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十八年,庆国中秋。
林府里一片喧嚣,门庭处挂满了各种样式的灯笼,下人们从早上开始就忙个不停,今日林盛行要携妻女去宫中参加家宴,万事都要早早备好,以免出现纰漏。
祠堂里早已设好香案,摆放蘋果月饼,祭拜月神,希望她能庇护自己家族兴盛,平平安安。
王宛如穿了一件桃红色鸢尾长裙,头上戴了个金丝八宝珠簪,匆匆地走在院子里,到一房门前停住,“吱嘎”一声打开了门,将睡熟着的林妙仪从被子里拽了起来。
“楚楚,快试试,看看今晚进宫穿哪件好。”
林妙仪抬起眼,就看到架子上摆着几件崭新又漂亮的衣裙。
她对穿衣打扮本就不在意,没精打采敷衍道,“我穿平日的衣服就好。”
“那怎么成。”王宛如拿起一件鹅黄色的衣服在她身上比试,“你第一次进宫,总要体面些,而且这些衣服,是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
“皇后娘娘?”
王宛如点头,“皇后娘娘最是仁慈心善,毕竟你多年前落水也是在她办的赏花宴上,知道你回来了,特表心意。”说着就拉着林妙仪走到镜子前。
“这件怎么样?”
林妙仪只瞥一眼就摇头,她穿不惯这么鲜艳的颜色,走到架子前,从中挑出一件最素的,看也没看说道,“就这件吧。”
王宛如拿起来一扫,是一件水蓝色的丝绸,外面一层轻纱,上面只绣了几朵水仙花便再无其他图案。
素是素了点,难得林妙仪喜欢。
她出门前叮嘱,“兰絮,你记得多给小姐带几件首饰,再上个妆。”
王宛如走后,林妙仪又躺回床上,将被子盖住头。
这是她回林府的第五日了,往年的中秋,她都会早早地与师父去苍梧山下的平安村上。
先去王嬢嬢的摊子上吃一碗地道的猪油面,二两面条,三两高汤,每次她都能吃的一干二净。
再去刘奶奶家提前把晚上要用的面饼皮备好,将伍仁馅料炒熟,与砂糖混合一起,加入糯米粉,揉成一个个团子。
师父会在那一日免费帮村子里的人看诊,村民总会排着长长的队。
林妙仪有时间会帮他抓药,可她医书背的不好,板蓝根与黄芪,甘草与苦参,她总是分不清。
等病人都看完了,天也就黑了。
她会与村里的孩子们一起做花灯,放花灯,等玩够了月饼也做好了,一边吃月饼,一边躺在摇椅上,听着旁边的叔叔婶婶们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母猪又下了几个崽,谁家的孩子又逃了学……
一直到很晚,才会回到观里,再做上一个美美的梦,这个中秋才算过去了。
这么一想,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林妙仪昏昏沉沉,也分不清自己到底睡没睡,直到兰絮来叫她。
“小姐……该出门了。”
林妙仪拉开被子,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
兰絮又给她梳了发髻,上了妆。
林妙仪望着镜子里的人,鼻尖上一颗小小的红痣精致娇俏,上了妆的狐狸眼只觉灵动上扬,在寡淡的脸上格外显眼,头上那支蝴蝶戏花金簪,衬的她气质温婉柔和。
好看……却又陌生。
林妙仪趁着兰絮不注意,拿起笔将眼尾向下轻轻描了两下,然后满意的拍拍手。
可珠钗带的过多,重重的在头上顶着实在难受,她拔下去两支拢在了袖子里。
*****
皇宫内,皓月当空,灯火通明,舞女们裙摆飘扬,银烛台盏,玉碗美酒。
等三人到时,人已落座了大半。
宫中家宴只有三品以上大臣才可参加,林盛行按着自己的官职坐好,林妙仪也随王宛如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匆匆坐下。
可惜靠近门口,视线便不是那么的开阔。
这时从殿门口走进来两个人。
二人一进来,耳边便传来窃窃私语。
“是荣王……”
“荣王回来了……”
林妙仪眯起眼睛努力看过去。
只见前面那人身材高挑,玄色锦衣,紫金腰带,头发高高束起。
后面跟着的是一位穿着褐色长衫,皮肤黝黑大眼睛的随从。
他走到右前方处坐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往她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转过头,就见王宛如面色苍白的拧着手中的帕子。
主位上,永安帝举杯,“今日团圆佳节,众爱卿不必拘束,随意就好。”言语间是淡淡的喜悦。
林妙仪也忙端着杯子随众人起身,对着永安帝的方向齐声道,“恭谢圣上隆恩。”
