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莹被拉到了庖房,从经过的侍女口中得知,把她拉过来的妇人名唤田婆,是这座茂园的管事。
庖房里正在为宴席做着准备,铜釜中煨着羊肉汤,烤炉里做着炙肉,香气中混杂着浓重的腥气,一扭头,原来是有人在宰鹅。
此人显然是个熟手,左手固定住鹅翅,右手捏住头部,身后短褐色尾巴扬起,卷着一把尖刀,对着鹅颈,尾起刀落。
鲜血飞溅。
纪莹忍住了去摸一摸自己脖子的冲动,默默移开了目光。
然而刚一移开,便又看到一人在给羊剥皮,这人没用刀,只伸出尖利的黑爪,沿着小羊羔胸线一路划到肛部,利爪顺着挑开的皮层再往里探上两寸,慢条斯理、手不沾血地把一块羊皮完整地剥了下来。
纪莹:“……”
乐安公主弓马娴熟,以前也没少外出狩猎,却从未见过这些放血剥皮的场面。
谁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污了小公主的眼。
然而现在,她不仅亲眼见到了,还是一群妖魔鬼怪动的手,画面又比普通庖人宰牲可怕了不知多少倍。
她突然知道为什么要君子远庖厨了。
无声吐出了一口浊气,纪莹不知跟谁较起了劲,紧紧盯着面前的妖魔,不肯再挪开视线,好像那样就输了似的。
黑爪妖怪察觉到她的目光,左右看了看,挖出半颗血淋淋的羊腰子递给她:“饿了先垫一口,别让人看见。”
纪莹:“?”这妖怪人还挺好的……
田婆正在叮嘱几个庖人注意羊肉汤的火候,忽然耳朵一动,回过头。
黑爪妖怪立刻把托着羊腰子的手缩了回去,心虚地低下了头,假装一直在认真干活。
田婆淡淡扫了它一眼,走到纪莹面前:“好个刁奴,躲懒也就罢了,现在还想偷吃,刚刚若不是我把你叫住,你是不是还想溜进前厅?”
她喷得口水乱飞,让纪莹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小公主没有做奴婢的经验,被训了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默不作声。
田婆见她神情,以为她还不服气,伸出食指戳了下她的额头:“咱们郎主要娶的可是一头猫妖,猫又不比咱们老鼠,那是最乖戾的凶兽,一贯喜欢戏耍猎物,似你这等魂魄不稳的小鬼,让她碰着了,说不定就要把你抓去玩得七零八落的,连个转世投胎的念想都没了。”
原来这茂园里住的是一窝老鼠精,宴请的贵客是猫妖。
纪莹恍然大悟,心里暗暗敬佩起来,这些老鼠精可真大胆啊,竟敢和天敌一桌子吃饭,也不怕自己吃着吃着也上桌了。
操心的田婆唠叨完,反手递给了纪莹一盆鲈鱼:“去,把鱼杀了。”
“我?”
田婆不语,只严厉地瞪着纪莹。
虎落平阳被鼠欺,为了查案,且先忍一忍,纪莹心里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把鱼盆接过来。
正和鲈鱼大眼瞪小眼时,外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铃铛声。
田婆精神一振:“来了。”
她抬起脚,三步并两步赶出去,临到庖房门口又停步,回头说道:“贵客已至,叫郑举速把她酿好的凝露浆呈上来。”
郑举?
听到自己要找的人的名字,纪莹上前一步,也不管田婆叮嘱的是谁,响亮地喊了声“喏”。
田婆惊讶地瞥了她一眼,嘟嘟哝哝着“不会又想偷酒喝吧”,皱着眉出门迎客去了。
她一走,庖人们便纷纷看向了纪莹。
那友好分享半颗羊腰子的黑爪妖怪好奇地问道:“小鬼,你便是紫姑的亲戚?”
这是把她当成谁了?难怪这一路都没人质疑她身份。纪莹心中一动,不答反问道:“怎么?”
黑爪妖怪摇头说道:“你去哪儿不好,怎么偏来了茂园?你不知道咱们郎主是方圆百里最抠门的大妖怪么?”
