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除了段栩然, 邱立仁还带了两名保镖。
这让段栩然有点紧张。
他一点也不懂商业,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后勤部长出去办事会需要保镖。就像他不懂带上他这样的菜鸟能有什么用。
不过他暗自决定,如果等会儿有危险, 就第一时间丢下邱立仁躲起来。
应该没人会为难他这样无阻轻重的小卒子。
悬浮车很快在一间奢华的酒店前停下来。
这是一片段栩然从未踏足过的区域, 一切都十分陌生。
酒店的侍应生是真人, 见到邱立仁殷勤地迎上来, 轻车熟路地将他引到浮梯前, 递给他一张房卡。
“祝您玩得愉快, 先生。”
侍应生的嗓音轻和有礼,却莫名让段栩然心里打了个突突。
上了浮梯后, 他小声问:“部长,我们不是来办事的吗?他为什么会说……玩?”
邱立仁笑笑:“小段没住过酒店吧?这家是新城出了名的度假酒店,他们对所有来这里的客人都是这么说的。”
说话间, 浮梯已经在目的楼层停下。
邱立仁率先迈出去, “不用紧张,谈判要到下午才开始, 我们可以先在房间里休息一下。”
我们?房间?
段栩然的手心里沁出细汗。
他还没能想清楚其中关窍, 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舒服, 同手同脚跟在邱立仁身后。
他眼睛四处乱瞟, 想看看有没有能防身的东西, 这样万一发生了什么, 他就可以……
可是, 能发生什么?
“到了,”邱立仁推开门, “这是你的房间。”
段栩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浑浑噩噩地重复:“我的房间?”
邱立仁看他表情,舒心地笑了:“是啊。我可是很大方的, 怎么会让下属和我挤同一个房间呢?”
他简单教了教段栩然如何使用房间里的设施,说道:“行了,你先休息,晚点我会叫你。”
“哦对了,”临出门前,邱立仁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晶盘,“那是水果糖,你应该从来没吃过吧?这可是他们酒店的特产,外面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可以试试。”
“你们这样的小孩,肯定会喜欢。”
门被关上,邱立仁走了。
段栩然站在空旷的房间中央,简直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
所以,什么都没发生。
他蓦地松掉一直绷紧的神经,欢呼一声跑到桌子面前。
一颗不大的水果糖被五彩缤纷的琉璃纸包裹着,在水晶盘中央熠熠生辉。
以前他只在视频和图片中见过,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
这就是传说中,要足够有钱才能吃到的,糖果。
段栩然小心翼翼拿起水果糖,在鼻尖嗅了嗅。
它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异香,和所有他吃过的营养膏的味道都不一样。
无比诱人。
可惜,只有一颗。
段栩然想了想,剥开一层糖纸-
九渊大厦,安防处。
“段渊、段渊,段渊?!”
来人都一路喊到他面前了,男人还坐在椅子上,盯着手环发呆。
“段渊!”
那人不耐烦地大喊一声,伸手要去推段渊的肩膀。
然而他什么都没碰到,只觉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被男人扭着手臂用膝盖压倒在地上。
“哎哟疼疼疼疼!你、你快放开我!我是想跟你说外面有人找你!”
段渊愣了下,松开他,径直掠过他往外面走去。
“靠!这怪物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来人揉着手臂唾道。
旁人笑道:“那只是力气的问题?你说说你,你惹他干嘛?哪次训练对战不被打歇菜?”
“嗤,我打不过,你们谁又打得过?”
“我有个办法,下次我们一起上……”
被称作段渊的男人耳力极好,走出去很远还能听见同事们蛐蛐他的声音。
但只看表情,他完全和聋了没两样。
九渊大厦门口,一个红发女人正焦虑地来回踱步。
男人的身影刚一露面,她就像阵狂风,轰地刮到了面前。
“小渊,你知不知道段栩然去了哪里?我刚才让人去找他,他们怎么说他今天不在公司?他不是跟你一起上班吗?”艾拉噼里啪啦问了一堆问题。
男人垂头看她,面无表情地说:“段渊。”
艾拉:“什么?”
男人指自己:“我叫段渊。”
言外之意,小渊是你叫的吗?
艾拉:“……”
她压住想给这男人一枪托的火气,急躁道:“段段段!我问你,小然去哪儿了?”
段渊:“出差。”
艾拉下意识觉得不好:“跟谁?”
段渊:“他的部长。”
艾拉脸一白,“草,坏了。”
段渊皱眉:“什么坏了?”
“后勤部的老狗币是个死变态,最爱玩漂亮的少年,听说这些死在他手里的至少五六个了!最近的一个虽然没死,也跟废人差不多了。”
艾拉急火攻心,恨不得一炮轰了这楼。
“你现在跟我说他把小段带出去出差了?!你信他还是信我是帝国的将军??”
段渊猛地抓住艾拉手臂,“说清楚,什么意思?”
艾拉猝然对上男人的眼睛,身体僵硬了一瞬。
她跟着帝国的军团征战星系数年,什么硝云弹雨没见过?
段渊眼中那暴烈的杀气,竟然会令她心惊。
艾拉定了定神,“路上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想办法找到他。”
同一时间。
艾拉和段渊两人的对话清晰地复现在蒲同的耳朵里。
他看着光屏上那个代表段渊的光标像无头苍蝇似地乱撞,畅快地灌了一口酒,把光屏扔回去。
“找人?没了手环,连我们都没法定位,就凭你们也敢痴心妄想?”
负责监视定位的下属问道:“蒲先生,他回公司了。需要找借口调离他吗?”
“调什么?人又不在公司,”蒲同轻蔑道,“让他找。邱立仁那老东西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了,滴水不漏。”
下属应是。
然而不到一分钟,下属又迟疑地开口:“蒲先生,这个段渊的位置……好像有点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他蹦跶不出去。”蒲同不耐烦道。
“可、可是先生,他好像……在往楼上来。”下属语气疑惑。
蒲同终于看过去,“什么叫往楼上来?”
浮在半空中的光屏上,段渊的光标像坐了火箭,一路直升,眼看着掠过的楼层越来越高,直到……
下属喃喃:“怎么离我们这么近……”
哐!
蒲同和下属齐齐一抖,呆滞地转过头,看向办公室的门。
门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光标——哦不,是段渊。
下属还在原地当木雕,蒲同先反应过来,扑过去就要去按办公桌旁的按钮。
不等他的手指摸到按钮,身边的下属横着飞出去几米,撞碎了房间里的琉璃屏风。
与此同时,他的脖子被一股巨力绞紧,刹那间失去了空气来源。
“他在哪里?”男人的声音像索命的鬼魂,在耳边森森响起。
蒲同拼命挣扎,分毫动弹不得,涨红了脸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我……我怎么知道!他没……没戴手环,公司……追……呼……追踪不了!”
男人松开少许,用一种奇怪的声调道:“手环?我问的是邱立仁。”
“还有,你为什么会知道,我问的是小然?”
蒲同后背一凉,“我……”
下一秒,男人漠然地掰断了他一根手臂。
并且无视他的惨叫,语气冷静地问:“邱立仁,在哪里?”
第32章
酒店。
房间的灯光幽暗暧昧,
少年躺在被褥中,白净的脸颊泛着淡淡红意,双目紧闭。
一声奇怪的巨响在不远处炸开, 段栩然的意识昏昏沉沉回笼。
还在迷糊的时候, 他听到有脚步声不断向自己靠近。
然后他被人从床上拦腰捞了起来。
等等。
这里是酒店, 他是和邱立仁一起来出差的, 所以现在捞他的人是……
恐惧混合着怒火袭上心头, 段栩然奋力睁开眼, 手脚并用往外一挥,像发疯的八爪鱼一样用力挣扎起来:“放……放开, 放开我!!”
来人毫不退缩,只是小心地拢着他,任由他拳打脚踢。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然, 是我……别怕。”
段栩然蓦地一滞, 气喘吁吁地抬头去看。
抱自己的人竟然是小渊。
他呆呆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栩然视线旁移。
不止小渊,艾拉居然也在这里。
而且对方满脸激动得快哭出来的表情, “太好了, 总算及时赶到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段栩然一头雾水, 转头看小渊:“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小渊脸上的表情十分可怕, 抱着自己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好像有某种从未出现过的强烈情绪烧得他快过载了。
段栩然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 小声问:“小渊你怎么了?你是在生气吗?”
男人漆黑的眼眸中浮出几分隐忍, 努力克制住自己发抖的手,轻轻拂过少年脸颊边的碎发。
“不生气。别害怕, 我在这里。”
少年懵懂地眨了下眼,乌溜溜的眼珠里似乎盈着水光。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情绪不稳定,他乖巧地倚在自己的臂弯里, 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段渊看着段栩然,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闪回艾拉给他看的视频。
那些无休止的折磨和惨叫,淋漓的鲜血,狰狞的伤口……
还有陌生少年最后那双充满死气的空洞眼睛。
那双眼睛,渐渐变成了,段栩然的眼睛。
“……唔,小渊,你弄疼我了。”
男人的手臂骤然收紧,段栩然被勒得忍不住轻呼出声。
段渊猛地从幻象中抽离,松开手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强掩下心中暴戾的想法,抚着段栩然的背脊安慰道:“没事,已经没事了。哪里难受?我们去看医生。”
段栩然:“?”
不是啊,他觉得现在好像是小渊比较有事。
“等等……”
艾拉显然等不及了,朝着地上的人猛踹一脚——段栩然吓一跳,这才发现地上还躺了一个人。
“狗玩意儿,你给小段下了什么药?!快把解药拿出来!”
段栩然瞪大眼睛,艰难地分辨出地上那人是邱立仁。
他的脸上糊满了血,右小臂有一截骨头戳穿了皮肉露在外面,左边大腿也被血浸透了,似乎被打穿了一个洞。
邱立仁原本在低声呻/吟,听见艾拉的话,从喉管里发出一阵嗬啊嗬啊的阴森怪笑。
他口齿含混不清,“什么药?自然是最强效的催晴(谐音)药……咳咳咳!”
带着泡沫的鲜血不断从邱立仁嘴里被呛咳出来,他像是无知无觉一般,继续说:“没有解药,就算……就算没了我,药效……也不会散!他只……只有被玩……玩死一条路……哈哈……”
艾拉脸色铁青,正要再给他一脚,忽然感觉后腰一空。
下一刻,她的粒子枪出现在段渊手中。
艾拉瞳孔骤缩,阻止的话还来不及喊,就见男人毫不犹豫地抬起枪口,冲着邱立仁脑袋的位置放了一枪。
银白色的粒子束擦着邱立仁的太阳穴,精准地削掉他一只耳朵。
“……”
一声凄厉的惨叫直冲房顶。
紧接着,一股尿骚味缓缓从邱立仁的裆部弥漫开来。
满嘴不干不净的老东西终于没空说话了。
艾拉松了一口气,上前夺回自己的枪,心有余悸道:“别杀他!就算不为小段的解药,也为你们以后留点余地。他要是死了,九渊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全杀了。”男人的语气森冷平静。
“……不是,等一下,你们听我说话啊。”
段栩然终于忍不住了,两手按住小渊的脸,强行把他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下药?我没有吃什么药啊。”
段渊和艾拉齐齐一怔。
“你……现在什么感觉?不舒服吗?”艾拉试探地问。
段栩然晃了晃头,“睡久了,脑袋有点晕,身体有点软。”
因为这段时间一直睡眠不足,酒店的床又太高级,舒服到不敢想象,所以他就犯了困,爬上去睡了一觉。
谁知道睡醒世界都变了。
“他是怎么给我下药的?”段栩然莫名其妙,“这里没有奇怪的味道,我也没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地上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邱立仁嘶哑着嗓音道:“不可能!我看过……糖……糖没了……”
段栩然恍然大悟,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颗彩色的球,“你说这个?我没吃。”
邱立仁:“你……”
邱立仁两眼一翻,气得晕厥过去。
段栩然:“……”
他茫然地看看艾拉,又看看小渊,“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他想害我?”
