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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程万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古月门外,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长身而立,他面容清俊,气度不凡,即便是个凡人,也叫人不敢轻视。


    那个名叫秋月的弟子隔着门冲他叫道:“三王爷请回吧,我们门主不会见你的。”


    昭月国皇族姓曹,曹绍和乃是昭月国皇帝曹奇的三弟,被封为安平王,是几位王爷中最为闲云野鹤的一个。


    曹绍和不疾不徐地道:“不知秋月姑娘可听过,穷寇莫追,哀兵必胜,我们昭月国若是退无可退,必将绝地反击,谢门主真要和我们昭月国为敌吗?”


    秋月张了张口要说什么,曹绍和打断了她,道:“我若是谢门主,必定三思而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断然拒绝,因为这一次来的是我一个人,而下一次,就是我们昭月国饱受欺凌的十万士兵。”


    秋月犹豫片刻,终于道:“我再去禀告门主。”


    古月门内,秋月甚至都没能靠近谢红衣,红色鞭影便从她身旁闪过,带来凌厉风声,地砖四分五裂,秋月从没见她发过这样大的火,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哆哆嗦嗦地道:“师、师父恕罪!徒儿再不敢违抗命令了!”


    谢红衣胸口剧烈起伏,右手紧紧握着鞭子,指骨发白,她咬牙道:“我都说了不见不见,你是听不懂,还是故意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秋月连忙磕头,双肩发抖:“徒儿不敢!徒儿不敢!”


    秋月本以为自己定会被重重责罚,谁料只等来了长久的静默,两边随侍的侍女静若寒蝉,都怕自己会被迁怒,没想到谢红衣并没有发怒,方才那一鞭子好似已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愣怔良久,心灰意冷地道:“他说什么?”


    秋月将曹绍和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谢红衣。


    *


    谢红衣终于出现在古月门门口,曹绍和并不意外,他咳嗽两声,缓缓道:“你终于来了。”


    谢红衣冷笑:“是啊,一别多年,没想到你还有脸来找我。”


    曹绍和叹了口气,道:“我对你不起,就算你让我站在这里不动让你打死,我也绝无二话,但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与旁人无关,更与阿萝无关,你没必要派你的弟子去羞辱她,且不说她是我昭月国的公主,是我侄女,就算她只是个普通女子,你们如此凌辱她也太过恶毒。”


    谢红衣有些受伤,但那短暂的软弱很快披上了坚硬的外壳,她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你的亲生女儿也差点被……结果你来冲我兴师问罪却是为了别人,曹绍和,你还是那么可笑!”


    曹绍和疑惑道:“梦雨?梦雨怎么……”


    谢红衣冷冷地打断他:“你也配叫梦雨的名字?你说的不错,就是我派我的大弟子去强迫了你们昭月国即将成婚的小公主,你能拿我怎样?你想杀了我?”


    曹绍和失望地摇了摇头,道:“凡人与修真者武力悬殊,对你而言,我们都不能被称作对手,即便阿萝贵为公主之尊,无为县衙上下都是为国为民的官员,在你眼中依然贱如蝼蚁,想杀就杀,想侮辱就侮辱,你说得对,我不能拿你怎样,也不想面对这样的你,就此别过,昭月国自有其他人再登门领教。”


    谢红衣双拳攥紧,嘴唇生生咬出血来,秋月偷偷抬头看了谢红衣一眼,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叫住了曹绍和:“三王爷留步!”


    不等曹绍和跟谢红衣反应,她就飞快地说道:“谢晗已被古月门逐出师门,他不再是我们的师兄了!他的所作所为与我们无关!不止三王爷在找他,我们自己也想抓住他!屠了无为县县衙的确实是我们古月门下的弟子,但绝不是出自门主授意,门主也不知道那些弟子为什么会那么做!”


    谢红衣喝道:“同他说这些干嘛,让他走。”


    秋月急道:“为什么不告诉三王爷事实,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曹绍和却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身,问道:“谢门主,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


    这是沈钦第一次来国都洛宁城。


    乱世的国都有种颓靡的繁盛,街上既有穿金戴银、趾高气扬的贵族,也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儿,有马车辚辚而过,四角坠着青玉,两侧挂着金帘,也有少女跪在污水里,身后的门板上拖着老父的尸体,一旁用红纸黑字写着卖身葬父。


    沈钦感叹道:“这些人简直像是活在两个世道。”


    贺星河轻笑了一声,道:“我原本也活在这个荒谬的世道。”


    他顿了顿,又说:“我感谢把我带到紫霄宫的师叔,若没有他,只怕我这辈子都会为温饱而忧烦。”就不会尝到这样折磨人的情爱滋味。


    沈钦:“这倒是,自古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温饱方能思□□。”


    贺星河转头看沈钦:“思□□?”


    沈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人要是吃不饱就不会乱想,一吃饱,难免就会有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贺星河不置可否地笑道:“那师兄可听过一句话,有情饮水饱。”


    沈钦:“……”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这一路走过来,就像个散财童子似的,把我和师弟身上的银钱都散了个精光,这下可好,想要吃个包子都买不起了。”


    贺星河皱起眉,像是为此深深苦恼似的,沈钦忍俊不禁,道:“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三角眼的高个男子走过对面的包子铺,那男子腰间挂了一柄剑,神情傲然,就像这整条街都是他的一般,随意从包子铺的笼屉里拿起三个包子,挨个咬了一口,嫌弃地撇了撇嘴,又将那三个包子随手扔在街边,包子铺的老板心疼地捡起包子,畏惧地看了一眼那三角眼男子的背影,敢怒不敢言。


    沈钦好奇地问包子铺老板:“为什么他拿包子都不给钱?”


    那老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见那三角眼男子没有回头,才凑到沈钦耳边小声说:“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不敢招惹修真者,他随手一剑就能劈了我的包子铺,顺带劈了我,拿几个包子算什么。”


    沈钦惊讶极了:“不是……他是修真者?别说他不是修真者,就是个小瘪三,就算他真是修真者,拿了包子也要给钱,买东西付钱天经地义。”


    那老板忙捂住沈钦的嘴,急慌慌地道:“公子莫胡说,冒犯了修真者,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沈钦简直觉得荒谬,他与师兄就是修真者,且是修真者中的佼佼者,但他们从未想过要凭借修真者的身份到凡间鱼肉百姓,究竟是哪些修真者在凡人之中作威作福,竟让包子铺老板对此习以为常?


    此时,那三角眼男子显然也已发现了这里的动静,回过头,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包子铺老板脸色煞白,两股战战,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沈钦则上前半步,不动声色地挡到了包子铺老板前头。


    正在那三角眼男子几欲发作之时,一道清亮的少年人的声音响起:“站住!哪里来的宵小之辈也敢假扮修真者?怎么现在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敢自称修真者?”


    那三角眼男子吃了一路,肚子滚圆,恼羞成怒地想要反驳,谁曾想一张口便窜出一声响亮的饱嗝,威严因此而大打折扣,少年哈哈大笑,那三角眼男子登时拔出剑,寒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紫霄宫有没有听说过,我是紫霄宫的内门弟子,我若发怒,这整条街势必血流成河,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从不滥杀无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自己滚,我就放你一马,不然……呵呵,你就是明天的包子馅。”


    少年乐不可支,哈哈笑道:“还紫霄宫呢,紫霄宫能出你这种瘪三我跟你姓。”


    三角眼男子拔出剑就往少年身上砍去,少年不闪不避,那三文不值两文的西贝货登时砍出一个豁口,少年嗤笑,灵活上前,抬手就将那起了豁口的剑一掰两半。


    他举着两截剑,朗声道:“大家伙儿瞧瞧,修真者能用这么破的剑吗,这剑是假的,修真者也是假的,他就是个四处招摇的骗子,打着修真者的名号骗吃骗喝呢,大家眼睛擦擦亮,下次莫要被骗了。”


    四周摊贩和路过的百姓纷纷谴责,包子铺老板带头啐了他一口。


    三角眼男子灰溜溜地跑走了。


    少年满意地笑了笑,回身便冲着沈钦和贺星河一拱手,道:“刚才那修真者是假,二位才是真吧?在下惊雷门靳寒池,敢问二位高人来自何门何派?”


    沈钦心里一惊,没想到眼前这笑得灿烂的小少年竟是修改版《星河传》中死后连尸骸都未能全乎的惊雷门少主,他这样热心肠,不该落到那样的凄惨境地,看着他明媚的笑脸,沈钦的心脏像是被谁紧紧攫住一般,一时说不出话来。


    贺星河:“沈钦,沈星河,我们是无门无派的散修。”


    沈钦:“……”


    神特么沈星河,沈钦能理解贺星河不想暴露身份,但天底下姓氏这么多,贺星河就偏要跟着他姓沈?沈钦不想承认自己别扭中还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小得意。


    靳寒池试图装作老成,但神态间俨然都是少年烂漫,他欢天喜地地道:“相逢即是有缘,前面就是春风得意楼,我请二位喝酒!”


    第52章


    靳寒池是个心怀梦想的中二少年,总觉得自己能拯救世界。


    春风得意楼里,半壶酒下肚的靳寒池脸胀得通红,挥舞着手高谈阔论:“我最讨厌的四个字就是明哲保身,你们去过洛宁城之外的地方吗,见过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吗,据说有些人饿急了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煮了吃,昭月国的大半百姓就活在这样的人间地狱,我们修真者却要袖手旁观,明哲保身,呵呵,可笑,可笑!”


    对于靳寒池这番话,沈钦有些意外,细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少年心怀热血在任何时代、任何背景下,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


    靳寒池打了个酒嗝:“我们修真者若聚在一处,帮昭月国一统天下,应当不是难事,没了战乱,百姓和朝廷都能休养生息,过个五年十年,百姓的日子总能好过一些,再不济,五十年过去,百姓总能温饱吧。”


    说到这里,靳寒池眼里迸出期待向往的神采:“我想当个将士,在凡人士兵前面冲锋陷阵,以战止戈,带领百姓走向太平盛世。”


    贺星河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修真者也是人不是神,也会贪婪,若是修真者和凡人交集过多,生出了原本没有的欲望,也想将那好不容易赢来的太平盛世据为己有怎么办?”


    靳寒池呆住了。


    会、会吗?


    如若真有那一天,等着他的会是凡人和修真者之间的战争。


    贺星河轻笑道:“更何况,三宫六门各行其是,想要将修真者聚在一起,就是件不可能的事,先不说别的门派,你能请得动你们惊雷门吗?”


    靳寒池噎住了。


    恰好在这时,店小二远远地冲着靳寒池比划着什么,靳寒池连忙跑过去,店小二似乎很生气,而靳寒池卑躬屈膝地道歉,还让那小二小声些。那小二压抑着愤怒,其实声音不算高,但以沈钦和贺星河的耳力,依然听得清清楚楚。


    店小二第一句话就是“又赊账”,从他兴师问罪的语言和神态中不难看出,靳寒池今天这顿饭貌似给不出钱,而今天也不是他第一次在这儿吃饭赊账了。


    沈钦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若是有钱,他就站出来把账结了,但现在他也没钱,除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小声在贺星河耳边说:“靳寒池不是惊雷门的少门主么,怎么吃饭还赊账啊?”