其他妖怪纷纷附和:“就是啊,既然有紫姑的门路,何必来茂园,听说隔壁佟府月钱足有两贯呢。”
“比咱们足足多了一倍!”
“逢年过节还有休沐日。”
“倒跟人一样讲究了。”
“可不是,还会发新衣,赏些丹药,有时候还能去城里的夜市逛逛呢。”
“真是神仙日子啊。”
一时间,庖房里充满了艳羡的叹息。
纪莹单知道宫女太监们最期待的便是月钱与节假,不想这妖怪府里的奴婢也是如此。
她跟着羡慕了一会儿隔壁佟府的福利,而后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还是先去看看郑举吧,她现在在哪儿你们知道吗?”
既然妖怪们把她当成了新人,直接问应该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吧。
空气安静了一瞬,纪莹心头一跳,有些紧张。
“我带你去吧。”黑爪妖怪看了看左右噤声的众人,起身说道,脸色有些晦气。
纪莹点了点头,跟着它出了门,心里却在暗暗警惕,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话,让这群妖怪看出了端倪。
她跟着黑爪妖怪飘出几丈远,后者负着手,回头看了眼重新热闹起来的庖房,才摇头说道:“小鬼,你刚刚不该接这活,那郑举都惹恼郎主多少回啦,谁知道这次有没有用心酿那凝露浆。”
它话里带了点抱怨与苦恼,纪莹却悄悄松了口气,不是她露馅就好。想了想,她试探问道:“这郑举竟如此悖逆,连郎主的话都敢不听?”
“谁让郎主理亏呢,贪好人家的美酒,便把人掳来,连酒钱也不用付了,真真是鹭鸶腿上劈肉,虱子背上抽筋,蚊子腹内刮油,古佛脸上剥金呐*。”
黑爪妖怪妙语连珠,听得纪莹不由失笑,两人边说边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凄惨惨的狗叫:“汪。”
抬眼一看,体型健硕,一身黄毛油光发亮,是万贯。
“你怎么来了?”纪莹招了招手,万贯甩着尾巴委屈巴巴地扑进她怀里,她看了看它身后,没瞧见她现在唯一的随从卫黑獭。
万贯呜咽着,说不出话。
当然它本来也不会说话。
纪莹看了看黑爪妖怪,后者好奇问道:“你还带了只狗来?”
见它并无异色,纪莹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黑爪妖怪提醒道:“记得让它离郎主和夫人远一点,他们都不喜欢狗。”
纪莹点了点头,老鼠和猫都不喜欢狗,倒也不奇怪。
万贯用嘴咬住纪莹衣袍一角,往东北方向拽了拽。
纪莹抬眼看去,只见那头种了一丛翠竹,一根绯色绸带在其中若隐若现,面料材质均与卫暻今日穿着一致。
心中有所了悟,当是卫黑獭在外面撞上了猫妖,情急之下溜进了园子,发现自己身边也跟着妖怪,不敢上前相认。
纪莹故意提高了音量,对黑爪妖怪说道:“我们快些走吧,早些找到那郑举,若她真的还没制好酒,也还来得及想想办法。”
“也是。”
黑爪妖怪不疑有他,快步在前方带路。
纪莹拍了拍万贯狗头,向着翠竹抛了个跟上的眼神,转头跟上了黑爪妖怪。
起先身后还没动静,又走出数十步,果然有道蹑手蹑脚的身影在余光中出现。
纪莹一边要提防被黑爪妖怪发现,一边还要在看到卫暻鬼鬼祟祟的动作时忍住不笑,等走到专门用来制酒的厢房门口,身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厢房被一把大铁锁锁住,两边窗户上还贴着写有“闭”字的符纸,黑爪妖怪走到其中一扇窗户前,撕下符纸,对里喊道:“郑举,我们来取凝露浆。”
纪莹飘在一旁,余光瞥见卫暻抱着一块大石头,轻手轻脚走过来。
黑爪妖怪浑然未觉,还在对着窗户里不耐烦地喊着:“郑举,今日夫人上门,若无好酒,仔细郎主揭了你的皮!”