“没事,都过去了,”小渊轻声说。
他站起身往外走,怀里仍旧抱着少年不放开。
段栩然被他安顿在一边的手臂上,像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小孩子,感觉十分难为情。
遂凑上前小声说:“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你看我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男人充耳不闻。
段栩然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的艾拉,急道:“小渊,你快放下我!”
说话时,余光掠过房间里一扇门。
那似乎是一间段栩然之前没有发现的密室。
现在门被踹坏了,翕开半扇,露出一些奇怪的东西,看起来很像是刑具……
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上段栩然的眼睛。
“别看。”
段栩然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像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刚刚是从什么样的凶险之中侥幸逃生。
他不再挣扎着要下来,只是摊开手心,依依不舍看了看那颗水果糖,把它用力扔了出去。
男人看他情绪低落,笨拙地安慰:“我以后给你买,保证。”
段栩然摇头。
“不是,我本来还想着,要留给你的。”
第33章
让段栩然没想到的是, 竟然是苏吉安向艾拉通风报信的。
“他说在他之前,邱立仁至少玩残、玩死过四五个年轻男孩,这还仅限于他所找到的信息。”艾拉说。
“有些人是为了钱自愿的, 也有一些是被邱立仁设计抓住了把柄, 迫于威胁无奈屈从。”
苏吉安的父母去世后家道中落, 留下他和弟弟相依为命。为了拉扯弟弟, 加上习惯了富裕安逸的生活, 苏吉安在察觉到邱立仁对他的兴趣后, 主动攀上了对方。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邱立仁那些变/态的癖好,以为不过是傍个大款。
等发现时, 早已无法脱身了。
看到段栩然的第一眼,苏吉安就知道,这是比自己更合邱立仁口味的人。
他敌视段栩然, 并不是简单的争风吃醋——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死变/态吃醋。
他很清楚, 一旦邱立仁将段栩然收入囊中,自己会立刻被厌倦、被抛弃。
在邱立仁这里, 厌倦并不意味着自由, 而是彻底的摧毁, 碾碎, 破坏。
玩弄榨尽他身上最后一滴生命力。
就像那些少年一样。
所以苏吉安一边仇恨着任何吸引邱立仁的少年, 把他们视为要命的定时炸弹, 一边又矛盾地希望有人能替代他。
因为跟着邱立仁的日子, 比死还痛苦。
听完这些,段栩然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下意识搂紧小渊的脖子, 拼命汲取对方身上的温度,好像这样才能稍微驱散一点这个故事带来的寒意。
差一点,只差一点。
他就会变成下一个苏吉安。
“那他为什么会救我呢?”段栩然问, “艾拉姐,你之前认识他?”
艾拉摇头,“是你命不该绝。”
那天苏吉平没能追上段栩然,苏吉安卧床不起,只能让弟弟继续去九渊门口蹲守,想要找到段栩然或者段渊,把警告传递出去。
然而苏吉平根本进不了九渊大门,不断被人撵走。
直到艾拉去九渊办事,听见那小男孩哭哭啼啼求人帮他找一下段栩然,才跟着他找到苏吉安,弄清楚所有的事。
“那些视频也是苏吉安从邱立仁那里偷来的,他恨邱立仁,做梦都想报复他,让他身败名裂粉身碎骨。”
艾拉说:“哦对了,我还在视频里看见了你们,所以才确定姓邱的一定对你早有图谋。”
段栩然疑惑:“我们?什么意思?我从来没有拍过任何视频。”
艾拉点开光脑想放给段栩然看,被段渊拦住。
“不看,”男人的眼睛警告地瞪着她。
艾拉:“……”
她倒忘了,别吓着小孩儿。
艾拉缩回手,解释道:“看视角应该是在你衣服上装了微型摄像头,结果那衣服被段渊扯了一下,摄像头滚到你们家某个旮旯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段栩然一激灵:扣子!被他换掉的那颗纽扣!
竟然这样逃过一劫!
幸好小渊当初心眼子小……
段栩然深吸一口气,“苏吉安怎么样?他还好吗?”
“不太好,”艾拉实话实说,“他伤得太重,能捡回一条命苟延残喘已经不错了。”
见少年情绪低落,艾拉安慰他:“不过多亏你给他留下的药,起码伤势没有继续恶化。否则不等找到我,他人指不定就先没了。”
段栩然垂着眼睫,看起来还是有点难过。
如果苏吉安不在了,他的弟弟该怎么办?
就好像……他现在很难再想象,失去小渊的生活。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段栩然问。
他临行前只来得及给小渊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自己不能带走手环,回来之前是无法联系的。
唯一知道他行踪的只有邱立仁……
“哦,”艾拉表情奇异,大拇指挑向男人,“他把蒲先生打了一顿,威胁他替我们定位邱立仁。”
段栩然:“?”
段栩然:“……等等,打了谁?”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望着小渊,“你们把……把蒲先生打了?就在九渊??”
小渊一脸无辜的平静。
“没有们,只有段渊。”艾拉说,“有一说一,当时那种情况,这确实是最快最直接的办法。”
只不过她没想到真有人能办得到。
段栩然炸毛了。
“不是,那你们怎么还这么优哉游哉的?!”
他原本坐在小渊的腿上,闻言噌一下直立起来。
“我们得赶紧走……离开这里,阿尔法不能待了。艾拉姐,他们看见你了吗?你也一起走吧。对了你那个什么安全屋能不能借我们暂住一下?现在家肯定不能回了……等夜深的时候我们回去把小方救出来,还有钱……”
“段渊!”
段栩然第一次连名带姓喊了男人名字,眼神中带着一丝恼意,“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自打刚刚从房间里出来,这人就不太正常。直到上了车还一直抱着他不撒手,非要和他紧紧贴在一起。
活像条撒娇的黏人大狗。
段栩然被自己的联想惊了一下。
小渊这个人怎么看都和“撒娇”这个词没关系吧?
是因为自己差点出事,被吓到了,所以现在缺乏安全感吗?
段栩然自动把他代入苏吉平的角色,想一想,还怪可怜的。
他压下心中焦躁,摸了摸男人的头,安抚道:“你振作一点好不好?这家没了你不行啊,晚上还得靠你回去救小方呢。”
段渊总算松开段栩然少许,点头:“嗯。”
段栩然担心地看他:“现在这种情况,你应该不会再坚持留在九渊打工了吧?”他们可是连阿尔法都不能待了。
一听这话,段渊的脸霎时黑了好几个度。
“怪我。我错了。”
他嗓音很低,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要不是他当初一意孤行想留在九渊,又疏于对小然的照顾,没能及时发现那老东西的歹心,也不至于有今天这一场惊吓。
男人小心翼翼牵住段栩然的手,“我们走,离开这里。”
段栩然终于放心了。
“这也不能怪你,”他安慰小渊,“不过……”
“你以后还听不听我话了?”
趁孩子被吓到,正好乘胜追击,巩固一下教育成果。
防患于未然嘛。
男人果然老实答应道:“听话。”
段栩然满意了,又笑眯眯地摸了摸狗头。
一旁的艾拉:“……”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哎这破车怎么开这么慢?还有多久才到?”她起身往车头方向走去。
“艾拉姐。”段栩然叫住他。
艾拉一脸狗粮吃太撑的苦相:“诶。”
“你怎么打算的呢?刚才我说的计划……”
“嘀。”
“乘客您好,目的地已到达,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从右侧下车。祝您旅途愉快~”
车门升起。
艾拉扔下一句“先去我那儿商量”,率先跳出车门。
段渊也揣上自己的“随身物品”,跟上前。
“随身物品”:“……”
段栩然:“段渊,放我下来。你听见了吗?”
段渊:“。”
段栩然:“你又不听话了?”
段渊还是不松手。
段栩然忍不住了,伸手揪住男人的耳朵。
“我数三声。”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老城区的大人们都这么收拾不听话的孩子。
“一。”
“二。”
段栩然的“三”还没说出口,段渊的脚步停下来了。
但不是迫于段栩然的“淫威”。
是因为他们被包围了。
前方的艾拉后退几步,回到他们身边站定,手同时探向后腰处的粒子枪,面色铁青地看着来人。
蒲同领着一群安防处的护卫,将他们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回男人总算把怀里的少年放下了。
他把段栩然挡在身后,冷冰冰的目光落在蒲同身上。
蒲同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用尽所有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逃跑。
他被段渊折断的那只手臂已经接上了,上面绑着一台治疗仪。看起来就连九渊最好的医疗舱也没能让他立即恢复。
“这些人,都没拿武器出来,还有回旋余地,”艾拉低声朝段渊道,用不起眼的动作将自己的枪递到他手中。
“但也不排除其他地方埋伏了狙击手。”
奇怪的是,蒲同明明把他们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却没有发出任何指令。
直到段渊接过枪,再次看向他时,他才露出一个客气而谦卑的笑容。
“段渊先生,您别误会。我在这里并不是要追究您之前……的那些行为。我们……公司非常理解您担忧自己兄弟的心情,并为发生这种事向您和您的哥哥表示歉意。”
段渊扬眉。
段栩然瞪大了眼睛。
“还有,公司对您之前……的行为,”蒲同看上去好像强行咽下了“揍我”两个字,“表示很欣赏。”
“董事会一致认为您完全有能力胜任更高职位。所以,我特地赶过来向您宣布公司的决定。”他艰难地说,“九渊将擢升您为安防处处长,在此向您表示祝贺。”
这一回,段栩然和艾拉的下巴颏齐刷刷掉了下来。
在死水一般的沉寂之中,段栩然机械地转过头,问艾拉:“这是什么新型的骂人方式吗?”
艾拉摇头。
段栩然:“我们死前的幻觉?”
艾拉还是摇头。
段栩然:“……九渊的老板其实只是个善良的……神金?”
艾拉喃喃:“……是这样吗?”
唯有段渊面色如常,漠然地吐出三个字:“不需要。”
蒲同面部扭曲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以更卑微的姿态赔着笑:“段先生,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如果你们对这次的事情有什么不满,都可以提出来,我们愿意补偿。”
男人抬起枪口:“我说不……”
“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身后的少年抢答道。
刚刚还一身肃杀气息的男人眨了下眼,流露出一点判若两人的茫然。
他回头望向少年,少年冲他点头。
他开口:“可以考虑。”
蒲同:“……”
段栩然从小渊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说:“我们要求九渊对外公布邱立仁所犯下的一切罪行,按照帝国的律法严惩凶手。”
蒲同点头:“没问题。”
反正邱立仁已经是颗弃子了。
“还有,九渊还要负责对所有的受害者进行赔偿,包揽他们的治疗费用。”段栩然补充道,“如果人不在了,就赔偿他们的家人。”
蒲同的面皮继续抽动,“可以。”
段栩然想了想,又说:“我们要休息三天再回去上班。”
“当然可以,”蒲同终于忍不住了,主动问:“你们呢?你们想要多少赔偿,尽管开口,我现在就可以打到段渊先生的账上。”
没想到,少年只是摆摆手说:“那就不用了。我没事,也不算受害者。”
蒲同:“可是……”
段栩然打断他:“你们真的能做到吗?要不要再签个协议?”
蒲同装不动了,气急败坏地瞪着段栩然:“段先生,我们是想和段渊先生谈,您能不能不要一直插嘴?”
