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卓胤照常用完两支抑制剂,信息素外溢的情况也不再出现。易感期本该结束,可不知为何,卓胤发觉自己异常的情绪波动并没有缓解,对omega信息素的思念也在持续增长。
他叫来了卓氏内部的医生。
那是一名在alpha腺体病领域建树颇深的专家,了解了卓胤的情况后很快得出结论:“卓总,这是假性易感的一种类别,很多丧偶的alpha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是体内激素失衡,另一方面也有心理层面的原因。”
“这种情况可以通过激素治疗初步缓解。但后续恢复因人而异,我们一般不建议过度药物干预,产生的副作用可能比当前症状更严重。”
卓胤不置可否,只请他开药。
医生离开时,卓胤送了一段路。正要回屋,撞上了难得回家的卓绍。
见到他,卓绍加快脚步,在追上后一把攥住他的肩:“你什么时候给嫂嫂办葬礼?”
闻言,卓胤缓缓转过身,冷眼望向这个beta弟弟。
一个多月过去,卓绍瘦了许多。他面色苍白,眼下带着明显青影,神态虽不似奚珍玉出事那天可怖,但问这话时,比常人黑上几分的眼珠死死盯着卓胤,透出森森鬼气。
卓胤只是看他一眼,挣开手,继续往回走。
“珍玉喜欢安静。”
卓绍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见着卓胤要走进屋,才再次追过去:“什么意思?就连为他办一场体面的葬礼,让他最后留下一点存活于世的痕迹,你也不愿意?”
卓胤扶着门框回过头,冷冷反问:“把一群珍玉从未见过的人聚在一起,让他们假惺惺地装模作态,然后以他的葬礼为机会想方设法牟取利益——这就是你认为的体面?”
卓绍的眸光颤了颤,声调越发激动:“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把他拘在身边,会有很多人认识他,真心实意地怀念他!要不是你,他就不会出事……”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变得通红。
“卓绍,你在以什么立场说这些话?”卓胤失去了耐心,“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做过的事?”
卓绍心中的恨意太重,这份恨意灼人灼己,害得他最重要的人失去了生命,自己也永远被留在那一天,无法逃脱。只有为那份汹涌恨意找一个出口,为他亲手犯下的错找一个真正的罪人,日夜煎熬的心才能短暂地喘口气。
可卓胤的话霎时将他打回现实。面对那双与自己极其相似的冰冷的眼睛,卓绍一时如坠冰窟,连卓胤什么时候合上大门也不知道。
他这一趟甚至没有进屋,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而卓胤回房换了套衣服便去往公司。假性易感并没有扰乱他的工作状态,甚至连身边的总助和几名秘书,都不曾觉察他的异常。
这两天,总助接受到不知多少意见反馈,都说项目进程太赶,资金、人手、技术各方面条件不足,难以按照卓总的指令推进。总助一一安抚,其实心中也在期望卓胤结束易感期后能重新考虑这一决策,适当放缓项目节奏。
然而卓胤并没有。各部门的方案呈到办公桌上后,卓胤逐一敲定,然后根据实际情况,缺钱的拨钱,缺人的拨人,缺技术的则把那支服务于奚珍玉的医疗队分配过去,又花了大价钱从全球挖来omega腺体和信息素方面的顶尖人才。
卓氏集团下的品牌各有偏重,一方资源投入陡增,其他品牌的资源难免受到影响。这番举措是一个明显信号,表明卓氏对pheromax的重视程度有下降趋势。
一个尚在酝酿之中不知结果的omega品牌,和一个发展成熟市场效益庞大的alpha品牌,两者孰轻孰重,众人自有分辨。高层意见纷扰,董事会也为此闹了几次,无一不被卓胤以强硬手段压下。卓氏的股票因此接连走低,业内有权威人士预测,卓氏经历董事长更迭改朝换代后,恐怕要走向下坡路
外界声音纷纷扰扰,无法动摇卓胤分毫。为新生品牌而组建的各部门灯火通明,但卓胤才是在公司停留时间最长的人。
他用无尽的工作将时间尽数挤占,不留一分空隙。
尽管如此,一旦空闲下来,卓胤脑中就浮现出奚珍玉被火光吞噬的身影,omega绝望的眼神令他无法安眠。
卓胤逐渐养成睡前泡一杯月光白茶的习惯。
