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合作的第一天，结束于晚上十二点。
翌日，李珉在闹钟声里醒来，望着上方的天花板，身体和四肢都已经酸痛得不像是自己的，僵硬得想动弹都颇为困难。
和天花板深情对视了十分钟，他艰难起床，洗漱下楼，和同样麻木的赵子路程雅二人汇合，开启新一天的工作。
正式合作的第三天，赵家园子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紧锣密鼓的生活节奏，行动上越发熟练。
正式合作的第五天，赵家断了电。
赵爷爷指派人搬出自存的强力发电机，太阳能发电板等设备，勉强维持住了宅中日常生活的用电所需，不至于陷进无光无热水的困境。
正式合作的第七天，网络不再流畅。
所有的联网设备都落入了无限加载的循环中，一圈又一圈地转，始终转不出内容。
赵子路拿来的手机，也和李珉的一样，彻底沦为了废物砖头。
合作正式开展的第十天。
赵家的园区里断电多日，食物储备倒是还够用，但封闭在这座山中，此地已经几乎成为一座孤岛。
根据每天雷打不动前来交涉的管理者代表所说，外边现在已经乱了套。
电力系统瘫痪，网络也无法维持，城市成为一锅杂粥。
大街小巷中，再看不见活人的身影，只有丧尸在游荡。
尽管人类已经在对峙中掌握了丧尸群体的弱点，知道怎么样能对付它们，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无力、只能束手就擒，但对方的实力却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强横。
发展到如今，即便掌握着它们的弱点，也难以轻易将对方铲除消灭。
此等境地之下，各个管理部门联合在了一起，拉起了一支临时队伍，一边在城中丧尸群体们难以攻破的地方建立幸存者基地，加固防守，一边外出寻找救援着躲藏起来的幸存者、以及生活物资等，收归基地，统一进行保护和管理。
外出的危险程度越来越高，和丧尸展开的冲突越来越多，受伤者越来越多。
或许是因为情况过于严峻，即使有已经固定的合约在前，管理者依旧先后几次提出想要增加交易中“特效药”的数量。
对此，李珉只有摇头：“我拒绝。”
赵家的会客厅。
合作的三方再一次齐聚，气氛却不如前几天那样和谐，仿佛回到了第一晚的初见，又比那时还要剑拔弩张。
话过两轮，“提升特效药数量”的要求再次被拒，那名男性管理者已然生出气恼：
“为什么？难道你就忍心让同胞被感染、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怪物吗？”
他一巴掌拍在会客厅的桌面上，震得桌上茶杯都抖了几抖。
“别急别急，有话慢慢说。”
第三方代表程雅爸爸语气温和，“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和个屁！外边那么多人被怪物感染同化，又不是没有办法能救，偏偏就是不救——这让我怎么以和为贵？！”
没有被对方的情绪感染，李珉神色始终如常：
“目前的产出效率已经是极限，做不到‘提产量’的要求。”
“什么极限——”男人声音拔高，“大难当头，你多加把劲，就能多救几条命——那可是人命！”
李珉掀起眼帘，平和地回应：“你弄错了，我说的极限，并不单指我，也包括你们。”
“你什么意思？”
“你们带回来的主材料，一天比一天少，原因是什么，你们应该心里有数。”
李珉态度温缓，不见火气，“没有主材料，还想要提升‘药’的数量，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这有多不现实。”
最近几天，外出捕捉主食材的队伍在外待的时间越来越久，带回来的东西却越来越少，很明显，他们已经不像前几天那样，能够那么轻易地找到大片大片的动物型丧尸。
最初的大爆发过去，附近体型中小，群聚，感染不久，容易被捕捉的这类型丧尸，已经被抓得差不多了。
随着它们异化的程度加深，捕捉难度也在成倍增长。
作为要经手每一份“特效药”的制作者，李珉对这点变化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已经没有食材可用，又上哪里去提产？
事实被他这样坦荡地摆出来，男人脸色变幻，却仍没咽下这口气。
“没有了那些畜生，就没有丧尸了吗？城里多的是！你只要肯做，我马上就让人去给你捉……”
“——闭嘴！！”
女性管理者一声厉喝。
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她的脸色已经沉得似铁，此时再忍无可忍开口，微显沙哑的嗓音带着凌厉的怒意：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没数？！口不择言也该有个度！”
李珉安静地看着他们交谈，不露半分情绪。
男人的意思他懂。
现在这种局势下，缺粮缺水缺药缺武器、什么都有可能缺，但独独有一样东西不会缺——丧尸。
附近动物类的快被抓完了，但，还有人。
人变成的丧尸，远比动物变成的丧尸还要多。
多出数倍。
可是，李珉制作的“特效药”是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以丧尸入菜，入药。
鸡犬猫鹅尚还算是没关系，大家以前也没少吃这些东西，放到现在，无非也就是变得恶心了一点。