窗户里静悄悄的,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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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没人似的,纪莹从窗口望进去,目光所及只有一些陶罐碎片,隐隐散发出酒味。
卫暻踱步到了黑爪妖怪身后,深吸一口气,吃力地举起大石头,就要往妖怪头上砸去。
“人,”黑爪妖怪的灰褐色尾巴倏地抬起,一把卷住了卫暻手腕,这妖怪扭过头,面无表情地说,“总算逮到你了。”
手腕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卫暻大惊失色,举着石头砸也不是,丢开也不是,两腿一软,嘴里不禁飞快说道:“大,大王饶命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说的就是他卫黑獭。
明明跪的是卫暻,纪莹却觉得丢脸的是她。
她乐安公主的手下,怎么能这么孬。
纪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卫暻,后者瑟瑟发抖,却一眼都没看她,好像要和她撇清关系一般。
黑爪妖怪也就没有看出他与纪莹有何关系,还在那用前辈的语气解释道:“刚出庖房我便闻到一股生人的气息,想是有小贼混进园子,还当是哪来的大胆狂徒,谁想只是个没用的软脚虾。”
它说着,一爪拍向卫暻手中的大石头,石头猛地一震,崩裂成数块,有一块还砸到了他自己的脚趾。
“嗷。”卫暻条件反射地翘起脚,原地乱蹦,眼泪都下来了。
可饶是如此,他也没向纪莹求助。
纪莹的怒火被稍稍抚平了,卫黑獭虽然没用又胆小,却还算忠心。
她却不知,卫暻心中想着,公主再厉害,双拳也难敌四手,现在都陷在妖怪窝里了,能保一个是一个吧。
反正他死了,也不过是变成一只鬼。
黑爪妖怪用尾巴死死抓住卫暻,黑色尖爪在他漂亮的脸蛋上划拉,笑着说道:“你说,我是把你带去郎主那儿,还是直接拉回庖房,挖心剖肝,给大伙儿加个餐呢?”
卫暻听得浑身都凉透了,心里直呼吾命休矣,纪莹却注意到,这妖怪的眼睛正滴溜溜转着,时不时往窗户里看。
这是在用激将法,逼郑举露面?
纪莹脑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厢房里就传出了动静。
“你们又要祸害谁?”
一个身穿青半臂、蓝绫衫的苍白女子,从黑暗中走出,面容冷肃,眼神凌厉。
黑爪妖怪把卫暻丢到一旁,扭头调笑道:“总算肯出来了,郑娘子,你的酒呢?”
郑举神色厌恶地说:“我宁死也不给仇人酿酒。”
黑爪妖怪叹了口气:“郑娘子,你怎么还没想通,郎主只不过吃了你两个下人,对你还是以礼相待的呀。况且,是那钱御史把你们送给了郎主,郑娘子要恨,也该恨那钱御史才对。”
这下就对上了,一旁的纪莹心想,难怪阿来婆说郑举进了御史府便没出来,现在人却在这老鼠窝里。
“你吃过人么?”纪莹开口问道,目光望着黑爪妖怪。
后者疑惑地回望过来,不知为何竟一阵心惊肉跳,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吃、吃过又如何?”
纪莹掌心已扣住一根玄铁长钉,正是那件遇到黑狼时,她犹豫着要不要用的法宝。
既然已经知道这座妖魔窟祸害过百姓,她这位国朝公主自然要为民除害。
至于钱御史与她死因有何关系,抓回去慢慢审也便是了。
发现公主要动手了,卫暻很有狗腿子意识地爬起身,挺起胸膛。
“妖怪!你可知在你面前的便是故渤国乐安公主、神鸮天女、圆妙观主人,还不速速如实交代!”
皇帝极为宠爱乐安公主,在她身故之后,不光给她加了封号,还将她封为天女,赐给她一座道观。
纪莹以为卫暻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没想到他把这些封号都记了下来,不免看了他一眼。
黑爪妖怪惶恐了一阵,挠了挠头,往纪莹身后望去:“那……其他两人在哪呢?”
卫暻:“……”
纪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