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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白鹰(上)(加更!)

作者:九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该你了。”萨拉丁说,坐在他对面的卡马尔却像是骤然从噩梦中惊醒一般,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停顿片刻,才收回了不知看向何处的视线。


    他脱离困境已经有好几天了,但有些时候他还是会产生妄想,以为自己还在阿颇勒,蜷缩在自己的居所,或者是新苏丹的监牢里,等待着受刑,或者是被处死。


    而他的身边则充溢着亲友和同僚的抱怨、诅咒和辱骂。他们指着他,责备他将他们带到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境地,让他们受苦受难,成为了暴君警示众人的第一群猴子。


    他将视线放在了棋盘上,虽然之前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但简略地看过几眼后,他就下出了精妙绝伦的一步。


    萨拉丁不以为忤地赞叹了一声,“我一直听说你的棋艺高超。可惜在今天之前,我都没机会与你对弈。”这是当然的,当萨拉丁还在阿颇勒的时候,他还有他的叔叔与卡马尔这样的本地人相处的并不好,卡马尔的家族在阿颇勒经营多年,而萨拉丁和他的叔叔希尔库却只是不折不扣的外来者,“提克里特的库尔德人”,即便从他们的父亲成为赞吉的大臣算起,也只不过是短短两代的时间,甚至三代都没到。


    而且希尔库的野心早就暴露了出来。而萨拉丁,人们都说,他是一个极其懂得伪装和掩饰自己的年轻人,卡马尔更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本性,若苏丹努尔丁能够再活上个五十年,或者是他有一个值得人们忠诚的继承人,萨拉丁都将是最可用的一个人——无论是作为将领,还是作为总督,但若是没有,那他就只能说声抱歉了。


    萨拉丁是个何等狂妄的人呐,让卡马尔来说,他甚至连阿颇勒城内的大学者也未必放得进眼里——他或许是虔诚的,但这个虔诚只对真主,对祂在人间的使者,萨拉丁并没有多少敬意,而那些维齐尔,埃米尔与法塔赫……甚至卡马尔和那些显赫的大臣,对这个库尔德人来说,亦如枝头上的果实,只看什么时候摘取罢了。


    卡马尔凝视着这个先是被自己轻视,而后又被自己戒备的男人,萨拉丁正处在作为一个战士最好的时候,身体强壮,经验丰富,他面孔苍白,胡须漆黑,粗壮的眉毛下是深深凹下去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一种相当温柔的深褐色,一如他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无论是在什么时候,萨拉丁似乎都没有狂怒或是暴躁过。


    这一点卡马尔也曾在自己的主人苏丹努尔丁身上看见过,这种人,似乎生来就知道,世间的一切都是属于他们的,他们无需急切,也无需担忧,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真主会给他们一切。


    但真主也是残酷的,卡马尔想到,祂从未永远地眷顾过什么人,祂将权柄拿走,以衰老或是死亡的方式,而后交在新的人手里——努尔丁是否想到过,他的失败会来得如此仓猝而又绝望?这样说起来,他能够死在加利利海的战场上,或许还算是一桩好事,若是让他看到现在的阿颇勒,他的国家,他的继承人,他的大臣与将领……即便是钢铁做成的心,也会迸裂的。


    萨拉丁举起手来,在他移动棋子的时候,他手上戴着的银戒指——戒面上一样有着一支扬起翅膀的白鹰——反射的一点光芒刺中了卡马尔的眼睛——他侧过脸去,萨拉丁注意到了,就将戒指转过来,用不容易反光的戒圈部分对着外面。


    “这一步值得记录下来。”卡马尔说,并未恭维,在阿颇勒曾有无数人成为了他的手中败将,他从来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弄虚作假,阿谀奉承,即便他的面前是苏丹或者是将要成为苏丹的人。