随即坐下。
可吏部尚书贺瞻远的屁股还没等挨到凳子,突然又被叫起来。
“贺大人。”一个清洌的声音响起。
他连忙拱手应答,“臣在。”
沈尧端起酒杯,“本王在安国时,曾带回来一瓶好酒,今日见你分外投缘,就赏你了。”
贺瞻远暗道糟糕,前几日上朝时,他曾谏言荣王殿下年过二十,应按庆国律例前往封地,此事肯定是被传到荣王沈尧的耳朵里了。
如今怕是要给他下马威,可转念一想,不就是一瓶酒吗,大不了一口气喝进去睡上两日也就是了。
他刚要应答,“谢荣王……”
殿下两字还未说出口,他便止住了……
宫门口,两个内侍搬着一只大缸正摇摇晃晃的往殿内走来。
大缸似乎没有盖子,酒水时不时从里面溢出来,留下一股浓郁又劣质的酒香。
贺瞻远腿都打转了。
有跟他关系好的同僚想替他解围,“荣王殿下,贺大人近日身体不适,这酒一次喝这么多属实伤身,不如就让贺大人抬回府里慢慢喝吧。”
沈尧却摇摇头,一本正经,“那可不行,这酒一旦开封了就必须要喝干净,要不然酒香四溢,可就不浓郁了。
怎么——张大人也想尝尝?”
张广连连摆手,其他的大臣更是没人再敢开口。
林妙仪只觉好笑,她离门口近,酒味是她最先闻到的,旁人或许不知,她常年在外,却最熟悉不过,穷苦人家买不起好酒,便会经常买这种烧刀子,酒劲十足,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跟着热起来。
看这一缸少说也有十斤重,只怕喝完,不死也废了。
这位荣王殿下,不是什么善茬。
可主位上的永安帝也始终一言未发,倒有几分奇怪。
贺瞻远忍不住求救,“皇上……”
永安帝抬眸扫了沈尧一眼,喜怒难辨。
他放下酒杯,声音雄厚威严,“既是荣王殿下赏的,那你便喝了吧。”
竟是不打算帮忙。
贺瞻远瘫软在地。
酒宴还在继续。
推杯换盏,歌舞升平,林妙仪却突然对这样的筵宴感到厌烦。
她盯着杯中的桂花酒,一股甘甜清香的味道传入鼻中,她端起杯,一饮而尽。
不一会,腹中却突传一阵剧痛。
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王宛如看出了不对劲。
“楚楚?你怎么了?”
“我……我想如厕……”
王宛如急忙叫宫婢带林妙仪出去。
皇宫偌大森严,林妙仪捂着肚子,跟着宫婢一路七拐八绕,终于在一间偏僻的院子停下,她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等再出来时,却发现……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宫婢不见了?
她可不记得回去的路!
月光下,暮色如水,温柔清绝。
林妙仪四下张望,周围漆黑一片,院内满是杂草,像是已经荒废掉了,只有远处地亭子里影影绰绰,似乎……有一道身影。
身影背对着她,身材修长,右手好似执着一盏琉璃灯笼。
她从杂草中找到一条小路,快步走去,“请问……宫宴怎么走?”
院子内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亭角处挂了几盏走马灯,暗影摇动,灯火朦胧。
男子闻声回头。
此人一身玄色祥云纹锦衣,紫金镶玉腰带,腰带上挂着一串流苏玉佩,身姿挺拔,俊朗丰逸,一双丹凤眼深不见底,似笑非笑。
林妙仪倒吸一口气。
光是这身衣服,她便认出来,荣王……沈尧。
方才大殿之上,林妙仪并未看清此人的脸,如今看来,不愧是皇室血脉,还真是一副好皮囊。
只见他手持灯笼,眼神晦暗,声音不疾不徐,
“月圆之夜,恰逢故人相见,林小姐,你我……还真是有缘。”
灯笼的余光打在他脸上,越发显得皎洁。
林妙仪却有些发愣。
什么有缘?
她定了定神,垂下眼,“臣女与荣王殿下素不相识,缘分二字,愧不敢当。”
沈尧高举灯笼,俯身向下,寒星一般的黑眸落在林妙仪的身上。
林妙仪很瘦,且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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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漆黑如墨,水蓝色刺绣云锦,头发随意挽了个流云髻,只插了一根海棠玉簪,青丝垂在肩上,面色寡淡,气质普通,尤其那双眼睛,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戏虐,“你果真失忆了?”