    修真门派实力不一,但都有个共通之处,那就是衣食无忧,这些门派收弟子,一看天资,二看家财,原来的沈钦就是王侯之子,府上送去一大笔金银珠宝,贺鹏举才会将他收为弟子,长此以往,整个门派积累丰厚,不是寻常百姓可比。


    惊雷门绝不会缺钱,那为什么少门主如此拮据呢?


    贺星河不咸不淡地道:“师兄怎知靳寒池是惊雷门少门主?”


    沈钦心中一惊,然而,不等他回过神,又听贺星河故意拖长音调,道:“哦,又是那个世外高人告诉你的?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我天天跟你在一起,怎么不知道?”


    沈钦绞尽脑汁地想理由:“嗯……高人说这是天机,天机怎可随意泄露,他都是托梦给我的,嗯对,托梦。”


    贺星河不置可否:“是么?”


    沈钦滴汗:“是是是。”


    他提心吊胆,生怕贺星河继续追问,贺星河实在太聪明也太敏锐了,他都不知道哪里露了馅儿,让贺星河对他那番自认为编造得还不错的谎言产生了怀疑,好在贺星河没有继续追问。


    靳寒池很快回来了,他那张俊秀的面孔难掩尴尬,却还强作若无其事,道:“我与二位高人相谈甚欢,二位愿随我同回惊雷门做客么,我大哥一定也想见见二位高人。”


    贺星河刚要拒绝,沈钦抢在他前头说道:“好啊,我们兄弟也久仰门主大名,迫不及待想要拜会一番。”


    贺星河看了沈钦一眼,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在说,自家师兄,除了顺着还能怎样呢。


    沈钦不知为何无措地转开脸,耳根微微发热。


    *


    惊雷门比其他门派多一些烟火气,因为它左边是一间棺材铺,右边是一家即将倒闭的镖局,惊雷门夹在中间竟很是和谐,因为从外观上看去,它就是个荒僻的园子。


    靳寒池讪讪地解释道:“那间棺材铺,我们跟他说了好多遍,让他搬去别的地方,老板本来一口答应,谁知道生意越来越好,后来我们找他他就装傻,我们又干不出来仗势欺人的事……”


    沈钦笑着安抚道:“我们修真者不迷信凡人那一套。”


    不过将心比心,若是紫霄宫隔壁就是棺材铺,他也会很头疼。


    进入荒园以后,靳寒池念动口诀,掌中真气吞吐,抬手抹了个半圆,原本斑驳的墙面瞬间变成一个数人高的门洞,很是豁然开朗,门里门外俨然两个世界。


    守门的是个跟靳寒池年岁相当的少年,欢欢喜喜地道:“少主,你终于回来了,门主正四处找你呢!”


    守门少年的视线触及靳寒池身后的沈钦和贺星河,笑脸顿时垮了:“少主你怎么又带人回来了啊,门主要是知道……”


    靳寒池生硬地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沈钦看守门少年那样,怎么都不像开心的样子。


    靳寒池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傻子,仍然乐呵呵地去见靳寒舟,如今,沈钦不会傻到以为他们真会被靳寒舟奉为座上宾,但也没想到,靳寒池让人通报“贵客临门”的时候,就被冷冰冰地拒之门外。


    通传弟子对靳寒池不假辞色:“门主说,不是谁都有空像少主这般游手好闲的,他事务繁忙,见不了少主您这些狐朋狗友。”


    靳寒池欢喜的表情僵在脸上,讷讷道:“大哥没空啊。”


    就连沈钦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靳寒舟不是没空,而是根本不想见靳寒池和他朋友。


    沈钦随靳寒池回惊雷门是因为修改版《星河传》里那个热忱却惨死的少年令他印象深刻,他看到他活生生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象他悲惨的下场,他想救他,想阻止那一切的发生。为此,他必须先了解靳寒池的处境。


    当晚,靳寒池想要设宴款待沈钦和贺星河,他吩咐下人去准备,却又得知靳寒舟早下过令,除开基本吃食以外,不准他动用任何珍馐美酒,他去要点儿茶叶,甚至都被拒绝了,当时,他的脸涨得通红,胸脯上下起伏,差点就跟那个冷冰冰嘲讽他的弟子打了起来。


    靳寒池看上去有些可怜。


    沈钦拉住他,笑嘻嘻地道:“我们兄弟不喜欢喝茶喝酒,有点儿白水凑合凑合就成,总不能水都不让喝吧?”


    回去的路上,靳寒池双肩微抖,沈钦想要跟上去和他说说话,被贺星河勾住肩膀拖了回去,贺星河冲他摇了摇头。


    沈钦看着靳寒池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经过这备受冷落的小半天,不难看出,靳寒池在惊雷门地位尴尬,没人将他放在眼里,就连下人都能刺他几句,他这个名义上的少主混得连普通弟子都不如,下人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反应了靳寒舟的态度,靳寒舟不喜欢他的弟弟。


    靳寒池觉得沈钦和贺星河受冷落是他的过错,说什么都要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们住,沈钦推拒不及,无奈道:“你只有一个房间,我们两个人,你让给谁?”


    靳寒池异想天开:“你们两个可以睡一起呀!”


    沈钦:“……”


    他自然不可能跟贺星河睡一张床,事实上,想想贺星河炙热的眼神,他就忍不住心浮气躁,因此,他强作镇定地盯着贺星河暗含深意的微笑,拉着贺星河一起躺上了屋顶。


    今夜看不到月亮,漫天星辰沿着天边倾泻而下,也落在贺星河眼中,夜色模糊了他的轮廓,唯有那一点星光闪闪亮亮。


    夜风拂过,没有人说话,但沈钦很享受这平静的一刻,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他偏过头看贺星河,突然问道:“师弟,你说为什么有些人可以对另一个人又轻视又重视呢?”


    这是沈钦晚饭后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贺星河有些茫然:“嗯?”


    沈钦本不想透露太多,贺星河已经对“世外高人”的说法起了疑心,他说得越多,破绽越大,但此时此刻,他只想跟贺星河分享自己的心事,除了贺星河,他这番困惑也实在不知道该问谁。


    沈钦说:“师弟,今天你也看到了靳寒舟对靳寒池的态度,他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但是你知道吗,要是靳寒池死了,他会疯狂,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为他报仇,就好像靳寒池就是他的一切。”


    贺星河愣了愣,随即果然轻笑道:“那世外高人知道得真多,这就是你今天来惊雷门的原因吗,改变靳寒池的命运?”


    沈钦也忍不住笑了:“是啊,他似乎与你我的命运无关,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吧。”


    贺星河却敛住笑,认真地对沈钦说:“有些人眼睛睁着,心是盲的,等血溅到眼睛上了,才能彻底看清自己的心意。”他说着说着,声音里又带上了笑意,“师兄现在不也不太在意我,也许当我有朝一日死了,师兄亦会为我疯魔呢。”


    第53章


    靳寒舟避而不见,他们在惊雷门待着也没意思,隔天一早,沈钦和贺星河就向靳寒池告别,靳寒池有心挽留,但他毕竟没什么话语权,沈钦和贺星河作为他的客人,在惊雷门也并没有受到款待,靳寒池也实在不好意思强留。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们竟然碰到了一个熟人——谢红衣带着两个弟子正跟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说着什么。


    靳寒池看到那男子,兴奋地冲了过去,“大哥,你也在啊,我都好几天没看到你了。”


    靳寒池这一嗓子也将谢红衣的注意力勾了过来,她的视线在沈钦和贺星河身上流连,似乎是在惊讶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惊雷门,沈钦挑了挑眉,试图装作不认识谢红衣,并且以为谢红衣也会有这份默契。


    三宫六门的掌舵人中,不认识贺星河的不多,靳寒舟算一个,他只在贺鹏举还在世的时候去过紫霄宫。


    靳寒池兴高采烈地看向沈钦和贺星河,冲靳寒舟说道:“大哥,这就是我说的二位高人,他们真的跟我以前引荐给你的人不一样,他们是很厉害的修真者!”


    靳寒舟两道浓眉斜飞入鬓,面容不怒自威,沉声道:“哦?”


    沈钦正想打个哈哈含糊过去,谁料谢红衣竟开腔了,她的表情和声音都有笑意,唯独眼里森寒如冰,“那是自然,紫霄宫宫主和他的师兄若不是高人,那整个修真界也没有高人了。”


    靳寒池:“诶?!”


    靳寒舟:“嗯?!”


    兄弟二人的表情如出一辙,眉心那一处浅浅的褶皱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是靳寒池的声音大了许多,也夸张许多,他简直像是见了鬼似的:“什么?!你们是紫霄宫宫主和、和宫主大师兄?!”


    靳寒舟都来不及跟贺星河沈钦打招呼,率先转头对靳寒池冷嘲热讽:“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就敢跟他们交朋友?你说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心。”


    靳寒池顾不上被骂,只目瞪口呆地看着沈钦和贺星河,表情十分迷茫,似乎不明白街上随便碰到的路人怎就成了修真界首屈一指的高手。


    靳寒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忽略了两位高手,于是恭恭敬敬地冲着沈钦二人一拱手,解释道:“久仰大名,我绝没有对二位不敬的意思,只是舍弟实在痴愚,三不五时地带些同他一样游手好闲的人回来混吃混喝,高谈阔论,除了吹牛和做梦无所事事,我早前也好好招待,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唉,若我早些知道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竟有缘与二位相识,一定倒履相迎!”


    沈钦下意识地看向靳寒池,只见他将头埋得很低很低,从微乱发间露出的两只耳朵红得滴血。


    沈钦看着这一切,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靳寒舟根本没有把靳寒池放在心上,即便贵客临门,也丝毫不掩饰对他的轻视,相反的,他对谢红衣和颜悦色,殊不知在修改版《星河传》里,谢红衣的女儿谢梦雨正是让靳寒池惨死的罪魁祸首。


    谢红衣说话的腔调好像惯来带着嘲讽似的,“贺宫主,沈公子,看到我来找靳门主,应该在你们意料之中吧?”


    沈钦:“?”


    贺星河亦皱起眉。


    谢红衣也不拐弯抹角了,干干脆脆地嘲讽道:“我不相信贺宫主不知道我古月门发生的古怪之事,先前碰到沈公子的时候,沈公子就明里暗里地说他知道我的大徒弟谢晗性情大变有原因,又说我迟早会来求他,贺宫主,沈公子,若说二位与之无关,那真是傻子都不信。”


    谢红衣这个女人实在不讨喜,一会儿阴谋论,一会儿仇男,即便长相美艳无双,也令人亲近不起来。


    贺星河平静地道:“我们会对这一切如此熟悉,是因为今天发生在古月门的一切,都曾经发生在紫霄宫。”


    谢红衣错愕地张了张嘴,随即近乎本能地反驳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贺星河呻然一笑,转身就走。


    沈钦心说,爱信不信,本来就是来帮忙的,难道还要求着她接受帮忙不成。


    沈钦在心中数着数,数到三的时候,谢红衣果然沉不住气了,出声叫住了他们:“等等!”


