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宜瞥过那举止神态挑不出错的宫人,分明是战战兢兢,可她却能体会到其中深深的恶意。
含薰从前是她身边跋扈的大宫女,因为“卫贵妃”的一句话,便跌到九十九层地狱下,这债也该是她的,与杨修媛无关。
沈幼宜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真正的卫贵妃对此等酷烈刑罚满意与否,可这对她来说,却是个不错的时机。
檀蕊见贵妃胸口起伏不定,似乎是被气狠了,思忖着也到了火候,连忙奉了一盏清心的茶来,伸手为她抚心顺气,正要顺势呵斥那宫人将这东西拿下去,手中的分量倏然一重,连带她也重重跌在地上。
“娘子,娘子您怎么了!”
空旷的殿内珠玉钗环叮当作响,杯倾盏倒,隐隐传来回声。
身上的罗衫华裙都沾了水痕,沈幼宜气息渐弱,似是一口气堵在心口,大颗大颗的泪珠自眼尾滑落。
檀蕊大惊失色,竭力抱持住贵妃的身躯,正要大声唤宫人进来,袖子却被人轻轻扯动了几下。
面若金纸的贵妃半掀眼皮,露出狡黠的一双妙目,削弱了身上那分病弱娇怯的韵味。
“去求皇后娘娘请个医女来,便说、说我病了……”
她豁开脸面,头一歪便合紧了眼,心里反而开阔许多。
东宫里的斗争与皇宫里的也没什么不同,男人也都是差不多的。
元朔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清楚,可不知道如何勾引父亲,她还不知道怎么撩拨太子吗!
他们父子二人的品味既然相去不远,那她要用卫贵妃的身子复宠,难道还会是难事么?
……
夏夜雷鸣阵阵,自远而近,一团热风兜头扑来,燥热丝毫不减,却撞得宫灯左摇右颤。
皇后侧身望了望窗外阴沉天色,略有些诧异:“怎么就到这个时辰了?”
缀玉吩咐内侍去关窗,打趣道:“陛下在这里陪娘娘下棋,椒房殿的辰光自然过得也更快些。”
皇后嗔怪地瞥她一眼,而后才转向持枚沉思的天子,目光殷切道:“眼瞧着便要落雨,陛下可要在椒房殿用晚膳?”
毕竟是侍奉二十年的旧人,元朔帝还不至于驳斥皇后的颜面,颔首道:“有劳皇后。”
自贵妃触怒天子后,这还是元朔帝头一次往内廷中来,缀玉也为皇后生出几分得意,然而想到皇后的吩咐,上茶时不觉将头更压低了几分,轻声道:“多思伤神,陛下与娘娘对弈良久,奴婢让人备了杏仁茶,先润一润喉罢。”
宫中的杏仁茶酪多加石蜜糖汁,厚腻香醇,元朔帝一向不大喜爱,却未显露不悦:“皇后近来改了口味?”
“妾原也觉着一般,是贵妃最喜欢喝这个,她说这杏仁茶滋阴去火,还能柔润肌肤,劝我常用,后来便习惯了。”
皇后想起旧事不免语气轻快许多:“膳房的方子都差不多,她却最喜欢这里的,每次来请安都要讨两盏喝,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来伺候妾的,还是来讨茶吃的。”
然而她抬头对上元朔帝似笑非笑的神情时,笑容渐渐淡了,立刻起身行礼:“妾失言了。”
元朔帝望着盏中那一抹浮着香气的乳白,不置可否,浅尝了一口。
椒房殿的膳房迎合皇后的口味,菜肴一向清淡,杏仁茶的口感柔和滑腻,馥郁的香气蕴在齿间久久不散,清甜缠绵。
“一盏茶而已,皇后何须如此小心。”
茶盏轻磕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元朔帝起身扶起她,温声宽慰道:“妇人以贞静为要,容色不过外物,皇后脾胃虚寒,还是少饮为宜。”
或许是多年骑射的缘故,元朔帝贵为天下君父,养尊处优,仍不失当年沙场意气。
他虽威仪严毅,生性沉静,不轻易与嫔妃言笑,然而对待侍奉年久的后妃、特别是育有子嗣者一向十分宽厚。
可天子手握日月,生杀予夺,虽是极寻常的夫妻闲话,声音温润清朗,却无端叫人觉出风雨欲来的威压,皇后还要说些什么,话却堵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口。
“朕想起宣政殿还有些紧要的奏疏,今夜便不同皇后用膳了。”
内侍闻声忙捧了外披为元朔帝系上,皇后怔了怔,缩回欲为元朔帝整理衣衫的手,只含着得体温柔的笑意侍立一侧,然而元朔帝却恍若未觉,只路过她时匆匆投去一瞥,似含歉意:“改日朕再过来陪你下棋。”
前朝的政务是永远也忙不完的,所谓改日便是改到明年也不算失约。
紫宸殿随行的内侍屏气凝神,鱼贯而出,仪仗浩浩荡荡,连那丝若有若无的温情也一并卷走,皇后等那龙涎香残留的气味彻底散去,才慢慢起身,平和道:“收拾归整罢,不必封局了。”
缀玉发急:“娘娘,卫氏入宫后便占尽皇恩,陛下好不容易才驾幸一次,您怎么为了贵妃又将陛下气走?”
