐道:“回泉涧巷的宅子。”比起祁家,泉涧巷的宅子更近,过了这条大路,转个弯便到了。
马车停下,他犹豫过后,横抱起祁泠,大步往院子里走,对门口的侍从道:“去请朴叔来。”
今日守在门口的是贡承的弟弟贡嘉,看着祁清宴抱着人回来险些惊掉下巴,被贡承打了一下,反应过来搔搔头,“啊……郎君,朴老又出门看不要银子的诊了,没在府上。”
祁清宴道:“去附近的医馆去请疾医,”又想起她同祁望舒的话,走出几步才添道:“……再去请位医女来。”
居舍雅致清靓,侧间放着一张沉香木雕长榻,他俯身,打算把祁泠放在榻上。而她昏着,但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袍下摆。
祁清宴的眉便展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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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拿过不干不净的东西他都不愿再沾,更别提抱着人走,今日他已对她有极大的容忍了。
他垂眸望着那只手,本想扯下来——
但细白的手指,指甲干干净净,修剪得圆润细致,一看便是主人也喜爱干净,时常打理。
此刻,因为太过用力,指尖微微泛白。
……
疾医风尘仆仆赶来时,银盘也正好到了,祁泠晕过去后马车走的急,她跟在小童后面跑,好不容易才跟上来。
在疾医问时,银盘抹着眼泪说祁泠没用过吃食,几个时辰前落水又来了月事。
疾医入内把脉后,说无大事,来前听说有人腹痛,便带了药丸,让祁泠含在口中,慢慢化掉,睡上一阵儿便好了。
疾医方走,又来了医女。
帷帐拉起一半,遮挡住内里女娘容貌,只见如玉郎君坐在榻旁,一只细嫩的手从内里探出拉住他衣袍,另一手落在榻边。
医女略微看了一眼,低下头不敢多看,只细细把脉,良久退后几步,才道:“娘子这是积寒气已久,恐怕癸水来前又受了大寒,才会如此痛。”
“要怎么治?”祁清宴问。
女医道:“此乃慢疾,一时的急药是治不好的,恐怕得长久去治。不过……”
她想着那一眼,女娘是未出阁的发髻,又如此亲近,恐怕是未婚夫妻,这宅子似乎没办过喜事,多嘴一句:“等到成婚后,阴阳调和,驱散寒瘀,气血和畅便不会疼了。”
幸亏祁泠此刻是不清醒的,若是她还醒着,恐怕要琢磨是何意,晕着什么都不知晓,也不必面对被误会的苦闷。
女医说完,内里的郎君没了声,她又惴惴建议道:“……还是精细调理几月为好,如果落下病根,恐怕对子嗣有碍。”
“外间桌案有笔墨,写个方子留下,去领诊金吧。”
女医写完方子出门,在贡承处领了五十两银子后离开,五十两已够普通人家五年嚼用。她行了多年医,也知晓规矩,这不光是诊金,还要让她封口。
……
祁泠眼睫缓缓撩起,眸中映出祁清宴的面容,她面上满是疲惫的倦意和迷茫,一时思绪空白,不知是不是梦。
而祁清宴垂眸望她,开口问:“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