    他们顿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谢红衣艰难而笨拙地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质疑二位,还、还请二位不要介意。”


    这对谢红衣而言,大约已经算殊为不易的低头示好了。


    *


    惊雷门的议事厅里,谢红衣一改往日的刻薄模样,忧心忡忡地说着古月门的近况,包括谢晗和其他弟子的异常,而靳寒池像个跳蚤一样在沈钦和贺星河身边蹦哒个不停,靳寒舟下了令,不许他开口,但不影响他做口型,且自以为隐蔽地手舞足蹈。


    他新认识的两位兄弟竟然是那样厉害的大人物,这太让他雀跃了!


    靳寒舟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听谢红衣的话,他控制不住地瞥向靳寒池,眉心乱跳,眼见靳寒池已然忘了形,他忍无可忍地道:“靳寒池,你几岁了,能不能像点话,除了捣乱你还能做什么?!”


    靳寒池委屈地扁了扁嘴,他也没开口说话啊。


    靳寒舟捏了捏眉心,看向谢红衣,道:“谢门主的意思是,你的大弟子和部分其他弟子烧杀抢掠,挑衅朝廷,现在朝廷找上门来了?”


    谢红衣强硬地说:“我倒不是怕昭月国朝廷,只是我那大弟子,像换了个人似的,只他一个的话,还能说我错看了他,但陆陆续续上百弟子都像得了失心疯,做了许多平日绝不会做的事情,我不怕跟昭月国朝廷对上,但我更不想做别人的刀。”


    靳寒舟皱着眉头道:“谢门主的意思是,怀疑幕后有人指使?可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同时控制这么多人?”


    两个门主的目光都转向贺星河,沈钦知道贺星河不耐烦絮絮同人解释,主动接过话头:“你们知道影鬼吗?”


    谢红衣和靳寒舟都对影鬼闻所未闻,沈钦就将他所知道的关于影鬼的一切大略说了说,影鬼最先出现在瑶池仙宫,随后跨越镜湖到了紫霄宫,沈钦他们追到方圆老家,也是怀疑影鬼又渗透进更多门派,果不其然,古月门也糟了殃。


    沈钦无奈道:“目前,除了废去修为以外,我们没有其他办法能够驱逐影鬼。”


    靳寒池太过震惊,以至于忘了靳寒舟不许他开口的禁令,喃喃道:“那岂不是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沈钦叹了口气,道:“要么毁去修为,当个清醒的普通人,要么献祭自己,成为影鬼的傀儡,随时有可能会对身边的人举起屠刀,你怎么选?”


    靳寒池错愕地张大了嘴巴,他不知道怎么选。


    谢红衣眉心紧锁,显然一团乱麻,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果断地道:“我派弟子即便修为全废,也绝不做别人的傀儡,沈公子,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辨别是否被影鬼寄生。”


    沈钦:“这个简单,只需令其骤然惊讶、悲伤、喜悦等等,心绪震荡之下,那些影鬼多半忘形,一眼便能揪出来,另外,影鬼刚寄生的时候会露出端倪,亲近之人或能分辨,所以我们紫霄宫那时都把弟子分成三五人小队,同进同出,同寝同食,若有异常,及时上报,这样做无法百分百防止影鬼寄生,但也比什么都不做好太多了。”


    但这些影鬼目的是什么,接下来要怎么做,谁都不知道。


    靳寒池在一旁嘀嘀咕咕,靳寒舟不许他说话,但那细细碎碎的声响比真的说话还要恼人,靳寒舟听着如此至关重大的事情,却还忍不住关注他,没好气地道:“你一个人在那儿小声说什么?”


    靳寒池着实没眼色,当即大声道:“你们这些人都只顾着自己,有人想到无辜的百姓了吗,谢门主提起手下屠了整个衙门,欺辱了数个少女,就像提起今天早上吃了个包子一样云淡风轻,可是那些普通百姓,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无缘无故地就被你们这些修真者杀死了?!”


    谢红衣脸色大变,握紧了手中的鞭子,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动手,靳寒舟就一巴掌甩到了靳寒池脸上:“放肆!胡言乱语什么,这里有你开口说话的份儿吗!”


    靳寒池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靳寒舟,靳寒舟不看他,转头对谢红衣说:“不成器的舍弟胡言乱语,谢门主不要放在心上。”


    谢红衣没有发作,不过能看得出来明显不开心,不一会儿就甩袖离开。


    谢红衣走后,靳寒舟仍然不依不饶地责怪靳寒池,沈钦有种错觉,影鬼出没这样的大事在靳寒舟眼里,或许都没有责怪靳寒池重要,但这次靳寒池没有沉默,他红着眼圈大声反驳:“明明最可怜的是手无寸铁,被无故虐杀的百姓,为什么你们这么自私,都只想着自己,修真者不该以天下为己任吗?”


    靳寒舟似乎觉得荒谬,笑了起来:“谁告诉你修真者要以天下为己任,这天下又不是修真者的?”


    靳寒池噎住了。


    靳寒舟:“再说了,你这个小草包凭什么以天下为己任,凭我、凭惊雷门吗?惊雷门有这个能耐吗?我们点头同意了吗,你这样慷他人之慨就高风亮节了?”


    靳寒池被他说得一无是处,抬起手背一抹眼睛,倔强地道:“就算我渺小如蝼蚁,也比你们这些冷血无情的人强。”


    沈钦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离开,夹在这一对吵架的兄弟之间无所适从,他手指爬动,对贺星河做了个“悄摸摸离开”的手势,贺星河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二人便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谁知道他们才刚迈出第二步,靳寒池就从身后叫住他们。


    靳寒池的声音中带着鼻音,赌气道:“贺宫主,沈公子,我送你们去门口。”


    沈钦干笑道:“好啊。”


    一路上,靳寒池也不说话,光抽鼻子,这时候,沈钦才有种“他只是个十四岁孩子”的真实感。


    离开前,沈钦摸了摸靳寒池的脑袋,温和地道:“我知道你热心肠且心怀大义,但若有一日,你看到古月门中人行凶,切莫冲动,这世上苦命人多如牛毛,你救不了所有人。”


    靳寒池瓮声瓮气地道:“那就别让我碰上。”


    沈钦忧愁地叹了口气。


    他的出现改变了剧情,他希望也能因此改变靳寒池的命运,他记得谢晗欺辱阿秀的时候,谢梦雨都没忍心目睹,或许,谢梦雨也因他出现有所改变,并没有修改版《星河传》里那样丧心病狂。


    第54章


    靳寒池死了。


    沈钦一得到这个消息就往惊雷门赶,贺星河快步跟在他身后,问道:“你竟然留了人在那儿打探消息,早就猜到他会死?”


    沈钦顿住脚步,苦笑道:“不,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修改版《星河传》里,靳寒池因在大街上为孕妇抱不平而死,所以沈钦留了两个弟子在惊雷门外,说是打探消息,实为保护,只要他出门,他们就会跟着他,以防他跟人发生冲突,重蹈覆辙。


    但沈钦万万没想到,他会死在惊雷门里。


    惊雷门乱成一团,沈钦和贺星河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靳寒舟,他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似的,胡茬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两鬓竟长出了白发,悲伤又愤怒,像只绝望困顿的野兽。


    “贺宫主,沈公子,惊雷门现有要事,没空招待二位,二位……”


    “是谁杀了靳寒池?”


    靳寒舟揉了揉眉心,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似的,隐忍地道:“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女人,扮成了丫鬟模样,现在已经不见了。”


    他敏感地扭头问沈钦:“沈公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钦不答反问:“为什么说杀人的是个丫鬟,谁看到了?”


    靳寒舟:“寒池被我惩罚,屋里的丫鬟仆妇都调去了别处,但今日巳时,有个小厮看到一个丫鬟打扮的人从寒池院子里出来,大约正午时候我去找他,发现他已经遇害了,胸口剖开,心脏被人掏出来放在茶碗里。”


    靳寒舟尾音颤抖,眼角通红。他分明没有放一句狠话,没有说一个恨字,沈钦却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疯魔。


    “他遇害的时间约莫就是那女人从他院子里出来的时间,方才,我已经盘问过从前寒池院子里的丫鬟了,她们那时都在后院帮忙,互相都能作证,应该不是她们,目前推测是外面混进来的人谋杀了寒池。”


    沈钦:“目的呢?”


    靳寒舟冷笑道:“他整日在外面为人出头露脸,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谁想杀他。”


    沈钦摇了摇头,叹息道:“恐怕没那么简单,能不能把那个小厮叫来?”


    靳寒舟突然冲动起来,他上前两步攥住了沈钦的手腕,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知道是谁杀了他,你知道对不对?”


    靳寒舟太用力了,沈钦的手腕被他掐得生疼,贺星河不由得皱眉,轻柔又坚定地将沈钦的手腕拽了回来。


    靳寒舟犹若未觉,失魂落魄地看着沈钦。


    沈钦面露不忍,心中想到,既然这么在乎他,为什么他在世的时候对他那么坏?


    靳寒舟显然跟他想到了一处去:“他死的时候整个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但凡有几个下人能够示警,他也不会……”


    他难以自控地哽咽起来,又不想在沈钦和贺星河面前失态,立时转过身去,以掌掩面,肩膀微微颤抖,半晌没有回头。


    沈钦想到那少年生前鲜活的模样,想到那少年意气风发地说想做个将军,为凡人冲锋陷阵,眼眶亦酸热起来。


    过了许久,小厮惶然地跪在殿外,靳寒舟才回头把小厮宣了进来,让他把今天的见闻又说了一遍。


    沈钦问:“你看到那丫鬟的长相了吗?”


    小厮摇摇头:“我就远远地看了她一眼,只记得她长得挺好看的,比我平时看到的姑娘都要好看几分,但要我形容,我也说不出来。”


    沈钦:“你再仔细想想,她有没有什么妆容或者发饰是有别于你平时看到的姑娘的,女子的妆容无非就是嘴唇、眼睛……”


    小厮:“我想起来了!她眉心有个红点,也不是红点,是个红色的小图案!”


    沈钦:“是不是月牙形?”


    小厮:“对!”


    靳寒舟面色大变:“是古月门的人干的?”


    古月门的弟子眉心都会有一枚小小的红色弯月。


    靳寒池没有上街,没有碰到孕妇,没有与谢梦雨发生冲突,但他依然死了。


    命运像个巨大的齿轮,尽管沈钦费尽心机想要改变,依然有人一个接一个地倒在齿轮下,先是贺鹏举夫妇,现在又轮到靳寒池,似乎无论沈钦做什么,都无法阻挡他们走向既定的命运。


    *


    靳寒舟带着最得力的弟子去了古月门,要古月门交出凶手,为靳寒池报仇。


    沈钦和贺星河不便参与他们的门派事务,便留在惊雷门,最后看一眼靳寒池。


    靳寒池躺在白玉棺中,面色红润,唇角微翘,宛然如生,像是做了个甜蜜的梦,欢喜极了。而他胸口那个狰狞的血洞则像个赤裸裸的嘲讽。


    “师兄,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对不对?”


    沈钦默认了。


    “为什么不告诉靳门主?”


    沈钦低低地道:“我不知道我的猜测是不是对的,就算我猜对了,我也不知道报仇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修改版《星河传》里,靳寒舟为了报仇几乎失去了一切,更何况,他并不能确定,靳寒池就是谢梦雨杀的。


    这一次,靳寒池并没有和谢梦雨正面冲突,会是谢梦雨潜入惊雷门杀了他吗?目的是什么?