段栩然怯生生地把脑袋缩回去,“哦。”
蒲同:“段……”
段渊的眼神比刚才还冷厉,淡淡地说:“不和他谈,那就别谈。”
第34章
蒲同卑躬屈膝地道了歉, 并承诺在段渊回公司任职之前,处理完段栩然提出的所有要求。
段栩然和艾拉面面相觑,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他们怎么都想不通, 段渊到底有什么魔力, 能让九渊都为他臣服到这个地步?
另一边, 蒲同的下属也很是不服。
“蒲先生, 那小子太嚣张了!咱们就这么任他踩在头上?!他要是真在安防处留下, 还不得骑着我们走?依我说, 咱们今天索性给他……”
下属刚做出一个割喉的动作,下一秒就被蒲同狠狠一巴掌扇了出去。
“滚!”蒲同鼻子上的眼镜架都气歪了。
“我用得着你教我做事?!”
下属屁滚尿流地退下, 蒲同抖着手推了一下眼镜,回想起段渊闯进他办公室之后的事——
“老板,那个段渊反了!他……”
蒲同话没说完, 突然发现老板的办公室里有客人。
他拖着断臂, 忍气吞声:“您先忙,属下稍后再来。”
“不用, 你先等着。”
老板扔下一句, 向那位客人殷切展示:“您看看, 这是他的最新影像。”
紧接着, 空中浮出全息画面, 蒲同的惨叫声和求饶声开始360°在房间里余音绕梁。
蒲同:“……”
他狠狠攥紧拳头, 却下意识攥成了骨折那只手, 痛得差点梅开二度,再次惨叫出来。
客人仔细地品鉴完这段残忍的视频, 愉悦点头:“果然是他。”
“想当年,我也曾见识过他的身手。样貌和声音都可以作伪,但这身本事, 全星系都找不出第二个。”
老板紧张起来:“依您看,现在该如何是好?”
“等他回来,给他升职加薪,”客人道,“能升多高升多高。还有,你们九渊那几个核心机密,也给他透露一点,让他参与进来。”
这一回不止蒲同,九渊的老板也脸色大变:“财长大人,这可使不得!听说那位嫉恶如仇铁面无私,万一他将来恢复记忆,那我们岂不是……”
客人——帝国的财务部长阿尔巴斜乜他一眼:“会装吗?这还要我教?”
“用不着动真格,只要看起来像,就行了。”
老板恍然大悟,连忙点头,但又略带担忧地问:“大人,这件事风险不小。您看我们要不要……趁那位现在失忆,干脆把他杀了?”
阿尔巴嗤笑一声,把剩了大半的雪茄往桌上一扔,烟灰四处飞扬。
“就凭你们?”
阿尔巴声音懒懒的,“就算他失忆了,就算赌上你们整个九渊,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说不定反倒引起他的警觉。到时候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老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知道自己被看扁了,却也不敢吱声。
九渊在阿尔法纵然横行霸道,但在帝星那些庞然大物面前,不过区区蝼蚁。
“是,是,您说的是。”
阿尔巴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道:“别办砸了。让穆将军作为你们的高层活着,并杀掉他更有意义。”
老板躬身跟在后面,将这尊大佛一路送出门。
留下蒲同在办公室里呆若木鸡。
不可能吧?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刚才揍他的段渊,怎么可能就是那位传说中从无败绩的……铁血将军???
蒲同哆哆嗦嗦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凉飕飕的。
他不信。
如果是穆宵,那他的头一定不在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
帝星,穆家。
“不可能,我不信。”
穆宵的副官邵知礼站在全息影像前,冷冷地吐出一句话,“这不可能是长官。”
他看着全息影像上,男人弯下腰被一个裹成粽子的身影老老实实捏着耳朵,差点把后槽牙磨碎。
“这、不、可、能、是、长、官。”他复读道。
将军是多么傲骨铮铮的人,就算是皇帝,在他这里犯了错也一样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将军不可能对人如此低声下气!
还被揪耳朵!
哪来的妖魔鬼怪,胆敢冒充将军!
“是,我打听过,其他几家也是这么认为。”
头发花白的管家提醒道:“可是你别忘了,将军本就是去找人的。虽然画面上看不清脸,但说不定,这就是将军要找的那孩子。”
邵知礼义正言辞:“乔管家,你也见过将军和他相处,将军几时待他如此过?将军只是同情他,顾他年少,乔管家勿要对将军横加揣测。”
乔管家:“……”
他咽下一肚子的吐槽,摇摇头,问:“那小邵先生,还去吗?”
邵知礼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闪过一道冷光。
“当然要去。”
“假如……真的是将军,我必定要亲自把将军接回来。”
“如若不是呢?”乔管家问。
邵知礼斯文的脸上现出一抹杀气,“那就把造谣的人,统统除掉。”
乔管家:“……”
少爷,你这副官我是管不了了。
你还是回来自己管吧。
都不敢想象如果邵知礼发现那真的是将军,该如何是好。
临走前,邵知礼瞥了一眼全息影像中恼人的“粽子”,重重冷哼一声。
他坚信。
将军就算失忆了,也绝不会因此而性情大变。
变成那副唯唯诺诺没出息的样子-
“段、渊!”
段栩然冲出卫生间,面红耳赤地叫男人全名。
“说了不能随便给别人洗ne……短裤,你怎么又把我裤子洗掉了?!”
“……小方呢!小方你过来!你是不是系统坏了?尽出馊主意!我要把你停机!”
小机器人后退两米,机械音冷静:“主人,不是小方,是二主人自己主动的。就算坏也是二主人的系统坏了,要不你把他关机吧。”
段栩然:“……”
男人走过来。
段栩然像只炸毛的小猫,气呼呼地瞪着他。
段渊的嘴角耷拉了三个像素点,看起来颇为不解,“可你不是别人,我也不随便。”
“我不是那个意思……”
段栩然觉得跟他说不通,组织半天语言,放弃了。
头好痛,怎么感觉这人脑子时灵时不灵的。
“算了。总之,你以后别洗我的,记住了没?”
段渊不吭声,委委屈屈跟在段栩然身后上了床。
他替段栩然掖好被角,然后钻进被窝的另一边,窸窸窣窣贴过去。
“我们不走了吗?”男人问。
“什么?当然要走啊。”段栩然说,“要不然我为什么一回家就把钱藏进小方的肚子里。”
“可是你答应了他们。”
段栩然刚要解释,倏地想起什么,怀疑地盯着段渊:“你还想留在九渊干活吗?”
男人摇头,“我不想你在九渊。”
段栩然放下心来:“那我们都不留。”
“我答应他,只是缓兵之计,”少年翘了下嘴角,带着一点得逞的小骄傲,“我们需要时间回来救小方,拿钱,还有……搬家。”
蒲黄鼠狼那副架势,显然对小渊志在必得。他要是不假意答应,且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出去。
段栩然环顾四周。
小房子破烂陈旧,一览无余。
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有许多他割舍不下的回忆,猝然说要离开,还有点舍不得。
而且,爷爷的遗物他也需要时间整理,带走。
段渊见少年怅然若失,把人往自己怀里搂紧了一点,手臂从背后包抄过去,在前方把少年的手拢进掌心。
“你不想走,我们就不走。”
他低声说着话,指腹无意识地摩挲段栩然手腕上那条古怪的疤痕。
“我可以一个人留在九渊,你就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段栩然艰难地转过身,仰头看着段渊。
然后伸出手,狐疑地摸了摸他的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小渊说这么长一段话,逻辑清晰,感情充沛,简直不像个摔了脑袋的人会说出来的。
病好了?
男人深邃幽黑的瞳仁也目不转睛注视着他。
然后低下头,拱进段栩然的颈窝,黏糊糊地蹭了蹭。
段栩然:“……”
应该是没好。
“当然不行,你也要走。”段栩然说,“你现在姓什么?”
段渊:“段。”
段栩然点点头:“没错。你姓段,我也姓段,所以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在一起,不可以分开。”
段渊凝滞了一瞬,轻声道:“家人?”
“嗯,家人。”段栩然肯定道。
爷爷把他捡回家,他成了爷爷的家人。
他把小渊捡回家,小渊就是他的家人。
是他为自己选的家人。
段栩然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之前那么担心小渊离开,原来不是害怕损失创业伙伴,是害怕失去家人。
“那我们是哪种家人?”段渊突然问。
段栩然一愣:“什么?”
段渊:“哪种家人?父子?夫妻?还是……”
段栩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咳咳当然是兄弟啊!你傻呀!”前面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弟弟。”
往日里,一向是段栩然说什么段渊就听什么,但今天他似乎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兄弟,会像我们这样,每晚抱在一起睡觉吗?”
男人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轻轻在段栩然的耳尖震动。
手腕上那条被抚摸的伤痕也变得痒酥酥的。
后背传来的体温好像超过了取暖的需要,变得无比灼人。
段栩然的心跳乱了一拍。
他好像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他们太亲密了。
兄弟会这样吗?
久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身后的人似乎失去了耐性,自顾自把头贴过来。
“嗯?”
段栩然惊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男人的嘴唇……柔软、潮/湿的嘴唇,好像……好像……杵到他的耳朵了!
段栩然一个鹞子翻身把段渊推开,从脸红到脖颈,整个人显得粉粉的。
“你你你你怎么、怎么……咬我?!”
他说不出那个字。
段渊无辜得要命:“我没有。”
“那我耳朵为什么……”
“我都没用牙齿,只是轻轻抿了一口。”段渊说。
段栩然:“……”
段栩然:“……………”
要不是夜太深,段栩然差点没长啸出声。
他憋了半晌的气,直到眼尾眉梢都泛起粉意,看起来像块草莓酱融化的奶油蛋糕。
“不是,你怎么能……抿我呢?”段栩然人都有点懵了。
男人垂下眼睑,像认错一般:“太喜欢了,没忍住。”
不止想抿一口。
也想咬的。
想吃到肚子里,这样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段栩然彻底呆住了。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在击鼓鸣冤。
良久,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我们是兄弟。而且,我们都是男的。”
段渊困惑地歪了下头。
“我知道。”
“弟弟不能喜欢哥哥吗?”
第35章
哦, 是弄错了。
段栩然想。
小渊只是弄错了感情的表达方式。
他肯定以为,兄弟之间表达感情就是这样的。他一个小傻子,他懂什么呢?
就像小狗太喜欢主人, 也会傻乎乎地用嘴叨上去。
但是耳尖被嘬了一口的地方还是滚烫, 脸上的热意也丝毫没有消退。
男人凑过来还要抱, 段栩然的心口又开始砰砰作响。
他推了一下小渊的肩膀, 有点困惑。
原本早该习惯的搂搂抱抱, 为什么好像突然感觉不一样了?
再次被段栩然推开, 段渊的嘴角下垂少许,显得格外失落。
“我们不是兄弟吗?”他问。
“兄弟不能这样?”
“那, 什么家人才可以?”
