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郭鹤淮便到节帅府的前厅等候,巳时两刻,宝嘉县主方才姗姗来迟,她上着青绫衫子、卷草包花纹锦褙子,下着红黄间裙,肩披绿罗帔子,崇乐长公主亲自教养长大的天之骄女,端的是秀骨玉肌,姿丰容艳。
郭鹤淮稍稍晃神间,宝嘉已至近前,冷声发问:“你别跟我说今天也是骑那头蠢驴来的?”
她一见自己便没有好脸色,郭鹤淮早已习惯,微叹一口气,恭敬笑答:“今日陪县主挑马,它便不去凑热闹了,让它在节帅府多吃些豆料吧。”
“既如此,”宝嘉使唤下人一般自然,要笑不笑地说,”你来替我驱车。前方带路,郭刺史。”
郭鹤淮云淡风轻,叉手领命,“臣定当不辱使命。”
宝嘉县主的贴身婢女芙蕖小心翼翼地看看自家县主,又看看郭鹤淮,在心里疯狂摇头叹气。
任县主如何针锋相对,冷嘲热讽,这位前姑爷都淡然应对,一笑而过。年少夫妻,一朝和离,时过境迁,原以为此生不复见,如今有缘得见,一个耿耿于怀,暗暗与之较劲,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一个云淡风轻,我自岿然不动,似乎早已放下前尘所有,简直是怨偶啊怨偶……
河西多牧场,优良战马供给军队,马匹的民间交易也极盛,大宛马、突厥马、契丹马等西域良驹在此交汇,在凉州形成了极其繁荣的马市。围绕着马市自发聚集而开设的其他行铺,比如骆驼行、鞍辔行……马市兼百货,一派欣欣向荣。
河西走廊是连通西域与中原的交通要冲、咽喉要道,凉州作为边防重镇,商旅往来,胡汉杂居,亦是商业繁荣的大都会。由此特殊性,遂马市的交易绕不开监管,韦无咎做了河西的节度使后,设市令,验马定价,向马商征税,规范市场秩序,大刀阔斧革除了马市弊病,不肯配合的地头蛇刺儿头马商被他一一拔出,留下的安分守己,诚信经营,乖乖交税,大家互利共赢。
到马市的这一路上,郭鹤淮坐在马车外一边悠闲驱车,一边尽心尽责给宝嘉介绍,像极了给上峰领导汇报公务的样子。
宝嘉忍了忍,忍无可忍,隔着门帘,冷笑吐槽:“今日你休沐,别聊公务,好么?郭鹤淮。”
郭鹤淮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倏然失笑。
于是解释道:“我只是忍不住感叹,韦宥之是个天纵之才,懂用兵之道,懂军政,懂经济,亦懂民生民情。宥之在,河西就稳。”
“河西少不了韦无咎。”
他调任凉州刺史二载有余,一切看在眼里,感慨颇多。
宝嘉直言快语,句句往他心窝子上捅,“河西的这根定海神针,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多少双眼睛盯着,多的是人想取之代之,你只肯做个清高纯臣,你就没有他的魄力和手腕,不如潜心做你的学问去吧。”
“还是这么一针见血啊,阿皎。”郭鹤淮不恼不怒,坦然自若地笑说,“你说得对,我没有这般魄力。定海神针也没那么好,指不定哪日,便成了上面的眼中钉。”
宝嘉掀帘瞧他,车帘外的男人穿一身素白襕衫,单手持缰,袖口盈风,背影清癯,一贯端方清霁,豁然旷达。仿佛万事不从心里去,包括她。
思及此,宝嘉瞬间来了气,一把放下车帘,恨恨骂道:“放肆!谁准你这么喊的?”
“抱歉。”郭鹤淮懊恼于自己方才的失言,“臣逾矩了。”
他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他屏息静气,提醒自己时刻铭刻于心。
*
如今凉州马市最大的马商叫拔野古,是一个颇会钻营的回鹘商人。郭鹤淮并未将此人引荐给宝嘉县主,他原本打算低调出行,陪宝嘉一家一家往下逛,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道路堵塞,也给行市百姓的贸易带来不便。
拔野古却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早早领着手下仆役在马市入口大张旗鼓地等候,恭迎县主前往自家马行,并殷勤随伴其后,亲自介绍。
拔野古身材圆润矮短,戴一顶宽而大的胡帽,走路三步便喘,时不时拿帕子擦汗,背影看着有些滑稽。
郭鹤淮微微皱了眉,宝嘉倒颇为受用,下巴一抬,叫人前面带路。
宝嘉说:“把你们家最好的马拿出来,莫藏着掖着。”
拔野古脸上的褶子挤作一团,瞬即笑开了花,“哎、哎!这自是一定的,一定的!”