    贺星河摇了摇头,道:“你应该告诉靳门主,报不报仇是靳门主自己的选择。”


    沈钦反问:“哪怕报仇会让他、甚至整个惊雷门陷入万劫不复?”


    贺星河坚持道:“是。”


    沈钦看着棺中微笑着的靳寒池,淡淡道:“靳寒池不会希望他哥因为报仇而失去一切的。”


    贺星河不懂他的重重顾虑,没有人懂。


    原本大好的晴天说变就变,转瞬间变得阴沉起来,厚厚的乌云遮天蔽日,雷声裹挟着暴雨倒灌进人间,好似老天也在为这无辜的少年哭泣。


    然而,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雨越下越大,傍晚时分,天就黑透了,靳寒舟带着弟子回来的时候,刚好一道雪亮的电光落到他头顶,照亮他斗篷下苍白的脸。


    他脸上有血,面色森寒,陡然跪了下来,指天为誓:“苍天在上,神灵为证,取谢梦雨之心、为幼弟报仇者,吾愿奉上天机至宝。”


    第55章


    剧情终于还是跟修改版《星河传》重合了。


    靳寒池死了,谢梦雨是凶手,靳寒舟为了给他报仇,用镇派之宝天机果悬赏谢梦雨的人头。


    最终,天机果会像修改版《星河传》里那样,落入贺星河手中吗?


    *


    靳寒舟带去的弟子折损过半,他自己也受了重伤,真气凝滞在筋脉里,以至于他坐卧行走,皆需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脸色雪白。


    随侍在他左右的手下低声道:“门主太冲动了,天机果乃修真界至宝,不知多少人觊觎,怀璧其罪,只怕惊雷门会成为众矢之的……”


    沈钦附和:“靳门主意在报仇,就怕对天机果有意的那些人,未必如门主所愿。”


    万一他们实在杀不了谢梦雨,又想要天机果,干脆将惊雷门满门屠戮,搜寻天机果怎么办?惊雷门已经藏了天机果这么久,为什么不能继续藏下去?


    靳寒舟久久不语,也正是这沉默让沈钦意识到,他未必不知道这种种后果,但他仍然选择了这条路。


    许久之后,靳寒舟才哑声道:“我今天没能杀得了谢梦雨,谢红衣定会加强防备,往后更难杀她,我斗不过谢红衣,除了天机果,我不知道我们惊雷门还有什么能让顶尖的修真者看得上,愿意帮我报仇。”


    “这仇一日不报,我一日寝食难安。”


    靳寒舟说着说着,转头看向手下,泛红的眼睛里写满未竟之语,他任性地昭告天下,天机果在他手中,等于将整个惊雷门都置于风口浪尖飘摇。


    那手下懂他未说出口的歉意,立时跪了下来,坚定道:“属下愿追随门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贺星河突然说:“靳门主,我和师兄借住在农户家中,多有不便,可否到贵派叨扰几日?”


    靳寒舟眼睛一亮,道:“自然可以!多谢贺宫主!”


    贺星河和沈钦这时候住在惊雷门,无异于昭告天下,他们紫霄宫和惊雷门站在一边,若有人想打惊雷门的主意,先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


    半夜时,沈钦睡不着觉,就去灵堂陪一陪靳寒池,没想到靳寒舟已经在那儿了,他一手拎着一壶酒,另一手时不时地往火盆里扔纸钱。


    “沈公子也来看寒池了啊,他生前狐朋狗友一大堆,多是找他骗吃骗喝的,我从来看不惯,如今果然,连人影都看不着,我真没想过,他竟有幸交到沈公子这样的朋友。”


    沈钦一屁股坐他旁边,说:“不,与他结识是我之幸,在这吃人的世道,他仍能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太难得了。”


    靳寒舟笑出了声,笑出了眼泪:“这就是谢梦雨挖他心的原因吗?”


    沈钦:“我先前就想问你,你怎么知道是谢梦雨杀了寒池?”


    靳寒舟苦笑道:“我当然没有大张旗鼓地逼问,我先让手下找了个由头混进古月门,探听线索,刚好古月门听取了贺宫主的建议,五人一小队,小弟子根本无法单独行动,只有谢梦雨不受管束,而且那些弟子根本不知道她杀了人,把她突然跑出去,回来时衣领沾血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凶手除了她还有谁?”


    沈钦:“那靳门主有没有想过,谢梦雨为什么要来杀寒池?他们素日里也没有恩怨吧,她却偏偏乔装打扮混入惊雷门,杀人后被人撞见也不曾灭口,倒像不怕被寻仇,甚至刻意等着你寻仇似的。”


    靳寒舟:“沈公子的意思是,有人在刻意挑起惊雷门和古月门的争端?可这会是谁呢?谁有那么大能力操控有头有脸的修真门派?”


    沈钦:“想要弄明白倒也不难,我们只需要搞清楚谢梦雨有没有被影鬼寄生。”


    靳寒舟定定地看着沈钦,直到沈钦被他看得发毛,他才淡淡道:“沈公子这会儿是特地来找我的吧,不希望我与古月门为敌,成为幕后黑手的棋子,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的答案是不,我不想知道谢梦雨有没有被影鬼寄生,我也不想知道杀死寒池是不是她本意,我只想杀了她,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沈钦心思被他说破,也不尴尬,叹了口气,道:“寒池若是知道你这么在乎他,一定很高兴。”


    靳寒舟自嘲地笑了笑:“你们一定觉得我虚伪,寒池在世的时候,我对他一点都不好,他死了,我却又摆出一副能为他付出所有的样子,别说你们,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


    沈钦从未觉得他虚伪,但他确实不明白靳寒舟为什么对靳寒池那么苛刻。


    “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还以为它会随我一起埋入坟墓,现在寒池死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十年前,惊雷门遭遇了一次大难,仇家杀上门来,我父母被人暗算,受了重伤,阖家出逃,逃到一个破庙里,结果一眨眼,寒池就不见了,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干什么去了?”


    靳寒舟的笑声中满是痛苦:“他追着一只兔子跑出去了,一只兔子哈哈哈,就因为这只该死的兔子,我父母暴露行踪,双双死在仇人手中,只有寒池被藏在树洞里活了下来。”


    沈钦:“所以你恨他,但他那时还小,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靳寒舟:“我知道,但我该去恨谁呢,我们那仇家还没等到我去报仇就死于非命,我还能去恨谁?”


    沈钦叹息道:“但你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寒池,你要是真的恨他,就不会隐瞒了。”


    靳寒舟将最后一口酒倒入口中,猛地站了起来:“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一切无法重来,我能为他做的,也只剩最后一件事。”


    *


    沈钦和贺星河并不过分介入惊雷门和古月门的冲突中,二人优哉游哉地在惊雷门住了下来。


    近来阴雨连绵,只有靳寒池下葬的那一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阳光烂漫得一塌糊涂,令人想到少年生前的笑容。


    靳寒舟本还担心古月门的人会来骚扰,好在她们自顾不暇,靳寒池安安稳稳地躺到了他父母的身旁,就此长眠。


    沈钦跟完了整场葬礼,他回屋时看到贺星河正面色古怪地捏着一张信笺。


    沈钦随口问道:“宫里传过来的消息?一切都好吧?”


    贺星河没说话,古怪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这下沈钦好奇了,凑过来嘀咕道:“到底什么事啊?”


    看完信笺之后,沈钦:“……”


    贺星河:“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有对不起你,这又不是我提议的,我也不可能答应,若我有一天成亲,那一定是跟你,绝不会是别人。”


    沈钦:“……”


    他强压下那丝丝缕缕微妙的不舒服,若无其事道:“这是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星河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笑意:“师兄,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钦强作镇定:“你想多了。”


    贺星河没有再说什么,但他愉悦的笑声就是最大的反驳。


    沈钦坐不住了,故意大声说:“打不过了就卖公主,昭月国皇族这些人真是好没意思。”


    贺星河好脾气地附和道:“师兄说得都对。”


    沈钦一刻都呆不下去,迅速找了个借口溜了,他的脑海里反复浮现那信笺上的内容,心里那丝微妙的不舒服始终挥之不去,也不知道是因为“和亲”这件事,还是因为昭月国皇族想要“和亲”的对象是贺星河。


    ——那封信笺上写着,昭月国皇族亲临紫霄宫,求见贺星河,想将十六岁的小公主嫁给贺星河。


    第56章


    靳寒舟沉浸在失去幼弟的痛苦中,整日茶饭不思,他伤势未愈就开始修炼,过于着急反而伤上加伤,差点走火入魔。


    沈钦劝他:“修炼非一日之功,你这几天也练不成一个绝世高手,太心急反会适得其反。”


    靳寒舟嘴上答应,一转头依然我行我素,沈钦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也只得叹息一声随他去。


    比惊雷门处境更凶险的是古月门,靳寒舟悬赏的是谢梦雨的心脏,但谢红衣不可能把宝贝女儿乖乖交出来,便只得应付一个又一个潜入古月门暗杀的修真者。


    这其中有不值一提的小喽啰,也有真正厉害的高手,相传谢红衣伤势极重,已在强弩之末,她自知很难护住谢梦雨,便将她藏了起来,任谁来也找不着人。


    沈钦问贺星河:“师弟,你想要天机果吗?”


    贺星河诧异地看了一眼沈钦,沈钦这几乎是在变相地问贺星河想不想去杀了谢梦雨,他道:“不想。”


    沈钦对他的回答一点都不意外,他有野心但不贪婪,从来不会毫无目的地去掠取。


    沈钦心下稍安,这么看来,贺星河的命运轨迹和修改版《星河传》里差距很大,且怎么看都没有要重合的意思。


    当然,当天晚上他就知道,他放心得太早了,因为靳寒舟来找贺星河,半是恳请半是哀求,想要贺星河帮他杀了谢梦雨报仇。


    贺星河依然摇摇头,道:“谢梦雨与你有仇但与我无怨,我没有杀她的理由,更何况她是谢红衣的独女,一旦杀了她,整个古月门都会粘上身。”


    “紫霄宫难道会怕古月门?”


    “确实不怕,但这并非是紫霄宫的仇怨,倒也没必要主动招惹。况且,我们紫霄宫素有清誉,不会为了宝物杀人,我身为宫主,更该恪守宫规。”


    靳寒舟有些着急了,当即从怀中拿出一个金线绣成的荷包,那荷包极薄,里面也不知道装着什么,隐隐透出血红的光芒,混合着金子本身的颜色,璀璨又诡异。


    靳寒舟一把将金荷包塞进贺星河手中:“我现在就可以把天机果给你!”


    沈钦和贺星河都吃了一惊:“这就是天机果?”


    靳寒舟点点头:“天机果不是一般宝物,它被称为修真界第一至宝是有原因的,因为它与机缘、宿命息息相关,修为越高用处越大,传言曾有一位前辈凭借天机果窥见了这个世界的本源,甚至有幸去到另一个世界一观,说实话,我这样的修为根本用不上天机果,但是贺宫主,你不一样,你就不想一窥天机吗?”


