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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作者:安静的蛋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因为失神,朗书雪被撞得趔趄,但很快又被扶住、站稳。


    “抱歉。”那位医生哑声道歉,看了眼他手上的挂号条,又看了眼走廊尽头消失的身影,看回他,“麻烦等一会儿。”


    朗书雪点头。


    门被合上,片刻又被打开,诊室里,洗手台上的玻璃镜子碎了,但已经被扫作一堆,敛在垃圾桶旁。


    “哪里不舒服?”那医生平静问,除了眼周带点儿红,看不出任何异常。


    倒是实习生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看向朗书雪,仿佛生怕他也惹他的老师发怒。


    朗书雪自然不会。


    他递上自己的片子,安静陈述了病史和症状。


    小实习生看他的眼神变了,变得富含同情与怜悯。


    朗书雪倒很坦然:“陆医生,我的手术能做吗?”


    “需要和神外会诊,看会不会对你颅内的肿瘤有影响。”苏煜说着,看向他,“你一个人来的吗,没有家属陪同?”


    “我一个人还能应付。”朗书雪答。


    苏煜握着他的报告单,思考一瞬:“血象不太好,占位情况也要做增强ct再看看,建议先住院再做详细检查,这样更稳妥。”


    朗书雪很配合:“证件我都带了,随时可以办住院。”


    苏煜看他一眼,眼前的病人穿着得体干净,气质温润平和,一点都不像个病人,尽管,他实在病得很重。


    苏煜看向实习生:“小郑你带他去。”


    “谢谢。”朗书雪站起来,温文有礼道谢。


    当天朗书雪就住进了泌尿外的病房,凑巧,是梁乐跟老杨他们那间。


    晚上回到办公室,苏煜把他交给石峥嵘管,特意交跟石峥嵘代他的情况:“朗书雪,男,32岁,两年前确诊颅内血管网状细胞瘤,这次因为头痛到神外就诊,查体发现左肾区叩击痛,神外怀疑是vhl,安排做了腹部检查。”


    vhl?石峥嵘神色凝重下来,看向苏煜递给他的一叠检查结果。


    脑多发肿瘤,左肾肿瘤,左肾上腺肿瘤,右肾肿瘤,右肾囊肿……好家伙,石峥嵘越看越不是滋味。


    vhl综合征,一种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跟抑癌基因vhl基因丢失、突变或失活有关,可能引起多部位病变,肾癌就是这病的常见表现,而且一发作多半就是双肾,近三成患者,最终也死于肾癌。


    “下午做个增强ct,看有没有遗漏的病灶,联系下神外尽快会诊。”苏煜沉声安排。


    如果他没记错,这时候还没有抗血管生成的靶向治疗药,vhl病导致血管生长因子过表达,促进肿瘤发生,某些靶向药对它多少有些效果……


    苏煜正皱眉想着,门被敲响,护士一脸气愤:“主任,4床不配合吃药。”


    4床,梁乐?


    苏煜抬头,一个国字脸男中年正站在护士身后搓着手:“那啥,也不肯吃饭……”


    苏煜打量他和梁乐有三分相似的浓眉深眸:“你是?”


    中年叫梁洪山,正是梁乐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


    苏煜不认识他,他却早已打听过“陆回舟”:“陆主任,真是对不住,孩子不听话,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苏煜只同他点点头,并不热情。一来他心情不好,二来对这位总是不见人影的父亲,他有成见。


    苏煜撇开梁洪山,看向护士:“怎么了,他闹什么?”


    “还不是这位,胡闹!”护士不高兴地瞪梁洪山一眼。


    梁洪山是昨晚回来的,一回来就干了件大事——他趁梁乐睡着,大半夜把梁乐的头给剃了。


    梁乐本来有一头半长不短的披肩发,早晨一醒见自己变成了小平头,据护士说当场砸了镜子,差点气厥过去。


    “我这不是怕招细菌。”梁洪山讪讪解释。


    招细菌,也膈应。梁洪山早就看儿子那一头披肩发不顺眼了,好好个人,闹得不男不女。


    再说洗起来也麻烦。病房不比在家方便,孩子一天到晚挂着输液瓶,洗头不还得他伺候。


    他伺候了这怂孩子还不领情,嫌他多事。


    昨晚“多事”了一回,梁洪山恶向胆边生,趁夜就把头给梁乐剪了。


    “清清爽爽,精神多了!”带着苏煜走向病房,梁洪山还颇带两分自豪——以他的审美,剃完真好看多了。


    苏煜没搭话,站在病房门口看去。


    病房里,朗书雪刚入住,护士正跟他核对信息,杨大爷则正劝梁乐——用嘴劝:“孩子,真香!”


    大爷吸溜一口面条,“吧唧”两嘴:“啧,这味道,绝了!”


    梁乐羞恼撇过头,拿被子蒙住脸,被子短,当下露出他两只脚来,梁洪山怕他冷,快步走进病房,把被子又往下一拽。


    梁乐刚剃成平头的脑瓜子又露出来。


    特愤怒。


    苏煜本是带着气来,见他这模样,气莫名泄了三分。


    真惨,剃得真不像样……


    “乐,哪儿不舒服,让陆医生给你看看。”梁洪山讪讪道。


    “我好得很!”梁乐瞥一眼苏煜,紧紧闭上眼,“别烦我。”


    “你个兔崽子!”见他这么失礼,梁洪山很来气,但孩子病着,打又不能打,他咬紧后槽牙,“陆主任,您见谅。”


    陆主任能见谅,苏煜不能。他没那么高涵养,此刻尤其没有。


    他居高临下看向梁乐:“就为个发型,绝食?”