她想不明白,就算皇后要借年轻又无子嗣的卫贵妃压制育有太子的杨修媛,可说到底皇后也是为了圣心,为了二殿下的日后,今日费尽心思将陛下请来,反倒又将陛下推远了。
皇后清浅一笑,轻声叹道:“天威难测,陛下的心思我如何猜得透呢?”
她瞧得出,陛下今日心绪不佳,兴趣全然不在棋上,往日是棋逢对手,杀得难解难分,今天却要她屡次暗中相让,才堪堪持平。
想必下一次圣驾再来,也不会记得住今日的棋局如何。
贵妃失宠那晚,天子杖毙了昭阳殿许多宫人,不许外人议论个中缘由,她深夜匆匆赶去时只见贵妃委顿在地,鬓发凌乱,神情却是宁和的,仿佛心若死灰。
美人沾尘,实在是惹人怜惜。
陛下从年少时便很容易获得女子的爱慕,不知多少女子做过一朝飞上枝头的美梦,连她当年也不会例外。
可这样的男子只适合远观,一旦真正靠近,便会察觉到皎如日月的光华下是寒彻人骨的凉薄与傲慢。
君父俯瞰万民,从来不会将谁真正放在心上,却有足够的耐心。这些嫔妃不过是政事之余的消遣,若安分乖巧,即便失去了新鲜意趣,皇帝也不会吝啬赏赐位分,但若跋扈难驯,任凭什么桃李秾艳的美人,一朝被弃,便是十年八年地冷着也是常事。
瞧一瞧杨修媛如今的处境,便知天子喜恶如何。
缀玉想起汤泉宫里装病的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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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略有几分犹豫,皇后娘娘要是有意推贵妃一把,何不在元朔帝面前说起此事,然而皇后好端端的却说起杏仁茶。
“说起来我侍奉陛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见陛下动这么大的怒,过了这许久,提都提不得一句,不知他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呢。”
卫贵妃的年岁与两位皇子相仿,皇后想起从前那个没有缘分的女儿,生出来一丝怜意:“贵妃到底还年轻,她既然想回宫来,我不妨顺手一推,至于圣意如何……”
皇后也有几分拿不定圣心,她在元朔帝面前开口已是不易,踌躇几番还是要谨慎为宜:“那便是贵妃自己的造化了。”
……
檐下飞雨成幕,朱门重重掩闭,已近下钥的时辰。
昔日壮丽奢靡的昭阳殿,今夜却黑寂沉沉,连灯也不见点上一盏。
陈容寿暗骂这些守宫的内监懒滑,小心提了一盏鎏金錾花八方灯,为元朔帝引路。
暖热的烛光照亮了屏风上生尘的花鸟,然而朦胧纱影后,只有罗帷飘荡。
卫贵妃喜欢在内寝焚烧四和香,用蔷薇水熏帐,时隔数月,帐底仍存一丝若有若无的缠/绵香气,缭绕在人指尖,连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那样明艳活泼的美人,生得娇怯柔媚,却恨不得时时刻刻缠着陛下求爱的贵妃,为何又这样冷如坚冰,不肯知情识趣呢?
恍惚之际,陈容寿听得元朔帝问了一声。
“她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陈容寿忙醒过神来,禀道:“娘子自从至汤泉宫反省,便一直安分守己,每月按时抄录经书,其余时候大多闭门不出,只是偶尔会到园中赏月弹琴。”
他擦了擦额头冷汗,虽说元朔帝这些时日并没有问过贵妃一句,可他却不敢不留心贵妃的一举一动。
贵妃受罚时实在太过安分,安分得有些令人心惊,眼瞧着紫宸殿日渐肃沉,几位天子近侍对卫贵妃的祈求也一降再降,甚至不求她别出心裁地逗今上一笑,哪怕是在行宫中发些小娘子的脾气,痛哭忏悔,他们的日子说不定也能好过些。
然而贵妃这些日子开窍,果然发了脾气,却恰巧是将内侍省派去伺候的人发落回来。
好在贵妃发落人用的不过是个寻常罪名,天子更不许人在紫宸殿内提起贵妃,否则一旦圣上知晓他们这些近侍私下如此行事,他们未必承受得了天子一怒。
在外人眼里,内侍省行事便是陛下的意思,堂堂天子,竟会命人窥伺一个失宠宫妃的起居,不免贻笑大方。
元朔帝抚过那对连理瓶,见陈容寿没了下文,道:“没有旁事了么?”
陈容寿略有些为难,贵妃吃得下,也睡得着,能有什么出格举动呢?
他正要斟酌如何为卫贵妃掩饰才能叫陛下少生些气,头顶却传来一声轻嘲的笑。
那声音轻快短促,只是在这雨夜里,不免令人打了个冷颤。
“你收了她多少好处,还要为她遮掩行藏?”
珠帘相撞,发出清脆嘈杂的响,陈容寿心下一惊,偷觑天子面色,元朔帝目光沉沉,面上却是一片平和。
“朕难道还非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