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烟拎着长锁跟黎难进了临湘一家还不错的客栈，晌午人多，她一进门就被堂中哄闹的人声扑了满脸，裹着各种饭香的热气裹上身体，立刻就激着她打了个寒颤。
她吸了吸鼻子，感叹了下，这才是正儿八经不闹妖的地方。
好大的人气。
耳边各种口音都有，看穿着，也是富贵居多，应该就像是黎难说的那样，这两日海上风雪大，要去龙头港出海的行人都先聚在临湘县落脚了。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正想着，小二便笑着迎来问候。
岚烟看向黎难，那人微微笑，掌心变戏法似的摸出两个铜板递过去，另一只手亮出个木牌，道：“找你们家掌柜取东西。”
小二事先只是笑，再看到那牌子时笑容扩大，赶忙接过他手里的铜板，看看岚烟二人，侧身将他们引去楼上的单间：“诶诶，您稍后，我这就去请！”
客栈里暖和得不想话，就这么一会岚烟脖颈已经聚了些细汗，坐在凳子上时，赶紧就把锁骨边的扣子解开，回看黎难，依旧裹着他的大斗篷，往那一坐，像个无毛座山雕。
而感受到她的视线。对方藏在宽袖里的胳膊抖了下，纡尊降贵般将刚才那个木牌丢过来：“这是你的。”
岚烟随手一截，拿到眼前看，木牌最上方横写着两个字“人山”，下方竖刻着“百令”，背后则是单独一个“烟”。
远看这牌平平无奇，这会细看，倒像是还细细打磨雕琢了些暗纹，下方钻了洞，缀着两束白穗。
挺好看，也挺奇怪。
“暗门百令。”黎难说，眼睛明溜溜望着她。
岚烟没接到他的眼神，捏着这木牌感受就不太一样，大概是个重要之物，于是边问那是什么，边抽出后腰别着的斧子，将小牌挂在斧柄末端，好好别回去。
做完这一切，黎难还没回答她。
她带着疑问看他时，他正撑着额角回看来，目光里的可惜都要溢出来，轻微咂舌。
岚烟：？
“不解风情的人啊。”
岚烟：“难道不是你太……”她正常地思考了下，斟酌道：“东南西北了吗。”
她说出这个词时，搭在桌边的手打着圈晃悠了两下，真诚地看着黎难，企图用自己的精神和他搭接，表达其中含义。
黎难停顿，了然：“奥。有没有可能是你没怎么关注我。”
“是这样？”
“肯定是，你下次多看看我，到时再听我说话，感受到的一定不是‘东南西北’，起码在一个水平上。”黎难伸出手指，认真点点桌边，“抬头就能看见。”
岚烟沉默，她现在就已经有点懵了，好端端拿她说的词编了一段她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黎难呵呵笑着，看上去心情格外好，要不是客栈掌柜及时赶来，岚烟都怀疑他要一直这么迷之微笑下去。
这掌柜是亲自端着托盘来的，上头放着个用法力加固的盒子，黎难见了他，先是打了个招呼，之后就问岚烟要走了揣得热乎乎的长锁，又掏出一个小袋专门递给掌柜。
小袋里的东西她知道，是一袋碎金，锁中之物不太清楚，她就仔细看着。
黎难同样是施法在上，之后那看上去实心的铁锁居然开了口，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闪亮灵石。
上次见这么多灵石还是在仙尊跟前，而且这一锁子下去，差不多能把黎难补得和她境界相当，应该是仙家之人很是看中的东西，他就这么给出去了。
岚烟瞄去一眼，小小感叹了下。
那掌柜并无修炼根基，收了金子也不留恋那一锁石头，等黎难将盒子中的东西拿走，将长锁放里面后问：“无事啦？”
黎难点点头，那人就撤下去，留他翻看手里的东西，姿态随意得跟人家老板似的。
岚烟看着他们的互动，没忍住问：“你是暗门的……门主？这是据点？”
“你这说法倒是头一次听，”黎难回味着，摇头道，“不过可惜，我没那么大本事，这里不是什么据点，就是个赚外快的普通客栈，应该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仙家妖家的在这里传消息。”
“嗯……区别就是我给他们老板的爷爷扔了些盖楼的钱。”
黎难翘着嘴角说完，朝她招了招手：“喏，看这个。”
岚烟缓缓眨眼，心下知晓他绝对是故意的，说了半天依旧没提暗门的事，结果就是来炫耀他是这客栈的大长老。
她理解这人寡了很多年无处施展的心思，默默拖着凳子坐过去，歪着脑袋看他伸来——摊开的手掌……