以往,卓胤没有靠咖啡.碱提神的需求,也没有品茗论茶的雅兴。可随着时日远去,奚珍玉留下的衣物已经没有了他的气息,卓胤只能试图从泛着香气的茶汤中寻找妻子的幻影。
信息素是alpha和omega的第二指纹,即便是同一种类的信息素,也存在诸多区别。这些区别往往十分细微,只能通过仪器检验。
而对于建立过深度标记的alpha和omega而言,对方的信息素将成为不同于世界上任何一种其他气味的存在,身体本能会胜过最精密的仪器,准确分辨出独属于那一人的气息。
正因如此,卓胤将市面上月光白的品种闻遍了、尝尽了,也寻不到与奚珍玉的信息素相同的茶香。
一如同样的茶叶在不同的茶器、水、出汤时间或冲泡次数之下,香味都有差别,奚珍玉的信息素也是如此。
奚珍玉十六岁初次发热期,卓胤第一次尝到的是清苦微涩的味道;而在他成年后,一次又一次深度标记叠加之下,omega信息素也如同被反复冲泡的白茶,香气的丰富层次逐渐展开,甘香与甜润愈发分明。
奚珍玉走后,摆在床前的袅袅茶香或许与回忆中某一刻的气味有所重叠,却也无法构成千分之一的奚珍玉。
于是,卓胤只能靠赝品拼凑出万分之一、万万分之一的奚珍玉,然后抓住某一瞬间的气味,暂时脱离这没有他的现实世界,向虚无梦境寻找曾经一伸手就能触及的体温。
卓胤长久地睡在奚珍玉的房间。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夜夜顺利入睡。辗转反侧之时,他会起身走向书架,从中抽出一本书翻看。
一整面墙的到顶书架摆满了书,从奚珍玉初来卓家时的童话书,中学时杂学旁收看的小说散文传记等等,到大学后购入的大量哲学类书籍……都按照时间和类别整齐地摆放着。
从书架这头走到那头,卓胤能够看到奚珍玉从小到大的内心世界,那个总是在他身后、总是被他忽略、而今只可追忆却无计探寻的世界。
足足十三年的痕迹。卓胤心想,他或许需要花费更久的年岁来翻阅。
就在两个月后,卓胤参加了一个慈善拍卖会。主办方是一个omega奢侈品品牌,创始人颇有声望,卓氏正在建设omega药品品牌,卓胤有意与其交好。
卓胤对拍卖会没兴趣,开场后随意举了几次牌,就没怎么关注场上。过了一会儿,忽地听见随行秘书用颤抖的声音叫他:“卓总,您看……”
场上,拍卖官正在拿起一块玉。隔着一定距离,那枚玉在拍卖官手中只是一个小小的白点,好在高悬的大屏幕足以将每一处细节展示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块精致小巧的祥云如意锁,通体冰透,正中央是一个古体的“珍”字。大多数人看不懂,此刻拍卖员正在详细介绍。
但卓胤第一眼便认出来了。只因那个“珍”的每一笔线条走势都是他与设计师版师多次调整后的结果,那枚如意锁是他在奚珍玉成年那天送的礼物,自送出起就被奚珍玉贴在心口佩戴,时刻不离身。
火灾现场的调查报告中没有出现任何有关这块玉的线索,卓胤以为它已经在高温中爆裂甚至融化,和尘埃灰烬落到一处。毕竟连人都没了,何况是一块玉。
可它再次出现了。
有一刹那,卓胤浑身血液凝固。下一刻他冲出包厢,冲破门口管理员的阻拦,冲破相继围上来的安保人员的阻拦。
得知奚珍玉死讯时尚能维持的冷静在此刻烟消云散,强横的alpha信息素席卷全场,卓胤目眦欲裂,对着匆匆赶来的创始人嘶吼:“那是我妻子的玉!”
任何一个人砸了这样大的场子恐怕都不能相安无事。但他是卓胤,往后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他见到了卖家,了解到卖家并非第一任。
往前层层追溯,转了四手,最后追到首都南郊某个小镇的翡翠店店主那里。
在店主口中,时间,地点,卖家的外貌特征,处处都对应上了。
接下来便是顺藤摸瓜的仔细排查和秋风扫落叶式的大清扫。卓胤放下了一切工作。线索查到哪里,他就追到哪里。
哪怕一分一秒的等待都令他无比煎熬。他紧紧攥着那枚曾长久浸染了奚珍玉体温的玉,既害怕这场搜查只是一无所获的一场空,更害怕到头来寻到的只是又一次冰冷残忍的死讯。
三天时间,他踏足无数奚珍玉曾出现过的地方。
终于,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卓胤急切地敲开一扇门。门开的瞬间,魂牵梦萦的月光白香气扑涌上前。走过几步无比短暂又再漫长不过的道路,卓胤见到了那道令他寤寐不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