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想之际，江意晚忽地听见身后有人在唤她。
“大少奶奶，您这是在找什么吗？”她回过头，只见早前退下的小三面露疑惑，主动凑上前同她打着招呼。
“小三，你来得正好。”江意晚此刻见着小三，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发问，“你可知府内家丁由谁主管？我有话要问他。”
小三恭敬答道：“府内设有多房，各司其职。各房之中都有专属的总管，直接对老夫人负责。小三对于大多家仆都有印象，大少奶奶您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吩咐小三便是。”
“太仆府有一侍女名唤燕儿，应当是同我一起入府的，你可有见过？”江意晚追问道。
“燕儿？我在府内从未听闻过有这号人。照理来说，大少奶奶您的贴身侍女应当是直接和您同行入府伺候的，不太应该被派到别处呀。”小三若有所思，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江意晚刚刚松了半分的心此刻又再度悬起：“实不相瞒，府内各房我都已经查遍了，均是和你一样的说法。府内是否有登记名册？我想去看看是否有燕儿的记载。”
小三点点头，复又尴尬道：“这个，有倒是有。只不过先前也同您说了，咱们府里大多分房而治，这总名册的登记，全凭各房总管自觉。近日府内奴役进出频繁，也不知那名册是否及时更新了。大少奶奶，您且随我来。”
来不及感叹这将军府内务管理的松散，江意晚在小三的带领下举步向库房走去。库房位于府内西北方，占地面积不大，周边却再无他房，因而江意晚先前未曾前往过。
只见一间外表朴实无华的大屋浮现在面前。此屋除了门窗瞧上去乃是以较新的木材重制成外，周身皆是由不规则的深灰色石块垒成，石块大小不一，缝隙之间则是抹上了泥浆，倒也镶嵌得严严实实。
小三一边带她走进大门，一边介绍道：“这库房据说是第一代护国将军亲手搭建，早年他便是以此为家，自此出发，一路替圣上打回了天下。因而后期获封之后，老将军也未曾忘本，选择命人围绕着这库房搭建出了现在的整个将军府。只不过后来此房无人居住，日子久了，便被老夫人用作库房了。”
江意晚哪里有心思听他说这些，任凭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金山银山，她大概都会不为所动，更不要说这库房内摆放的都是一些陈年旧物。因而她只是粗略地四处张望了一番，便继续问道：“名册呢？在哪里？”
“大少奶奶，您别急，我先替您看看。”小三靠近库房中央的一张书桌，拾起桌上的藏青色书册，细细翻了半天，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最终他合上书册，将其递给江意晚，无奈道：“抱歉大少奶奶，我看最近的一条记录还是两个月前的，看来这里是不会有关于燕儿姑娘的记载了。”
江意晚不信邪地一页一页翻去，直至最后一页，果然也如小三所言，并无半点相关记载，她无力地将书册放回书桌上。一整天水米未进，搜寻又毫无进展，她只觉头晕目眩、身子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好在她及时伸出手撑住了桌面。
“大少奶奶，您还好吧？这种时候您更要好好护着自己的身子，要不然燕儿姑娘知道了，也该担心了。”小三见她脸色苍白，心下也着急，“我再想想燕儿姑娘可能去哪里……对，有了……”
江意晚见小三忽然停顿，强行打起精神问道：“怎么？小三，你想到什么了？”
“大少奶奶您不如去问问将军，军营里虽大多是兵士，也不乏会有府内的人前去打点伺候，或许燕儿就在其中呢！”小三提议道，“只不过，不知道将军今日何时回府……”
“没关系，我去等他回来。”江意晚马不停蹄，径直往季将离房前走去。
小三连忙跟在她身后，喊道：“大少奶奶……您等等我……”
……
后来小三说了什么，江意晚全然再没听清。她静静地站在季将离房门前，既不入内，也不离去，只是立在门前，自黄昏等到黑夜降临。
小三自知劝诫不动，只好将周围的下人都散了去，免得口口相传，又成了什么府内辛秘。
于是整个院中，便只剩下江意晚一人。门前的灯笼隔着纸糊的灯罩发出糯糯的光芒，偶尔被夜风扫过，轻轻摇曳，又很快恢复平静。夜里的寒意自脚底延伸到膝盖，她微微挪动了脚踝，却只觉酸痛更甚，索性又变回了原来的姿势。腹中的饥饿感随着时间的流逝，居然没有加重，反倒是转变为心底的平静，她只觉思维沉重，什么也无法思考。
她像插在季将离院里的一颗竹子，直节凌空，静候归人。