    贺星河心中微动,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沈钦,沈钦莫名心虚,连忙躲开了他的视线。


    靳寒舟见贺星河动摇了,反而不再穷追猛打,干脆利落地告辞了,就这样把修真界众人抢破头的天机果留下了。


    沈钦感叹:“靳门主的段位太高了。”也太有胆魄了。


    他在赌贺星河的人品,也在赌他会对天机果动心,现在看样子,他有很大概率会赌赢。


    沈钦想到这里就觉得一阵心梗,他是不希望贺星河像修改版《星河传》那样拿到天机果的,况且,听这个天机果的功能描述,他总觉得跟他所在的世界有关,尽管他还不知道天机果具体能干什么,潜意识里就很排斥它了。


    沈钦故意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师弟,你不会真的上了靳门主的当吧?”


    贺星河没有反驳:“师兄,难道你就不想看看天机果长什么样子?”


    沈钦:“……”


    有一点想。


    沈钦违心地道:“不想。”


    他说不想,贺星河便拿着天机果走到一旁,拉开荷包,顿时有红色幽光流光溢彩地逸散开来,贺星河故意惊叹道:“不愧是天机果。”


    沈钦:“……”


    有点好奇。


    贺星河将天机果收入怀中,就打算离开,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沈钦勾住了他的后脖领,窘迫地道:“师弟,给我看……啊!”


    他话音未落,贺星河就猛然转身,反将他压在门板上,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师兄,你不想让我拿到天机果,对吗?”


    沈钦的心猛地一跳,贺星河真是敏锐得令他心惊。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借口,贺星河就轻笑着越过他离开了。


    “你不想给的东西,我偏要拿。”


    这说的不是天机果吧?


    *


    沈钦前两天在和靳寒舟议事的时候多吃了两块蜜饯,贺星河便想办法弄到一盘腌渍得恰到好处的樱桃蜜饯,就摆在沈钦手边,沈钦一边吃得停不下嘴,一边听方圆汇报古月门的情况。


    方圆舔了舔唇,继续汇报:“前几天,我跟着古月门那几个出去买米面的弟子,从她们的言谈中得知谢红衣受了重伤,正闭关疗伤,她们好些同门都折损了,而且除了谢红衣,没人知道谢梦雨藏在哪里。”


    沈钦道:“这倒不奇怪,谢红衣一心护女,想来就算是对同门弟子,也是决计不可能透露女儿下落的。”


    方圆道:“从两天前开始,古月门就没人出来过了。”


    沈钦心想,如果是他,也会选择闭门不出,他见方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有话直说。”


    方圆低着头,轻声道:“古月门中人杀了阿秀,我跟她们本是有仇的,但我眼看着那几个去买米面的无辜女子被另一帮人杀掉,又觉得于心不忍,后来甚至自责,当时为什么不救她们,大师兄,我是不是太妇人之仁了,我这样对得起阿秀吗?”


    贺星河说:“但凡两派阵营争斗,对错都无甚重要,也很难分辨,立场才重要,你无需烦恼。”


    方圆似懂非懂。


    沈钦翻译道:“下次再碰到这样的情况,你若想救人便救吧,这没错,也没有对不起阿秀。”


    那些小弟子或许毕生都跟谢红衣说不了几句话,门派蒙难,她们亦是可怜的炮灰而已。


    方圆吃了定心丸,松了口气,道:“是。”


    临走前,方圆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道:“哦对了,我看到那个曹绍和去了一趟古月门,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来他离开古月门的时候失魂落魄的。”


    说曹操曹操到,很快有下人通传曹绍和到了惊雷门,求见靳寒舟和贺星河。


    沈钦掏了掏耳朵,惊讶道:“要见靳门主和谁?”


    前来通报的惊雷门弟子:“和贺宫主。”


    沈钦嘀咕:“曹绍和来见师弟做什么。”


    突然想到了什么,沈钦静默半晌,看着贺星河,道:“看来你的桃花运来了,推都推不掉。”


    贺星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眉梢一挑,眼里漾起几分笑意:“师兄终于愿同我燕好了?”


    沈钦:“……”


    燕好一词太过旖旎,沈钦又太能脑补,面皮竟有些发红起来,他强作若无其事,道:“我们去会会这个安平王吧。”


    皇族毕竟是有身份地位的,不同于普通人,但在修真者眼中,曹绍和的“尊贵”显然打了折扣,就连领路的小厮都没有对他过分殷勤。


    靳寒舟还不清楚曹绍和的另一层身份,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并问他来意。


    曹绍和:“我今日来此,一为百姓,战乱连年,最受苦的就是百姓,若想要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只有以战止戈,将这四分五裂的天下真正统一起来,我王兄有这样的抱负,但还需要一个强大的助力,若紫霄宫能祝我王兄一臂之力,我王兄定不会亏待……”


    沈钦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昭月王有什么样的抱负,卖女儿的抱负吗?”


    昭月王又被戏称为和亲王,他有三十几个女儿,都被他送出去跟人结亲,借此拉拢各方势力,稳定昭月的局势。


    曹绍和有些难堪,但他没有避开沈钦的视线,不卑不亢地道:“至少公主有饭吃。”


    沈钦:“……”


    他一时竟无法反驳。


    曹绍和:“你们吃穿不愁,才会在意婚嫁幸福,才会为公主打抱不平,但她吃得饱穿得暖,已经比绝大部分流离失所的百姓幸福了。”


    贺星河:“你们要嫁公主是你们的事情,跟我紫霄宫无关,我有喜欢的人,除他之外,今生不论嫁娶之事。”


    沈钦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地四下观望,尽管没人看他,他还是莫名心虚。


    曹绍和仍不想放弃,咄咄逼人地道:“那天下苍生也与贺宫主无关吗?”


    贺星河:“我曾为蝼蚁,天下不曾善待我,是紫霄宫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凭什么要我带着紫霄宫为天下搏命?”


    曹绍和自嘲道:“我今天来之前就知道十有八九会失败,你们修真者不食人间烟火,美人,权势,财富在你们眼中恐怕不值一提,所以我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


    他话音未落,竟一撩下摆,干脆利落地向靳寒舟跪下了,靳寒舟吃了一惊,忙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曹绍和恳切地道:“小女害了令弟的性命,原本十分该死,但我身为父亲,生而未养,有不教之过,所以恳请靳门主答应,让我替她偿命。”


    靳寒舟这才意识到,曹绍和竟是谢梦雨的父亲,他的笑容淡了,最后消失在僵硬的嘴角,嘲讽道:“不如王爷先答应我,让我代我弟弟去死,我也有很多对他不起的地方。”


    曹绍和被扔出惊雷门后,喃喃自语道:“靳寒舟竟没杀了我,真是好涵养。”


    一个闲云野鹤,不掌权柄的王爷,便是真被杀了,昭月王也不会倾尽所有为他报仇,当今局势像一座大山,已经压垮了昭月王的脊梁。


    第57章


    靳寒池死后,惊雷门气氛及其压抑,今天倒是难得轻松一些了,沈钦看到好几个惊雷门弟子眉眼都带着笑意,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今天是靳寒舟生辰。


    修改版《星河传》里,靳寒池正是在这一天去街上给靳寒舟买生辰礼物,才会碰上谢梦雨,死无全尸。


    沈钦长长地吐出胸中浊气,抬手敲开贺星河的房门。


    “师弟师弟,要不要出去走走,我们在人家门派白吃白住,人家门主生辰,我们好歹得表示表示吧。”


    洛宁城的街市还算热闹,今日又恰好是个什么节日,来往女子不论贫贱富贵,头上都戴着一种圆形的木头饰物,很是可爱。说话声、笑声、马蹄声、讨价还价声混作一团,这世间看上去竟像是太平盛世了。


    如果沈钦没有出现,靳寒池原本可以多活几天,到今天才死。


    沈钦眯眼看着人群,这一瞬间,贺星河觉得他无比遥远,于是脱口问道:“师兄,你在夺舍之前是什么样子?”


    沈钦回头:“你是指相貌?”


    贺星河点点头。


    沈钦笑了:“跟我现在差不多吧,只不过头发短一些。”


    恰好街边有家杂货铺,卖些点心小食,龙须糖的甜味若隐若现地飘了出来,沈钦鼻尖动了动,贺星河就拉着他向店内走去,老板看到贺星河竟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公子又来买樱桃蜜饯啊,可没有啦,我把卖给相府小姐的份儿都匀给了公子,公子家中的娇妻孕吐可好了些许?”


    沈钦瞪大了眼睛,顿时像是呛到了似的,咳了个惊天动地。


    贺星河面色如常,微带着笑意说:“托福,我娘子胃口好多了,等我们孩子出生,定给老板包个大红包。”


    沈钦咳得几乎断气,试图打断这番惊世骇俗的对话,可惜老板并没有听到他的心声,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公子说哪儿的话,我那樱桃蜜饯单卖给你又不为了讹钱,就是看到公子,就想到了我们年轻那会儿,我老伴儿怀我们家老大的时候,就想吃口樱桃蜜饯,可惜那时家穷,愣是吃不起,现在能让您娘子吃上,我高兴得很呢。”


    沈钦:“……”


    贺星河笑了笑,道:“今日没有樱桃蜜饯,那便来一份龙须糖吧。”


    贺星河留在点心铺子里等着老板包装龙须糖,沈钦逃也似的跑出杂货铺,等贺星河一出来,就指着贺星河的鼻子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那样跟老板说?”


    贺星河无辜道:“说什么?说我家中娘子害喜想吃樱桃蜜饯?我也没说我娘子就是你啊,你心虚什么?”


    沈钦:“……”


    贺星河解释道:“你知道那樱桃蜜饯是多金贵的东西么,有价无市,富家太太小姐们排着队地买,我要是不使点儿小小的手段,你能吃得到嘴么?”


    沈钦纠结不已地看着贺星河,有些时候,他觉得贺星河脸皮很薄,从不与人争吵红脸,有些时候,他又觉得贺星河脸皮很厚,比如现在。


    贺星河拈了一块龙须糖塞进沈钦嘴里,沈钦嘴里顿时满是甜味,他不敢看贺星河温柔的眼睛,就哼了一声,大步走到前头去,他在一家生意红火的胭脂铺子前碰到了一个孕妇,那孕妇被路人撞到,踉跄了两下,沈钦顺手将她扶住,他恍恍惚惚地想,这是不是就是修改版《星河传》里靳寒池碰到的那个孕妇,可惜这一次,没有谢梦雨,也没有了靳寒池。


    “救命啊!救命啊!”


    一个少女被几个壮汉追赶,慌忙乱跑,跑到贺星河旁边的时候,她恰巧左脚绊右脚,摔倒了,贺星河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干脆利落地出手,将那几个壮汉收拾得服服帖帖。


    他伸手将那少女拉了起来:“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馆?”


    少女害怕极了,瑟瑟发抖地贴住他,贺星河有些无奈,正要伸手推开她,沈钦已经走过来,眼疾手快地拎着少女的后脖领,将她拉开,玩笑道:“姑娘,你娘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越是漂亮的男人,越不能相信?”


    少女怯怯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往贺星河身边凑了。


    少女貌似来头还不小,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碰到了坏人,和家仆走散了。


    沈钦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你自己能回家吗?”


