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接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里。
接替记录的人从江爱国、江有财,悄然换成了江东阳和江北菁。
字句间的罪孽愈发深重,江永胜与江永新再也无法承受,只能站在水渠边默默抽着烟,烟草的雾气氤氲间,他们的脸上满是苦涩与震惊。
本已深知许家恶行累累,可眼前记录下的事情却仍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就在这时,一阵汽车的引擎声打破了压抑的氛围。几辆小汽车带着四辆大卡车浩浩荡荡地驶入村口。
只见率先从卡车上下来的,是三两队身着制服的执法人员与民兵。
那白色上衣配黑色裤子的制服,还有那笔挺的墨绿色军装,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当他们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村口瞬间响起排山倒海般的掌声。这掌声,既是欢迎,更是对正义到来的欢呼。
而许家人此前尚存的一丝侥幸,也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江南征缓缓蹲下,伸手拍了拍许石山那张早已面如死灰的脸,声音清冷地说道:“该醒醒了,醒来看看你是什么样的结局!”
此时,江家村的村口沸腾了,欢呼声如潮水般漫过每一寸土地。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许家众人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们面色灰白,像被抽走魂魄的木偶,在人群中瑟缩。
江永胜与江永新脚步匆匆,拨开拥挤的人群来到最前端。江永胜面露惊讶的神情,快步迎上前:“石书记,您今儿怎么也亲自到这里来了?”
石本立神色凝重,微微颔首:“永胜,好在你和小江在这个村子。寒暄的话就不说了,咱们先把事情处理了!”话落,他直接越过了江永胜,大步流星的走向场地中央。
江永胜望着石本立此刻黑沉的脸色,心中瞬间了然。
想必是那通电话后,东南地区书记钟庭杰亲自打了电话,着重强调了江家村事件的恶劣性质。毕竟这里是青山县的管辖范围,作为县委书记,石本立此刻心情不好也是人之常情。
几人轻轻拍了一下江永胜的肩膀,紧接着就一同朝着村口的那棵老柳树下走去。
当石本立这位县委书记现身江家村后,村民们再也按捺不住情绪。甚至许多人直接就跪在了地上,此起彼伏的哭诉着!
“领导,求求您给我们做主啊!”
愤怒的状告声、委屈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着石本立的心。
他顿时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搀起身前跪着的老者,又急忙去扶下一位村民。调整了好几次气息,才终于开口:“乡亲们!我这次来,就是来为大家把公道讨回来的!大家看看这些人……”
石本立稳稳托住孟大娘颤抖的手臂,将她扶起后,侧身指向神情严肃的冯威海:“这位是咱们公安系统的冯威海局长。”
然后,又大步走向了蒋人杰与薛松平二人的旁边,介绍道:“这位是人民法院的蒋院长,这位是维稳办薛主任!”紧接着,他又向众人展示身后整齐列队的工作人员,“这些都是公安侦查员、法院办案骨干,还有两位检察院的同志。我石本立和大家发誓,一定会让违法者付出相应的代价!”
话毕,石本立径直走到了那张不大的桌子前,沉稳落座:“现在就开启现场办公,公检法三方协同审理案件!”
话音刚落,村民们的掌声便如浪潮般席卷而来。
石本立目光转向江南征,赞许地点头说道:“小江,你一腔正义难能可贵,我为你自豪!来,坐这儿帮我梳理案子。”
江南征这时递上了之前记录下的笔录,解释道:“大部分的笔录我这边已经整理出来了,还有一些村民的情况因时间紧迫还没有开始询问。”
“做得很好!”石本立接过文件快速翻阅,随即向在场公职人员叮嘱道:“各位请就座,优先整理现有涉案人员信息。事实清楚的,由蒋院长和冯局长现场定案;需补充证据的,立即控制相关人员,带回单位深入调查!”
随着整齐划一的一声“是”后,工作人员迅速接过村民递来的桌椅,从包包里取出纸笔,在沙沙书写声中投入了案件的整理中。
石本立落座后,伸手拿出了一沓的笔录。
他的目光如炬,扫过纸面的瞬间,原本紧绷的面容逐渐凝固。随着视线的下移,震惊取代了严肃,愤怒又将震惊点燃。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腮帮子不受控地抽搐,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突然,石本立猛地起身,木椅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在我的辖区里,居然发生了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只听他的声音发颤,带着压抑的怒火,“我这个县委书记,实在是太失职!”
冯威海欲言又止,被石本立周身的怒意震慑。只见石本立并没有看他,只是将那页沾着泪渍的纸张往后一递:“好好看看!必须严惩许石山!”