不知等到什么时辰，小三再度出现在她的身后，愁眉不展地说道：“大少奶奶，先回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小三，你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等着。”江意晚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浮，语气倒是坚定依然。
“大少奶奶，我先前去打探过，将军回来了。只不过……”小三吞吞吐吐了半晌，才继续说道，“将军已经去二少奶奶房里歇息了，春儿还说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应打扰主子……”
江意晚闻声一怔，片刻后，却是忽然笑了：“回来就好，我去寻他。”
小三望着她微弯的眼角在昏黄的灯笼光晕下聚成柔和的弧度，像夜里一绽即落的昙花，一时之间都看得愣住了神。直到江意晚踉踉跄跄朝院外走去，他才回过神上前试图搀扶，却被对方轻轻地推开了。
“既然他不想要被人打扰，你又何必同我一起自找没趣？小三，你回去歇着吧，我自己去就好了。”江意晚艰难地迈着步子，僵硬地向前走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在运气不好的时候，一般都会愁上加愁。
江意晚好不容易挪到江念欢门前时，竟是开始下雨了。温柔的夜风突然换了性子，凌冽地吹动着院内高大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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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飘下几片落叶。黑云覆盖了明月，又被金光银电给撕裂，豆大的雨点顺着夜穹的缝隙纷纷坠落，最终重重砸在江意晚身上。
她浑身湿透，渐渐开始发抖，却浑然不自觉，只是在“哗哗”雨声中麻木地叩着门。
许久后，那扇楠木大门才缓缓打开一条细缝，露出春儿冷淡如常的脸：“大少奶奶，您为何会突然拜访？夜已然深了，雨又这么大，您不好好在屋里休息，反倒夜里来敲二少奶奶的房门。您就不怕这消息传出去，众人毁您善妒，看不得将军歇在别处吗？”
善妒一名，可大可小。若是夫妻感情深厚，这点小事不过会被当做闺房之乐，被当事人一笑了之。而对于江意晚和季将离这种连貌合神离都称不上的名义夫妻，这善妒的罪名倘若传出去闹大了，可谓是犯了妻纲，她少不得遭受责罚。
然而江意晚此刻早将这一切抛诸脑后。季府家规一百零八条，条条框框，却框不住她的灵魂。事急从权，哪怕将来她要因为今日之事被安上罪名逐出将军府，她也只当问心无愧，但行无悔。
喉咙有些疼痛，她清了清嗓子，尽力朗声道：“我有要事恳请见将军一面，劳烦春儿姑娘替我通传。”
“将军已同我们二少奶奶歇下了，奴婢不便打扰，大少奶奶还是请回吧。”春儿冷漠地应答道，眼看就要重新关上门，却在门缝即将合拢之时，忽然被江意晚塞入了手掌。
春儿只听对方痛得冷哼一声，却半点没有撤回手的意思。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才终于换上了一抹讶异，她微微蹙眉，问道：“大少奶奶，您这又是何苦？”
江意晚只是坚持重复道：“烦请春儿姑娘替我通传。”
春儿闷不做声，未再强行关上门，而是转身向房里走去。
江意晚淋着雨，等在原地。脑海中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母亲。
若那本医书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那燕儿何尝又不是她与母亲之间最后的连接。除了燕儿，这世上再无人知晓，她与母亲曾经如何渡过或快乐或悲伤的日日夜夜。她珍惜那段时光，珍惜同母亲的记忆，也珍惜燕儿这宝贵的见证人——更何况燕儿本就早已被她视作亲人。
昔日母亲的逝去尚且不明不白，如今能有机会救燕儿，江意晚自然拼尽全力，奋力争取。
春儿返回的时候，神情中居然带着些极其微弱的怜悯。她从门缝内缓缓递过一把伞，江意晚再抬眼看她时，她的眼里已经熄灭了所有情绪：“大少奶奶，将军说了，外头雨大，他不愿出来。至于屋内，他正同二少奶奶歇息，不便邀您入内。您若是有事，便在此处说吧。”
江意晚没有接过伞，只是淡淡地望着她：“不必了，既然他不愿见我，我便在此处等他，他总是要出来的不是？”
不过是等待。
若是等待就能换回燕儿，这屈辱、这不甘，有何不可忍受的？这骨气、这尊严，又有何不可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