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江南征并未就此打住，接着说道：“您身体的免疫力不够，这就给了病毒入侵的机会，而且加上……”
他立刻蹲下身子，用手指轻轻触碰裴光生的小腿，眯起眼睛，一边按压着患病处的皮肤与肌肉的状态，一边感受着病变区域的发展态势。
“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在七年前的冬天意外掉进过水里，这导致了血液急剧的冲突与汇聚。天气寒冷，再加上突然受冻，这才使得您小腿的血管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了病变。”
“嘶！”
话音刚落，屋子里包括裴光生在内的裴家众人全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在场的女眷们甚至下意识地伸手把自己的嘴给捂住了，满脸震惊地朝江南征看了过去。
裴光生的嘴唇因此激动得微微颤抖着，他双唇翕动着，满脸惊讶的说道：“小先生，您简直是神了！我向来就喜爱栽花养鱼这些，也热衷于钓鱼。我七年前的冬天，在老家的河里凿了一个冰洞在那里钓鱼，结果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差点丢了性命。当时我的这两条腿被冻得差点截肢，后来腿上长了冻疮，我并没有重视，以为只要简单弄一下就没什么事了，哪曾想……”
“您竟然连这个都可以看出来！真是太神奇了！”
对于父亲的这段经历，一直是裴家每个人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家里上上下下无人不知。并且在当年这事闹得动静还不小，裴家还专门登门感谢那位救了裴光生的恩人。
旁边的杨自远和郭复生二人同样十分的惊讶，心里暗自惊叹于小江的思维逻辑与分析能力竟都如此厉害。
“七年之痒，最为棘手！”江南征神色平静地说道。看到裴小玲把井水端了过来后，他就将水盆放在了裴光生的脚边，伸手试了一下水温后，他却并未立刻行动。
“自那以后，每逢阴雨天气，您的腿就开始又疼又痒，无论冬夏皆是如此。这时您才意识到，所患并非普通冻疮，对吧？”
“没错，是这样的！”裴光生满脸痛苦地点头应道。
“到后面，只要气温过高，或者晒到了阳光，您的腿就愈发的不好受。这是被阳光的紫外线照射后的反应，蝴蝶病的患者一定得注意，无论是哪种类型，都需避免光照。”
“所以您开始一直待在家里不再外出，并且习惯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待着。”
“但您不知道，过犹不及。长期待在阴暗潮湿之处，对您的腿部同样有害。”
“阴寒之气同样会不断的侵蚀和影响到您的腿部，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在月圆之夜时，像渐盛的寒气之类的小变化，这些对常人根本毫无影响，但是对您来说，却都是痛苦的根源。”
中医里的四项基本功就是望闻问切。
在经过这短暂的接触后，江南征已然将裴光生的病症研究得八九不离十了。
从病症的成因、环境影响到个人身体情况的分析，他说得有条有理，令人不得不佩服。
在屋里的裴家众人，内心被彻底震撼到了。
就连郭复生和杨自远，也不禁对江南征独到的病症见解和独特的分析角度感到钦佩不已。
见众人朝自己看过来的目光已然改变，江南征这才走回位置上坐下，又对裴小玲叮嘱道：“裴阿姨，麻烦你再打一盆水过来，我要把手洗一下。”
“好的！我这就去！”裴小玲没有丝毫异议，赶忙转身就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端着水盆走进来，规规矩矩地弯腰伸着，让坐着的江南征把手洗了，丝毫不敢懈怠。
“麻烦了！”江南征自然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人，洗完手后便向她表示了道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裴小玲对这位年轻的医生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赶忙笑着摇头回道。
江南征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润了一下嗓子。
在四周的裴家人，根本不敢催促他，望向他的眼神中满是敬畏。
这点改变，江南征又怎会察觉不出来呢！
这便是杏林术中经典的技法之一“敲山门”，即凭借自己的学识与医术，迅速在病人及家属面前打破隔阂，震慑众人，把自己的权威树立起来，从而消除彼此间的不信任。
但凡看过病的人都清楚，医患关系往往如同对峙的双方，彼此间的信任极难建立。
患者担心医生坑骗自己，而医生因害怕担责，说话总是含糊其辞，久而久之便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医生和患者之间的关系，从古至今都是备受关注的话题！