段栩然:“……”
以前也没觉得小渊有这么多话啊。
“什么家人都不可以,”段栩然正色道,“不可以……抿别人耳朵。”
男人目光下移。
段栩然忙补充:“其他地方也不可以!就算拥抱, 也、也不可以抱很久。”
段栩然意识到, 兄弟之间再亲密也是该保持距离的。
过去他总觉得小渊傻,拿他当小孩, 当小方。但对方实实在在是名成年男性, 应该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对待他。
“所以我们以后各睡各的, 不能再抱一起睡了。”
段渊傻眼了, 一双剑眉彻底耷拉下去。
“我错了, ”他哀求道, “不要生我的气。”
段栩然耐心解释:“我没有生气, 我还要谢谢你提醒我。”
“我从来没有过兄弟,不知道该如何像兄弟一样相处。先前是我误导了你,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尊重对方的个人空间。”
段渊:“……”
段渊:“小然……”
男人往前拱了一点,妄图蹭一蹭少年以求对方心软, 被两根细白手指抵住了额头。
“不可以。”
段栩然岿然不动,铁了心要为小渊培养良好的人际交往习惯。
“快回你那边,不然我就撵你去地上睡了。”
房间中的灯不情不愿灭了。
过了一会儿,段栩然闭着眼睛小声说:“不要偷偷往我这里挤。”
身边被子里的窸窣声猝然僵住。
段栩然:“也不要一直盯着我。”
段渊:“……”
察觉到那股有如实质的视线消失,段栩然才翻了个身打了个呵欠,渐渐坠入梦乡。
黑暗中,身旁的男人缓缓睁开眼。
狭长的眼眸中滑过一缕精光,转而将视线牢牢锁在少年身上。
看得目不转睛。
直到段栩然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耐心蛰伏许久的男人才上前,动作轻巧熟稔地将他抱进怀里。
在他的眉头因为噩梦皱起来之前。
然后,在他的发顶上落下一个柔软的吻-
“……事发之后,原九渊集团后勤部部长邱立仁立即被九渊移交至新城治安局,将于今日下午在仲裁庭宣判。据相关人士透露,邱立仁此次数罪并罚,很有可能余生都将无法再走出监所,甚而不乏判处极刑的……”
“……九渊集团在此次事件中表现出极大的人道主义关怀,为数名受害者及其家属提供了相应赔偿和救助……”
段栩然手上动作一停,抬头看去。
小方的屏幕上,姓蒲的黄鼠狼领着九渊一众下属,假惺惺与受害者家属握手。
苏吉安躺在担架上,马上要进医疗舱,镜头给了他和他旁边的弟弟苏吉平一个特写。
两人的脸上都是大写的“懵逼”,紧接着,弟弟暴起:“拍什么拍!准你拍我们了吗——”
“真不要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九渊做了好事呢,”段栩然感叹。
不过,还好苏吉安的命保住了。
邱立仁以后也再不能害人了。
让小方关掉新闻播报后,段栩然加快了收拾东西的脚步。
他知道,九渊如此痛快而迅速地履行诺言,说明他们想要得到小渊的心情足够迫切。
所以他们更不能冒险,今天必须要离开。
虽然不知道九渊为什么会对小渊这么感兴趣,但段栩然深信,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尤其是像九渊这种坏透了的大公司。
他们做出的让步越大,意味着他们能在小渊身上攫取的好处越多。
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段栩然翻出钱盒子,把里面攒下的星币清点了一遍,惊讶地发现,竟然比他想象中还多。
唯一可惜的是,手环里那些信用点带不走。为了不被九渊发现端倪,现在也无法拿去消费换成其他物资。
这也是他当时不要九渊赔偿的原因。
“小渊,你收拾好了吗?”段栩然问。
段渊举着捆得方方正正豆腐块儿似的被褥走过来,扔进才装了一半的麻袋里。
“嗯。”
废品早就卖光了,家中室徒四壁,需要带走的东西不多。除了段栩然在意的一些爷爷的遗物,也就剩下少数日常用品和衣服。
段栩然把小方也关机,塞到被褥中间。
然后把装好的星币交给小渊。
“好了,就这些了。”
他最后一次仔细打量着这个蜗居了三年多的地方。
心里除了依依不舍的惆怅,还有一丝即将踏上新旅途的兴奋。
段栩然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他在阿尔法的垃圾堆醒来,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是爷爷给了他一个家。
爷爷走后,他又捡到了小渊。
小渊乖,听话,不仅干活挣钱,还勇敢地保护了他一次又一次。
所以他才能这么快地实现梦想——离开阿尔法,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段栩然脸上挂着笑容,转头看小渊。
不料小渊也正垂眸看他。
在那双向来冷黑的眸子里,他莫名看到一种纵容和……溺爱。
“……小渊?怎么了?”
段栩然对这种眼神十分陌生,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小渊被什么年长的鬼附身了。
可是才一眨眼的工夫,男人再次恢复了平时木头木脑的样子,神情懵懂地看着他。
“什么怎么了?”
段栩然:“……没什么。”
段栩然伸手拍拍他头上冒出的问号,“我们走。”-
虽然被叫做阿尔法区,但阿尔法其实是一个独立漂浮在太空中的巨大空间站,与一颗迷你型的人造星球无异。
阿尔法空间站曾经是星系中进行长途运输中转的地方,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荒废了主要功能,逐渐变成星际流民的聚居地。
帝国派人管理这里,却并不放在心上。
总之,要想离开阿尔法区,就要去港口坐飞船。
这是艾拉告诉段栩然的。
在艾拉提供的宇宙航图上,段栩然选中了一个叫做坎蒂兰的小型星球。
据说那儿气候温暖,地面植被也很多。
而且名字叫做Candyland,一听就不会是坏地方。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在那里弥补遗憾,尝尝糖果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坎蒂兰到阿尔法的距离适中,不会远到他们买不起船票,也不会近到让九渊可以随时跨区来追杀。
哪怕九渊因为某种古怪的缘由看重小渊,都不至于大动干戈到如此地步。
段栩然从没坐过飞船,更没有星际航行的经历。
看着悬浮车外渐次映入眼帘的飞船停靠枢纽,高耸入云的航行管制塔,还有来回穿梭的无数小型舰艇,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紧张吗?”男人轻声问他。
段栩然摇摇头,“我在想,艾拉姐现在到哪里了。”
原本他想说服艾拉和他们一起走的。
他担心九渊发现他们脱逃之后,会报复艾拉。
但艾拉说,她已经找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给儿子治病,就不同他们一起了。
“你担心她?”段渊问。
段栩然:“有一点点。”
段渊:“不要担心。”
段栩然:“……”
什么废话文学。
“算了,艾拉姐那么厉害,用不着我担心。”段栩然说。
段渊:“我也厉害,小然不担心。”
段栩然转头粲然一笑:“嗯,小渊也厉害。”
悬浮车抵达终点停下,段栩然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那扇打开的门。
门外,将通往他全新的生活。
……
十分钟后。
港口售票处。
段栩然崩溃地摇晃票务机器人:“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港口被封了已经无法再进行船票售卖了??那我们今天要飞走怎么办???”
机器人纹丝不动,结实的构造显然正是为了应对当下这种情况而设计的。
“意思是,客人今天飞不走了哦!”
“那、那明天呢?”段栩然呆滞地问。
机器人:“明天也飞不走呢,客人。”
新生活的地基塌了。
段栩然忍住想要尖叫的不礼貌冲动,问:“那什么时候可以飞?”
“抱歉客人,我们这边也没有接到通知呢,还请您耐心等待。”
段栩然一脸绝望。
港口被封锁,为什么偏偏这么巧?
刚好就是他们准备跑路的这天,该不会……
段栩然一把抓住男人,“糟了小渊,是不是九渊来截我们的?快走,我们得找地方躲起来!”
段渊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手背,问那机器人:“港口为什么会被封?”
票务机器人微微一笑:“今日凌晨有远航战舰抵达,将阿尔法港围住啦。不用担心,只是暂时不能进出,相信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哦!”
段栩然:“……”
不要用这么可爱的语气说那么恐怖的话啊!
然而再崩溃再绝望,既定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糖果星球暂时和他们拜拜了。
无奈之下,段栩然又带着段渊回了家。
段栩然第一时间联系了艾拉。
艾拉也是一头雾水。
这在阿尔法几十年的历史上都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
战舰虽然并非军团独有,但也不是什么普通势力都能拿得出的武装力量。
再说了,谁会用战舰围困一个分文不值的破烂地方?
败家子也不带这么砸钱玩儿啊!
……阿尔法怕是要变天了。
“你先别急,既然来的是战舰,肯定是大事,应当跟你们没什么关系。”艾拉安慰他,“你们就先待在家里看看情况,哪儿都不要去。如果觉得不安全,来找我,我替你们找地方安顿。”
段栩然蔫蔫儿地应了。
挂断通讯,他仍旧忍不住焦虑地踱来踱去。
直到小渊拉住他的手。
“不怕,”段渊摩挲着险些被他啃秃的指甲盖。
“你先去洗澡,我铺床,今天我们早点睡觉。”
段栩然勉强稳住心神,点点头:“那辛苦你了。”
他是不能乱了阵脚。
小渊什么都不懂,他要是着了慌,小渊怎么办?
浴室里腾起白茫茫的蒸汽,热水很快让身体变得暖和。
熟悉的环境和动作令段栩然稍稍放松下来。
他开始在脑海里回忆艾拉给他看过的航行图,试图找出一条不经过港口也能离开阿尔法的路。
几分钟后,一声惨呼陡然穿过他的耳膜。
随后一连串武器交火的声音爆发。
卫生间是这棚屋里隔音最好的地方,段栩然一时没能分辨出这些声音是来自远处还是附近。
他一颗心刚提起来,就听见卫生间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小然,别怕,”小渊低沉的嗓音在门口响起,“洗完了吗?”
段栩然连忙应道:“洗好了!外面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慢慢穿上衣服出来。”男人说完顿了一下,“我就在这里。”
段栩然以最快的速度擦干自己,穿上衣服拉开门。
“怎么回事?”
他走到客厅中央,才发现房子四周环绕着嘈杂的声音,比他刚才洗澡时听到的大得多,也多得多。
似乎附近的很多户人家都在同一时间受到了袭击。
许多人哭天抢地,到处都乱糟糟的,紧闭的窗户上还时不时倒映出火光。
分不清哪里出了事,也分不清是谁在打斗。
段栩然咬了下发白的嘴唇,尽量冷静地问:“是什么人打过来了吗?”
阿尔法是治安恶劣,但这样大规模的火拼,他从未遇到过。
而且这里是老城的贫民区,有什么值得火拼的东西?
“不清楚。”
段渊盯着他的嘴唇,抬起手,最后摸了摸他潮湿的头发。
他从袋子里拿出吹风机,说:“我帮你吹。”
段栩然哭笑不得:“外面都乱成这样了,你还管我头发湿不湿。”
“不能湿着,”段渊严肃道,“会感冒。”
段栩然在他面前坐下,“可是火拼……”
“不影响吹头发,”段渊说。
吹风机的声音盖过了窗外的枪林弹雨。
暖风将段栩然笼罩,头顶的手轻轻将他揉来揉去。
段栩然见过男人的手。
手掌宽大有力,手指骨节分明,指腹粗粝,能轻易捏扁废品,想必还能不费吹灰之捏断人的脖子。
但这双手在他的头发间穿行时,却像春天里最温柔的风。
让他忍不住想把脸贴上去,蹭一蹭。
段栩然被摆弄得昏昏沉沉,几乎忘了外面的火拼。
就在他要睡不睡之际,门边的窗户突然被人一脚踹碎。
“不许动!手举起来!”
段栩然猛地一激灵,差点从板凳上弹起来。
一只大手安抚地摸摸他,慢条斯理地关掉吹风。
“小小小小渊——”
少年的声音抖得像落水小猫。
男人撩起眼皮,淡淡地望向面前四支黑洞洞的枪口。
“嗯,小然不担心。”
“我也很厉害。”
第36章
闯进来的四个人看起来训练有素, 虽然各自穿着不同的普通衣物,手中的武器却是统一的式样。
而且,他们都不约而同蒙住了脸, 像是来自同一个组织。
如果只是四个赤条条的人, 段栩然的确不担心。
但他觉得, 一个人身手再厉害, 也不可能比武器厉害。
他拉了拉小渊, 让他和自己一起摆出投降姿势。
“你们是要钱吗?我、我去给你们拿, 都给你们,请别开枪。”
“少说废话!”来人非常警惕, 用枪指了指段渊,“你,过来!”
段栩然脱口而出:“为什么只叫他?那我呢?”
