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野梅从堂姐玉荷子那里听说了一个故事。在加茂家的某口井里,栖息着一位福神,向祂许愿的话,就能够得到回应。据说,如今的加茂家是在一座神社的原址上重新修建的,在过去的几百年里,神社的主人一直供养着这位小小的神。
轻而易举便相信了玉荷子口中传闻的野梅,在家里寻找着传闻中的井。某一天,他在他的房间后发现了这口从外观上就颇具历史的井。明明身后什么人都没有,可野梅还是“嗖”地一下掉入了井中,直到半夜,桔子才听见了他的哭声。
从那天后,野梅便能看见弥漫在这个世界上的非人之物了。然而,他依然只具备微弱的咒力,从未有术式觉醒的前兆,明明其他人说过,看到的越多,意味着能力越强,可野梅眼前的一切仿佛只是他的幻想。
野梅拖着受伤的脚再一次来到了井口,他对玉荷子的话有些怀疑,但还是天真地向井里的神许愿了。
因为缺少父母的陪伴,七岁的野梅向福神许愿道:“福神……福神,我希望爸爸妈妈多陪陪我。”
福神真的实现了他的愿望,只不过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
野梅趴在走廊上,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教主大人所著的《日轮城的天上谜题》,耳旁,“爸爸”依然在用轻飘飘的、游丝一样的声音念着书上的文字。
那含糊不清的声音,仿佛说话的时候口中一直含着口水。
石子路上又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野梅,有人来了。”妈妈靠在他肩膀上说,从两个黑洞般的眼睛里所淌下的黑水几乎濡湿了整件衣裳。
野梅慢吞吞地爬了起来,把厚重的精装书往边上一丢,熟稔地抱向桔子的腰间。
向福神许下了愿望的野梅,除了亲生父母外,他还拥有一对谁也看不见的亡灵爸妈。他们总是自顾自的说着话,无法触碰真实,可当野梅真的与他们说上话的时候,亡灵们狰狞恐怖的面目又会惹人惊慌。
在某个无法安眠的夜晚,野梅闭着眼睛摸索到了父母的房间。他抱着桔子的手臂,请求道:“妈妈……我好怕……”
压根就没有人形的爸爸妈妈此时此刻就跪坐在床榻的边缘,它们的躯体压根支撑不了头颅,摇摇晃晃的宛如田野里的麦穗。当野梅悄悄睁开眼睛,便看见“爸爸”垂着脑袋,被折断根茎的向日葵也是这般垂着头颅。
野梅说:“我看到可怕的东西。”
虽然是他向福神许下了愿望,但他并没有料想到是以这种结果。
秀介随意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反而质问道:“这里什么都没有,野梅,做祈祷的时候你是不是没有认真去做?”
野梅压根无法理解父母所热衷的,当他被拉着去教会的时候,面对着名号为卑弥呼的远古女神的时候,他心里只是在想着:想回家,想回家。
两滴泪珠尴尬地挂在他的眼角,秀介似乎认为,正是他对神的不忠诚,引来了并非咒灵的看不见的邪物。
难道这真的是自己的错吗?
愈是反问自己,野梅便越显得慌张。
桔子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她殷红的眼睛却透过眼前的空气看向别的什么。
夜里二三点,桔子从床铺里爬了起来,默默地在厨房里砍着菜板。
哒!哒!哒!
野梅曾不止一次见到母亲做着如此刻板的行为,她只是站在案前,挥舞着锋利的菜刀,眼神既不在刀上,也不在案板上。她总是看着虚无。
就像悟说的那样,野梅的父母是一对怪人。而这世界上,有比他们更古怪、甚至说是恐怖的东西。
隐藏在云间的巨型十字架,行走在人群中的永远看不见面孔的黑衣男人,散发着一股恶臭的随行皮箱,不停地发出“叭!叭!叭!”声响的人形鱼类……
野梅再也不敢随意抬头了。这个低头走路的孩子也逐渐发现,只要装作看不见、听不到,一切就会重新变得美好起来。
福神和这些东西不一样,它慷慨而善良,依然无私地为野梅实现那些啼笑皆非的愿望。“爸爸妈妈”的出现是一种形式上的错误,是愿望太多宽泛而导致的怪异。
许愿一碟点心、一个游戏机,这些小而具体的物品会立马出现在他的身边。
野梅一直通过对福神的祈愿求取着父母不同意买给他的东西。
也许某一天,福神会一次性地向他收取报酬。但野梅一直觉得,那应该只是微小的代价。
交到了除了兄弟姐妹外唯一外姓朋友的野梅,决定将这个秘密告诉他,福神也一定会实现他的愿望。野梅琢磨着话语,希望不要在对方面前哑口无言。毕竟悟一直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他,这让野梅有些愤愤不平。他只是有些迟钝,有些不擅长与人交流,所以才和那些外向的孩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野梅想,下一次吧。
等悟下一次来他们家玩的时候,就告诉他这个连父母都不知道的秘密。
然而,一周过去了,一个月也过去了。
悟再也没有来过加茂家。
再遇到对方,是在野梅跟着父母去教会的一个周末。
真不想去教会……野梅从出门前就开始磨磨蹭蹭,一会儿摆弄自己的衣服,一会儿摆弄玄关处的鞋,可父母的身影矗立在门口,一直无声地等待着他。
见过几百次的风景几乎乏味,听过几百次的祷言也像催眠曲一般让人昏昏欲睡。
教主面带微笑,浑厚的声线更惹得野梅阖上眼睛。他的左耳听见教主说:“我们即将迎来神圣的时代。”,他的右耳传来更多人的声音,“传说之日将至!”
