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在宅中休整至第五日,殷素方丢下横刀去往布肆。
这些时日,舞刀而立的沈二娘引得不少奴仆驻足,树下女娘身形虽慢,却有模有样,于是众人愈发坚信沈二娘凭杂耍谋生的过往。
叹服之余,难免多了些怜惜。
云裁抱着雪姑发愣,朝着煮汤药的翠柳问:“你说,当初郎君究竟是如何与二娘遇上的?”
翠柳放下小扇,摇摇头,“我又从何处知晓呢?总归遇上,便是缘分。”
正说着,身后响起细碎脚步,孙若絮捧着草药包行来。
她抬头,只瞧树下无人影,转复踱步入阁,扫视一圈,也未见殷素。
“二娘去了何处?”孙若絮从阁窗里探出脑袋问。
“同郎君出宅了。”翠柳笑着回。
孙若絮闻罢,“啧”声揶揄,“不过少了两日未曾作陪,我便成了雪姑。”
她一面酸语,一面去捏翠柳怀里圆滚滚的狸奴。
“雪姑你瞧,你家主子有多久未抱过你呀。”
翠柳闻罢难忍笑意,只接话,“孙娘子此语,得当着二娘与郎君的面提。”
两人心知肚明,倒双双按下不表,只一齐侍弄去煎药来,独留云裁抚着雪姑,若有所思。
忽而怀中狸奴翻过脑袋,伸着爪子起身,须臾便“喵呜”一声,朝前跑去。
云裁顺着抬眉,院门外,郎君同二娘已回。
沈却还思忖着布肆所见过所文书。
回程一路,他按着指节,几度欲言又止。
殷素双脚已能稳撑多时,或许再过不了几月,便可彻底离素舆与拐木。
一月久么?
一点也不,几若如万里长风,穿境须臾而已。
过所文书似一道劈河而现的深谷,他难以忽视,唯有凝望。
于是山谷涌风骤起,推着他快步朝前。
沈却握紧舆扶,步调忽而一转,极快推殷素入屋,连搁在树下的横刀都未拾。
“诶?”殷素扭头,眼巴巴望着树下,“进阁作甚?我的刀还未拿呢。”
“宅中放着,哪里会丢?”
“雪姑爱玩闹剑柄上的穗子,姑母绣工甚好,若不甚被它糟蹋了去,多可惜?”
沈却抬指合门,“云裁翠柳会看好它的。”
话已至此,殷素哪里还有驳言。她捏着袖中薄纸,正欲折上一折,沈却低沉声音便落下。
“二娘打算,何时离开沈宅?”
殷素一顿,堪堪抬眼,便撞入一双似郁非郁眸。
她忍不住揶揄,“是要撵我走么?”
“我倒不知,何处得罪了沈郎君?”
拿到那一纸文书,她似乎也变得轻松,竟也有了闲心与他逗趣。
可沈却半分难扬笑意。
“我问过孙娘子,她言不出两月,二娘伤可痊愈。”
甚至未到一年。
“两月么?”殷素依旧弯着眸,她倚回素舆内,慢悠悠启唇,“那便再留下两月。”
沈却呼吸一窒,袖下指攥得更紧了些。他欲迈步,又生生捱住。
懊恨似虫啃噬,他却张不了半点口。
……合该言四月。
掌心那张文纸已被无意折过多痕,殷素浑然不觉,只抬目望他,望清他面容间上涌又下坠的一切情绪,清晰到未出口之语,她忽而怔愣了然。
非如过往般性似白玉烧犹冷,反为着她一个命难擦清的孤女,他竟动容。
殷素褪去笑。
“沈却,你没有承谁人的责任与托付。”
又是翻来覆去的此一句。
连她自己都有些厌倦,又何谈沈却。
可搁在此当口,她竟也不知,如何相劝。
门扉隔光,窗棂亦作掩,无声掀起惊涛,闷闷拖着静立的郎君朝下,沈却终于在窒息到快要不能喘息时,望清了那颗心。
他抬起目与她相视,眼里一切都倾倒而出,浓烈不止于此内,也自唇齿间溢出,“殷素,我想——”
“沈却!”她止住他的话。
快而决绝。
“你知道,我听不得此言。”
殷素静静对望。尽管心绪深处,仍被那双眼眸里泄处的情愫所惊。
昏淡视线里郎君身影微晃,眼睫密覆一切,或许他诸般勇气因此一句,碎不成形。
殷素不晓他以何种心绪应下一“好”字,又如何故作镇定地转离屋中。
直至沉静天光敞飞入至衣衫间,殷素方才缓心回神。
垂目张开手,那张过所文书,已变作一叠。
门扉已开,凉风骤袭。
忽有一人入内,代为传话。“二娘,宅外有人求见。”
殷素按着指节,心不在焉穿过游廊,却见槛外奴仆出声,“沈二娘,我家主人请你一叙。”
“何处?”