但人类形态的丧尸……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无论如何，它们都是人类异化而来。
吃它们，和吃人有什么区别？
这终究是有违人道、有悖人伦的行止。
是绝对的红线。
其他人做不到，李珉更做不到。
人之所以是人，和丧尸不同，就是因为还有思想，有原则。
人如果选择吃人，那和已经异变了的丧尸又有什么不同？
被同伴这样不留情面地吼斥，男人一窒，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一时间，他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再吐不出半个音节。
女性管理者看向李珉和程雅爸爸，语气诚恳：“抱歉，他只是太着急了，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李珉朝对方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起身离开。
“捕捉丧尸的事，你们量力而行，注意安全。我去厨房了。”
今天已经是这个站点副本的第十一天。
接近尾声了。
外边的情况他不用去看也能猜出是什么样。
只会一天比一天难捱，一天比一天严峻。
他只需要再等四天，就能够离开这个站点副本，返回列车。
但是副本里的人，随着他们这些乘客的离去，又会面临怎样的情况呢。
副本会继续运行，还是就此暂停、重置，迎接下一轮新乘客的到来？
几天来一直被压制着的重重疑问不可抑制地浮上心头，李珉不由地发出一声清浅的叹息。
偏安一隅的安逸掩盖不住整个副本的残酷。
这里如此真实的一切，迟早会迎来它的终结。
思绪飘忽间，厨房近在眼前。
李珉掐了一把眉心。
还是按照最初就决定的方案进行吧，也到时候了。
不过现在，得先把这些能救命的菜给做完，力所能及地，让这桩交易更加圆满一些。
厨房中，助手四人组早已在这里忙碌起来，见到李珉进来，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没有人中断自己的工作。
这几天里，赵家的园区里气氛也仿佛随着外界一起变得逐渐沉闷，连赵子路都没那么活泼了，只闷头做事，再不见初时的轻快。
李珉系上围裙，走到案板边上，熟练地拿起一个鸭头叩壳开脑。
安静得只有做事声的厨房里，他轻声开口：
“程雅。”
旁边程雅侧目：“嗯？”
“待会儿我把我背包清一下，菜你拿去和那边分了。”李珉取出一份完整的脑花，放到盛着清水的小碗中，口中随意地道，“二八，给那边拿多的。”
忙着装盒的程雅一愣。
清背包？
从最初开始大规模做这些菜时，她就在按照一开始说好的比例来归置统计成品。
属于划分给他的部分，她会单独给他放到一边，让他去收起，而后再去分己方和管理者那一方的。
现在他所说，背包里放的菜——应该就是指这几天做的这些吧？
清理是什么意思，他不要了吗？
他这些天起早贪黑，每天跟个机器一样地连轴转，除了最开始支付给他的那些米面果蔬什么的，不就是为了这些菜吗？
为什么不要了？
“为什么不要了？”她有些不解地问出疑惑。
厨房的灯光下，李珉眉眼低垂，动作熟稔、精细而快地处理着手中的食材，仿佛只是在说一些很无足轻重的话：
“我用不着这些。你们都拿去吧，用到该用的地方。”
该用的地方……
程雅心底一跳，想到刚刚听见的交谈，约莫把握住了他的意思。
她皱眉：“那是在道德绑架，你没必要接受。”
“我们都知道的——你要是不打算救人，从最开始就不会提议让他们加入交易。我们不会误会你，你也不要听他们在那里胡说八道，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已经足够了。”
“我知道。”李珉笑了笑，手上动作没停，一道完成，已经换上了下一只脑袋，“但我这来都来了，能多做点就多做点吧，又不是没能力。”
“而且，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毕竟这些东西在我这儿，只是味道比较恶心的‘交换道具’，很鸡肋的。”
程雅抿了抿嘴，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我知道了。”她道，“谢谢。”
正式合作的第十二天。
李珉把背包中所有的成品菜彻底清空，手头两方“捕猎队”带回的主材料消耗殆尽，几乎1:1地完成了脑花刺身的交付，额外附赠了近乎等量的“五宝全家福”。
一直心有不忿的那名管理者代表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懵，有些滑稽的不知所措。
不知道是不是程雅对他们说了什么，等他再次面对李珉时，整个人都唯唯诺诺了起来，支吾着吐露道歉的音节。
李珉并没有在意。
他本也不是为了得到谁的感谢，又或者谁的歉意。
做菜还加熟练度呢，没准一道菜做够几千遍还能有成就拿。
就当探索探索。
反正主打一个从心所欲。
下午，李珉彻底了结了交易的单子，视线终于落在了一直没顾得上处理的其余食材。
清洗干净的肉，沉放凝固的血，爪子、尾巴，以及大只的几乎全部。
把趁没断网时下载的菜谱调出来，李珉原地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身体，将白起召唤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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