静默一瞬，那句“这是啥”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黎难垂眸，神秘兮兮道：“叛徒的来信。”
修长的手指收拢再伸展，岚烟能感觉到他这期间施了法术，再眨眼，那白净的手心里浮现出一行小字，被头顶端起的嗓音缓缓念出来。
“金云离阵，恐神山不测，应天阁急招人手。不日抵达临湘，于龙头汇合。”
黎难清了清嗓子：“应天阁是北夏境内的仙家所在，和祥云仙山干的事差不多。”
似乎不止黎难清楚那把金云斧的作用，仙台也知道神山只有用这把神器才能砍断，这时候岚烟把斧子带走，他们必然猜测她们会做些什么坏事，所以急急向仙台借人，镇守神山。
仙家人手这么缺？岚烟不太知道。
当然这和她也没关系，只是问：“咱们要换的身份是祥云山的。”
“是。”
岚烟静下来，等他后半句，毕竟话都说出来了，那事先必定是已经准备好了的。
事实也没错，黎难从边上的托盘里又拿出来两个令牌，和刚才的木牌相似，只是“人山”两个字变了样，挨得更近，和在一起组成了个“仙”字。
“这是仙门百令。祥云山的身份要拿，得用点上不得台面的法子。”黎难不羞不臊地说，“再等等，等那个抵达临湘的弟子到这，便可。”
黎难那封叛徒的信说得很多，应该只是方便给她展示，才浅显示了那一点。
信上提到，从龙头港出发去北夏的仙家弟子共有五人，在临湘落脚的祥云山弟子恰好两位，够他们俩钻个空子。
传递来的信息这般详细，还有之前岚烟问而不答的暗门，她依稀记的昨夜那老伯撒来的听话粉就是出自那里，难不成这个传消息的也是暗门中人？
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
黎难看她思虑的摸样，撇了撇嘴。
“那老汉口中的暗门可和我给你这令牌代表的暗门不一样，但估计在世人眼里也大差不差了——就是由不是仙家人组成的……和他们对着干的，影子？”
虽然依然解释得模棱两可，但好歹是说了。
可这和岚烟想象的不也没什么区别？忤逆仙家，不就为不对，和她现在所做之事一样，会被喊打喊杀的。
“况且，那暗门中的东西也太怪了点，听话粉是什么，还有致你昏睡的药，我猜也是老伯从那处中买的。”她说。
岚烟带着微微不解，好像话里那帮过街老鼠没有在说自己似的，控诉起来眼都不眨。
可她又无半分悔意，有些割裂，又有些怪异。
黎难盯着她，形容不出那点怪异是什么，思维发散去了别的地方。
这时候才想，岚烟醒来时什么也记不得，完全忘了前生是为何要去砍下神山，到了今生仅需自己一封血书就顺利接受要去和世人对着干这件事，也是挺玄妙的。真的是对自身的信任？
黎难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搭在臂弯的指尖敲了敲，道：“传来传去味就变了，说不定那些东西最初也不是为了害人做出来的。”
但不是又如何，现今这帮杂物到底是害了些无辜人们，而且当下……
雅间外传来两声轻咳，黎难侧头看过去，刚才送东西过来的小二在屏风外面朝他打了个手势，他点点头，无奈笑了笑。
……而且当下要做的事，也是多少有点缺德。
黎难睫毛在眼尾盖下一抹不太明显的阴影，又在岚烟看过去时被抬头后的笑意掩去。
他伸出手在她肩头按上两下：“好了，先不想那些糟心事，我们可怜的冤大头们在下面。”
肩膀上的手用了些力的，把岚烟侧过的身子压得歪了点，他那阵消失很快的情绪就像是清早呛到岚烟的冷风，她感受到了，却无处追寻，再被很快接上来的温热转移走注意。
“祥云山？”
她问，然后站起来往雅间外走。
黎难点头跟在她身后，一起站在廊庑下，轻易就看见还在楼下客堂中和小二说话的一男一女，那二人穿着白底红纹的招牌弟子服，气度不凡，很是惹眼。
并且境界也不是虚的，岚烟两人在楼上轻飘飘打量这几眼，很快就被他们注意到，看了过来。
二人眼神中暗含的警告收于岚烟眼底，她顿了顿，朝他们微微颔首，对面两人神情不变，她想到什么，转而望向黎难。
后者一直站在她左后边，就那么揣着手淡望过来，仿佛在看什么热闹。
她没有理会，将他拉来身边，接着把手里那个仙门百令举起来对着下面两人晃了晃。
“就这么摆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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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了，也不提前和我说说？”耳边的人拖着调子道。