“自有马车亲接,沈娘子不必多问。”
她一顿,拉回握不住的神思望向府门外,那是一辆她曾见的安车,挂着宫穗与玉牌。
身后孙若絮显然也认出了,此乃杨知微所乘之车。
殷素收回眼,只道:“还请稍候,待我去取一物。”
“二娘要取何物?我替你寻来。”
在此仆役跟前,仍要装作难离素舆,她便点头,“是那根金钗。”
孙若絮了然,很快离去。
偏过游廊,撞上面无神情的沈却。
他瞧清那根金簪,复又略过影壁缺影而望,那熟悉披衫色正闯入眸。
“又要出宅么?”
孙若絮回了句“是”,恐殷素久待,匆忙便离。
沈却停驻原处,不过须臾,缺影之色已无。
安车内殷素同孙若絮坐定,方才细细打量内里。
车厢舒适,坐塌金贵,连帷幔亦见其不菲。
将被抬推之际,殷素朝下瞥目,才发觉此车双辕,且辙轮用蒲草包覆,如今马速虽快,却不觉颠簸。
二十多载跨马而行,何况坐过此等。
孙若絮亦悄声语:“如今世道,马匹稀缺常用征途,坐贯牛车陡见此,倒觉万般不自在。”
殷素笑回:“杨吴富庶天下,当真非虚言。”
孙若絮点头,深以为然。
不出半刻,帷幔外便有仆役出声,“沈娘子,主人相邀之地已至。”
“徐仆射,又相见了。”殷素撩帘,倒是淡定。
徐文宣微微瞥目,“沈娘子今日,怎未簪那根金钗?”
“徐仆射既已识得,我又何需再簪?”
“不过,此物我倒揣在怀中。”殷素微微一笑,抬指将其静至案间。
徐文宣视线缓移。
火烛满屋,任它如何晃动皆能瞧清那只金钗——正是三载前,他亲手选了珠头赠于杨见隐。
徐文宣忽然一笑。
顿觉来此,已无任何意义。
杨知微既心知肚明,又未盲目偏信,那便什么也不必说了。
“此簪我便收下了,想来沈娘子也不缺此物。”徐文宣缓抬臂斟上一盏茶,移递给对案女娘,“多有叨扰,请娘子来只为拿回此物,便请回罢。”
“莫急着送客啊。”殷素望着他出声。
分明入屋前,她尚见徐文宣是作长谈之意,为何忽而变了主意?
殷素思绪陡转,决定先探探他的口风,“不想听听她的事吗?”
“你想说什么?”
她并未如愿而答,反掌着茶盏顾左言他,“杨知微的心思落在哪处你岂会不知?不过我倒惊愕于徐仆射与她的关系。”
“杨吴百姓知晓么?”