    梁乐听出他话懒散又阴阳,明显在嘲讽他,越发不肯睁眼。


    “你在医院闹绝食可是闹错了。”苏煜也不在意他睁不睁眼,自顾往下说,“我们手段多,滴葡萄糖不行,还能给你插鼻饲管。”


    “鼻饲管怎么□□知道吗?”他声音冷淡,慢条斯理,“就是从你的鼻腔插进一根细管,经过你的咽部、食道,最后到达胃。以你的身高——”


    苏煜顿了会儿,梁乐闭着眼,也仿佛看见他双眼跟尺子似的,正量他。


    “你身高快赶上成人了,估计管子得一米多长。”


    隔壁杨大爷打了个哆嗦,使劲吸溜了口面条,自言自语:“能吃是福哇。”


    苏煜还没说完:“这是插胃,要是插小肠,一米就不够了,一米五应该差不多。”


    两米五也不怕。


    梁乐倔强蒙上被子,连人带被子一起打了个哆嗦。


    老杨不忍,看向苏煜:“陆医生,乐乐不止为这个。”


    “你说这个小梁,心太粗,人乐乐的宝贝,他给拿去垫饭盒。”老杨瞪梁洪山一眼,念叨着从自己床边小桌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苏煜。


    苏煜接过来,看了一眼,那是张乐队海报,签名版,不巧,是苏煜最喜欢的乐队。


    海报被老杨拿书压过,依然皱皱巴巴,而且有的地方被烫过、有的地方沾了水,所以有些褪色。


    苏煜脸有些黑。


    “我没注意那是什么。”梁洪山解释,“不就是张海报吗,我等会儿去音像店给他买一沓。”


    “买一沓?这个你买得着吗?”老杨护孩子,虎着脸把海报翻了个面,怼到梁洪山面前。


    原来海报背面还有行字:


    [乐,等你回来,上台,演出!]


    简单一行字后面,跟着三个丑了吧唧的签名。


    一看就没好好练过字儿。


    可看着那行字,梁洪山胸口却像被烫了,烧得慌。他看了眼梁乐,半天才吭气:“演什么出,就是跟这些皮裤金链闹的,不学好。”


    不学好?


    梁乐闭紧眼,咬紧牙关,气得发抖。


    梁洪山什么也不懂!那个家对他冷冰冰,只有吉他和朋友,才让他的日子有点儿亮!


    他跟朋友组了乐队,苦练了很久,好不容易等来演出机会,可这一病,他三天两头跑医院,手指还因为激素发得像馒头,吉他水平直线下降。


    他有自知之明,让哥几个儿另外找人。


    可兄弟们仗义,谁都不肯找,铁了心就等他回去,跟他约好了俩月后的演出不见不散。


    然而梁洪山给他剃了头!这狗啃似的脑瓜子,这满月似的大胖脸,让他怎么登台?怎么演出?怎么对得起好弟兄!


    他还拿他海报、拿他的信念垫饭盒!!


    梁乐气疯了。他有一肚子话要嚷嚷,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急就越嚷不出来。


    梁洪山一年到头不回家,一回家就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小时候梁乐见他回来老想亲近他,一挑二挑,心挑凉了,冷眼看着他亲近那女人的孩子。


    再后来梁洪山回来梁乐索性就不吭声,反正一年也就那几天。


    没想到这不吭声也成了习惯,到了这关键时候,给他掉链子!


    梁乐憋得要炸。


    憋到极致,他“腾”地坐起来:“这病我不治了!”


    他说着,伸手去拔输液管,但——被苏煜一把抓住手腕。


    “不治了?”苏煜冷笑,“好,你拔,拔完我立刻叫人给你办出院。”


    他说着,松开梁乐的手,冷眼看着他。


    梁乐咬紧干裂的嘴唇,眼眶发烫,为什么,他也这样对他?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哪有人真正在乎他的感受。


    没有人明白,早上照见镜子,那个小平头丑得叫他陌生,叫他害怕。


    凭什么是他?他还回得去吗?他还弹得了吉他吗?考得上大学吗?他这辈子还离得开药吗?


    欠下他爸一个肾,他是不是这辈子都得听他的?


    以后他爸有个三长两短,他挣得到钱孝敬他、给他治病吗?


    他配吗?


    梁乐一言不发,再次把手伸向针头。


    “梁乐!”


    “乐乐!”


    梁洪山和杨大爷叫着,苏煜却淡淡开口,“你要真不想活了,打个商量,海报给我?”


    “做梦!”梁乐愤怒抬起头。


    抬头的一瞬,他对上一双锋利灼人的眼。


    “玩摇滚不靠头发。”


    苏煜冷声说着,伸手,捞过梁乐的吉他。


    “别动我琴!”梁乐攥紧手,喊了半句,突然哑火。


    吉他拨弦的声音令他住了口。


    他梦游似的,怔怔盯着那双胆敢染指他宝贝的手。


    除了在vcd上看到的那些大乐队演出,梁乐没见过这么快的扫拨,也没见过这么顺畅的揉弦。


    他也没听过,这么复原的《梦唐》solo。


    大气,激情,渐快渐高的节奏激荡血脉,拉开声场,一下子把他拿住。


    灵魂荡出躯壳,在大地和天空游弋。


    带着厚重的愤怒,悍勇的自由。


    粉身碎骨,碎骨涅槃,涅槃重生。


    妈的。可恶的大人。梁乐咬紧牙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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