楼下的人在看清岚烟手里的东西时，短暂愣了下，不知和他们面前的小二说了什么，三人齐齐向她看过来，似在求证。
下一刻，岚烟看见那小二很快点了头，那两位弟子笑笑，又朝她看来。
这次，目光里射来的敌意消失了。
她再次向对面颔首，却是轻声对黎难说：“你都提前把令牌拿出来了，打的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主动出击？
她偏过头，靠在栏杆上，手腕绕圈甩着令牌上的穗子。
黎难却没管这牌子，视线落在她腰侧，那里被肩头的大包袱挡住了大半，漏出小片白色丝穗吸在衣料上。
拐角的楼梯处传来小二引路的声音，黎难挑眉，伸处食指轻轻将那挂在她腰上的穗拨了拨，指节用了些力把剩下一点依依不舍的丝按下去，笑说：“严谨些。”
岚烟反手就把仙门百令也别在了同一个位置，拍拍道：“放心。”
她看见黎难嘴角微微提了个度，眉毛舒展很多，带着点无奈转过身，朝楼梯边迈步：“眼不见为净，你暴露了我就说不认识你。”
他这话说得简直狂妄，音量不减，还不避人，走来跟前的那二位弟子听了个一清二楚，那男弟子背着包喘了口气，还疑惑着问：“什么认识？哦，你们也是刚碰面的吧，我姓孔，孔宁宁。”
后来的女弟子昂首扫过他们三人，开口：“程学进。”
黎难正面迎上他们，像是顺嘴一样，挂着和善的笑介绍了自己和岚烟，温声道：“孔公子，程姑娘，一路奔波定是累了，我们也是刚到，正商量着来尝尝临湘的好酒好菜，二位赶巧，一同坐坐如何。”
他话是这么说，但伸出的手臂已然朝向雅间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热情友好。
孔宁宁张着嘴看了看他，没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磕巴着：“啊，那就多谢了……”还斜着眼往程学进那看，大抵是在问她意见。
程学进抱着手，站得像棵小松，同样的弟子服看上去却比孔宁宁的做工精细许多，更别提头上的玉冠，精气神也足，像是祥云山顶栖息的白羽金喙鸟。
她不躲不避打量着岚烟二人一圈，将目光落在黎难身上，岚烟能明显发现她的眼神从黎难头顶移开，冷声开口：“你是？”
黎难顿顿，恍然道：“我们是瑶都小国来的，好不容易出来，实在不愿意再穿那紧邦邦的弟子服了。”
他说话时，往后看了眼，岚烟便微微笑着上前一步，把别回去的仙门百令又掏出来递过去：“是我们考虑不周，要不还是互相查验一下吧。”
她浑身的亲和是比黎难这副油嘴滑舌的姿态好太多，程学进本还有些的忌惮，对上她稍微缓解了些，那边孔宁宁更是彻底放下戒备。
人家千里迢迢从别国来又盛情邀请，还如此坦诚，他们这样子真是显得小气。
他急忙接过，又递来自己的令牌给岚烟，还不忘安慰：“没事没事，你们这都算严谨，严谨。”
程学进被迫塞了满视线的令牌，反倒模糊了，还没等看清，孔宁宁又急着还了回去：“学进的就不用了，她跟我一路的，你们放心。”
黎难非常体贴：“好，那这饭——”
他尾音拖得长了点，语气弱了下去，忽然飞快改口：“久闻祥云仙山在杞国的地位，想来这点东西应当是早就吃过了，也是我们二人擅自扰了清净，你们就先……”
他这话说是不卑不亢，却明显卑的成分居多，岚烟只需站在他旁边，自身的气质就自然而然被衬托得无辜可怜，悄悄瞥了眼黎难，和他一块看向程学进。
仰着脖子的小鸟猛地拧眉，不悦道：“没有这回事，我们……我们也是要吃的。”她手肘碰了下孔宁宁，后者赶紧附和：“对的对的，祥云山其实也没什么，和瑶都仙家同样是在仙台之下办事。”
黎难听懂意思：“二位！二位愿意赏脸！”
程学进像是不太乐意看他，哼着“嗯”了声。
“好好，阿烟师妹，帮忙去喊来小二可好？”他周身洋溢着欣喜，愁绪一扫而空，转来拍了拍岚烟的肩，或许是开心动作太急，将她挂在肩上的包袱不小心碰滑下来。
岚烟急忙抬手和他一块抓住，点头应下，边整理包袱边向那边小二走。
整理好后，她腾出左手，那里躺着一个桃粉色的小包，奇怪的茶香味从中散发出来。
“店里招牌菜各样上来，顺便拿这个沏一壶茶。”
叮当的铜板声响，小二朗声应道：“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