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乔绾一以为听不见答案了，江知许低声开口：“没有。”
他说，“随便打的，读着顺口。”
“哦。”乔绾一才不信。
《守护天使》开服好几年了，圈钱路数早已练得炉火纯青，皮肤也是越做越贵。
普通玩家偶尔买下几款常玩英雄的皮肤，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乔绾一账号上好像只有一个辅助英雄的百元皮肤。
江知许设置的是登录进去会直接跳转进主页，一排闪闪发亮的华贵皮肤刺痛人眼，散发着真金白银的恶臭味。
别人账号，乔绾一不敢随便乱动，就这几个主页挂着的皮肤她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下，够陵沂外环一套房的首付了。
最值钱的还不是他这些限定、快绝版的皮肤，而是头像下面挂着的金色牌匾。
“国服第一发育路”。
《守护天使》有个排行榜，每个英雄都有各自的分数排名，相应的每个职业也有，像什么“国服打野”、“国服中单”、“国服对抗路”，也是按照战力积分来进行全国排名。
当然战力积分都是靠自己一点点往上打的，《守护天使》这些年就已经形成了产业链，什么职业、主播、代打层出不穷，一般国服榜上靠前的都是职业和主播，很少有路人选手。
就算有，也会被各种俱乐部和公会抢着收。
进来的时候乔绾一都看见了，江知许邮箱九十九加的未读消息，估计都是入队邀请之类。
江知许侧身看了眼，根本不当回事，握住鼠标直接按下一键删除。
乔绾一诧异道：“你不看看吗？”
“不看。”江知许给白洛嘉发消息要他号，“我又不去。”
“但是加入公会不是能挣钱吗。”
江知许停顿了瞬，撩开睫帘：“我看上去很缺那仨瓜俩枣？”
乔绾一：“……”
也是，大少爷自己都能开个俱乐部了，还会稀罕那些不入流的公会？
恰好江知许终于借到了白洛嘉的游戏账号，他登录进去。
“来玩会儿？”
“打什么模式？”
《守护天使》有排位、巅峰赛、匹配、娱乐等好几种模式，江知许拖动鼠标直接点排位邀请。
他和白洛嘉的号段位都很高，排到的对手也是和他们相同水平的，打起来会很吃力。
而且这种段位输一把不仅会掉星，还会掉英雄战力积分，从而影响排名。
因为上辈子乔绾一就是为了江知许才玩的《守护天使》，所以会的英雄都是江知许常玩的，她怕输了给他掉战力积分。
“要不玩别的吧。”
“怎么。”江知许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平静道，“怕输？”
乔绾一点点头。
两声鼠标敲击过去，游戏进入排位加载界面，江知许绕到她身侧不由分说按下“同意”键。
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无奈，乔绾一只好硬着头皮跟他打。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紧张，旁边少年用低沉的嗓音说：“有我在，输不了。”
他的语气竟是有些安抚的味道。
游戏内，乔绾一选择的是一个辅助英雄，全程跟在江知许旁边。
他在游戏里的形象是个白色带翅膀的小人，官方名字叫“天使”。
而乔绾一选择的则是一个粉色头发的少女，可以挂在任何一个队友背上，为其提供血量和加速技能冷却。
整局下来，她基本都是挂在江知许身上，几乎以他的第一视角看完了整场。
哪怕曾经她连他夺冠的模样都见过，此时还是忍不住一阵感叹。
无他，江知许实在是太厉害了。
她从来没见过有哪个人的“天使压枪”可以使用的如此丝滑，好像游戏内的天使就是江知许本人，完全是按照自己意愿在行动的。
三局打完，江知许拿上手机站起来：“等我会儿。”
乔绾一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乖乖点头。
游戏里保存的还有录像，乔绾一点进去拖到江知许使用“天使压枪”的时间，来回看好几遍。
难怪那么多俱乐部抢着想要他，这个年纪，江知许才是真正的巅峰期。
乔绾一怔了会儿。
直到耳边一个清润低沉的嗓音打断她的思绪。
“休息会儿。”
视线手边多了一块铺满草莓的蛋糕，还有一杯芝士葡萄。
香甜味道灌满整个鼻腔，她垂眸看着蛋糕，又抬头去看江知许。
“怎么突然给我买这个？”
江知许一条胳膊枕在脑后，不在意地说：“你不是喜欢这个吗？”
他顿了一下，补充，“加微信那天看到你朋友圈发这个了。”
乔绾一垂眸低头。
