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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 8 章

作者:廿四铜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朱墙宫道,白雪又重新在洒扫过的长道上铺了一层雪,飘落的雪仿佛随风在空中游荡,不知自己该去何方,只能任由狂风将自己带到任何一个角落。


    林怀玉那双清浅的眼眸看着宿泱,寒意有之,无奈有之,那样复杂,让宿泱捉摸不透。


    他总是看不透林怀玉的,哪怕有某个瞬间,他以为自己读懂了林怀玉,能够预判林怀玉的情绪,可也仅仅是那么片刻。


    可就是这片刻,也足够他欣喜若狂,他总在想,若是他能够一直读懂林怀玉的情绪就好了,将林怀玉掌控在自己手中,让他的老师只属于他一个人,眼底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可偏偏林怀玉的眼中装了很多东西,都看不见他了。


    外头的风雪逐渐变大,林怀玉抵御不了这寒冷,低声咳嗽了起来,宿泱便没再看林怀玉失态的模样,拉着人朝沁春宫走去。


    只是林怀玉脚上的鞋子不合尺码,没走两步,差点摔进雪地里,宿泱眼疾手快将人拉住,笑道:“朕忽然觉得,老师若是被朕打断了腿关在沁春宫,出个门都要朕陪着,牵着,也是一件好事。”


    林怀玉冷冷剐了宿泱一眼,松开了对方扶着他的手,自己缓慢地朝着沁春宫挪去:“若真有那么一日,请陛下赐臣一死,给臣一个痛快。”


    宿泱瞳孔一缩,不过是听到林怀玉提了个“死”字,便觉得心被紧紧攥了一下,险些失态。


    他一步追上林怀玉,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朝着沁春宫而去。


    伞落在了宫道上,很快被宫人收起,漫天的雪落在林怀玉和宿泱的发梢,仿佛应了那一句“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首”。


    但很快,林怀玉的眉毛和眼睫都染上了白雪,大雪仿佛要将两个人淹没。


    宿泱快步回到了沁春宫,将林怀玉轻轻放在床上。


    他从一旁取来了锦帕,丢在了林怀玉的头上,仿佛给林怀玉盖了盖头。


    林怀玉一把将“盖头”扯下,擦拭着脸上和身上的落雪。


    宿泱站在一旁看着林怀玉,还记得方才林怀玉提起的死,他不喜欢林怀玉提这个,于是冷着声音道:“方才老师说想要坐一坐后位,可知道皇后是要给朕下跪的。老师这么多年来,从未跪过朕,既然想要做皇后,那不如现在就给朕跪下。”


    他眸光戏谑地看着床上的林怀玉,那一身傲骨的人,似乎确实从未给人下跪过,除了先帝。


    自从宿泱登基之后,他便免了林怀玉的下跪。即便是在朝上,也准林怀玉见天子不必下跪,甚至还会赐座。


    宿泱不禁在想,这样一个雪一般清冷的人,若是当真跪伏在他面前,那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只是这般想想,便令宿泱兴奋了起来。


    林怀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帕子搁在了矮柜上,他轻轻看了宿泱一眼,忽然勾起唇角,那不过是一个浅浅的弧度,却让宿泱心悸。


    林怀玉很少笑,大多时候都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即便对着他,或许少了一分疏离,但也绝不会有太多的情绪。


    除了他自己将林怀玉惹恼了,才会令雪琢般的人露出别样的色彩。


    也就是那么一晃神的时间,林怀玉一脚踹在了宿泱的膝盖上,宿泱单膝落地,跪在了林怀玉面前。


    林怀玉俯视着宿泱,从前年幼的时候,他也这般俯视着这个少年天子,但宿泱渐渐长大,也很快比他高了,他从一开始俯视,但后来平视,再到最后的仰视,看着少年天子一路成为那令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如今宿泱重新跪在他面前,林怀玉坦然受之,浅淡的眸光看着对方沉下来的脸色,唇角的弧度轻轻抹去:“便是陛下跪我,我也是受得的。”


    宿泱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却仍旧笑了起来。


    确实,这才是林怀玉,若是林怀玉真给他跪下了,那就不是他认识的林怀玉了。


    宿泱笑着,目光紧紧盯着林怀玉,道:“老师可知道,受朕一跪,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林怀玉冷眼瞥他:“我是陛下的老师,若真要算起来,陛下跪一跪自己的老师,天经地义。”