而这一步“敲山门”，就是为了把信任建立起来。江南征历经两世，又有老江家的医学传承，对此更是非常精通。
此刻众人早已对他言听计从，奉为神明，压根不可能去催促他。
“小先生，我给您添点茶水！”旁边的邵晚芮特意换了个新暖瓶，进来为他添倒茶水。
“有劳了！”江南征点了一个头。此时他已经把嗓子润好了，便重新站了起来，对着裴云康和裴云壮招了一下手。
“女婿不太方便做接下来的这件事儿。裴大伯、裴二叔，麻烦二位把您父亲的脚放进冰水里泡着，持续四分钟。”
“啥？”裴云康和裴云壮顿时愣了一下，没忍住惊呼了出来。
“啥什么啥！快点啊，按小先生说的来！”裴光生皱了皱眉头，但也不含糊，说完便让两个儿子照做。
旁边的女婿舒明才嘴巴张得老大，既惶恐又感激地不时朝江南征看去，为自己刚才没有眼力见暗自惭愧。
“愣着干嘛，赶快动手啊！”
看着两个儿子光把自己的腿抱着却没有任何动作后，裴光生抬手就在两人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两兄弟转过头朝江南征看去。 “动手吧！裴阿姨帮忙看下时间。”江南征摆了一下手后，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去。
“好！做吧！”兄弟俩不禁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点了一下头，一咬牙，抱起父亲的腿就放进了异常冰冷的井水里。
“啊！！！”
下一秒，一阵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在裴家的上空响起……
这惨叫声持续了整整四分钟，直到四分钟过去，裴光生的叫声仍未停歇。
他嗓子里仿佛有一头猛兽在咆哮、挣扎，不时发出嗬嗬的怪声，压抑而痛苦的叫声从他牙缝中挤出，整个内堂都被惊得充斥着心疼与哀呼。
但所有人都不敢违背江南征的决定，即便心中无比忧心父亲的痛苦，也不敢贸然终止这一切。
特别是裴光生的两个儿子，按住父亲腿上的手都在不停的颤抖，却也不敢放松一刻。
他们既要克制作为儿女的心疼，又要承受来自父亲的剧烈挣扎，同时还要克服内心强烈的不安与忐忑，所受的折磨可想而知。
裴光生的两个儿媳妇和女儿早已急得跟个什么似的，焦急的眼神不时投向江南征，心疼得直掉眼泪。
直到裴小玲时不时的看着时间，说了一声到时间了。
裴云康兄弟俩的手才彻底松开，只听哗啦一声，裴光生的腿猛地从水盆中弹了起来，溅得一地水花。
兄弟俩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汗淋漓。
“爸，您现在还好吧？”小女儿裴小玲赶忙冲上前，一把握住了父亲的手。
“嗯，我……”裴光生嘴唇仍在颤抖，好似还在承受着巨大的疼痛，就连嘴唇都咬出了血丝。不过他还是摇了一下头，弓起的腰背就像是一下子泄气了一般，整个人都倒在了躺椅里，大口喘着粗气，说道：“我……我还好！”
“爸！来擦擦汗水！”这时大儿媳妇邵晚芮把毛巾拿了过来，贴心地为公公擦着额头的汗水。
在旁边的郭复生和杨自远二人也是冷汗直冒，大气都不敢出。直到裴光生的脚从水盆里拿了出来，他们才悄悄松了口气，同时又满心疑惑地朝江南征看了过去。
只见江南征此时并非无所事事，而是在专注地看着裴光生的双腿，仍在观察。
就这样观察了好几分钟，江南征才收回目光，再次喝了口茶，这才站了起来走到裴光生跟前。
“老爷子，感觉还好吧？”
裴光生点点头，擦了一下鼻尖上的汗珠，说道：“小先生，我还好，接下来该怎么做？”
“老爷子，您的意志力着实令人钦佩！”江南征先夸赞了一句，才微笑着说：“跟我之前预料的相同！您的脚先是变成了灰白，离开水后，立刻变得潮红、青紫。这是典型的肢端动脉痉挛现象！这样就有办法了！”
“肢端动脉痉挛现象？”裴小玲愣了一下，满脸困惑地和众人一起望向了江南征。
江南征并没有直接给众人的疑惑解释，而是摆了一下手，问道：“老爷子，现在能说说您腿上是什么感觉吗？”
“很疼！”
“还有吗？”
“还有些痒！”
“还有其他的吗？”
“我感觉很冷，很麻，还有就是像是有针在扎似的疼痛！彻骨的痛！”裴光生满脸后怕地说道。
“那就对了！您患的是冻疮样蝴蝶病，还伴有着肢端动脉痉挛的现象出现。所谓肢端动脉痉挛现象，就是因您的血管神经功能紊乱所引起的肢端小动脉痉挛。”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对江南征深厚的学识医术又多了几分认识。
“老爷子，这几年您的腿是不是越来越无法走路了？一走就觉得疼得无法忍受？”
“没错！小先生，我这腿就像是没用了一样，只要一走就像是在钢针上走似的，后面我就不怎么敢走路了。我明白我这腿算是……彻底废了！”
“还好您这患的是冻疮性蝴蝶病，如果是系统性蝴蝶病，还真挺棘手的。”江南征微微笑着说道。
看到他这般轻松的神情，不知为何，在场众人都放松了下来。
找老中医看病时，最怕的就是看到他神色凝重，还频繁看向自己，那目光就像给自己宣判了死刑一般。
而医生若是态度和蔼、神色轻松，无疑会让患者的心中充满着希望的感觉。
此刻，看到江南征轻松自在的样子，众人仿佛吃了颗定心丸。
“女眷们去把床铺准备下，稍微回避下，待会儿我要开始针灸了。”江南征挥了一下手。