她确实发了，从小她就喜欢草莓、奶油这类甜品，可是白文锦说这些吃了对身体不好，所以连生日蛋糕她都被剥夺了拥有权，得到一句“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江知许往她的位置偏头，勾出一抹笑：“尝尝，不合胃口再换一家。”
乔绾一刚想说什么。
“换到你喜欢为止。”
他说这句话仅用了一瞬间，乔绾一睫毛颤了颤，内心感慨万千，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她很轻地吸了下鼻子，抬头望向江知许，眼睛弯成了月牙。
“谢谢。”
她挖了一勺放进嘴里，很甜，一点也不腻。
吃到半途，乔绾一眼神一愣，静止两秒，抓过来手机一顿操作。
在她点击发送的同一时刻，江知许手机响了。
他点开，是来自“小月亮”的消息。
转账消息。
江知许一侧眉梢微微挑起，“干什么？”
“上次吃饭的钱，还有今天的蛋糕。”乔绾一如实交代，发现江知许表情透露着隐隐的不悦，末了，抿了抿唇，迟疑道，“不够吗？”
江知许右手盖住上半张脸。
真的要疯了。
几秒钟后手机又响，他透过指缝转动眼珠，果然是小姑娘又一个转账。
江知许轻轻咬了口舌尖，发出一声含糊的笑。
被气的。
还有点无奈。
怎么就，不开窍呢？
那钱他当然不会收，他从来没想过要她的钱，相反，只要她勾勾手或者一句话，他巴不得把自己身家全交到她手里，从此就这么冠冕堂皇地赖上她。
一辈子都甩不掉的那种。
平复好情绪，江知许坐正身体，把手机也暗灭了。
他眼神瞥过去，“吃好了么？”
“嗯。”乔绾一还想提醒他把钱收了，江知许微扬下巴，示意她看电脑。
“再打一个我看看。”
乔绾一用眼睛表达不解。
后者会意，解释，“压枪。”
“上次你说是不小心打出来的，我怎么就……”他压低音量，小声地补充完，“那么不信呢。”
高难度操作不可能瞒得过专业人士的眼睛，更别提那个人还是江知许，乔绾一在他面前根本装不下去。
双方默了会儿，乔绾一一言不发点开单人1V1模式。
对局开始，升到四级。乔绾一操控着天使躲进草丛，在敌方放松警惕的瞬息把武器丢了出去，并借此机会瞬间近身打出控制效果，又立刻接到方才被丢出的武器补满伤害。
人头数一比零。
找不出挑剔角度的击杀。
而且更让人觉得有意思的是，乔绾一跟他的打法，一模一样。
上次江知许没看仔细，刚才通过观察他发现乔绾一连甩鼠标的角度都跟自己如出一辙。
每个人习惯不同，是刻在骨子里无法堙没的印记，乔绾一连他这种小细节都模仿到可以以假乱真，就仿佛……
看过他无数遍。
手离开鼠标，乔绾一轻声说：“打完了。”
三次天使压枪。
这回每一次江知许都看清楚了。
绝对不是不小心打出来的。
这个技巧短时间练不到这样，起初江知许还怀疑她是跟别人学的，可经过他刚才的观察——
明显不是。
语言也许会骗人，但身体不会。
她的下意识习惯、操作完全是一比一复刻他来的。她是学的他。
但要是游戏内操作跟他一样就算了，也许是她下功夫了，可那些手上动作也跟他一样。
江知许可不记得自己打游戏的时候有乔绾一在场，上次在伍排网吧，是她第一次见他打游戏，可她当场就打出来了。
那这就，很奇怪了。
她没见过他打游戏，却偏偏模仿了他的每一处细枝末节的习惯。
记忆走马灯在脑海中上演，江知许深而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乔绾一感到一阵不自在：“怎么了？”
“乔绾一。”
倏地，他两只手撑住椅子把手，将她结结实实地困在了他和椅子之间。
身体自发性做出防御姿势，乔绾一轻轻抵住他的肩膀，眼神不解又染着慌张。
“你干什么？”
江知许眯起眼睛，不错目光地死死盯着她，像匹被放生草原的狼，竭力匹配着气味信息。
“你真的是乔绾一吗？”
身体两侧的手骤然攥紧，乔绾一脸色微变，强自控制着声音不让其颤抖露怯。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江知许，你不认识我了吗？我一直都是这样啊。”
江知许不为所动，但是椅子把手上方的两只手皆青筋高鼓，彰显着他焦躁不安几乎失控的内心。
“你……”
他眼圈通红，艰涩道，“抱歉。”
少年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怎么能因为自己身上发生的极小概率去怀疑自己爱了两辈子的姑娘。
但那些解释不清的习惯又让他抓耳挠腮、无所适从。他一点一点站直身体，反撑住身后电脑桌，一双桃花眼猩红如渗血，嗓音嘶哑地说：
“你相信穿越时空吗？”
乔绾一身体一下子僵硬得像块铁。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知许。