    少女怯怯地摇头。


    沈钦再次问道:“那我们把你送去官府,官府你总能相信吧,让官府送你回家。”


    少女怯怯地看着他,还想摇头,但是没敢。


    一路上,沈钦莫名暴躁,但他不敢深究自己暴躁的原因。


    无为县县衙前段时间遭了古月门的毒手,现在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又短人手又少经验,沈钦他们等了一炷香时间才见到了县令,谁料县令也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闲谈几句就借口离开,将少女扔给了两个“义士”。


    沈钦冷哼一声,就率先离开了,留下贺星河和少女面面相觑,贺星河看着沈钦离开的方向,低低地笑了一声,转向少女,神情淡淡:“我送你回去吧。”


    少女惊愕地道:“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贺星河没有回答她,径直将她带到了安平王府,便打算离开,少女眼中含泪叫住了他:“你什么时候猜到我身份的?”


    贺星河道:“这不难猜。”


    少女半是期待半是求恳地看着他,道:“你不愿意娶我,对吗?”


    贺星河摇了摇头,轻声道:“抱歉。”


    少女紧紧揪住衣裳下摆,眼中有了泪:“可是,不能嫁给你的话,我就要嫁给比我父王年龄还大的人了,能不能请求你……”


    贺星河再次摇了摇头,道:“我可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你,但我有喜欢的人,我费尽心机想要和他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少女不知所措极了,让贺星河想到了自己刚到紫霄宫时候的模样,所以,本已打算离开的他多问了一句:“我可以将你带离这里,但从此以后,你就需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少女咬着唇纠结半晌,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贺星河转身离去,少女敲开了王府大门。


    *


    残阳如血,艳丽的火烧云铺满半边天空,几乎有些不详的意味。


    靳寒舟生辰,连沈钦贺星河这种外人都准备了礼物,府里大大小小的弟子自然更加不会落下,几乎都备了贺礼,而下人流水一般布置着席面。


    贺星河在墙角找到了沈钦,他正弯腰拿着一杆狗尾巴草斗虫子玩儿,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不阴不阳地道:“公主没跟你回来?”


    贺星河闲闲站着,轻松地道:“她要是跟我回来,那我以后还有日子过吗?”


    沈钦一把将狗尾巴草揪秃了,起身瞪着贺星河:“你是不是很得意?”


    贺星河思量片刻,道:“一般得意吧。”


    沈钦顿时有种揍他的冲动,他没有抑制这种冲动,一把揪住贺星河的衣领将他按到了墙上,咬牙切齿地道:“你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看着真是太碍眼了。”


    贺星河毫不反抗,低垂着眉眼,模样近乎温顺:“师兄误会我了,我一直战战兢兢,从来没有胜券在握,是志在必得。”


    沈钦一阵心梗:“……”


    贺星河笑了,他上半身微微用力,凑到沈钦脸侧耳语:“只有师兄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伤害我、杀了我,或是亲吻我、抚摸我……”


    沈钦耳朵一热,那点热度便如星星之火,瞬间燎原,让他四肢百骸都热了起来,他情难自禁地抬起脸,望着贺星河黝黑的眼眸,缓缓凑近他的唇……


    “贺宫主、沈公子,开席了。”


    沈钦触电般弹开,欲盖弥彰地拿大拇指蹭了蹭鼻尖,含糊道:“嗯,就来了。”


    贺星河走到他身侧,偷偷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手,想去拉沈钦的手,沈钦毫不犹豫地拍开他,贺星河再拉,沈钦再拍,二人乐此不疲地重复着这个游戏。


    直到二人坐上主桌,有人问沈钦碰到了什么喜事,沈钦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一直在傻笑,他在心中爆了声粗口,连忙将今天在街上碰到公主的事情说了出来。


    有人嗤笑道:“看来凡人皇族也不是那么没用嘛,竟然能跟踪贺宫主,做出这么个局,若贺宫主是个贪恋美色的,不就中套了么。”


    有人拍贺星河马屁:“贺宫主如皎皎明月,谁能配得上他?”


    沈钦:“……”


    他也不差,好吧?


    靳寒舟沉默寡言,谁给他敬酒他都来者不拒,一杯一杯酒像喝白水一样灌下肚,沈钦看着都觉得心惊,靳寒舟这架势,简直像是不醉死誓不罢休似的,后来,根本没有人敢向他敬酒,他就干脆拎起酒坛子豪饮,好几个弟子劝阻,都被他挥开了。


    最后,是沈钦送他回的房间,他一回房间就从一个小柜子里翻出一堆小玩意儿抱在怀里,沈钦扶他去榻上休息,他还是不松手,含含糊糊地念叨着醉话睡着了。


    那些小玩意儿都是靳寒池这些年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沈钦踏着月色回到房间,已有一人坐在桌边等他,烛光闪烁间,贺星河微微一笑,“师兄,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第58章


    沈钦高中时曾暗恋过一个男生,但那时学习为重,一直到毕业,他都没有告白,毕业后,那男生一段接着一段谈恋爱,男女不拘,十分风流,沈钦听说后心如止水,不难过也不嫉妒,后来,他工作一年多,那男生玩够了结婚,沈钦甚至还去吃了喜酒。


    没有人知道他喜欢过那个男生,有一次,他跟朋友撸串喝酒,醉至半酣,他跟朋友说起这场暗恋,朋友嗤之以鼻:你这哪是喜欢啊。


    当时沈钦懵懵懂懂,如今他才明白,爱是伴随着占有欲的,他那所谓的“暗恋”,恐怕连喜欢都算不上。


    而在贺星河独自送少女去王府的那段时间里,沈钦焦躁难受,坐立不安,他明知道贺星河不会和那少女怎么样,但一刻没有见到贺星河,那股莫名的情绪就一刻折磨着他。


    这股无用而又磨人的情绪终于让沈钦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喜欢贺星河的。


    因为喜欢,才会这样患得患失,才会想要独占他,哪怕外人单方面对他表白,都让他难以忍受。


    然而,他与贺星河之间的问题不止是喜欢或不喜欢这么简单。


    *


    贺星河想表现得矜持一些,但那快速起身的动作、情不自禁上翘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的急切和欣喜。


    他站在距离沈钦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神放肆又克制,是个极其少见的、喜形于色的模样:“师兄,你告诉我,我不是一厢情愿,对吧?我没有意会错,对吧?”


    沈钦点点头,他也想笑一下,可惜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下坠,最后露出个不伦不类的表情:“嗯。”


    贺星河像小孩子一样开心,一把抱住了沈钦,在他耳边说:“师兄你知道吗,在你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我怕那是因为我太渴望而生出的幻觉,想了几百几千遍,越想越觉得那不是真的,好在你回来了,好在那是真的。”


    沈钦的心像是被谁揪住,酸胀难言,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试图让声音轻松起来:“师弟,你身为堂堂紫霄宫一宫之主,谁敢骗你啊?”


    贺星河笑着说:“师兄若骗我,我也不能拿师兄怎么样。”


    沈钦握住贺星河的肩膀,将他推开些许,认真地道:“我不会骗你,所以在我们在一起之前,我必须先告诉你——星河,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


    贺星河脸上的笑陡然僵住,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钦:“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夺舍’吗,这不是我的身体,等此间事了,我会回到我自己的身体,会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贺星河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这样啊,等你回到自己的身体,我会去找你的,无论你长什么模样,我都一样爱你,若你还愿意回紫霄宫,我就带你回来,依然让大家叫你大师兄,若你不愿意,我好好培养方圆,将来把紫霄宫托付给他,来你的家乡陪你。”


    沈钦心口哽住,语声急促:“星河你不明白,我的家乡你是来不了的,而我回去了以后,也回不来了,我们会永永远远地分开,连再见一面也不可能。”


    贺星河拨开沈钦的手,眉心紧皱:“那你的家乡到底在哪儿?!”


    沈钦低声道:“我不想骗你。”


    不会骗你,所以什么都不能说。


    贺星河焦躁极了,沈钦的理由在他看来简直不可理喻,偏偏他认真的表情又告诉他,这是事实,他必须接受,他好不甘,平日寡言惯了的人连发泄都是磕磕绊绊的:“到底哪里有这样不能进不能出的地方,我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师兄,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你知道吗,我时常觉得你藏在一团迷雾之中,无论我怎么拨弄,那团迷雾总是笼罩着你,让我看不清你的本来面目。”


    沈钦无言以对。


    令人难堪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沉默令人窒息,逐渐将两人吞没,沈钦长长地出了口气,鼓起勇气道:“要不,刚才那些话,你就当没听过吧,我们还是师……”


    贺星河突然出声打断他:“不,师兄的条件我接受,我要和师兄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我也要强求。”


    沈钦的心里酸涩之余,又偷偷冒出小小的欢喜,他太卑劣了,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却想在离开之前享受一场爱恋。


    贺星河莽撞地欺身上来,将沈钦压在桌子上,沈钦的腿骨撞到桌沿,痛得他皱眉,然而,一向爱惜他的贺星河却没有放开他,他更紧密地靠过来,近乎粗暴地撕咬着沈钦的嘴唇,这个浓烈的、含有一丝血腥气的吻几乎带有惩罚的意味,也有愤懑、不甘和求而不得的苦涩,沈钦完全没有抵抗,他敞开身体,以献祭的姿态任贺星河予取予求。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清浅月影,而房里二人压抑又克制的吐息声,无端为月色舔了几分旖旎之意。


    不知何时,一朵厚厚的红云从月亮底下飘过,像一道血色的阴影。


    黑暗是罪恶滋生的温床,有一些影子悄无声息地起身,像是受到谁的召唤一般,聚集到了院子里,月华如许,他们每个人的嘴角都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意,乍一看简直像中了邪,他们的影子在月色下狂欢舞蹈,此情此景诡异莫测,令人见之胆寒。


    这些身影似乎听从了什么无声的指令,又各自四散离开。


    不一会儿,惊雷门中惨叫声起,有人流血,有人死去,有人一睁眼看到同门想对自己痛下杀手,大叫一声,屁滚尿流地滚下床,有幸逃生的人们慢慢汇合,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慌极了。


    “师兄是中邪了吗,干嘛一个劲儿追着我要杀我?!”


    “你们能用真气吗?我的修为好像全没了!”


    “我也没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有谁看到门主了吗?走,我们去找门主。”


    靳寒舟醉得人事不省,外面喊打喊杀自然没能惊动他,沈钦和贺星河就住在他隔壁院子,发觉不对以后立刻奔向靳寒舟的房间。


    沈钦一边跑一边说:“我们被暗算了!”


    贺星河回应:“惊雷门被影鬼渗透了,我们晚上的饭食里八成被人下药了。”


    危急关头,沈钦头脑无比清醒:“不是饭食,是酒水,饭食每个人都吃了,但有人没喝酒,我们喝酒的都中了药,修为全无。”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人给我们下的药是噬心散的半成品,能让我们在三天之内动用不了真气,三天过后,哪怕没有解药我们都会好。”


    贺星河:“莫说三天,我们三个时辰都等不了。”


    他们二人亲密过后同睡一个被窝,正是温存的时候,只闲春宵苦短,可他们刚睡下,外面就闹将起来。若不是他们今晚心神太过激荡,本该在药力生效伊始就察觉到不对劲。


    靳寒舟房里悄无声息,他果真沉睡未醒,然而,沈钦和贺星河走到近前却发现他的前襟已经被血浸透,只是他穿着黑衣服,从远处看不太明显罢了。


    “靳门主!”


    贺星河探了他的脉象,忙道:“他还活着!”