蒙面人:“……”
不是, 你当是去参加party啊?!
段栩然将段渊攥得很紧, 男人安慰地回握了一下,示意他没事。
“我可以过来, 但要放他走。”
他指了下少年。
“小渊!”
蒙面人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把这个男人带走, 无论完好还是残缺。
如果实在带不走, 那就一定要杀掉他, 并且保证他像死于混乱的火拼一样。
至于男人身边的少年……
“可以, ”为首的人拿出一条限制移动的能量束缚带。
“等你戴上这个, 我们就让他走。”
说完, 他状若不经意地并起两指,摸了下自己的侧颈。
假如上过战场的艾拉在, 会认出那是一个表示“随后除掉”的手势。
不过男人似乎完全没注意。
他点点头,朝少年低声说了几句,松开两人紧扣的手, 主动向前走了两步。
但男人的步伐太坦然太轻松,蒙面人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等等!”
男人停步,疑惑地扬起剑眉。
“你……你还是站在原地别动,我们过来。”
四人抬枪对准他,万分谨慎地包抄过来。
到足够近的距离,为首那人要把手中的束缚带往男人脖子上套,就见一个黑影在视网膜上飙了出去。
他大喝一声,当机立断扣动了扳机,却还是为时已晚。
四把粒子枪在被束缚带一收,枪口瞬间转向天花板,粒子束射出齐齐整整的四个窟窿。
而蒙面人们最后残留的意识,是一连串撞击声后,太阳穴传来的剧痛。
段栩然本来腿软得站不住,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眼角还挂着泪花。
眼前这一幕令他傻眼。
男人轻松地将四个人打晕,提起那一捆枪,从里面抽出一把掂了掂。
然后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段栩然。
“小然,闭眼。”
段栩然呆呆地照做。
他听见重物被拖拽出门的声音,一个、两个……
然后是几声沉闷的枪响,淡淡的血腥味飘了出来。
接着门咔哒一声关上,熟悉的气味一步步靠近。
他被人搂住肩膀扶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段栩然不敢睁眼。
“没事了,别怕。”
小渊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发热的指腹轻轻抚过他眼角的潮意。
段栩然终于掀起眼皮,一把抱住面前的人,带着微不可查的哭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的要扔下我……”
段渊轻轻拍他的背:“我在。永远都不会扔下你。”
段栩然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向门外,“他们……都死了吗?”
男人眼神冷漠:“嗯。他们该死。”
在战场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更何况,他们还妄图对段栩然下手。
段栩然微微抖了一下,他觉得今天的小渊好像有点陌生。
但下一刻,他被拢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男人还像往日一样,从上到下抚着他的背,问他:“去睡觉?床铺好了。”
“……好。”段栩然说。
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外面腥风血雨,段栩然躺进了被窝。
小渊把小方放在床边,让小方给他唱催眠曲。
自己则拿着刚才收缴来的枪,守在房子门口,以对付那些还在试图闯进来的暴徒。
催眠曲根本盖不住那些厮杀的声音,反而显出一种不和谐的诡异。
睡不着,还担心。
段栩然撑起手臂,隔着几步距离偷看小渊。
男人倚坐在门口,一枪一个,姿势熟练,像一座精准又无情的哨塔。
外头身体倒地的声音不断传来,滔滔不绝。
竟比赤手空拳当大力士时还要厉害。
段栩然索性抱起被子,轻手轻脚走到男人身边。
段渊正好清理完一波,看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小然,这里危险。”
“我睡不着,太吵……”
段栩然刚想解释,视线瞄到家门口的,手上的被子差点滑下去。
好、好多死人。
段渊观他神色:“不看了,回去吧。”
段栩然咬牙:“我不怕,我在这里陪你。”
段渊无奈,只能让段栩然在自己的右侧坐下,用被子做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被窝,将他裹起来。
然后,男人将一把枪放在少年掌心中。
“我教你开枪。”-
此刻,九渊集团顶层的办公室里,正在同步实时转播段栩然家的战况。
但越看阿尔巴的脸色越难看。
当看到男人开始给少年进行实战教学时,阿尔巴终于忍不住,抄起手边的烟灰缸砸了出去。
“赵观文你养的什么废物?!是去给穆宵送菜的吗!!一个中队!全军覆没!!”
九渊的总裁赵观文被蹦了一脸水晶渣子,疼得面带土色:“这是……这是附近几个星球最好的雇佣兵团队了。”
妈的,明明吹嘘自己曾和穆宵的军团打得不相上下,谁知道对上穆宵就这?!
“要不,再多派点人?”
阿尔巴想说什么,画面中的男人突然抬起头,冰冷的目光隔空与他们对上。
而后男人抬起手中的枪——
嗞。
画面彻底消失。
阿尔巴出了一身冷汗,霍地站起来:“没用,他已经发现你了。”
赵观文:“什、什么?!”
“离子炮,我记得你们有一台吧?”阿尔巴又说。
“把老城整个轰掉。”
赵观文脸色大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算是九渊,就算在鸟不拉屎的阿尔法,干出这种事也会被帝星弄死的!
“财长大人,这太冒险了吧?!没必要这么……”
阿尔巴冷眼看他:“穆宵的副官邵知礼已经到阿尔法了,而你们九渊这口锅还没来得及扣。现在人也抓不到,等穆宵和邵知礼接上头,你们全都得死。”
赵观文哆嗦:“可是炸掉老城区也一样……”
“谁知道你们有离子炮?”阿尔巴不耐烦,“赖到邵知礼头上就行。”
“他私自带战舰出行本来就是违规,穆宵一死,更没人为他作证。到时候他是背叛、渎职还是失心疯,不都是首相先生说了算?”
“这是你们唯一的生路,你自己想想吧。”
阿尔巴扔下这句话,不顾赵观文一叠声的恳求,火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老板,现在怎么办?”蒲同白着一张脸问,“炸吗?”
他想不通,他们不过就是招了个人,怎么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赵观文同样面色铁青。
阿尔巴那个狗东西,根本就是拿九渊当炮灰!
无论这一炮轰不轰,将军死不死,都和他背后的人没半分钱关系。风险九渊全担着,许诺的好处是一点没看见!
但他根本没得选。
赵观文咬着牙,点开光脑上的武器操作系统,输入授权密钥。
光脑扫描虹膜还需要一段时间,他刚抬起手腕对准眼睛,门口的警报器发出尖锐轰鸣。
坚固无比的安防门在三秒内被熔出一个大洞。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从洞中跨出来。
步履优雅,从容不迫。
赵观文拔腿就跑,却被一枪射中大腿,不顾形象地惨叫起来。
蒲同惊恐地狂按警铃:“来人!快来人!!”
“你们好。初次见面,我是穆将军的副官邵知礼,”年轻男人站定,轻轻推了下金丝镜架。
“不好意思,外面好像已经没人了。”
蒲同犹如被掐住脖子的小鸡仔,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邵知礼走过来,拉起赵观文佩戴光脑的那只手腕。
“离子炮?谁卖给你们的?”
赵观文一味惨叫,根本答不上来。
“算了,大概也能猜到。阿尔巴那条狗,刚走吧?”邵知礼嘴角微微上翘,眼底毫无笑意。
要不是场合不对人也不对,赵观文真的很想点头——他的确是狗啊!
“不过我刚才听见,你好像想用这东西炸将军?”邵知礼彬彬有礼地踩在赵观文的枪伤上。
赵观文痛哭流涕:“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们不知道什么将军……”
“太危险了,没收。”
邵知礼说完,指间寒光一闪,将赵观文整只手齐腕砍下。
赵观文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被溅了一脸血的蒲同:“……”
蒲同:“邵先生!我这就带您去找他们!我知道将军在哪里!!”
邵知礼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复杂的表情,仿佛夹杂了激动、兴奋、惆怅、不甘心、不愿相信……
蒲同:“?”
邵知礼抬手就是一枪。
“话多。”-
老城零散的火拼逐渐进入尾声,厮杀变得稀稀拉拉,大家纷纷走出来,开始收拾残局。
唯独段栩然那间老破小的屋子周围,出现了起码十几米的真空地带。
无他。
只因房前的尸体垒成了一堵矮墙。
别说有人想来侵犯,就连段栩然附近那些与他相熟的邻居,也没人敢靠近。
家里这是请了阎王来做客啊。
屋门倒是一直敞开着,所有经过的人都能看见。
段栩然捡回家的傻大个儿坐在门口的破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擦着枪。
段栩然就躺在他身边,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东躲西藏还伤痕累累的众人:“……”
古怪的寂静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段栩然家“人墙”下。
他先是遥遥望了男人一眼,接着扫视四周环境,又唉声叹气抹了好一会儿眼角。
然后对身边跟随的人道:“打扫干净。”
“是。”
尸体被迅速拖到一边,清理出一条道路。
男人抬起头,视线投向老人。
众人:完了,这老头子也要变成墙的一部分了。
孰料那白发老人似乎丝毫不怕男人手中的枪,甚至小碎步地跑了起来。
他跑到男人的面前,眼中闪动着泪光。
“将军,您……您还记得我吗?”
段渊——
穆宵笑了笑,低声唤道:“乔叔,我都想起来了。抱歉,让您担心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您……”乔管家一激动,直接嚷嚷起来。
穆宵赶紧竖起食指,对他做了个收声的动作。
乔管家闭上嘴,视线转向他身边的少年,神情了然。
乔管家对身后的人摆了摆手,他们悄无声息地散开,消失在夜色中。
“您怎么也来了?”穆宵问。
乔管家走上前,躬身接过穆宵手里的枪:“将军,这些日子您受苦了。我不太放心邵副官一个人,特地来接你们回家。”
“我猜到是邵知礼……”
“……小渊?”
穆宵身体一滞,转身看向旁边的少年。
段栩然直起背,不知所措地看着乔管家,问:“他……为什么叫你将军?”
乔管家神情温和地看着他:“小……”
“小然,”穆宵打断他,“我都想起来了。”
“什……么?”段栩然傻傻地问。
“我想起来了,我是谁。”穆宵说。
“哦……”
段栩然应着,动作迟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机械地点点头,“你恢复记忆了,真好。”
“小然。”穆宵沉声叫他。
“那……你是谁?你的名字,就是将军吗?”
段栩然一紧张,就会用手指抓衣角。
好像抓住的是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他现在死死地攥住衣服,手心里全是细汗。
哪怕他只有三年记忆,他也知道,在整个伽马星系,只有一个人会被称作将军。
那个人与皇帝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是常识。
但是不可能的。
他的小渊顶多只是力气大了点,打架厉害一点。
怎么可能是那位将军呢?