裴小玲、邵晚芮和儿媳妇顿时面露喜色，连忙应了下来，跑去里间的卧室收拾去了。
“小先生，这样说的话，我的病还有得救？”裴光生惊喜地问道。
“老爷子，一般情况下，医生是不可能给您确切答复，毕竟都怕出岔子。但我想说，该说的话我不会含糊，不该说的您问我也不会讲。您这的这个病……治疗周期会很长，需要慢慢来，总会有康复的一天！”
“呼！”
就算江南征回答得很谨慎，但裴光生都已经这个年纪了，一听就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激动地说：“小先生，您真是医术高超啊，我老裴……真是太感谢您了！”
江南征摆了一下手，毫不在意地说：“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等您能下地走路，恢复正常生活了，再谢我也不晚。” “这是一定的！您对我的大恩大德，就算是家财散尽，我也要报答您！”
裴光生激动不已。
“老爷子！”江南征表情略显严肃，摇着头，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行行行，小先生，我懂你们杏林的规矩，我不再说了！您说什么我都听！”裴光生点了一下脑袋，对下面的治疗满怀期盼。
不一会儿，床铺准备妥当，江南征让人把老爷子往里间的床上抬去，等躺好后，就嘱咐女眷全部出去，然后褪去裴光生的裤子，只留下一条大裤衩。
“裴大伯，麻烦把蜡烛点燃一根！”
由于药箱里没把酒精灯带着，江南征只好用蜡烛替代。
不一会儿，一盏小小的油烛灯便被点亮，众人散开在周围坐了下来，神情紧张地看着江南征把金针袋打开。
“先是太都穴和大白穴，还有龙泉穴……”
接下来，江南征毫不含糊，一根接一根地施起针，从裴光生的脚开始，一直到大腿，每只脚三十三个穴位，全部都扎满。
脚被称为人体的第二个心脏，穴位众多且复杂，这对医生的技术和耐心都是极大的考验。
周围的人看着江南征动作干净利落，稳扎稳打地扎针刺穴，不禁感到大开眼界。
谁能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医术竟如此高超。
他的手稳得如同经验丰富的老中医。
重点是他那快、准、狠的动作，上下翻飞，动作流畅，观赏性极佳，仿佛是在创作，又像是在宣纸上挥毫草书，令人惊叹不已。
郭复生看得眼睛发亮，在这略显昏暗的房间里，就像两个发亮的灯泡。
而杨自远更是不停地喊着“厉害”，喊了都快接近一百次了都不觉得累。
“呼！”
在众人都大气不敢出的卧室里，最后就只剩下江南征完成施针动作后的轻轻喘息声。
在所有人以为治疗结束时，江南征突然招了一下手，叫道：“厂长！麻烦你一件事呢！”
“哎，小江，怎么了？”
“我有些口渴了！”
杨自远顿时哈哈大笑着连忙说道：“好嘞！马上就来，等着！”
说着就转身走了出去。
裴家人惊讶不已，他们着实没想到，一个国营大厂的厂长，竟对自己手下的下属这般宽容。
当然，他们也必然不可能让杨自远真的去跑腿，裴家老大裴云康赶忙拦住他，连说着“还是我去”，便到外面端着杯子走了进来。
“小江，治疗好了吗？”杨自远满脸好奇地弯着腰问道。
“还有没有，还得有一会儿，先喝口水再说。”江南征长舒一口气，一口将杯子的水喝完。看见裴光生用感激的视线看了过来，他微笑着说：
“老爷子，后面您得忍着点，可千万别乱动啊！”
“小先生，您别担心，我肯定不会乱动的！”
江南征点了一下头，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气沉丹田，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伸出食指，开始捻动一枚枚金针……
一只脚就有三十三个穴位，两只脚就共有六十六个。
捻动金针为裴光生按摩穴位，这个过程缓慢且十分耗费精力。
所以必须做得认真、细致且持之以恒。
夏日黄昏过后，天气还未迅速转凉，特别是在裴老爷子这间常年不通风的小卧房里，空气流通不畅。即便气味有些异样，江南征也不敢让裴家人贸然把窗户打开通风，以免扰乱房内空气平衡。
所以此时，在这不通风的屋间里，又因人数众多，呼吸产生的热效应特别明显，没过多久，江南征就已汗流浃背。
就这样，为他擦汗水的人，从杨自远换成郭复生，接着又换成杨自远，如此循环。
裴家人则是在旁边帮忙把裴老爷子的腿脚给按住，以免他因过激反应踢动，弄坏扎在穴位里的金针。
尽管说老爷子意志力坚强，但裴家人还是选择稳妥起见这么做，老爷子也没意见，毕竟刺激穴位时，他难受得厉害，也担心因自己错误导致治疗没有成功。
江南征仔细地按摩、旋动每一根金针，让穴位中的血液受到挤压、推动，从而使凝结的血栓有所松动。
在这个过程里，江南征也简单解释了一下金针按摩的原理。
裴老爷子的冻疮样蝴蝶病，在他的身体里已经出现了血栓凝结的现象，这是肢端动脉痉挛现象长时间积累的后果之一。
此时通过金针的治疗，就为了刺激裴光生双腿里的血液凝栓，加速其溶解，恢复血管里的正常血液循环。
道理大致就是如此，江南征挑选众人可以听明白的内容解释，至于那些太过复杂的医理，他自己心里明白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