两个公安架着许石山往场中一拽,他双腿无力,像滩烂泥般瘫倒在地。
恐惧在他的眼底翻涌,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牙关紧咬。他暗自盘算:只要自己打死不认罪,这些人绝对拿我没法子!
“领导!我要揭发许石山!”
突然,一道沙哑而急促的声音划破现场的沉寂。 许石山浑身一震,猛地转头循声望去,心底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咬牙切齿道:“六爷,你这是想干什么?”
只见许老六拼命往公安身旁挤,佝偻着背,脸上堆满讨好的笑:“领导!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求您给个说话的机会!”
蒋人杰目光如炬,神色冷峻:“说吧,我听着。”
“我还是稍微懂一些的!抗拒从严、坦白从宽!”许老六点头哈腰的说着,满脸挂着讨好的笑容,“要是我主动交代,立功赎罪,能不能从轻发落?”
他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看着眼前这紧张的局势,深知许石山的结局已经注定了,自己绝不能跟着完蛋。
蒋人杰语气波澜不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能不能从轻,得看你交代的内容够不够分量……”
许老六闻言眼睛一亮,忙不迭保证道:“够!绝对够!许家的那些腌臜事儿,我都一清二楚!”
不等许老六继续往下说,许石山便如被踩中尾巴的恶犬,整张脸涨成猪肝色,青筋暴起地嘶吼:“许老六!我可是你亲侄孙!你这是要把我往死里推?”
许老大也慌了神,额角沁出冷汗,声嘶力竭地阻拦:“老六!你是不是疯了?居然要背叛族人,要知道你也姓许!”
“都给我闭嘴!”许老六冷笑一声,佝偻的身子灵活地钻过公安的包围圈,径直站到了场中央。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眼神里满是狡黠:“大哥,长点眼吧!你看看这阵仗,全村人都在指认咱们,你觉得咱们还能有活路?与其在那死扛,不如直接坦白,说不定还能留条命!”
许老大气得浑身发抖:“你以为交代了就能没事?你自己干的那些脏事,政府是不可能轻易放过你的!”
“哼,那是因为我说出的事情不够多!”
许老六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对着许家众人作了个揖,语气阴阳怪气,“各位侄孙、侄孙女,对不住了!你们六爷爷我还没活够呢!”
说罢,他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摸出烟杆点燃,在众人的惶恐不安的眼神下开始吞云吐雾了起来。
许老六眯起眼,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的开口:“我就先说说许石山对孟翠兰用强的那档子事——这是他当时亲口跟我讲过的。”
话音如惊雷炸响,许石山顿时僵在原地,没了金针束缚的四肢却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般,膝盖一软重重摔在了地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空,彻底没了光彩。
“许老六!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背刺我们!”
一时间,咒骂声此起彼伏。
“老子当年鞍前马后跟着你,转头就被你捅刀子!这许家,早该散了!”
这时,人群中一个声音破音而出:“他能检举,我也能!许老大让我去强占别人家宅基地!”
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检举的声音就像是被打开的水龙头般,连绵不绝:“许老三指使我去欺骗李老四,好拿到他的养老家底!”
“还有……”
在这一时刻,咒骂声渐渐变成接连不休的揭发声,许家众人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彼此撕扯着对方的罪孽,往日的“亲情”在自身安危面前轰然崩塌。
眼前混乱的揭发场面,让围观村民们目瞪口呆,连石本立、冯威海、蒋人杰这些经验丰富的办案人员都露出惊愕神色。
谁能料到,原以为要耗费时日的棘手案件,竟因许老六的倒戈出现戏剧性转折。许家众人陷入内讧,争相抛出彼此的罪行,证词如潮水般涌来。
直到第二天的黄昏,对许家犯罪团伙的调查取证便宣告完成。
当四辆大卡车塞满了许家人,缓缓驶出村口时,江家村的村民们彻底陷入狂欢中。
欢呼声震耳欲聋,不少村民相拥而泣,积压多年的愤懑终于在此刻宣泄出来。
临行前,江德康等族老紧紧握住石本立的手,言辞恳切地表达着谢意,并热情邀请他们常来江家村做客。
几辆小汽车在前面开道,载着民警、民兵与犯事儿的许家人的大卡车紧随其后,车队渐渐消失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上。
江德康欣慰地看向身旁的江南征,脸上满是赞赏:“南征,这次多亏了你!你可为咱们全村除去了一窝祸害!”