“小然,我的名字叫穆宵。”
男人的声音打破了段栩然最后一丝幻想。
啊,皇帝好像就是姓穆呢。
段栩然轻飘飘地想。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白得像生了一场大病。
穆宵拧起眉头,想要上前牵他。
段栩然却猛地退了两步,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
“啊……对、对不起,将军,我不知道……”
穆宵的脸沉了下来。
“然然,过来。”
第37章
段栩然从来没有听小渊这样叫过他。
男人只会模仿, 模仿着“小方”“小渊”,叫他小然。
现在,他神志清醒地说:“然然, 过来。”
语气和姿态仿佛另一个人。
段栩然不仅没过去, 还又退了一步。
他一直都在害怕纠结的事终于发生了。
他知道小渊一旦恢复记忆, 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就有可能和自己分开。
只有什么都不记得的小渊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因为他只有自己, 只能和自己相依为命。
但段栩然也想过, 就算有一天小渊找回记忆,他们也不是不能继续做朋友。
他本来是这样以为的。
然而小渊变成了将军。
是全星系唯一一个的将军, 是皇储,是高高在上的金字塔尖。
他连通往塔门的路都摸不着。
“太好了,你想起来了, 你……您是来接他……接将军回家的吗?””段栩然不看穆宵, 把目光转向乔管家。
他神色平静,似乎只是紧张得有点语无伦次, 不等乔管家回答就匆匆忙忙说:“那你们快走吧, 路上小心。祝你……祝将军以后一切都好, 再见。”
段栩然机械地冲他们摆了摆手, 转身想要进屋赶紧把门关起来。
至于这样会不会显得不礼貌, 他都顾不上了。
段栩然身体刚一动, 一双手蛮不讲理地从后面伸过来, 扳着他的肩膀迫使他回头。
“小然,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穆宵一怔。
怀中的少年微微睁大眼睛, 茫然地看着他。
两片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紧紧向下抿着,脸也雪白,唯有眼眶通红, 黑眼珠已经被要掉不掉的泪水淹没了半截。
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被看到了,段栩然当即惶惶地抬手遮脸。
指缝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穆宵的心如同被一根细绳狠狠勒紧。
他没有拉开段栩然的手,只是小心翼翼把他抱住,哑着嗓子道:“怎么哭了?不是凶你,对不起。”
小兽般的呜咽声渐渐从怀中溢出。
穆宵的手按在段栩然的后颈处,缓缓摩挲:“不止我,乔管家也是来接你的。”
“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段栩然的哭声一滞,从他怀里拼命挣脱出来。
“那不、不用。将军说笑了,我怎么可能跟将军回家……我就是……我就是有点舍不得你……将军。”
少年抹了抹眼睛,仰着哭红的小脸强颜欢笑:“你回去吧,以后好好的,别再摔到垃圾场了。下一次,可不一定有人会捡你回家……”
穆宵叹息,用指腹擦掉他眼角滚下来的泪珠。
“然然,我说过我在找人。”
段栩然越发悲从中来,“……嗯。”
“我找的,是你。”
段栩然:“嗯……嗯?”
他呆呆地望着穆宵:“什……什么意思?我好像没听清。”
穆宵笑了。
“我是为了找你,才会在这里。”
如果不是途中出了一点意外,他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能带段栩然回家。
“我们认识吗?”段栩然满脸疑惑,“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穆宵摸摸他的头:“我知道。没关系,等回去你就会慢慢想起来的。”
段栩然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微笑的白发老人,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段栩然突然问。
记忆这东西是嘎嘣一下就会回来的吗?
“还是说,你从一开始脑子其实就没坏过?之前那些……都是骗我的吗?”
穆宵:“……”
“我脑子没坏,”他的语气无可奈何,“不过我的确是失忆了。”
在失去对自己身份和过去的全部判断时,保持沉默是最安全谨慎的方式。这是刻在一个军人骨子里的本能。
但穆宵也没想到,段栩然会把他当做傻子。
一开始他只想将错就错,把傻当做保护色。
后来他是觉得……当傻子也不赖。
直到段栩然被邱立仁带走,他急怒攻心,记忆才在巨大的刺激之下回笼。
因为光脑遗失,穆宵暂时联系不上帝星,本来打算陪着段栩然再体验一段时间平民生活。
“没想到然然这么厉害,要带我去逃亡。”穆宵声音里带着笑意。
段栩然一张俊脸顿时涨得通红。
无语,真的好无语。
谁给他的勇气为帝国将军策划逃亡路线?
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犯傻还不阻止他??
段栩然越想越觉得丢人,恼羞成怒,刚想大声斥责几句,忽而想起面前的人可不是傻子小渊。
是将军,穆宵。
他讪讪地咽下嗓子眼儿里的话,小声问:“那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难道真的是兄弟?可他记得自己不姓穆啊?
穆宵不答,只说:“等你想起来,就知道了。”
段栩然:“……”
见终于哄住了少年,穆宵松了口气,转头吩咐乔管家把车开过来。
“好了,我们这就走。”他对段栩然说,“爷爷的遗物我装好了,那些衣服被子就不带了,回了帝星什么都有。”
段栩然回过神,连忙跑到床边抱起小方:“要带他走。”
穆宵扬眉:“倒把它忘了。”
他接过小方,说:“本来让Orion跟着你,是希望你在外面能少受点苦。但它之前可能保护你的时候受到袭击,核心模块受损,所以进入休眠了。”
小机器人的马赛克眼睛变成疑惑的问号,表示不理解。
“……”
段栩然也不理解。
但他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多,到如今已经麻木了,冷静地问:“什么意思?小方是你给我的?为什么说小方休眠了?他不是好好的吗?”
穆宵伸出手掌,贴在小方的脑门顶上。
一声长长的嘀声后,机器人识别出掌纹,进入关机状态。
“回去再告诉你,”他不容置喙地说。
“你累了,该休息了。”-
来接他们的悬浮车十分宽敞舒适,虽然装饰不算奢华,但看得出比他们坐过的那种先进多了,更稳,也更快。
车座上全都是暖烘烘的,铺着厚实顺滑的毛毯。段栩然从没摸过这么舒服的料子,简直爱不释手。
乔管家笑眯眯地递给段栩然一杯深棕色的液体。
“之前收到消息时,我就猜测将军是不是找到了段少爷,所以自作主张准备了这些。”
段栩然受宠若惊地朝老管家道谢,好奇地嗅了嗅手里的杯子。
“这是什么?”
“这是段少爷以前最喜欢喝的热可可,快尝尝味道合适吗?喝了正好暖暖身子。”乔管家表情慈爱,“跟着将军坐了一夜,当心着凉。”
段栩然偷偷瞥了一眼身旁正襟危坐的穆宵。
男人正在查阅光脑,察觉到他征询的目光,没忍住扬了下嘴角。
段栩然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想炸毛又不敢炸。
“你笑什么?”
穆宵一手支着头,看他:“没什么。想起之前小然不许我这个,不许我那个。”
段栩然瞬间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你问我“行不行”了。
他愤然瞪了穆宵一眼,抬起杯子咕咚往嘴里一灌。
男人变了脸色,伸手去拿杯子:“当心烫。”
但热可可已经丝滑地进了嗓子眼。
段栩然捂着嘴,眼睛睁得溜圆。
穆宵立刻去捏他的下巴,语气有些急:“烫着了?吐出来,快。”
段栩然的喉结轻轻滑动一下,含糊道:“没有,都咽了。不烫,刚刚好。”
穆宵不信,严肃地说:“嘴张开,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段栩然只得乖乖照办:“啊。”
少年轻轻吐出舌/尖,雪白的贝齿间是柔软光滑的嫩红色,原本淡色的嘴唇也被温度染上了一抹殷红。
穆宵的眼神落在少年的唇角,那里沾着一点热可可。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擦了一下。
“怎么……喝这么急。”他哑声道。
段栩然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两眼放光:“太好喝了,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你也喝!”
浓郁特别的香气,令人幸福的甜味。
好像舌头都融化在里面了。
乔管家笑道:“将军不爱这些甜腻的东西,是特地为段少爷准备的。”
段栩然忽然反应过来,他已经不用再特地为“小渊”留一颗糖了。
将军什么都有,自然包括他没有的。
段栩然哦了一声,不知为何有点失落。
下一秒,穆宵端起他的杯子,喝了一口。
“嗯,好喝。”
段栩然的眼睛噌地亮了,像是自己发明了这玩意儿,骄傲道:“我说吧,甜吗?”
穆宵看着他的眼睛,又喝了一口。
“甜。”
段栩然满意地点点头。
穆宵再喝一口。
这一回段栩然不说话了,盯着他半晌,才扭扭捏捏道:“……你给我留一点,可以吗?”
不是说不爱甜腻吗?怎么还一直喝啊?
穆宵:“……”
“噗。”
段栩然疑惑地转头:“乔管家,怎么了?”
乔管家顶着穆宵的视线微笑:“没什么,好久没见少爷这样过了,我高兴啊。”
穆宵:“……”
段栩然了然,又好奇道:“可您不是都叫他将军的吗?”
乔管家:“……”糟了,小说串台了。
穆宵把杯子里的热可可喂到段栩然嘴边,说:“行了,喝完睡一会儿。”
“可我现在不困,”段栩然抗议。
穆宵:“睡下就困了。”
“……”
五分钟后。
段栩然蜷缩在毛毯上,呼呼大睡。
男人轻手轻脚将他的头抬起来,放到腿上。
乔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平静地提议:“将军,我带了枕头。”
穆宵扫他一眼,没说话。
乔管家又说:“将军,我准备的东西,一向都是最适口的温度,不会烫着的。”
穆宵轻咳两声:“……乔叔。”
乔管家弯起嘴角:“好好,不说了。不过将军真的决定,回帝星就帮段少爷恢复记忆吗?”
穆宵:“嗯。”
乔管家:“可是一旦想起之前的事,段少爷……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待将军了。他还会再选择离开吗?”
穆宵眸色沉沉,吐出几个字:“不知道。”
“但这次,我不会再放他走了。”
第38章
阿尔法港口, 两艘不起眼的战舰静静泊在停靠枢纽上。
邵知礼把九渊那堆烂摊子扔给下属,早早地等在这里。
看见乔管家的悬浮车停下,他嘴角微微上扬, 快步迎了上去。
他就知道, 将军吉人天相所向披靡, 无论身处何种险境都能平安返航。
“长官——”
邵知礼的声音一滞。
神武骁勇的将军, 怀抱着一个少年下了车。
那少年把头窝在将军颈侧, 睡得十分香甜, 身上裹着毛绒绒的毯子,活像只弱不禁风的小猫崽。
邵知礼:“……”
“知礼, 辛苦你了。”穆宵对他略一点头。
副官来得十分及时,否则靠他一个人要彻底解决九渊,还要费点工夫。
只不过, 穆宵忍不住想。
设若邵知礼晚来一天, 或者没将港口封了,兴许他现在已经和小然私……私自逃亡了。
邵知礼的声音温文尔雅:“为了长官, 在所不辞。”
紧随其后的乔管家路过, 看他一眼, 小声提醒:“副官, 注意眼神。你这样像在看将军身上的污点。”
邵知礼咳了一声, 收回目光, “哼。”
受伤一定让将军的性情发生了改变。
将军一向铮铮铁汉, 怎么会因为找到了小孩就变得这么黏糊!
段栩然睡得很沉,直到上了舰艇都没醒。
穆宵把少年抱到卧室后, 托付给乔管家照顾,自己则和邵知礼一起去了指挥中心,听他做简报。
“……他们担心穆家秋后算账, 没有出动自己的人马,只派雇佣军在老城区故意挑起各派系火拼,以混淆视听。应当是试图在我们的人找到将军之前,先不知不觉除掉将军。”
邵知礼点了一下全息屏,一份完整的报告展示在穆宵眼前。
“来之前我们对阿尔法区域进行了摸排,发现该地区在没有军团驻扎的情况下,拥有一台离子炮,我判断大概率是九渊所有。”
“为了保证长官的绝对安全,我只能请乔管家带队先到老城区寻找您的下落,我亲自前去九渊解决这个麻烦。没能第一时间接长官回家,我很抱歉。”
穆宵扫了一眼报告:“你做得很好,不用抱歉。”
邵知礼微微欠身:“唯一可惜的是,解决九渊的防卫队花了一点时间,让阿尔巴跑了。”
穆宵:“看来他早知道我在这里。”
邵知礼有些赧然:“是。情报组这次疏忽了,回去后我一定好好整顿。”
“阿尔法颓垣败井,常年是帝国管理的盲区,想不到很正常。”
穆宵神情森冷,“不过,能让财长大驾光临,九渊本事不小。查。”
邵知礼:“是。”
穆宵又花了些时间,听邵知礼将帝星这几个月的事一一作了汇报,利落处理干净。
最后,邵知礼有些犹豫地问:“那……长官的视频如何处理?”