    这次他思考了很久,萨拉丁并没有催促。而是拿过一边的葡萄汁,慢慢地啜饮了一口。他对酒类并没有极其强烈的嗜好,只在需要舒展身心,思考问题的时候才会来上一小杯。


    而就在两人同时陷入了沉思(可能思考的不是一个问题的时候),有人走进,轻轻叩响门扉,萨拉丁高声道:“进来。”


    一个卫兵就走了进来,他向萨拉丁禀报说,医生们已经为那个基督徒骑士看诊完毕,正要来汇报结果,询问萨拉丁是否有时间召见他们。


    卡马尔听了,就要起身回避,而萨拉丁伸出了手,“没必要,”他说,“此事无关军事和国政——你留在这里,对于你,我都不会有什么妨碍。”


    既然萨拉丁如此说,加之卡马尔也很想要知道塞萨尔现在的状况——不管当时的情况如何,他又给出了怎样的承诺,又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没有塞萨尔,他和那些伤的伤,病的病,老的老的大臣们想要从阿颇勒完好无缺的走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可能无需追兵,他们就因为疲惫,病痛和盗匪死在城外的沙漠中了。


    与基督徒的世界不同,撒拉逊人的医学发展的虽晚,但崛起的很快,而且有着默罕默德的旨意,任何一个学者都可以行医。之所有这个限制,还是因为有些不曾受过启示的人也曾试图为他人治疗,而他们若是没有足够的学识与经验,又没有先知赋予的力量做最后的保证,可能会因为做出了纰谬的判断,或是给予了错误的治疗而造成病人病情加重,甚至死亡。


    虽然学者也会有失手的时候,但比起普通人来说,他们确实占有着不容置疑的优势。


    为首的学者就是萨拉丁带在身边的医生,能够被萨拉丁带在身边,他当然不可能是个滥竽充数的家伙。


    他能够治疗断裂的肢体,消除高热,平息抽搐与吐泻,他甚至曾经治好过一个自出生起遍咳嗽不止,险些因为窒息而亡的婴儿,因此受到了许多人的敬爱与信任。


    可以说,若是他当初留在了阿颇勒或者萨马士革,依然能够受到苏丹或者是总督的恩宠,但他们会将他关在宫廷里,不让他轻易地接触外界,这是任何一个服务于当权者的人都必将遭遇的命运,而他不愿意。


    而他答应为萨拉丁服务,正是因为后者做出过承诺,只要他能够随时来到萨拉丁身边,萨拉丁并不会干涉他为其他人看病,哪怕只是一个城外的乞丐,或是一个基督徒。


    医生的神色并不怎么温和,甚至眉头紧蹙,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卡马尔的心就不由得往下沉了沉,他们目睹了那场辉煌的战役,但也知道这份辉煌之后是一份何等惨重的代价——而且这些代价都是一个人支付的。


    这个基督徒骑士所获得的启示据说来自于圣哲罗姆,这位天主教圣人并未能够被撒拉逊人视作先知——他们认可这些贤人,认为他们是古早的“学者”,却不认为他们有资格给予一个凡人以启示,遑论如此通透和强大的启示。


    他们一定是弄错了——卡马尔这么认为。


    萨拉丁却若有所感,“他庇护了他麾下的每一个人,从骑士,扈从到那些可怜的仆人。


    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经过了多次战斗,而每次战斗,与他在一起的人都能获得长时间并且强力的加持。而这次他更是将先知赐予他的恩惠延展到了每个人身上——他们有多少人?”


    “总共有三百六十七个人,三百六十七个人,无一死亡,”医生用一种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道,“而这些人所受的最为严重的伤,也不过是失去了一条胳膊,但他们杀死了数量相对于他们两倍乃至三倍的敌人,这一切都是那个年轻的基督徒骑士带来的。


    而且,据我观察,他带给他们的,还不仅仅是犹如盔甲般的保护,他所得到的启示,还能够让他承担一部分这些人受到的痛苦和伤害。”


    听到这里,就连萨拉丁都神色凝重起来,“你确定吗?”