    二人都用不了真气,正想给靳寒舟包扎止血,惊雷门的弟子们一股脑地涌了进来,看到沈钦手上的血,为首一人叫道:“是不是你杀了我们门主?!”


    沈钦被他气笑了:“当然不是我杀的你们门主,他根本没死你看不出来吗,我正准备救他,你们就冲进来了。”


    那人仍然不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沈钦翻了个白眼:“爱信不信。”


    靳寒舟的一个心腹站了出来,拉住那个愣头青,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是沈公子,沈公子和贺宫主都是顶尖高手,若是他们想对付惊雷门,不必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沈钦不耐道:“你们再拖拖拉拉不让我救人,靳门主就真死了。”


    靳寒舟受伤很重,又喝了酒,本该失血过多,很难活下来,没想到他生命力这么旺盛,鬼门关打了个转又挣回一缕生机。


    更多被影鬼寄生的人围了过来,他们用不了真气,又带着重伤的靳寒舟,根本无力与之抗衡。


    靳寒舟的心腹突然道:“门主床后面有密道,我们可以从密道逃出去。”


    然而,打开密道还需要时间,恶魔已到了近前,门板脆如薄纸,眼看着就要被轰开了,沈钦紧紧握拳,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丧尸电影,而他们正是走投无路的主角团,每过一秒都更绝望。


    沈钦和贺星河身手都不错,如果没有这些惊雷门的人,他们能逃,然而,他们无法扔下这群人。


    靳寒舟的心腹弟子一咬牙,道:“我来拖住他们,你们带着门主先走。”


    又有几个弟子陆续站出来,愿舍命为大家争取逃命的时间,一时间,所有人心中都愤恨又悲凉。


    贺星河突然开口,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沈钦忙道:“我也留下。”


    靳寒舟的心腹急道:“可这是我们惊雷门的劫难,怎能让二位贵客替我们冒险,你们现在仍留在这儿与我们同进退,已经很讲义气了。”


    沈钦干脆地道:“你们留下来是送命,我们留下来就不一定了——快走!!!”


    将所有人都塞进密道之后,沈钦按下开关,将密道门合上,正与闯入者纠缠的贺星河恰好回头,沈钦冲他点点头,示意大家已成功逃脱,这样的危急关头,贺星河竟然冲他笑了。


    此时此刻的他们没了修为,不过是两个身手好些的凡人,面对一窝蜂涌来的疯魔的修真者,他们唯一能仰赖的只有对方。


    以前所未有的默契,并肩作战。


    第59章


    天色微瞑,太阳倏忽一下从地平线上跃了出来,阳光像耀眼的金线,丝丝缕缕地勾连着大地和天边。


    沈钦和贺星河躺在河岸边,二人灰头土脸的,身下压出了草汁,眸中却映出了漫天云霞。


    沈钦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翘着腿哈哈大笑,笑够了以后才问贺星河:“师弟,你以前钻过狗洞没?”


    贺星河转过头,无奈道:“没有,我没事做吗,为什么要去钻狗洞。”


    刚才,他们这两个在整个修真界都大名鼎鼎的高手虎落平阳,被一群小喽啰撵得上蹿下跳,最后慌不择路,双双钻狗洞出逃。


    狼狈固然是狼狈的,但他们也因此发现了这个风景别致的河岸边,河水淙淙,两岸半人高的芦苇在晨风中窃窃私语,草地湿润,沈钦能清清楚楚地嗅到露水和泥土的芬芳。


    没有什么出奇的,但此时此刻,沈钦除了“浪漫”二字想不到别的形容。


    他双手反枕在脑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自己家乡的事,他告诉贺星河,在他的家乡,有些女孩的头发比男孩都短,只要有钱,人人都可以乘坐飞在天上的交通工具,医生能将人开膛破肚再缝回去,男女正大光明谈及房事。


    贺星河紧紧地皱着眉,言语上没有做任何评价,但眼神里分明写着: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事?


    沈钦觉得他这副模样很有趣,心中暗笑,面上一本正经,继续同他科普二十一世纪男女关系的多样性,字母圈、开放性婚姻、秀色恋等等,贺星河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沈钦,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疑惑。


    沈钦:“?”


    贺星河依然不肯说,但某一个瞬间,沈钦突然福至心灵,脱口喊道:“我没有这种癖好!”


    贺星河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沈钦:“……”


    沈钦好气又好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贺星河定定地看着沈钦,轻声道:“担心你有我满足不了的欲望。”


    沈钦凑到贺星河耳边,仿佛自己也知道羞臊似的,声音越来越小:“师弟,我想……”


    贺星河一时沉默了,他明显有些动心,但他的品性修养又让他很难接受沈钦的提议,他垂下眼眸,心中天人交战,纠结得耳朵都红了。


    沈钦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贺星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道:“师兄在耍我?”


    沈钦无辜地眨眨眼睛:“怎么是耍你呢,就是逗你玩,你竟然没有直接拒绝我,而是真的在考虑,你个老古董都能为了我抛弃廉耻之心,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了哈哈哈。”


    贺星河淡淡道:“是吗?”


    沈钦犹不觉危险靠近,笑得极其得意,等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贺星河的身影已然压了下来,“啊你想干什么?!”


    *


    快到中午的时候,大约七八个惊雷门的染上影鬼的弟子追上了他们,这么几个小喽啰,即便有一些修为,沈钦和贺星河也没有真正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他们暂时废不了那些人的修为,又不愿伤人性命,一时倒落了下风。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们钻进一片榉木林里,这才彻底摆脱了那些追兵。


    沈钦衣裳破了,头发上沾了泥土,模样难得狼狈,他拍了拍袍子下摆,嘀咕道:“这些鬼东西追着我们干嘛,难道还想杀了我们吗,想什么呢……”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贺星河,贺星河也正看向他,二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好的预感,万一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想杀他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呢?


    沈钦心想:果然酒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他们急急往回赶,恰好在洛宁城城门口碰到了方圆和东菱,二人一脸焦急,一看到他们就齐声喊道:“宫主,大事不好了!”


    沈钦忙问:“怎么了?”


    方圆抢着说:“谢红衣见惊雷门遭难,带人追堵了靳门主一行人,那一行人被下了药,修为全无,被谢红衣她们杀光了,我和东菱过去,只看到了满地尸体和昏迷的靳门主。”


    沈钦遍体生寒,好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他和贺星河努力帮助的那群人最终还是死了,他们费尽心机,其实还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这让他们脸上的泥污显得格外可笑。


    他呢喃道:“我还以为惊雷门的事情不是古月门做的……”


    贺星河沉声道:“应该不是,惊雷门的事情是能操纵影鬼的人做的,不然为什么那天晚上被影鬼寄生的人都没喝下了药的酒?幕后势力不是古月门,古月门真有这么厉害,就不会让谢梦雨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了。”


    沈钦若有所思:“师弟的意思是,古月门只是想捡个漏?”


    贺星河点点头。


    靳寒舟用天机果悬赏谢梦雨的人头,以至于古月门人人喊打,这让古月门怀恨在心,一找到机会就狠狠报复了靳寒舟。


    偌大一个惊雷门,除了被影鬼寄生的那些弟子,竟只剩靳寒舟这一个光杆司令。


    谢红衣也未免太过狠辣。


    沈钦转向东菱,平静地问道:“还有更坏的消息吗?”


    东菱苦笑道:“有。”


    沈钦:“……”


    东菱尝试着露出一个俏皮的笑,然而失败了,反而显得僵硬怪异:“花溪畔的封印彻底失效,我师父重伤,所有影鬼都跑出来了。”


    沈钦的心猛地下坠,坠入到漆黑冰冷的深渊,四肢百骸都生出凉意来。


    除了少数意志坚定的人,大部分修真者都容易被影鬼寄生,倘若整个修真界的大多数都被影鬼寄生,沦落为黑暗的附属品,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真是不堪设想。


    贺星河当即下令:“方圆,传我命令,从今天开始,紫霄宫所有弟子一律不得外出,违令者,不必请示我,直接关进魍魉峰。”


    方圆恭恭敬敬:“是!”


    *


    与此同时,古月门内死气沉沉,像是被极度强大的天敌闯进了巢穴,议事大厅里鸦雀无声。


    戴着银色半脸面具的人高高坐在上首,传闻中藏起来没人找得到的谢梦雨低着头跪在他脚下。


    谢红衣嘴角有血,咬牙喊道:“梦雨!梦雨你醒醒,你是我古月门少主,不是这个人的走狗!”


    面具男子愉悦地低头,踢了踢谢梦雨的肩膀,笑道:“谢梦雨,你想做这个什么劳什子少主,还是想做我的狗,自己选,想跟着我就舔我的脚。”


    谢梦雨乖乖脱下他的鞋袜,乖顺地低头舔了面具男子的脚,谢红衣目龇欲裂,立刻想要冲上前去,被左右弟子拉住了:“梦雨!”


    谢梦雨的头发柔顺地垂了下来,挡住了半边侧脸,显得柔弱可欺,反倒令人怀念起她以往飞扬跋扈到有几分讨厌的模样。


    面具男子又让谢梦雨帮他穿好鞋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古月门这些人,轻佻又傲慢:“归顺于我,让影鬼与你们共生,我保证,会让你们变得更加强大,谢梦雨也会安然无恙。”


    谢红衣双手都被左右弟子拉着,“呸”的一声,一口痰啐到面具男子脸上,她牙根咬得死紧:“做梦!”


    面具男子慢条斯理地擦掉那口痰,轻声道:“谢门主,你是个美人,而我对美人向来宽容,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想好了,确定要不顾女儿死活,与我为敌吗?”


    谢红衣用力甩开拉住她的弟子,依然是有些刻薄的表情,冷笑道:“现在这个人还是我女儿吗?从她被影鬼寄生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是以往那个谢梦雨了,要让我变成这样的行尸走肉,我情愿死。”


    她话音刚落,面具男子手中的银色丝线就穿透了谢梦雨的胸口,她白色的衣裳沾上星星点点的血色,没过多久,她的头就悄无声息地垂了下来。


    谢红衣一声未吭,仍然高傲地昂着头,若不是嘴唇颤抖,她与过去的模样一般无二。


    面具男子不再看她,轻描淡写地道:“拖下去喂狗吧。”


    跟在谢红衣身后的几个弟子愤怒极了,对面具男子破口大骂,面具男子任由她们骂,被骂两声又能损失什么呢,如今大半古月门都任他差遣,他不需废一兵一卒就让谢红衣成为阶下囚,她们骂他,更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强大。


    押走谢红衣的,曾是谢红衣的得力弟子,如今是他的走狗,这样同室操戈的戏码,面具男子永远也看不厌。


    谢红衣抬起下巴,昂着她那高贵的头颅,像个骄傲的女战士,然而,谁都能看出她浑身都在发抖,她近乎神经质地念叨着:“我不后悔,我不后悔,不是我的错,都是命……”


    她曾藏着谢梦雨,躲避各路人马的追杀,那时,她已经知道谢梦雨的影子里寄居着一只鬼,她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干脆废了谢梦雨的修为,让她做一个普普通通但神志清醒的凡人。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没有修为,岂不是如同蝼蚁?


    她可以保护好女儿,万一以后有了既能保全修为,又能驱逐影鬼的方法呢,她知道可能性很小,但万一呢?