穆宵反问:“什么视频?”
邵知礼把那条将他引到阿尔法的视频播放给穆宵看。
少年身高不够,哪怕踮起脚,努力伸长两条手臂,也要去拧穆宵耳朵。
“帝星那几家应该也都看到了,皇帝还唤我去问过,”邵知礼说得咬牙切齿,“用不用找人把他们……把他们手中的视频也一并处理掉?”
然而穆宵并不答话,只是一味地重播视频。
冷酷的眉梢眼角甚至露出一点罕见的温柔。
邵知礼:“……”
邵知礼:“长官?”
穆宵回过神,缓声道:“还有别的吗?”
邵知礼:“什么别的?您是说还有没有别人看到过这个视频吗?我查查……”
穆宵:“不是,还有没有别的视频?”
他伸出食指轻点了点少年的身影,“近一点,能看清小然脸的。”
邵知礼:“……”
邵知礼:“那没有。”
穆宵觉得有点可惜。
那天小然心疼他没戴帽子,非要用手给他捂捂耳朵。
他踮起脚尖,扑到自己怀里的样子,像一朵又软又暖和的棉花糖。
“算了,”穆宵说,“那你把这个也发我一份。”
邵知礼:“……”
穆宵起身要走,又想起什么,说:“其他的不用处理,爱看就看。”
邵知礼:“……是。”
目送穆宵走进段栩然睡觉的卧室,邵知礼用力按下额角乱跳的青筋,叹了口气。
乔管家笑眯眯地看着邵知礼,坐在沙发上,不徐不疾地开口。
“小邵先生,你现在,在对将军横加揣测吗?”
邵知礼克制地推了下镜架,嘴硬道:“长官以前绝对不是这样的。是在阿尔法的生活改变了他。”
乔管家喝了口热茶,笑得意味深长:“哦?”
“真的吗?”-
段栩然又做梦了。
这一次的梦,和过去不太一样。
梦境不再只是一连串模糊混乱的碎片,相反,清晰得如同曾经在某时某地发生过的现实。
段栩然梦见,自己独自待在一个房间里。
房间不大,也许和他家的客厅差不多,里面只放了一张床,一张椅子。
房间的墙是白色,地板是白色,天花板也是白色。看上去非常干净,却又有种令人恐惧的虚假感。
一开始,让段栩然不舒服的只是房间里太安静。
他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要不是耳朵里有血液撞上耳鼓膜的咚咚声,他几乎以为自己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开始觉得寂寞。
他想从这里出去,想和别人说话,想看见除了白色之外的颜色。
但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
他发现自己出不去。
那个白色的房间,没有门。
段栩然宛如困兽,在白房间里大声地叫啊跳啊,疯了似地捶墙。
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正当他惊恐地怀疑自己会在这里困一辈子时,没有门的这个房间居然开门了。
一群穿着白色专业制服的人走进来。
有点像医生,又有点像科研人员。
奇怪的是,梦里的段栩然明明被关得快发疯,看到他们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反而害怕得缩进墙角。
就好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其实并没有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
那些白衣人只是把他拉出来,固定在椅子上,然后开始往他的手臂上扎针,血顺着管子流进透明的容器里。
不痛,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然而梦是不讲道理的。
段栩然抽着抽着血,突然心里就有了一股冲动,将针头一拔,撞翻白衣人往外跑。
没有人来抓他,出口就在眼前。
眼看离自由越来越近,他刚要兴奋地叫出声,手腕上猝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而后迅速沿着神经传遍全身。
段栩然无法自控地软倒在地,像搁浅的鱼,徒劳地大张着嘴。
他痛得神志不清,甚至连自己有没有叫出声,都听不见了。
“……小然!”
“然然,醒醒!”
“……”
段栩然霍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喘息。
穆宵抓着他的手,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段栩然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脱离,恍惚了一瞬,喃喃道:“小……渊?”
穆宵没有纠正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抬手轻轻擦掉他额头上的冷汗。
“还疼吗?”
段栩然迟缓地回过神,傻乎乎问:“什么?”
穆宵视线下移。
段栩然跟着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死死地掐在右手腕的伤疤处。
要不是穆宵的手拦着他,那里都快被掐出死血了。
穆宵引导他慢慢松开手,指腹很轻地抚过去:“这里疼?”
段栩然抖了一下。
梦里那种能击溃人精神的疼痛仿佛还残留在身体里,但再仔细体会一下就会发现,只是错觉。
段栩然摇摇头:“不疼了。”
他的脸上没什么血色,明明睡了很久,却有种浓浓的倦意。
穆宵什么都没问,让他仰靠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拍着他的胸口,一手动作轻柔地摩挲手腕上发青的地方。
“没事了,你已经醒了。喝热可可吗?我给你倒。”
段栩然神情恹恹的,听见“热可可”字也没高兴几分,小声说不想喝。
穆宵把他往上抱了抱,“好,那晚点再喝。”
段栩然被穆宵抱着拍了一会儿,渐渐缓过来。
“小渊,我们……”
段栩然的声音戛然而止,坐直身体,表情懊恼:“对不起。”
穆宵说:“没关系,你可以一直叫我小渊。”
“可是我以前应该不是这样叫你的,对吗?”段栩然问。
“你说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那我以前都叫你什么?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家人吗?”
这一次,穆宵沉默了很久。
段栩然的表情逐渐变得怀疑:“你……是不是骗我的?我们以前真的认识吗?”
“我没有骗你,”穆宵发誓。
“那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为什么答不上来?”
“这些事,等你拿回记忆之后,自然会想起来的。”
穆宵望着他,那双墨黑色的凤眸里好像装着许多段栩然看不懂的复杂感情。
“然然,我们真的是家人。但其他的,我……不想骗你。”
我更不想你像从前一样,疏远又胆怯地叫我“先生”。
“先生,谢谢你带我回来。”
“先生,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先生。”
“先生。”
“先生,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
穆宵似乎陷入了回忆,段栩然默不作声地盯着男人,似乎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说:“好,那我不问这个了。我问一个别的问题。”
穆宵点头:“你说。”
段栩然问:“你怎么过了那么久,才来找我?”
第39章
少年的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 分明只是在客观阐述自己的疑问。
但穆宵愣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委屈。
像极了小孩子站在幼儿园门口,问家长“别的小朋友都被爸爸接走了,你怎么才来呀”。
穆宵垂着眼睫, 掩去眼中的愧疚, 沉声道:“抱歉, 发生了一些意外, 没能及时来找你。”
当年事发突然, 穆宵仓促送走段栩然后, 自己受了重伤,昏迷了相当长的时间。
其实等身体一恢复到能够承受星际飞行, 他就出发了。
不过这些小然没必要知道。
穆宵只告诉段栩然,护送他的Orion——也就是小方身上装有定位系统。
虽然模块损坏让它陷入半失灵状态,定位功能不再精确, 起码还能给出大致范围。穆宵就在这个范围里, 一个星体一个星体地找,总能找到。
可惜他运气不太好, 在阿尔法附近遭遇了千年罕见的星尘暴, 飞船迫降失败后坠毁, 人因此受伤失去意识。
穆宵说:“幸好你捡到了我, 否则……”
他话没说完, 但段栩然能想到。
如果那天夜里他没有鼓起勇气去垃圾场拖人, 他们将会擦肩而过。
失去记忆的穆宵能在阿尔法活下来吗?
或许能。只是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恢复记忆, 再次与他相见。
段栩然想起小渊,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 也没忘记要找一个人。
说实话,他那时还有点嫉妒。
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自己。
段栩然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眶有一点点酸胀。
这个人为了找到他, 亲自从帝星万里迢迢而来,受了那么重的伤,吃了那么多苦,想必还是看重他的吧?
可是他们到底什么关系,才让他如此难以启齿?
又是什么意外,可以阻拦一个人整整三年?
这些怀疑,段栩然没有说出口。
他最后问:“你当时受的伤,都好全了吗?我……我那时候没什么钱,只能买最便宜的药……”
穆宵英俊的脸庞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早好了,小然把我照顾得很好。谢谢。”
段栩然的耳根莫名被烫了一下,红着脸咕哝:“哦,那就好。”-
为了照顾段栩然身体的承受力,战舰以最缓慢的速度前进,五天后终于抵达了帝星阿斯特拉。
出发时,邵知礼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如今战舰堂而皇之驶入将军专用的泊位。
舱门还没打开,穆宵回归的消息就传遍了阿斯特拉。
几家欢喜几家愁。
段栩然对这些暗流涌动一无所知。
他跟着穆宵上了车,好奇地趴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
阿斯特拉是伽马星系的中心星球,也是帝国的心脏。
尽管已经在阿尔法见识过城市的热闹,段栩然还是为窗外极盛的繁华目眩神迷。
他甚至有一种来到异时空的错乱感,仿佛那些见所未见的新鲜事物都不属于他所熟悉的世界。
穆宵一直在处理堆积的公务,忙碌中分神看了段栩然一眼。
“喜欢?”他声音里带着笑意。
段栩然回过神,连忙坐直身体目视前方,努力掩饰自己没见过世面的土气,“还、还行吧。”
车停下来,车门打开。
“等空了带你去转转,”穆宵把手中东西交给邵知礼,站起身。
“先回家。”
家?
段栩然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拔地而起的城堡。
这是,什么品种的家?
先一步抵达的乔管家领着一群人早早地候在外面。
穆宵朝段栩然伸出手,“欢迎回家,然然。”
段栩然像只呆滞的小鸡仔,木然地把手放到穆宵手中,亦步亦趋跟着他下了车。
好、好大的房子。
前后左右的墙壁都离自己很远很远,走进去能听见脚步的回声。
好多的人。
他们穿着清一色的漂亮制服,看见穆宵会停下来让到一旁,鞠躬问好。
温度是刚刚好的暖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耳畔还有轻柔舒缓的音乐,是能恰到好处令人放松的音量。
段栩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老旧过时的衣服,脏兮兮的鞋子。
忽然有点不敢走了。
他好像走进了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以前真的和穆宵一起住在这里吗?
为什么他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段栩然一停,穆宵也跟着他停了下来,随行的那些侍从也都停住不动。
“怎么了?”穆宵侧身看他。
“我……”
段栩然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不是身边的男人牢牢牵住他的手,热度正源源不断传过来,他大概早就扭头跑了。
乔管家好像看出点什么,走上前解围道:“小……咳,小少爷长途跋涉,一定是累了吧?我让人先带您去洗个澡,换身舒服的衣服,坐下来吃点东西可好?”
穆宵看着段栩然,似是等他的意见。
段栩然抓着穆宵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丝毫不显,点点头:“好的,谢谢。”
“那小少爷跟我来,已经提前让人准备好了。”乔管家说。
两名女佣上前,恭敬地对段栩然做了个请的手势。
段栩然依依不舍松开穆宵,跟着女佣走了。
穆宵盯着他的背影,脚下不由一动。
乔管家带着些许打趣的声音响起:“少爷,别急,您也该收拾一下了。不用担心,只需要一会儿就能再见。”
穆宵:“……”
他面不改色转向另一个方向:“卧室安排好了?”
乔管家:“您是问您的,还是段小先生的?”
穆宵无奈:“乔叔。”
乔管家笑:“放心,都安排好了。段小先生的房间就在您隔壁。”
穆宵点头。
随后想起什么,又道:“乔叔,往后就叫小少爷吧。反正然然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别叫他起疑。”
乔管家:“您说了算,少爷。”
说完,乔管家的目光在穆宵头上挑剔地转了一圈,问道:“少爷惯用的那位理发师请过来了,需要先理发吗?”