“麻耶教主已先我们一步前往神圣之地,朋友们,我们已经等候了一百年的时间,我已听见从天而降的真灵的呼唤。”教主伊藤流水仰望穹顶,他的视线似乎透过了头顶的壁画,看见了正在天庭上吹奏的女神。
野梅悄悄地揉了揉眼睛,他也跟随教众们抬起头来,望向穹顶。穹顶下只有乌泱泱的人群,既没有前任教主的灵魂,也没有迎接他们的天使。可当他瞥向父亲,秀介的脸色微微发红,看起来正沉浸于激昂的氛围之中。
至于母亲桔子,她双手握拳,闭着双眸,看起来像是在无声祈祷。
野梅有时会想,究竟是他被蒙蔽了双眼,还是父母被教主大人欺骗了呢?
女神的神像雕刻得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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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伟,垂目间俯视着地面上的诸多男女,高贵、神圣之意不言而喻。
野梅对上了女神石刻的空荡的眼珠,一股无形的电流顺着脊柱爬向他的头脑。
动……动了吗?
他狐疑地凝视着女神的雕像,直到仪式结束、散会,教主的身影遮盖了野梅的视线。
“秀介先生,桔子女士,请留步。”原来是在寻找野梅的父母。
野梅从教主那宽大白袍所带来的阴影里逃了出来,他站在一侧,却遭到了驱逐,大人间似乎有不想让他听到的东西要谈。
面对着似乎藏有秘密的父亲与教主,野梅悻悻地走到了教会外的庭院里。他一路踢着石子,只在乎眼前的三分地,自然没有关注到有谁踩在了道路的尽头。
野梅只是害怕对上那些可怕的眼睛,这种对未知的恐惧更是压弯着他的脊背。
“喂,你是乌龟吗?”属于悟的充满了淘气的声音是从野梅眼前的土地上传来的。
野梅尝试着抬起眼皮来——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别的东西在模仿悟说话呢——好在,那确实是悟。和先前不同,他今天穿着活动十分灵活的卫衣和短裤,刺眼的白发向几百个方向散开。
野梅歪过头去,五官皱成小小的一团。当他想要交朋友的时候,对方消失了整整一个月。当他已经快要忘记这个人的时候,悟却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此时,一阵疑问盖过了他的恼怒。野梅果然像只乌龟一样慢吞吞地靠近,问道:“你也来教会祈祷吗?”
悟露出了“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猫眼睁得大大的,“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世界上有神存在呢,你不是咒术师的孩子吗,比起相信神的存在,还不如相信世界上的神都是咒灵假扮的。”
野梅反驳道:“才不是嘞!”至少在他的身边,确实有一位会为他实现愿望的小小的神。本想将福神的秘密全盘托出,可一想到对方压根就没想着联系自己(难不成是因为游戏机的事情),野梅便收回了分享的愿望,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才不是呢。”
身为咒术师的父母也看不见的东西,那些或诡异或庞大的东西,也能被称作是咒灵吗?
在长辈们的教导中,咒灵是由人类所有的负面情绪催生的一种能量体,心存怨念死去的人们,若是他们不愿离去,被束缚在原地的灵魂也会化作没有意识的咒灵。
野梅无声地看向树干下的瘦长的影子,它的脖子好长好长,像一条黑乎乎的围巾。
是“妈妈”,“妈妈”离开了加茂家,跟在他们身后来到了教会。
明明自己就站在眼前,可又一次开始发呆的野梅引起了悟的不满,至今为止,他还没有被别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他插在兜里的手探了出来,一个小小的绿色包装被丢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野梅摸索着取下了头顶的东西,竟然是一颗青柠味的糖果。绿色的塑料包装下,拇指指甲大小的圆形糖果和教会分发的几乎一致。
野梅向来很好哄,他顿时就忘记之前的不愉快了。他捏着糖纸,慢慢地靠近对方,眼睛则一直盯着对方看起来有些鼓囊囊的口袋。
下一秒,他被悟用拳头重击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