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自爆,消散,新生
蝉时雨跟蒋韵从薛礼那回来了,在厉温的指示下,蝉时雨统计了所有已经准备好血祭咒的参与人数,把名单交给了燕槐序:“到今天为止,一共有七十二名自愿刻咒者,必要时候你可以随便调用她们的灵力。”
应溪山惊呼了一声:“居然有这么多?”
蝉时雨:“感谢陈队吧,她一个个搜罗的。”
陈桐清低调地摆摆手:“嗐,小事儿,小事儿。现在咱们人都到齐了,商量商量呗,你们有什么计划?小蝉先说吧,在薛礼那有什么发现吗?”
蝉时雨跟蒋韵对视了一眼:“说实在的,没什么发现。我试探过要看生死簿,但是薛礼不让我看……而且我到现在都没法接受薛礼就是元英,感觉毫无相似之处,完全不是一个人嘛。”
当然不是一个人,薛礼模仿的是一千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秦广王蒋韵。
这个人该在她的脑海里留下多么深的印记,日日夜夜的观察该有多么细致,才能把自己学成另外一个人,在地府里跟所有人朝夕相处并且丝毫不露破绽?
而且蝉时雨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昨天她去试探薛礼,薛礼应该是发现了。
但对方并没有为难她们,反而有一种……想要维持这种关系的让步感,如果薛礼愿意,她完全可以当时就把自己和蒋韵杀死在转轮司,反正燕槐序已经发现她了。
元英到底要干什么?
陈桐清理所当然道:“恶灵的逻辑当然不是我们能理解的。燕队,你有什么计划?”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燕槐序身上,她稠丽惊艳的面庞千年来没变分毫,面对着所有人的视线,习惯性地偏头看了白月练一眼。
白月练眼里是无限的信任,无言地安抚着她。
燕槐序垂了垂眼皮,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冷淡:“明天我们就打进转轮司。刘平兰的位置还不知道,但她一定会来帮元英,能进地府大楼的方式不多。陈桐清,应溪山,此人就交给你们了。”
陈桐清和应溪山对视了一眼,两位支队长同时应了一声:“放心吧燕队,一个刘平兰,不在话下。”
燕槐序又看向蝉时雨:“小蝉,你带着池云谏阿比戈和几个二队判官守在大楼外面,彼时可能会有厉鬼出没,如果人手不够,就找李为僧。”
蝉时雨狠狠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胸脯:“收到!”
燕槐序继续道:“真到了要直面元英的时候,我和白月练上,其它人不要贸然出手——想要恶灵阵消散,一个方法是让元英自愿拔除恶灵阵,但这是不可能的,恶灵阵没了,她也跟着死了。另一个方法,就是让她死在我的手上。”
“我跟元英是一胎双灵,她的恶灵阵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我的,虽然我操控不了,但只要她死在我的手上,也算自愿拔除。”
周遭静默了一瞬,蝉时雨举手道:“燕队,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敢问,如果恶灵阵消散了,会怎么样?”
燕槐序理所当然道:“当时会回到正常的世界去。”
“不不不,”蝉时雨指了指她们几个:“我的意思是,你们……会一起消散吗?”
燕槐序没有回答,周遭再一次沉默了。
大家都知道那个答案。
白月练散漫地靠在柜子上,拍了拍手:“好了,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今晚抓紧时间养精蓄锐,诸位明天要面对的可是天地间第一只恶灵,操心别人消不消散的,先保证自己能看见恶灵阵外的太阳吧。”
孟婆庄里有专门的员工宿舍,单人单间,条件很好,等看大家各自进了房间,燕槐序正要也回去休息,被靠在门边的白月练轻轻拉了一把袖子。
像被小宠物轻轻拱了一下。
大概是分别之时快到了,又看白月练故作坚强的样子,燕槐序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跟在她后面来了院子里。
夜色正好,是个拨云见月的好天气,白月练站在后院的柳树底下,凭空一握,居然拿出把长枪来。
枪身银白透亮,红缨随着夜风轻轻飘荡,燕槐序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千年前她自己的那把枪。
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这…你从哪弄来的?我的枪明明在战场上打坏了,蒋韵说枪身是用麒麟骨做的,世界上已经没有麒……”
“嘘,”白月练揽了她一把,把她小心翼翼地揽到自己怀里,亲了一口燕槐序的耳根:“东岳大帝无所不能,当然有办法。别说话,让我抱一会儿。”
燕槐序依言不说话了,把下巴搁在白月练的肩头,感觉到白月练的手好像在顺着自己的脊椎往上摸。
燕槐序轻推了一把:“诶…别……”
“嘘,嘘。”白月练轻啄着燕槐序的侧脸:“悄悄的,别说话。”
咔哒一声,她打开了燕槐序脊椎顶端的那把锁,随手捏成粉,低声道:“年年今夜,月华如练。槐序,生死不强求,我会替你再看一次梅花开的。”
直到这一刻,有了这句不像承诺的承诺,燕槐序的心才稍微踏实了下来,她靠在白月练肩头,良久,才“嗯”了一声。
燕槐序刚顺着楼梯上了楼,蝉时雨就从拐角的地方冒了出来,哭哭啼啼道:“白姐,你们要be了吗?”