    宿泱闷声笑了起来,他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坐在了林怀玉的身侧,拿着被林怀玉搁在一边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林怀玉脸上没有擦干净的水珠:“可惜老师身子太弱,朕这一跪,怕只怕折了老师的寿。”


    他一边擦干净林怀玉身上融化的雪,一边唤了德福:“去太医院取一株人参过来,要大一些的。”


    德福得了命令,立刻朝太医院去了。


    林怀玉看了宿泱一眼,对方眼底满是戏谑,像是看他的好戏,林怀玉刚要起身,又被宿泱按在了床上:“老师要去哪?”


    林怀玉淡淡道:“春闱诸事繁琐,臣自然得亲力亲为。”


    宿泱却按着他,随意道:“不急,老师身子弱,还是先补补。”


    他说完,也没再给林怀玉开口的机会,蹲下来替林怀玉脱了脚上本就不合尺码的鞋子:“老师的鞋子被朕丢了,这两日就别下床了。”


    林怀玉无言,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臣还没有矫情到这个份上。”


    宿泱轻笑了一声,将林怀玉的脚抓在了手里,轻轻摩挲着,一如夜里他抓着林怀玉的脚踝,不肯将人松开。


    林怀玉几乎快被宿泱的这些动作刻入骨髓,他抽了抽,又被宿泱预判了动作,没能将脚缩回来,他只能冷冷瞥道:“做什么?”


    宿泱笑了笑,低头一吻落在了林怀玉的脚背上,眸光却如痴如狂:“老师,你说朕挑断你的脚筋,你是不是就也不能乱跑了呢?”


    林怀玉直接一脚踹向了宿泱的胸口:“宿泱,收起你那些无聊的心思,我说过了,我会一直为陛下为大雍守着我的职责,直到我死。”


    宿泱被踹了一脚,也没恼,掸了掸胸口衣袍的褶皱,从容不迫地从地上站起来,房门被人叩响,是德福取了人参回来。


    宿泱扫了一眼德福手里被锦盒装着的人参,这人参确实很大,有三根手指般粗,须也多,宿泱十分满意,将盒子接了过来:“出去吧。”


    德福立刻麻溜地出去并带上了门。


    宿泱将人参递到了林怀玉的面前,给他瞧了瞧:“朕怕折了老师的寿,这人参想来能大补一番,老师等下可要全部吃下去啊。”


    林怀玉瞥了一眼,神色淡然,正要去接那盒子放到一边,却被宿泱躲开了,林怀玉不解地看向对方。


    宿泱却勾了勾唇角,将锦盒随意地放在了床上,扯掉了林怀玉的腰带。


    林怀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拢着眉心,冷声道:“宿泱!你是畜生吗?!”


    他抬起腿就要踢宿泱,脚又被那人捏在手中,无法再次踢到宿泱,宿泱的掌心抚过林怀玉的小腿,一寸寸往上:“老师尽管大声一些,朕喜欢听老师的声音。”


    林怀玉闭上了嘴,只是他的脚注定抽不回来,不仅这只脚收不回,另一只也被宿泱拖了过去,他整个人都撞进了对方的怀里,刚低咳了一声,便听见宿泱的嘲弄:“老师果然身子弱,这人参朕也得喂得快一些。”


    林怀玉看着宿泱从锦盒中取出人参,忽然知道了对方要做什么,转身就准备下床跑。


    可他的腿被宿泱抓着,根本逃离不了。


    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很旺,滚烫的热意将整个房间都染上一层热气,像是有雾气蒸腾着,将房间里的一切都笼罩住,看不清楚。