江南征脸颊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此时此刻,整个江家村都沐浴在喜悦之中,村民们望向江南征的眼神里,充满着感激与敬佩。
次日晨光熹微,江南征被院外嘈杂人声惊醒。
推门走出来一看,只见在檐廊下坐着个身着墨绿色工装的男子,身上的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
他一眼认出这是公社邮政所的宋伟,往常送信时总爱来家里歇脚唠嗑。
母亲郭春梅正在往粗瓷碗里续茶水,热气袅袅升腾。江东阳、江北菁和江西媛三兄妹像好奇的雏鸟般,围着宋伟的身边转个不停。 “宋大哥,今儿又来村里送信件啊?“江南征扣着衣襟快步上前,唇角挂着温和笑意。
郭春梅顿时满脸笑容的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
宋伟挠着后脑勺,露出一口大白牙:“加急电报!是专门给你的!“
“我的?还是加急的?”
江南征顿时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接了过来,直接就把外面的信封拆开,心里瞬间一紧。
只见上面写着“望速回城离婚”几个字!
在一个月前,宁清雪提出要离婚,宁家同时许下承诺,会为江南征在江城落实工作、办妥户口。
之前宁武军曾说过,这桩事可能会拖到半年后再解决,江南征便也没有多想了。
谁料此刻加急电报破空而至,打破了他的预想。
望着电报上的字句,江南征内心泛起复杂涟漪。
他猜不透宁清雪突然加快节奏的用意,索性将思绪抛却——离婚本就是既定的结局,早点尘埃落定,倒也合了他的心意。
郭春梅敏锐捕捉到儿子眼底的复杂情绪,轻声询问:“征儿,电报是谁发来的?这么着急,莫不是单位催你回去工作?“
江南征喉头微动,话到嘴边又有些纠结。
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情终究要让家人知情,包括后续的结果也不可能瞒得住。
宋伟见状,立刻识趣地拍了拍邮包:“婶子,我还有信没送呢!就先走了!“然后就转身离开了这里。
这个时候,江北菁这几个小的也察觉到了自己大哥脸上的神情不太对劲,于是全都走了过来。
“哥,是发生什么事儿啊?”
江南征不由得扬起了的笑容,将电报轻轻放在母亲手里:“妈,是清雪发来的!您看看吧!“
“什么?”郭春梅顿时愣了一下,伸手拿过去一瞧,脸上的是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她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深吸几口气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东阳,你快到宗祠去,把你爸喊回来。北菁,你和西媛一起去一下地里,把你二叔三叔也叫回来——咱家得开个家庭会了。“
三个小孩从未见二妈这般严肃,齐声应了句“是“,然后撒腿就跑。
正在井台搓洗衣物的姚旭辉瞥见这阵仗,也默默拧干衣角,轻手轻脚退回了自己房间。
“妈!你没事吧?”江南征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郭春梅见状满脸微笑的伸手把儿子拉到了堂屋里坐了下来,说道:“妈并不是死脑筋的人,在你之前高考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清雪要离婚的事情了,不用担心我……”
江南征起身倒了碗凉茶,看着母亲指节泛白地捏着那封电报,无声地将手掌覆上她的后背,轻轻摩挲安抚着。
大概五六分钟后,江永胜、江永青、江永山三兄弟陆续跨进门槛。瞥见郭春梅挺直的脊背与江南征低垂的眉眼,江永胜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
在伸手关上门时不忘嘱咐了一声:“东阳,带妹妹们找小姚玩去。“
“知道了!”江东阳和江北菁对视了一眼,听话的点头应了一声,然后就转身溜了。
他们心里清楚,如果大人们不希望他们知道这些事儿,那就算他们打破砂锅问到底也不会告诉他们。
堂屋木门吱呀合拢,四个成年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江南征身上。
郭春梅把手里的电报递给了身旁的江永青:“瞧瞧吧。这是清雪从江城发来的,催南征回去办理离婚。”
“真到这一步了?”江永青的喉结剧烈滚动,接过电报时指尖微微发颤。纸张在兄弟三人手中无声传递,最后落在江永胜的手里。
“都说说你们的想法吧。”郭春梅的声音像块压舱石,沉在寂静里。
江永青闷头卷着烟,烟叶在指间簌簌直响;
江永山也默默接过兄长卷好的烟卷,火苗明明灭灭映着低垂的眉眼;
江永胜双臂抱在胸前,靠在长椅上阖目不语,思考着。
“怎么都成哑巴了?“郭春梅轻叩桌面,“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