白月练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少看点小说和电视剧。”
蝉时雨落寞地在白月练身边待了一会儿,渐渐又被白月练散漫的气质影响了,把眼泪鼻涕往袖子上一擦,剑灵本性冒了出来:“不过燕队那把枪可真好看啊,白姐,你上哪弄的麒麟骨头?世界上真的有麒麟这种东西吗?”
白月练轻轻勾唇笑了一下,看了眼时间,轻飘飘道:“不是麒麟骨头,是我的。”
说完,她没看身后蝉时雨震惊的目光,也慢慢悠悠地上楼了……
第二天,所有人按时上班打卡,作为机动人员的蒋韵今天没有戴眼镜,她做研究时常穿的白大褂也没穿,穿了一身很休闲的常服。
蒋韵跟在燕槐序身边,看着她进了楼梯间,突然开口道:“槐序。”
燕槐序愣了一下,直觉这一声有点不一样,回头看了一眼。
蒋韵笑了一下,那笑容实在有点吝啬,可能是不常笑的缘故,总是别别扭扭的,她抄着手站在电梯外面,说:“这世界上不是只有非生即死,说不定还有兵不血刃的第三条路。”
说完,她摆摆手:“没事,就是想叫你一声,去吧,我随后就到。”
大楼外,蝉时雨拿好了自己的剑,整装以待,阿比戈的手枪也特地保养过了,池云谏站在一边,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秒后,默契地伸出拳头互相碰了一下。
陈桐清拿着自己的拂尘,对身后抗火箭炮的应溪山招了招手,俩人埋伏在一楼后厨专门留下的结界缺口处,对视一眼后,同时点了下头。
与此同时,电梯也到了。
白月练抓过燕槐序的手,紧紧握了一下,走上前去,叩了三下门。
屋里传来走动的声音,薛礼开门的同一时刻,燕槐序的长枪破空而出,薛礼立刻往后撤了一步,枪尖堪堪擦过她的眉心。
看见那把熟悉的枪,薛礼……或者说元英,先是古怪地笑了一下,然后装模作样地问道:“燕队,你这是做什么?”
燕槐序不发一言,在枪柄上灌满灵力,大开大合的横扫之式顷刻就把元英逼到角落里,燕槐序一伸手臂,上面有密密麻麻七十二个血祭咒接受印:“元英,看到了吗?所有人都选择了向前看。”
元英的笑意越来越大,她的皮相渐渐变了,变成了跟燕槐序有六七分相似的模样,然后把嘴一瘪,可怜巴巴道:“姐姐,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就这么迷恋人间吗?甚至不惜……要再一次亲手杀了我?”
在燕槐序冷漠的无言里,元英知道了答案,她短促一笑,抬手轰飞了地府大楼的楼顶。
狂风猎猎作响,两个容貌相似的人对立而战,元英残忍道:“你我果然是天生的死敌。”
下一秒,两人同时迸发灵力对上,那强烈的冲击波甚至震出了实感,白月练找了块空地席地而坐,就地打了个阵,尽可能源源不断地给燕槐序输送灵力。
天地也为之震颤,元英伸手在虚空里一握,也握出一把枪来:“陵光枪,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杀器,刘平兰,寻春,乃至世上的任何一个术士,都想效仿陵光,一柄枪杆平天下。”
“今天,我就让陵光葬身在枪尖下。”
燕槐序冷冷一笑:“痴人说梦。”
两人同时发力向前,两柄枪对在一起,金戈之声甚至震得周围的人脑袋发疼,世界上第一对恶灵双胞胎对垒时招招致命,谁都没给谁留情面,全是奔着玩命去的。
燕槐序一道枪风甩出去,脚尖点地飞至元英面前,细长的手指马上要抵到元英的喉咙,却又被对方侧身躲过,下一秒,狠戾的枪尖顷刻就到了眼前。
这两人根本分不出胜负,现在拼的就是谁的灵力先用完。
燕槐序吐出一口浊气,第不知道多少次再次提枪上前。
元英的面孔几近扭曲,左手捏诀,现搓的傀儡丝马上就要碰上燕槐序的身体——
一柄粗制的铁剑横在了她面前。
蒋韵叹了口气,硬生生闯入两个人战斗的间隙,被灵力震断了一条手臂,不过勉强是停下了。
元英杀红了眼,提枪上前:“一个投影,你也敢……”
就在蒋韵抬眼望过来的那一刻,她的话戛然而止了,枪尖也堪堪停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蒋韵意外地一挑眉,轻笑了一声:“怎么认出来的?”