    “我确定。”医生肯定地回答道,对萨拉丁他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在那个基督徒骑士身上也发现了相对应的伤害,虽然要轻微许多,并且正在迅速的痊愈,但很明显,这些伤势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毕竟他的头盔和链甲都是完好的,而有些伤势是必须受伤的人丢失了头盔或者是链甲破损,才有可能形成。”


    萨拉丁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后才开口继续询问:“那么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非常不好,大人,他耗尽了所有,无论是从精神还是躯体上来说,我从未看到过一个得到了真主眷顾的人如此频繁,并且不顾一切地使用力量。


    幸好他身上的伤势,即便没有擦拭药膏,或者是服用药水,也在肉眼可见的痊愈,这表示先知和真主还没有舍弃他,他依然拥有他们的垂青,但就像是一口被迅速抽干的深井,想要让清澈的泉水重新积蓄起来,恐怕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多久?”


    “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吧。”


    萨拉丁摇摇头,“我没办法在这里待那么久,看来只有先把他们送回去了。”他伸出手来,指了指医生和他身后的几个同僚,“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好吗?”他用得虽然是商榷的口吻,也没有威胁这些医生,但没有人不懂得他话中的意思,也绝不会有人违逆他的旨意。


    等到医生们退出去了,卡马尔才开了口:“您要释放这些基督徒骑士吗?就算不杀了他们,留下他们,让他们成为您的俘虏,也能获得很大一笔赎金。”


    萨拉丁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这个曾经的共事人还真是不遗余力地,随时随地地给他挖坑。“如果他甘愿向我臣服,让他的那些骑士们成为俘虏,他就不会在最后的时刻发动一场几乎可以称得上玉石俱焚的攻击了。”


    虽然此时医生表示,塞萨尔恢复只是需要时间,但那时候谁也猜不到结果会如何,就像是你将一件瓷器扔在地上的时候,就应当做好了它会粉身碎骨的准备,若它还能保持完整——或许会有一两道裂纹,那都是你的幸运。


    虽然十字军的将领们从来不会畏惧成为撒拉逊人的俘虏,但这是建立在他们没有触碰到撒拉逊人的底线,以及可以换来一大笔赎金的前提下,骑士们就很难说了。如果他家资富裕,又或是有一个愿意为他付赎金的贵女,或者是亲眷。他当然可以回到亚拉萨路以及其他的基督徒国家。


    但若是他没有,就像是曾经的威廉.马歇尔,正是因为他的恩主不愿意给他付赎金,他才在敌人的监牢里待了好几年,直到另一位女恩主,阿基坦的埃莉诺为他缴付了赎金,他才能重获自由。


    在塞萨尔的使团中,九十名骑士均是来自于三大武装修士性质的骑士团,这就意味着他们在进入骑士团之前,就已经舍弃了世俗间的一切,或许是放弃,或者是捐献,或者是留给自己的亲眷,反正他们本身是没有任何私人财产的。


    骑士团可能愿意赎回他们,但那肯定是一段漫长的谈判过程,还有他们的扈从和武装侍从,如果是那些只是来寻找晋升机会的扈从也就算了,他们可能已经被选中,身后有家族支持,或许可以跟着他们的骑士主人一道离开牢房。


    但那些只是作为奴隶和仆人的侍从呢,这就很难说了,若是发现他们不可能被赎出去,他们就很有可能被变卖为奴隶,他们可能再也回不到亚拉萨路或者是他们的故乡,这当然是一桩无比残忍的事情,但也是此时的约定俗成,毕竟任何事情都要讲性价比,在一个骑士也可能是消耗品的世界中,普通的仆从当然就更加不值一提。


    “他们可是塞萨尔耗尽了眷顾和生命也要保留下来的人。”萨拉丁说,“我会宽恕他们,释放他们,允许他们回到亚拉萨路,或许有些人可能要留下自己的马和甲胄,但他们必然肢体完整,身体强壮的回到家人身边。”


    “你可真是慈悲。”卡马尔又忍不住刺了他一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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