于是,马市里一时间都知道来了位宝嘉县主,她入城那日,坐在马车里,几乎没人看清贵主模样,如今贵主当街漫步,如此近的距离瞻仰围观,遂今日比入城那日还有过之还不见,道路两旁百姓盈街,人满为患,人声喧杂,皆是好奇打探张望的模样。
风拂过宝嘉肩臂间的绿罗披帛,衣带弥香,旁若无人地穿街而过,她早习惯了众人的瞻仰目光,不以为然。
褚青仪到马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人头攒动的嚣闹情景。
她和灵蝉往里挤了半天,一心寻找白妙身影。乐女瘦削的身影匿在人群里,找到她,没费什么功夫,白妙仰着头,专心致志盯着宝嘉县主的方向,俄而,目光愤恨又悲伤。
褚青仪愣了愣,拉住灵蝉继续往前挤,往她的方位竭力靠近。
在一家饮子铺的摊位前停下,褚青仪方才发现,她身后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个身形高瘦但背微驼的年轻胡人男子,他侧过脸的间隙,褚青仪又发觉原来是个熟人——白妙同一乐班的那个情郎史六顺。
“娘子,他、他!”灵蝉附耳低呼,显然她也发现了。
褚青仪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里暗忖,白妙独自一人出的门,他们同住波斯旅店,既聚于一处,何不一路来?
白妙目不转睛,一直关注着宝嘉县主那边的动向。
宝嘉随拔野古进了马行,看上一匹西域名种大宛马,她财大气粗,当场买下,又装好了鞍辔马镫,钱货两讫,宝嘉买了便欲试马。
马行的驭马人把马牵出来,宝嘉试探着摸了摸马鬃,见他乖觉稳重,又去轻抚它的脸,它亦不排斥。
宝嘉喜不自胜,傲然吩咐道:“我现在就要试马。”
拔野古兴奋得那两撇翘胡子直颤,奉承的话张口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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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马灵性,旁人靠近它都不会这般好脾气,定是县主天潢贵胄,折服于县主的天威之下,乖觉任县主驱使。”
“县主。”郭鹤淮出声低喊。
宝嘉充耳不闻,不理他,差遣贴身侍卫立即前去马市驱人清街,拔野古殷勤叫了手下仆役同去。
郭鹤淮:“县主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街上骑马也不爽快,不妨我陪县主去马球场,骑个尽兴——”
“闭嘴,郭鹤淮。”宝嘉冷睨他一眼,利落上了马,“过来替我牵马。”
郭鹤淮叹气,默默走到马前,牵好缰绳。
“起码不要驱人清道,马我牵着,你缓行出街,我陪你去打马球,如何?”郭鹤淮低道。
宝嘉不说话,然下巴微努,芙蕖随即心领神会,快步前去拦住侍卫——郭鹤淮见状,自知说动她了。
褚青仪见马行鱼贯而出一行腰挎横刀的县主近卫,在前方逐人清街,没多时,县主的贴身婢女小跑过来,在为首的侍卫身旁耳语几句,他们即刻不再赶人,只把百姓拦在道路两旁,警示路人避让。
宝嘉县主缓缓骑马而来,众人但见凉州刺史郭鹤淮牵在马前,俱是惊诧,有知情人小声道明二人曾缔姻缘,但因感情破裂而和离,人群里登时八卦心起,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这些对于褚青仪来说没什么新鲜,长安城里贵女和内外命妇们早聊过的闲闻,她只专心盯着混在人群里的白妙和史六顺二人。
宝嘉县主离这二人不到一丈时,褚青仪只见史六顺指尖翻飞,快到她肉眼未看清,似是一枚小石子抛击了出去,宝嘉县主的马陡然发狂,扬蹄嘶鸣几声,旋即横冲直撞,拔足狂奔而去。
宝嘉始料未及,从马背上颠下来。
“宝嘉!”郭鹤淮心脏一攥,脸色霎白,电光石火间扑过来一把接抱住,二人齐齐滚落于地。
人群骤起骚乱,惊叫闪躲。
拔野古惊慌失措,冷汗涔涔,抖着嗓子大喊驭马人速速去追马拦马。反应过来的侍卫们大惊失色,齐齐围向坠马的县主。
混乱间,褚青仪被人流推搡挤退,只眨了眨眼,白妙的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史六顺!娘子,史六顺!”一直紧盯着此人的灵蝉倏地急喊。
此人逆着惊散的人群,大步走向街道正中,一只手摸向怀中,寒光一闪,他暴起扬匕,那马商拔野古的胡帽掉落,脸上惊恐不及的表情凝固,刀刃封喉,血溅当场。
史六顺面无表情地收了匕首,撩起袍角擦刀转身——
“啊——!!”附近瞧见惨状的百姓惶恐大叫,四下逃窜。
“小心!!快保护县主!!”
褚青仪手脚比脑子更快,扯起嗓子竭力大喊,话音未落,手已经抄起身侧饮子铺老汉挑担的扁担,囫囵便朝史六顺丢了过去。
灵蝉同样反应极快,征询的目光看向褚青仪,见对方冲她头一点,她便心领神会,疾步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高空之上俯冲而下一只鹞子,身姿矫健又灵巧,直逼史六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