元英呆愣住了,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想把沾了血的手藏到身后。
蒋韵当然看到了这个举动,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认命地扔下剑,对元英张开了手臂:“过来。”
这是千年来,蒋韵主动的第一个拥抱,即使时机不对,但看元英的表情,估计让她立刻去死也行了。
蒋韵见她不动,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进怀里,擦去元英脸侧的血迹,淡淡道:“都怪我。”
片刻后,她又重复道:“……都怪我。”
蒋韵抬头,看见燕槐序拿枪的手在微微发抖,淡淡笑了一下:“陵光,我养精蓄锐,就是为了能在今天挣脱投影的限制,别担心。”
“记得我跟你说过吗?老师找了第三条路。”
燕槐序心里隐隐知道她想干什么,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可惜晚了一步,蒋韵环着元英的腰,用灵力举起地上那把剑,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把自己和元英一块捅了个对穿。
随后利落地捏了个诀,还不忘给燕槐序留下一个微笑。
蒋韵自爆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元英居然没有反抗。
这个借着薛礼的身份在人间体验了短短一年的恶灵,运筹帷幄了这么久,就为了证明先天灵体高人一等的恶灵……她死死地盯着蒋韵的脸,摸着两人混在一起的鲜血,居然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
她轻轻地问道:“老师,看吧,你还是认可我了。”
灵力波骤然往外扩散,毫无保留无差别掀飞了每一个人,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有一种自己已经死掉的错觉。
元英自愿拔除了自己的恶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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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冬天。
“你是说,混世大魔王算盘打了一千年,又争又抢运筹帷幄,最后被自己老师一个爱的抱抱感化,自杀了?”
池云谏刚从灵力波的余震里清醒过来,听蝉时雨讲明白了来龙去脉后,发出了灵魂疑问:“我们这不是儿童剧对吧?”
蝉时雨手臂还吊着,点了点头:“世界上就是有很多旁观者解释不了的事啊,或许对于元英来说,那个象征认可的拥抱真的很重要吧。”
池云谏又问:“还有,一千年前蒋韵知道要给自己留后手,藏了一缕残魂,那当时她为什么还要抹脖子自杀,硬逼着元英发疯?”
蝉时雨无言以对,在消毒水味弥漫的双人病房里,无奈地耸了耸肩:“现在人都没了,到底为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池云谏瘪了瘪嘴,又想起一件大事:“东岳大帝怎么样了?”
恶灵阵消散后,燕槐序陈桐清这些复活而来的人就跟着一起消散了,当时白月练离蒋韵自爆的能量波近,差点被弹成了二级残废,这几天刚刚转醒,但是还下不了床。
她让人在窗前移植了一颗梅花树,每天就平静地躺在病床上看,不跟人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蝉时雨赶紧摆摆手:“快别说了,我都担心她一个想不开跟着燕队去了。”
池云谏理解地点点头:“总是需要时间的……那阿比戈呢?”
蝉时雨垂头丧气道:“还脑震荡呢,她老师阿斯莫德扬言要把地府告破产。”
池云谏也表示理解:“那其它人呢?”
蝉时雨掰着手指头挨个数:“地府一下子少了好多人,厉温出家了,沈令妤卸职回家种地,现在所有事务全落在了杜子仁一个人头上——谁敢相信到头来,她居然是全地府最干净的一个。”
池云谏叹了口气:“幸好是结束了。”
蝉时雨从病房里出来,顺着走廊挨个给每个人送去了问候,最后停在白月练病房外,透过玻璃看见白月练依旧在出神,狠了狠心,拧开门进去了。
白月练眼珠微微一动,但没转头,梅花树不好活,到现在还蔫蔫的。
蝉时雨有心想挑起话题帮她转移注意力,索性掏出了自己的剑:“白姐白姐,你知道伐,那天厉鬼都围到地府大楼底下了,我跟阿比戈还有池云谏三剑合璧,刷刷刷就把它们给打得落花流——啊!”
蝉时雨惊叫一声,一把把自己的剑甩了出去。
白月练皱着眉头看过来。
蝉时雨惊惧道:“见鬼了,剑剑剑剑里,剑里好像有残魂……好像是燕队的!”
白月练愣了一下,随即从床上飞扑下来,她身上还插着管子打着针,走都不会走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蝉时雨面前。
她小心翼翼地凑了点灵力,握上了剑柄,看见剑身里的残魂已经小有规模了,那熟悉的感觉,熟悉的脸,俨然是燕槐序小时候的模样。
天地间第一只恶灵元英,给她此生唯一的劲敌……唯一的至亲,留了一缕残魂,就藏在蝉时雨的剑里。
为什么?
……或许是为了一块桃酥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