她颤握起茶盏,触唇微饮,唇角弯起的笑倒影杯面,那双微萦浅雾的眼,半分不错地朝他直视。
“徐雷,又晓得么?”她问。
徐文宣盯住她。
听奴仆禀,此女乃幽州虞候。
浸入黄沙多载的女娘如今沦落至此,眼中竟仍带锐利。
“殷素。”
“如今你之处境并不见好,此为杨吴地界。”徐文宣声沉,吐字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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诫,“你莫忘了。”
“徐仆射言重,倒是我的罪过。”殷素眉开眼舒,仍装着手腕不支,颤颤轻落杯盏,“我并无他意,无非杨知微寻我相求,便有些惶然不安罢了。”
她故意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试探徐文宣的立场。
但殷素尚有太多事不知,譬如二人之前情谊深几许,谁人又更重一筹。
于是此一番话落在徐文宣眼中,便是杨知微并不信她,而她也并不信杨知微。
他忽觉有趣。
徐文宣微微后仰,平直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殷娘子想作甚?”
因前话,殷素大致能猜得杨知微当日所言并无不假,她确与徐文宣有染,且这位杨吴的仆射似乎背着徐雷,情陷不轻。
可若是如此,他又为何要阻杨知微?
只是因为她生了令人骇然的心思?还是义父之情不敢割舍?
殷素琢磨不透,亦在思忖该不该与之相谋。
诚然,如今时节,她并不希望杨知微顺利称帝,且不说其一路桎梏,只怕到时她还未能脱身便被其永困杨吴,为其卖命。
所以,若杨知微能与徐文宣一直相制掣,直至她顺利脱身杨吴,便是最好的打算。
案中茶盏已然温凉,她再次相碰,“谶语之事,乃我在为她分忧。”
“不过。”殷素抬眸,坦然对言:“徐仆射也不愿她在此节骨眼间,于上元、称帝罢。”
“我亦如此。”
摈弃一切旁敲侧击遮遮掩掩,她直白而抛,直白而问,却叫徐文宣默然一瞬。
良久,他方开口:“你恨她?”
尽管不疾不徐,面色如常,可殷素仍望清那眼中分明无半分讽意,而是悬藏着他自犹不知的警告。
殷素怔顿。
半晌,她方慢慢了悟此话动机时,不由心底扯笑。
最难消受美人恩,徐文宣若一双眼都落在杨知微身,与她而言,便好办太多。
案上茶雾浓浓,殷素借此敛目,随即佯装神色讶然,“何来此话?我无天大本事,无非是干不得此赔命耗心的差事。与徐仆射相谋,也只是为惜命,上元局势连我此外道人也知并非似水上平静,便更不愿触此浑水。”
“你若也无事相求,怎会不拒?”徐文宣冷哼一声,“殷素,莫将自己摘得太干净。”
“李予又知晓你,还活着么?”
“蛰伏幽州四载,斩首断尾,又轻巧承兄位上,你之名与他而言,只怕亦如惊石落水罢?”
殷素面色微挂不住,一瞬地抬目。
杨知微究竟都说过些什么?
莫非将她一字不落地道干净了?
不,不会,杨知微野心大着,认定要拉着她下水,怎会叫徐文宣知晓她与唐国的关系。
可如今徐文宣已查得她的过往,若继续留在上元同杨知微一道厮混,只怕能被当做利益交换至洛阳,那时方真为砧板鱼肉。
殷素按着指节开口:“不论如何,我之诚心已奉至此。徐仆射若无意,今日只当未见,那根金钗,我会如实告知她。”
檀木案上炉烟渺渺,一点点弥覆徐文宣的瞳仁,鸦黑半覆其上,无声与漠然皆藏入内。
殷素心沉。
他半分不惧杨知微。
而她赌错了事,也试探错了人。
“七娘。”殷素忽而声高,唤一门相隔的女娘。
门外显出几道相缠的灰影,对坐者慢饮一盏茶,听门外喊叫声愈发急匆之时,方堪堪动唇,“放她进来。”
孙若絮踉跄着步子入内,忙朝左望去,“二娘,怎么了?”
“徐仆射无意,咱们回罢。”
眼前之景转移,被那阔亮满阳的大道所覆。
可殷素心内丝毫未随此光亮,反愈沉愈底。
上元之地,她留不得了。
得快些离开,甚至快至今夜便得启程。
只是沈却……
殷素敛目。
若知徐文宣如此缜密难缠,她便不玩笑地,应下两月之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