穆宵摸了摸自己狗啃的刘海,似乎才想起来,嘴角扬起。
“不用了,就这样。”
乔管家提醒他:“皇帝知道您回来,今晚要见您。”
穆宵走进自己的房间,扔下一句“他见的是我,不是我的头发”,利落关门。
“……”乔管家叹了口气,“人流浪几个月,喜好也变成流浪汉了。”-
感受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泡澡体验,换上云朵一样轻柔舒适又漂亮的家居服,段栩然晕晕乎乎被女佣带到了餐厅。
穆宵早已入座,正在光脑上处理事务,听见声音抬头看过去。
少年呆呆地站在那里。
瓷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热水熏蒸后的红晕,刚洗过的头发乖顺地垂在耳边,看上去软乎蓬松,还冒着热气。
一双猫儿眼莹润带光,雾津津地看着自己。
穆宵放在桌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我……我洗好了。”
段栩然一个穷人乍富,现在有种晕眩的不真实感,说话都轻飘飘的,跟做梦似的。
穆宵看得又是心软又是心痒,站起来过去牵他:“乖,过来吃饭。”
段栩然皱了下眉头,正要对穆宵这种哄小孩一般的口吻表示抗议,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餐桌上不是营养膏,是食物。
真正的食物。
只在小方屏幕上见过的那种食物。
他这才反应过来,从刚才起就一直充盈在整个鼻腔的浓郁香味,原来来自这些食物。
他震惊地望向穆宵:“这可以吃吗?都可以给我吃吗?”
“嗯,乔管家特意替你准备的。”穆宵说,
“为了欢迎你回家。”
“这一道是清蒸鲈鱼,这是豉汁蒸排骨……”
穆宵极有耐心,挨个向段栩然介绍菜品和内容,然后把菜细细分成小块,夹到他碗中。
就连鱼肉里的刺,也一根一根挑了出来。
旁边服侍的佣人们互相交换了一个震撼的眼神。
段栩然丝毫没有察觉。
他完全沉醉其中,每吃一口,瞳孔都要吃惊地收缩一下,恨不得把勺子一起吞下去。
穆宵看得好笑,只能在旁边劝:“慢慢吃,别噎着。”
一顿饭毕,段栩然吃了个肚圆腰滚。要不是穆宵拦着,他恐怕能把自己撑吐。
见少年半瘫在椅子上两眼发直,穆宵问:“还能吃吗?”
段栩然动作迟缓地摇头。
于是穆宵吩咐:“冰淇淋不用上了。”
段栩然垂死胀中惊坐起:“什么冰淇淋?是真的冰淇淋吗?”
穆宵提醒他:“你吃不下了。”
段栩然摸了摸肚子,神色坚定:“我觉得还可以吃一点点。”
穆宵正要拒绝,段栩然两手抓住他的臂弯,可怜巴巴地恳求:“就一点点,一点点。”
那可是他最喜欢的营养膏口味了!
佣人们默不作声,视线却齐刷刷投向穆宵。
向来铁石心肠的将军,怎么可能被这种小儿科的撒娇打……
“……那只许尝一点,”穆宵无可奈何地妥协。
佣人们:“……”
打动将军,so easy。
第40章
冰淇淋很甜。
但与营养膏那种粗暴劣质的甜截然不同。
香甜之外, 它还有一股令人愉悦的冰凉,像带着奶味的雪片融化在舌尖。
是段栩然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味道。
可惜穆宵说这东西太凉,对胃不好, 只让他浅尝辄止了一点。
就这么一点点, 也让段栩然体会到一种受宠若惊的恐慌。
好像一个美梦突然降临, 随时担心着下一秒会从梦境摔回现实。
晚饭过后, 段栩然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
穆宵见少年昏昏欲睡, 眼皮子都快粘一起了, 叫乔管家过来带他回卧室睡觉。
段栩然乖乖地站起来,跟着乔管家走到客厅边, 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穆宵。
“那你什么时候进来啊?要给你留门吗?”
气氛一瞬间凝固。
佣人们低着头,竭力装聋作哑, 好像听到了什么要人命的秘辛。
乔管家则无言地把目光投向穆宵, 眼神中带着淡淡的谴责。
穆宵也明显一愣。
默了半晌,他才出声打破寂静:“你们都下去。”
“……是。”
尽量忽视耳后的热意, 穆宵走到段栩然面前, 弯腰镇定地看着少年:“然然, 这里有足够的房间和床, 我们可以分开睡了。”
段栩然迟缓地眨了眨眼, 后知后觉想起来, 起先他和小渊睡在一起, 是因为没有多余的床,是因为天气太冷取暖不够, 是因为……
“哦,是啊。”段栩然轻声应道。
面前的人也不是失忆的小渊。
是帝国将军,穆宵。
穆宵看见少年的眉梢往下耷拉了一点, 不忍道:“如果你……”
段栩然蓦地冲他一笑:“这样最好,我都好久没一个人睡了。那,晚安。”
少年冲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扭头对候在一旁的乔管家说:“麻烦乔叔带路吧,谢谢。”
乔管家忙道:“小少爷客气。”
等乔管家安顿好段栩然回来,发现自家少爷还站在原地,手在身侧握拳,表情像在忍耐着什么。
见到乔管家,他问:“睡下了?”
“是。”
乔管家观他神色,试探地问:“少爷,是我的失误。要不明天就把小少爷的东西都搬到少爷房里?”
穆宵捏了下眉心,一脸倦意:“乔叔,不是你想的那样。”
乔管家:“唔。”
“……”穆宵不想解释,只说:“算了,先这样吧。医院那边联系好了吗?”
“已经联系过了,”乔管家说,“说是就这两天。”
穆宵点头:“尽快。”
“好的少爷。”
更深夜阑。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走廊上。
他走到段栩然的房间门口站定,似乎在侧耳分辨房中的声音,片刻后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窗帘只拉了一层薄纱,暖黄色的昏暗灯光从窗外透进来。
床上的人在被子下缩成一团,只留一张小巧白皙的脸庞露在外面。
来人视力上佳,在暗淡的光线中也能清晰地看见,少年秀气的眉头挤在一起,吐息急促而沉重,嘴唇紧紧抿着。
仿佛睡得很不安稳。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贴着床边蹲下,在被子中摸寻到段栩然的手,握进自己的掌心,安抚地摩挲着。
少年的气息渐渐趋向平稳,蹙起的眉尖也松沉下来。
良久,穆宵倾身向前。
一片影子落下,将少年完全拢住-
一转眼,段栩然在阿斯特拉已经生活了好几天。
除了晚上一个人睡觉还不太适应之外,其他都很好。
他在穆宅得到了最妥帖的照顾。
每天住在豪华宽敞的房子里,穿着干净舒适的衣服,吃着难以想象的美味,什么都不用做,更不用在天寒地冻中奔波谋生。
要是放在从前,有人告诉他未来可以体验这样的生活,他一定会觉得对方在嘲弄他。
然而段栩然总是莫名觉得不安。
城堡里的一切,都让他陌生。
有时候他能感觉出,家中的佣人对他是熟识的,他以前的确在这里生活过。
可有时他又敏感地发觉,他们待他始终有一种疏离的客气。
好像把他当做一个随时可能离开的,暂住的客人。
这让段栩然对自己的身份越发感到怀疑。
“小少爷,怎么在这儿发呆?”乔管家笑吟吟地唤他。
段栩然看见老人手中拿着的酒瓶,连忙起身:“乔叔,我来帮你吧。”
乔管家是唯一一个会让他感觉亲近的人。
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疼爱的小辈。
会让段栩然想起爷爷。
“用不着用不着,又不是什么费劲的事。”
乔管家大概看出他的无聊,提议道:“今天外面的阳光很好,去外头草坪上晒晒太阳?我叫人给小少爷做点甜品,喝个下午茶。”
段栩然摇摇头:“不了乔叔,我天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骨头都快散架了。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蠢了。
城堡里那么多训练有素的佣人,就算有事,也轮不到他帮忙。
果然,乔管家乐呵呵地说:“没有的事,哪能让小少爷辛苦。”
见少年表情明显变得落寞,乔管家善解人意地问:“小少爷,我听说最近新出了全息游戏机,帝星的年轻人们都很喜欢,要不给你买两台回来玩玩?”
段栩然不想拂了老人好意,刚要答应,外面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穆宵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走进了会客厅。
除了刚回家那天,段栩然几乎没怎么见过穆宵。
他似乎总是很忙,段栩然起床时他已经走了,等他回家,段栩然又早就睡了。
乔管家嘟囔着“少爷怎么这时候回来”,放下红酒跑过去。
段栩然却后退一步,让面前那尊巨大的花瓶挡住自己,再探出两只眼睛。
穆宵今天穿了一身黑色军装,硬挺的材质和修身的剪裁越发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势凌厉。
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也个个气度不凡,但与他一比,像砂砾和钻石的差距。
外面的阳光攀上穆宵的肩章,一缕锐芒折射进段栩然眼底。
他不自觉地抬手遮了一下。
很亮,很耀眼。
令人不敢直视。
不远处,穆宵和乔管家刚简单说了两句,看见花瓶后面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
他停下脚步。
身后众人不解其意,也全都肃穆地停下脚步,以为将军马上要发布重要指令。
就在穆宵犹豫要不要过去的那一秒钟内,毛茸茸的少年像小猫一样,飞速消失在花瓶之后。
算了,穆宵暗自摇头。
看起来玩得正欢,他们人这么多,别搅了然然的兴致。
穆宵没能在家停留多久,谈完事情后,又急匆匆地走了。
临走前,他把一小盒精致的奶油蛋糕交给乔管家,说是托人排队去买来的,鲜奶油不能久放,让然然玩够了早点吃点。
繁忙的一天结束,穆宵回到家时已是接近凌晨十二点。
乔管家过来接下他的外套,他问:“睡了吗?”
乔管家很熟悉这样的对话,不用问也知道在说谁。
不过今天他却没有说出相同的回答,而是摇摇头,说:“不清楚。”
穆宵动作一顿。
乔管家接着说:“小少爷从今天下午开始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我问过几次,他说不舒服,想自己待一会儿。”
穆宵眉头拧起来,“晚饭吃了吗?”
乔管家:“没有。我说少爷带了蛋糕回来,不能久放,小少爷也只是说,谢谢将军的好意,让我们自己把蛋糕分了。”
“少爷,蛋糕还在保鲜柜里。但我觉得,那孩子最近情绪不太好,您去看看他吧。”乔管家说。
看是当然要看的,穆宵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有人欺负他?”
不应该。穆宅的人都是乔管家精挑细选,经过严格培训的,绝不可能出现其他大家族中恶仆欺主的戏码。
没想到,乔管家居然没有否定这种说法,只是耐人寻味地看着他。
穆宵脸上浮出阴鸷的神色:“谁?”
他要亲自处理这个人。
乔管家慢慢悠悠:“你啊,少爷。”
穆宵滞住。
“少爷,自打你把小然带回家以后,就很久没陪过他了,”乔管家语重心长。
“小孩子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还什么都想不起来,很寂寞的。”-
穆宵站在段栩然的房间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少年模糊的声音响起:“乔叔,我真的不饿,我想睡了。”
穆宵不作声,径直推门进去。
段栩然趴在床上,用被子蒙着脑袋,看起来真的有在认真睡觉。
“睡觉怎么还开着灯?”穆宵站在床边问。
段栩然一僵,却不把头伸出来,含混道:“你回来啦?我、我忘了关灯,你帮我关一下吧。晚安!”
穆宵听出不对,伸手去掀他被子:“然然。”
段栩然把被子攥得死死的。
但他忘了穆宵是大力怪,不超过两秒就败下阵来。
明晃晃的灯光扎得他眼睛生疼,他泄气地捂住脸。
只听穆宵低沉的嗓音问道:“为什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