心脏剧烈跳动，好似下一秒就会冲破胸膛，带出淋漓鲜血。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
少年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那笑容太过凄惨，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眺望遥不可及的月光。
“可它就是发生了，没有人知道原因，我曾几度以为是幻觉，为了证实不是做梦……”
他闭了闭眼睛，缓缓脱下外套，又把里面的内衬卷上去，胳膊翻转——
乔绾一瞪大眼睛颤抖着捂住嘴。
只见江知许白皙胳膊上蜿蜒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丑陋疤痕。
“我割破了手臂，会疼，也会流血，可见这不是做梦，而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件也不在少数。”
他把袖子慢慢放下来，眼球下浮，认真道，“我不是这个时间的江知许，你可能会觉得我在撒谎，是失心疯，但这就是事实。”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
“我是二十七岁的江知许。”
如果说前面乔绾一还能理解，但听到“二十七岁”这四个字时她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
蹙眉直接了当地，“不可能。”
“但这就是事实，不管你信不信。”
“前面的我相信，我都相信。”乔绾一说，“但你绝对不可能是二十七岁的江知许。”
“为什么？”
“因为……”珍珠般大的泪珠无声滚落，乔绾一浑身颤抖，连嘴唇都不例外。
“因为二十七岁的江知许，是我亲手埋葬的。”
江知许没明白：“什么？”
乔绾一破罐子破摔，朝他吼道：“二十七岁的你早就死了，是我一手操办的你的葬礼，我亲眼看着你被火化、下葬……”
“怎么会……不可能。”江知许快速冷静下来，呼吸急促，“你的意思也就是，你也是来自未来？你也不是这个时间段的乔绾一？”
“对……”
猜想得到证实，可江知许却没有什么喜悦可言，他表情凝重，重复那句话。
“你来自未来？”
乔绾一再度点头：“我是跟你一样，是二十七岁的乔绾一。”
“不对。”
这下轮到乔绾一疑惑了：“什么不对？”
“二十七岁的你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江知许牢牢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在我记忆里，我上辈子的记忆，你在前不久的清明节，就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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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似乎是不愿意说出那个字，“……走了。”
当事人却不避讳，直接了当道，“我死了？”
江知许：“……”
那个晦气的字还是被说出来了，他只好垂眸点点头。
可时间线完全错乱了。
乔绾一也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他对面：“我是怎么死的？”
“……”沉默片刻，江知许闭眼叹息，说，“车祸，就在清明节那天，你遇到我的地方。”
记忆被带回去，乔绾一默了下，语气猜测：“所以那天，你早就知道我会出现？所以你是，在等我？”
江知许说：“对，我让司机把车堵在了巷口，那辆车被我拦下了，我知道你会出现。”
“但这不可能。”乔绾一摇头，眼神茫然，“那天我明明只是去了趟墓园，回去之后没多久我妈再婚，我跟着转学，你去打了职业，直到我大学毕业才又见到你。”
“要是你按你说的，我早就死了，那后面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我没有要用这些来骗你的理由。”江知许想到一个猜想，“你刚才说我二十七岁死了？”
乔绾一细不可察地皱起眉毛，尽管心里对某个字感到隔应，还是点了点头。
江知许换了个姿势，“但我二十七岁一点事都没有，就像你十七岁没有发生不好的事，而是安安稳稳大学毕业。”
她看着少年的脸，两人思想同频，“难道，我不是你那个时间线的乔绾一？”
“我也不是你那个时间线的江知许。”
毕竟在乔绾一的时间线里，江知许二十七岁那年早已经死了，而在江知许的记忆里，乔绾一也是“英年早逝”，花落在了十七岁，可她却说她给二十七岁的自己操办了葬礼。