    第60章


    靳寒舟大醉一场,醒来后,大半弟子被影鬼操纵,成了敌人的爪牙,余下的小半弟子为了保护他,惨死在谢红衣手中。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以为自己仍然身处噩梦之中。


    沈钦亲自端了药给他送去,只见靳寒舟愣愣地看着床帐,整个人仿若痴了。


    “靳门主,不管你有什么打算,都需要有个强健的身体,当务之急,是喝下这些药,早日恢复。”


    靳寒舟不闻不问,好像已经神游千里,完全看不见沈钦。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沙哑着嗓子说道:“寒池在世的时候,我总骂他游手好闲不成器,现在却忍不住想,他要是还在我身边就好了,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哪怕遇到再差的情形,他都觉得未来是好的。”


    靳寒池死后,靳寒舟一门心思为他报仇,如今他失去了所有在乎的人,仇恨竟被空虚淹没了。


    沈钦提醒他:“靳门主,你大半门人都还活着,等着你去救他们呢,只要毁去他们的修为,他们就还是你熟悉的那些弟子。”


    靳寒舟迷茫地道:“是吗?可是他们也杀了很多同门,若我能够毫无芥蒂地接纳他们,那我当初一门心思仇恨谢梦雨,岂非是个笑话?”


    沈钦无言以对,但这些事情旁人劝说无用,只能等靳寒舟自己想通。


    这世上的许多事,深究起来,本就是个笑话。


    *


    靳寒舟伤势略略好些,沈钦和贺星河便打算回紫霄宫看看了,临行前,贺星河将天机果还给靳寒舟,并且问他愿不愿意同他们一起回紫霄宫。


    靳寒舟坚决不收,淡淡道:“如今惊雷门没了,它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便送给贺宫主吧。”


    贺星河推辞数次,但靳寒舟铁了心不收天机果,也不愿同他们回紫霄宫。


    贺星河只能退而求其次:“我留几个弟子在这里照看你,若遇到什么事,紫霄宫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然而,他们还没离开便碰到曹绍和上门拜访,沈钦问贺星河:“师弟,要见他么?”


    贺星河干脆地道:“不见,他无非就是让我们帮助昭月国皇族,修真门派不会参与凡人的权利争斗。”


    沈钦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靳寒舟竟领着曹绍和来见他们了。


    沈钦:“?”


    靳寒舟无奈道:“他说他有很重要的消息,跟古月门有关,一定要当着你们的面才肯说。”


    沈钦叹了口气,道:“何必白费功夫……”


    曹绍和坚决地打断了沈钦:“是否白费功夫,待二位听我说完,再行判断,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今日凌晨,我们在叔覃国的密探传回消息,说叔覃国已在暗中归顺了昆仑宫。”


    沈钦吃了一惊:“归顺?!”


    归顺一词实在令人玩味,就好像……


    曹绍和点点头,道:“如今的叔覃国已经成为昆仑宫的傀儡,而昆仑宫接下来也会派修真者帮助叔覃国,须知两军对垒,势均力敌才叫打仗,若有一方是修真者,另一方是凡人,那便不是打仗,是单方面的屠杀。”


    贺星河皱眉,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有什么证据?”


    曹绍和说:“我们那个密探亲耳听到叔覃国的将军喊谭坚叫督军,请求谭坚派修真者援助他们,谭坚已经答应了,并且亲口承认多个小门派已投靠他们,他们有足够的人手,够把我们昭月国屠戮殆尽。”


    贺星河沉思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只听信王爷一面之词,我们需要查证之后再行定夺。”


    曹绍和不卑不亢地道:“本当如此,只是,此事实在紧急,若我们不提早应对,防范疏漏,便有可能亡国,我们王公贵族死了便罢,好歹食过美味珍馐,穿过绫罗绸缎,见过世间风景人情,死而无憾,可余下的平民百姓怎么办?他们生来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就要这样如蝼蚁一般任人辗死吗?”


    沈钦笑了:“难道他们现在不像浮萍蝼蚁吗?”


    曹绍和苦笑:“天下形势如此,百姓确实过得不好,但已经是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给他们的最好的生活了,我王兄或许不是个好兄长,好父亲,但绝对是个好君王,他为昭月国早朝宴罢,殚精竭虑,心血都快熬干了,昭月国如今仍在苦苦支撑,没有被叔覃国吞得尸骨无存,都是他的功劳。”


    沈钦不置可否,他不属于昭月国,因此也没那么强的归属感,在他看来,只要这片陆地能够统一,停止战乱,谁当君主都行。


    曹绍和看穿了他的心声,道:“我王兄或许算不上明君,但那叔覃国的乌孙兰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暴君,这天下若是落到他手里,百姓就成了待宰的猪羊,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


    “乌孙兰最出名的那句话你们听说过吗,他说猪肉肥,羊肉膻,吃来吃去还是人肉最有滋味,切成纸片薄,略略炙烤,鲜美至极。”


    沈钦听着这等变态之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堂堂一国之君竟食人肉……


    “叔覃国丞相田宏原是一个小县令,他为了巴结乌孙兰,把自己的五个儿子先后献给了乌孙兰,其中,最小的那个儿子只有三岁,乌孙兰说那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人肉,当即封田宏做了丞相。”


    沈钦后背寒毛直竖!


    吃人的君王,卖儿子的丞相,这都是什么牛鬼蛇神?!


    “昭月国若没有修真者的援助,不出一个月,就会被叔覃国吞没,到了那时,这天下就会变成乌孙兰的屠宰场,他想吃谁就吃谁,余下的老百姓就算暂时没被他挑中,也会一直活在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沈钦和贺星河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曹绍和语罢,突然转向靳寒舟,下摆一撩便干干脆脆地跪下了,几人都吃了一惊,但短暂的震惊过后,心中也都有了谱,知道曹绍和是为什么下跪了,靳寒舟淡淡道:“王爷这是何意?”


    曹绍和诚恳地看着靳寒舟的眼睛,道:“子不教,父之过,令弟确是被我女儿所杀,这才有之后那么多事,如今她惨死,也算赔命了,这之后你们两派结了仇,相斗相杀,也难再分对错……”


    靳寒舟眉头紧锁,惊道:“你说什么?谢梦雨死了?”


    曹绍和:“死了,死无葬身之地,我想替她收殓,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靳寒舟好半晌才发出声音:“怎么死的?”


    曹绍和将古月门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如今,古月门落入神秘人的魔掌之中,古月门的弟子秋月拼死将谢红衣的亲笔信交给了曹绍和,曹绍和来找贺星河也是出自她的授意,她希望紫霄宫能伸出援手,救出被困的古月门弟子。


    曹绍和平静地笑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从前没做到,现在就算拼上性命,也难补偿,只希望靳门主对谢红衣母女的仇怨,能让我分担一二,我不奢望将你们两派的恩怨消弭,只是神秘人在一旁虎视眈眈,若你们不肯团结起来,只怕万千修真者的命运也同普通老百姓一样,危如累卵。”


    曹绍和话音刚落,他颈边的鲜血便窜了出来,他们都被他带来的消息震惊了,竟无人察觉他怀中藏了把匕首,他赴死之意如此坚决,顷刻间便断了气。


    沈钦目瞪口呆:“他、他不至于吧。”


    他们谁也没想到,为了让他们放下对古月门的芥蒂,曹绍和竟能做到这份上。


    热血一点点变凉,世上少了个风流浪荡的王爷,他思虑周到,连身后事都想到了,一点都没麻烦沈钦他们,早就候在门外的王府下人沉默地收走了他的尸身,甚至连地上的血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过了许久,靳寒舟才轻轻吐出口气,几不可查地低喃:“寒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


    贺星河带着方圆等人准备回紫霄宫,到了惊雷门门口,沈钦突然停住了脚步,抬眼看向贺星河:“师弟,我想留下。”


    贺星河眉毛拧住,问道:“为什么?”


    沈钦说:“若王爷所说为实,那那个戴着半脸面具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暗中唆使陆遥雪杀害师父师娘的那个容函,我想探探他的底细。”


    贺星河眉心蹙得更深了:“不行,那太危险了,我们先回紫霄宫从长计议。”


    沈钦不说话了,就这样看着贺星河,显然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想要留下来。


    贺星河沉声道:“如果我一定要你跟我回去呢。”


    沈钦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隐去了,淡淡道:“宫主的命令,我自然不敢违背。”


    贺星河深深地看着沈钦,半晌,仰头吐出一枚丹丸握在手中,只字未语,就这样带着下属离开了。


    沈钦和贺星河身上各有一只灵犀蛊,贺星河吐出蛊虫,也是默认他们暂时分离。


    待他离开,沈钦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里像是被一块无形的大石头压住了,郁闷得很。


    靳寒舟有些疑惑:“沈公子,你跟你们宫主……怪怪的,说你们感情不好,那显然不是,你们师兄弟感情好得很,可若说你们感情好,刚才那么点小事,又闹得这么不愉快,真是想不通。”


    沈钦叹了口气,道:“好像有点。”


    因为他们不仅是师兄弟,还是爱侣,只是靠得越近,似乎也越容易刺伤彼此。


    沈钦为此而深深烦恼,他发现,他和贺星河的新关系无法再让他那样游刃有余。


    *


    如今的古月门像一只巨大的囚笼,只有影鬼操纵的傀儡能行走其间。


    秋月来到关押谢红衣的牢房外,手里的鞭子因蘸了盐水而闪闪发亮,她一边数着谢红衣平日里欺压她的种种事迹,一边毫不犹豫地抽着鞭子,抽得谢红衣满身血口,直到确认没人注意这边,她才赶紧扔了鞭子,在谢红衣面前跪了下来。


    “门主恕罪!”


    她本来只想做做样子,谢红衣非要她真抽,抽得她肩背臂膀鲜血淋漓,谢红衣反倒还好受了一些似的。


    “一点皮肉伤,不妨事,你须得谨慎些,不能被面具人看出来,安平王那边可有回音,贺宫主愿意帮助我们吗?”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王爷他为了求贺宫主出手,在惊雷门里自尽了。”


    谢红衣心神俱震,身形摇晃起来,差点就这样摔倒。


    秋月眼含热泪,连忙扶住她,低声说:“我就说,王爷这么多年独身一人,心中肯定是有门主的,不然不会为门主做到这份上。”


    当年,谢红衣也曾与曹绍和有过一段好日子,谢红衣这么骄傲的人,甚至想嫁给曹绍和,去做一个凡人,曹绍和兴致冲冲地去告诉他的王兄曹奇,却遭遇了曹奇的反对,皇族的婚姻能拉拢人心,至关重要,他已经替曹绍和挑选了合适的王妃,曹绍和反抗了半年,最终还是没有扛住家国天下的压力,要另娶她人,谢红衣扇了他一巴掌,昂着头骄傲地离开了,曹绍和对她念念不忘,在婚宴上做了逃兵,去古月门找谢红衣,谢红衣在古月门里受罚,对他避而不见,后来的许多年,曹绍和成了浪荡王爷,始终孑然一身。


    谢红衣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她宁愿独自生下谢梦雨,也不肯回头看曹绍和一眼,只要让她失望了,她就绝不回头。


    “门主?门主?”


    谢红衣回神,想要吩咐秋月继续等消息,然而出口却是一句乱语,牢房外响起了脚步声,秋月不能再耽搁,一抹眼泪,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扭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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