    大雪不停地落着,一连下到了二月。


    二月春闱,礼部将学子们引入考场,这会儿正在查验东西。


    林怀玉作为主办官,这是他这些日子头一次出了皇宫。


    他坐在椅子上,一身紫色官袍贴身穿着,腰带系在腰间,将他的身形勾勒,没有丝毫不合适,也不似在宫中松松垮垮一点儿也不合身。


    林怀玉面容冷淡,看着学子检查完东西,从他面前经过,纷纷行礼。


    大多数人连看都不敢看他,林怀玉之名早已传遍整个大雍,没有人不知道,当朝丞相林怀玉,心狠手辣,淡漠无情,谁也不想大好的前程在这里断送。


    他们匆匆路过林怀玉,只有在林怀玉身后了,才敢回头偷看一眼。


    “那就是当朝丞相啊,好年轻啊。”有学子看到了林怀玉,不禁羡慕道。


    其他学子也点头附和:“不仅年轻,还长得很好看,不过丞相大人的气场好强,光是坐在那里,我都不敢抬头跟他对视。”


    几个人顿时小声道:“我也是,我也是。”


    “但是我看他好像也没有传闻中说的那么可怕啊,那些传言不会都是假的吧。”有人小心翼翼道。


    但也有学子轻哼了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该不会是看丞相长得好看,就觉得他不会做那些事了吧?这朝廷的水深着呢,他这么年轻能坐上丞相的位置,怎么可能真的没有城府与手段?”


    有人反驳:“那也不可能杀皇子啊,我一直觉得,这传言太过夸张了。”


    可另一个人又道:“就算不是丞相亲手所杀,但他肯定也有参与,空穴不来风,你们啊,太年轻!”


    林怀玉自然没有听见这些议论,但他即便听见也无甚所谓,这样的谈论太多太多,他不想管,也懒得管。


    直到最后一名学子走进考场,经过林怀玉面前,跪下行礼却抬了头,与林怀玉对上了目光:“丞相大人,辛苦。”


    林怀玉倒是并未多言,只是朝他轻轻颔首。


    那学子却没有离开,而是大着胆子,从容道:“丞相大人曾也是新科状元,那一篇《治国方略》学生倒背如流,不知学生是否有幸,能得林相大人指点?”


    林怀玉看着跪着的人,这人说话不卑不亢,语气间也没有过多的阿谀奉承,只是平铺直叙,像是真的想要讨教一二。


    但偏偏选了一位位高权重的主办官,林怀玉将这人的心思顿时剖了个明明白白。


    若是他同意了,此人在榜上有名,日后必定成了他的客卿,丞相客卿,在这京中无人敢给他使绊子。


    若是他拒绝了,以林怀玉的名声,这京中大有人会争抢着要这个榜上有名且与林怀玉不睦之人,甚至得陛下垂青。


    无论哪一条,于现在的学子来说都不亏。


    但前提是,这人能够上榜。


    林怀玉垂了垂眸,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若你高中状元,来日御街打马,御园宴酒,本相定然恭贺。”


    若他所料不差,这次状元应当是那位名叫赵襄宜的学子。


    而眼前这位跪着的人,想必就是赵襄宜了。


    既有才学,又处事圆滑,日后能是宿泱手下一大裨益,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春闱整整三场,七篇文章,再入金殿由天子亲自选出前三甲,面见圣上。


    而这期间,宿泱身着一身墨色衣袍,金丝暗纹尽显威严,他坐在金殿之上,与文武百官等着春闱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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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支颐着脑袋闭目养神。


    却有侍卫在无人察觉之际从后面绕到了宿泱的身侧,在宿泱耳畔低声禀报:“春闱开考之前,有几位学子议论林相,还有一位学子与林相对视,还说上了话。”


    他将那对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宿泱。


    随后便看到宿泱原本百无聊赖的脸上勾起了一抹笑意。


    却无端让他后脊发凉。


    宿泱摆了摆手,那侍卫便立刻离开,来时无人察觉,去时亦无人在意。


    很快春闱结束,文章递到了宿泱的手里,他也见到了那位被林怀玉“口口声声”夸赞的学子。


    赵襄宜满怀希冀行入金殿,无人敢直视天子威严,但他不知怎的,总觉得那天子一直在打量着他,目光犹如一座山,重重压在他的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莫非他是何处得罪了这位天子吗?


    不应当啊,这可是他头一次见到陛下,若是陛下真对他有什么意见,也不会在此刻将他召入金殿了吧。


    外头的雪下得更猛了,春天恐怕会晚一些到了。


    林怀玉撑着伞候在殿外,不稍时便听到了殿内传胪唱名,那状元郎赫然是赵襄宜。


    林怀玉被召入殿内,看到赵襄宜朝着他轻轻颔首以示礼数,林怀玉便也回着点了一下头,再抬眸便对上了宿泱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行礼道:“陛下。”


    宿泱将圣旨盖了章,递给了德福,问林怀玉:“林相此次操办春闱有功,想要什么奖赏吗?”