林妙仪睫毛微动,心中却有些不明,她后退一步,将袖中的金簪攥在手中,抬起头对上那双凤眼,“殿下将臣女诓骗来这不会只是好奇吧。”
“呵。”沈尧冷笑,看向她身后,“你倒是聪明,只是不知今日这个院子你可还熟悉?”
林妙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月光如炬,她所在的凉亭下,那片草丛里分明有暗流涌动。
那不是杂草。
那是……一片湖!
只不过这院子太久无人打扫,任湖里杂草肆意生长,所以看不真切。
林妙仪若刚才没有看到那条小路,行差踏错半步,只怕……就要重蹈覆辙,皆时……她孤身一人在此。
后果不堪设想。
她回过头,如星般的眼里也带着一股寒意,“臣女初回都城,不知与殿下有何深仇大恨,竟如此费尽心机。”
“难道你母亲没告诉你吗?”
林妙仪一怔,“告诉什么?”
沈尧轻笑,“也对,你母亲爱女心切,定是早已将我恨之入骨,林妙仪……十年前,就是在这所院子,这片湖里,你……掉了进去。”
林妙仪停顿了下,“这……又与殿下有何关系。”
沈尧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语气轻蔑,“呵,有何关系?林小姐可知……今日皇上为何举办家宴。”
林妙仪目光看向他,“为何?”
“一为中秋团圆,二为……荣王归国。”
沈尧看向远处,一双眼睛深不见底,“林妙仪,你落水后,林盛行步步高升,由京中小官升为户部尚书,我却在安国……做了十年质子,你说这笔帐……该不该算?”
林妙仪心中一惊,呼吸也跟着滞了一瞬。
十年质子?
沈尧是因为她才去安国为质?
林妙仪手中用力,指甲嵌入掌心,“荣王的意思是……臣女落水,是因殿下而起。”
怪不得,怪不得把她骗到这里。
“殿下若觉得无辜,大可向圣上禀明,何苦来为难我。”
“本王偏要为难你,又怎么样?”
又怎么样?始作俑者竟还如此大言不惭。
耳边树叶吹的沙沙作响,更深露重,林妙仪只觉浑身作冷,打了个颤。
沈尧挑眉,“你怕了?”
林妙仪抬起眼,琉璃灯映射下,那张寡淡的脸上倒也生出一份流光溢彩。
她嘴角微微扬起,“怕?荣王殿下与我一同离席,我若出了事,只怕殿下也脱不了干系,不知殿下……又有几个十年可以赌。”
此话一出,对面的人脸色瞬间沉下来,带着戾气,寒光闪过,一只手嗖地扼住林妙仪的喉咙处,细小的脖子握在手中,如同待宰的羔羊,他渐渐捏紧,咬牙切齿,“林妙仪,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林妙仪被捏得满脸通红,喘不过气来,挣扎之际,她挥起手中金簪,用力在眼前划过,趁着面前的人松开手躲避时,她没有跑,而是……退了两步,接着……整个人向后倒去。
“要死一起死!”
清脆的声音划破夜晚,在空旷的院中回荡。
就在她从亭上坠落,眼看落入湖中之时,琉璃灯啪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刚刚那只扼住她喉咙处的手,却拉住了她。
“你疯了吗!”沈尧大喊。
他将她拽了上来。
二人惊魂未定。
林妙仪整个人靠在凉亭的柱子上,望着碎了一地的琉璃灯,大口的喘着气,她在赌,赌沈尧根本不敢杀她,或者说,不敢在宫里杀她。
她赌赢了。
人与人之间,往往比的就是谁更狠。
待呼吸平静下来,她抬起头,对上沈尧铁青的脸,站直了身子,将衣服整理好,又将掉落额前的碎发别至耳后,语气平静,“荣王殿下既然不想要我的命,那就还请派人送我回去,以免皇后娘娘担心。”
提起皇后娘娘,对面的人似乎有一些松动。
少顷,沈尧才开口,“送林小姐回去。”
此言一出,刚才那名宫婢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领着林妙仪走出院子。
沈尧盯着林妙仪远去的背影,眼神里迸出一股杀意,月色下,她娇弱的身姿似隐似现,却好似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