包间寂静良久，最终江知许败给好奇心。
“我的葬礼，为什么是你操办的？”
“因为我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乔绾一紧急闭嘴。
江知许歪了歪脑袋，“是什么？”
见乔绾一不说话，他轻咳了声，“都到这份上了，也没什么不该说的了吧，而且还是跟我有关的。”
乔绾一有口难言，犹豫道：“我怕我说了你接受不了。”
江知许：“还有什么比穿越更扯淡的吗？”
乔绾一不说话。
他停顿了下，换另一种问法，“葬礼不是小事，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帮陌生人办，你跟我说咱俩是什么关系。”
静默两秒，退而求其次，“我是你什么？”
这回乔绾一总算有了反应，她看了他一眼，抿抿嘴唇，又看了他一眼。
江知许被她搞得满头雾水。
在他问出下一个问题前，乔绾一终于说话了。
女生声音很小，却足矣让他听清。
“亡夫。”
江知许：“？”
他不可置信地又问一遍：“我是你什么？”
“亡夫！”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瞒下去乔绾一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趁此机会都说清楚了，“在我的时间线里，我实习第一年咱们就结婚了，所以你的葬礼是我操办的，也是你父母的意思。”
前面那些江知许还能接受，直到听见乔绾一说他俩已经结婚了，登时憋不住咳嗽出声，咳到连脖子都红了个透。
“我跟你……”这事他在梦里都不敢想，那个时间线的自己竟然他妈地鸟悄着全干了？
他头一回如此佩服一个人，而那个人还是他自己。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惊讶。”震惊、难以置信多重情绪过后，乔绾一宽慰他说，“那个江知许跟你一样，也不喜欢我。”
江知许：“？”
谁不喜欢你了？
“他跟我结婚只是因为我遇到了麻烦，平常很讨厌我的，而且整年都不在家，一点都不想看到我。”
江知许：“？？？”
他和那个江知许差别这么大的吗？你他妈到底会不会好好对老婆？！那可是你亲老婆！不会伺候人让我来行吗？！
乔绾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觑到他越来越黑的脸色，以为是对于自己竟然和她结婚而不愿接受，于是好心补充说：
“本来我们说好了等他忙完回来就离婚，但是没想到意外先来了。”
在听到婚后生活前江知许对于那个自己英年早逝还是有点同情和惋惜的，听完后满脑子都是“你真他妈活该！”放着这么好的老婆不要非得作，难为人家还不计前嫌给你办葬礼。
换自己都得给他骨灰撒了，或者干脆和进饲料里喂鱼。
他不合时宜地想，他们老江家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缺德玩意儿？
还好死的早，至少没跟乔绾一离婚，最后户口本上写的还是乔绾一丈夫。
稳赚不赔。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归根结底你们应该也算是同一个人。”
谁跟那傻逼是同一个人？
江知许黑着脸：“我才不是他。”
他可干不出来冷落自己妻子的损事，他比那傻逼负责任多了好吗？
又冷场半天，江知许觉得问都问了，干脆全都了解了解，避免以后走他的老路，顺便再偷偷打听打听那傻逼是怎么骗到乔绾一给自己当老婆的。
“那傻逼……”
乔绾一：“啊？”
“不是，”江知许紧急改口，“那个江知许，是怎么死的？遭天谴了？”
乔绾一：“？”
她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上下把江知许打量了一遍，“不是，是心源性猝死，医生说是因为饮食和生活作息不规律，太过劳累，硬生生把身体熬垮的。”
劳累？
江知许思忖半天，真心实意发问：“那个江知许，是个穷光蛋啊？”
乔绾一：“……”
她简直无法理解此人的脑回路，“什么啊！当然不是！”
“那怎么会因为过度劳累猝死？”
“是因为他很负责任！”乔绾一红了眼眶，“他是一名很优秀的职业选手，把战队责任全都扛到了自己身上，所以才会……”
职业选手。
江知许突然联想到前段时间，乔绾一绞尽脑汁劝说他不要去打职业的时候。
原来是因为他。
为了，另一个江知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