    林怀玉淡淡道:“臣……”


    只是刚开了口,他便止了话头。


    他原本并不打算要什么奖赏,只是宿泱拘着他,一直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个性,今日他是势必要趁机出宫的,若是失了良机,宿泱恐怕更不会放他出宫了。


    于是林怀玉将话转了回来:“陛下,臣近日身子不适,想要休沐一段时日,还请陛下准臣在自己家中休养。”


    他特意强调了“自己家中”这四个字。


    宿泱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笑了笑,唇畔尽是凉意:“林相为大雍鞠躬尽瘁,这点请求朕自然该满足,林相要好好照顾身体啊。”


    林怀玉深深看了宿泱一眼:“是,谢陛下。”


    宿泱竟然一口准了,林怀玉还以为要他多费些口舌呢。


    不过能出宫便是好事。


    众人散去,林怀玉便随着离宫的人一块走出大殿,他站在最前边,这会儿离开也就走在最后边。


    谁知刚跨出门槛,德福公公的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林相大人,留步。”


    林怀玉顿时心中察觉到一丝不妙,却只能停了脚步,回头问:“德福公公,是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德福笑眯眯地看着林怀玉,抬手给林怀玉引路:“林相大人,您走错了。”


    林怀玉见对方手指的方向分明是后宫,他按下心底的不满,道:“方才本相已经同陛下求了旨意,要回家休养,陛下也已经恩准,不知这是何意?”


    没等德福回答,宿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朕的家不就是老师的家吗?”


    林怀玉眉心微蹙,回头道:“臣要回林府,管家已经备了车马在宫门外等着臣了,陛下莫非要出尔反尔?”


    宿泱凑近林怀玉:“朕何时出尔反尔了?朕的后宫便也是老师的家,老师回家休养便在朕这里休养,有何不妥?”


    林怀玉眉头一横:“陛下明知臣在说什么,为何假装不知?”


    宿泱凑在林怀玉的耳边,仿佛鸳鸯交颈:“朕说过,老师只要乖乖留在朕的身边就好,朕不会让你离开朕的。”


    林怀玉忍着怒火没有发作,回头看见大臣们即将离开,他连忙喊住最后那人:“刘大人,本相有些事要同你商议,烦请一道。”


    那位刘大人闻言,停了步子,回头看了林怀玉一眼,又看了宿泱一眼,抿唇当做没听见,走了。


    林怀玉看着群臣离开,回头又见宿泱噙着笑望着他:“老师,跟朕回去吧。”


    林怀玉面若寒霜:“若臣执意要抗旨呢?”


    宿泱顿时敛去了唇畔的笑意,面色微沉:“朕想起来了,老师今日见到了之前交口称赞的新科状元赵襄宜是吗?他还同你说了话。”


    林怀玉不知宿泱为什么突然扯其他人:“是说了几句,但他的才学与臣无关,此人文章确实所作不错,否则陛下也不会选他做新科状元了,不是吗?”


    宿泱嗤笑了一声,听着林怀玉明里暗里夸赞赵襄宜,脸色也越发的阴沉,四下无人,只有德福在侧,宿泱沉声道:“林怀玉,你莫要以为朕没有看见,方才大殿之上,你一进来就和他眉来眼去的,就这般当着朕的面勾引他?”


    林怀玉拂袖欲走。


    宿泱将人拉住:“朕记得前些日子卸了林相的职,虽未拟旨,但朕口谕已出,老师如今不再是丞相,朕若是要处置新科状元,老师护得住他吗?”


    林怀玉并不在意什么新科状元,但宿泱这么多年来在百姓心中一直是位明君,若是因为他胡作非为,多年形象毁于一旦,属实不妥。


    更何况他死之后,这位新科状元或许能帮衬宿泱一二,亦或是代替他的位置……


    林怀玉问他:“你待如何?”


    宿泱冷冷看着林怀玉,怒火更盛:“老师屡屡顶撞朕,你说该不该罚?”


    “就跪在这里思过,直到老师愿意同朕回去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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