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之国》 第146章 了结 (两更合一) 有卡马尔做出这么一个结论,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大马士革总督希尔库现在距离叛逆不过一步之遥。无论是苏丹努尔丁还是他的儿子,他们所发出的,任何一道往埃及的旨意,都可以说是石沉大海。毫无回音,而他留在这座城市中的代理人,原本就地位尴尬,何况杀死他的又是阿萨辛的刺客,而不是与他有仇怨或者是有利益冲突的人——人们就更难锁定凶手了,毕竟致他于死地的只是一件“武器”。 他在这座城市中得罪的人还少吗?那些被劫掠,被屠戮的商人,那些为他做事,却眼看着要被出卖的以撒人,又或是因为希尔库而迁怒于他的撒拉逊人…… 于是他很快就被放进棺木里,人们雇佣了他的仆人为他做净体以及后续的一系列工作,在一个短促以及简薄的葬礼后,众人聚拢过来,恳求卡马尔在离开前为大马士革重新选择一个可靠的代理人。 “你怎么会想起来选我?”拉齐斯用满怀疑窦的眼神打量着卡马尔,他们是大学的同学没错,也称得上挚友,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相互作弄:“我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也不够勤快,我对权力没什么欲望,只喜欢在‘绮艳’的怀抱中舒舒服服地度过之后的几十年。”就连这十年来一直持之以恒地收集和抄录书籍,也是为了完成他先祖的夙愿。 拉齐斯虽然得到过先知的启示,却始终不曾想要进入军队或者是宫廷,他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不想有任何改变。 “没什么可担心的。”卡马尔坐在他的对面,两人之间的小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蜜饯,以及两壶水烟,烟雾升腾在彩色玻璃构成的绚丽光点中,仿佛歌姬在旋转时飞起的面纱——不过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身边没有仆人也没有奴隶,毕竟这是他们,尤其是卡马尔难得的松弛时间。 拉齐斯还不想换掉这批仆人——所以不会留人在他们身边伺候,免得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大马士革原本也不需要一个主人。”卡马尔对现有局势看得很明白。 大马士革的阶层主要可以分做三等,最上等的当然就是官员,学者和将领;第二等就是商人和工匠,农民——大马士革并不单只是一座城市,它周边还包括了崎岖的山峰与空旷的荒野;第三等就是基督徒、以撒人,还有极其微妙的——这座城市中的警备人员,他们并不受民众的欢迎,甚至可以说是被第一等人和第二等人驱使的狼犬,他们甚至有一个独特的前缀词shuār,意思是恶毒的,就此可见,他们是如何的声名狼藉。 但这三个等级的人却有着一个同样的想法——他们有志一同地厌恶着来自于苏丹或者哈里发的税赋与法律,一直希望能够让大马士革成为一座自治城市,如同亚平宁的佛罗伦萨,或者是法兰克的琅城。 但这种要求在撒拉逊人的世界中是无法得到满足的——苏丹之下,只有奴隶,就连大维奇尔与埃米尔也无法挣脱这个魔咒,更不用说大马士革只有一些商人。 事实上,在一百多年前,大马士革的人已然掀起过好几场叫哈里发烦忧的暴乱,他无法舍弃这座城市,但民众的顽固始终叫他如鲠在喉。 大马士革的民众开始安分守己,还是在被努尔丁征服之后,但很显然,这种顺服的姿态不会持续太久。所以,如果卡马尔将一个如同希尔库或者是萨拉丁这样的人放在这里,结果必然不会太好——简直就是在一捧看似平静实则沸腾的滚油里倒上一杯冰水,霎那间就能让它火光四溅,到那天,说不定大马士革会比阿颇勒更早地陷入纷争。 正因如此,一个庸庸碌碌无所追求的人才会被大马士革人接受。 “在阿波勒的局势平定之前,你无需做出任何决定,甚至城外的盗匪和城内的以撒人——如果他们想要用自己的士兵去除那些生长在商道上的荆棘,没关系,你就让他们这么做吧,不必干涉,也不要遏制,若是他们给你礼物,你就收下,但不要对税金指手画脚,嗯,哪怕他们有意拖延,缺漏也无所谓。毕竟这些钱并不属于你,它们是苏丹的。 如果将来的苏丹是一个如同努尔丁般的人物,倒霉的只会是大马士革的这群人……” “如果他不是呢?” “那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们会代你拒绝苏丹的旨意,这些家伙还不至于那么愚蠢,有意迎来一个他们陌生而又难以摆布的对手。” “你这样说话,着实叫人感到沮丧,”拉齐斯不服气地说,“在大学的时候,我的功课并不比你差到哪里去。我也同样在寺庙中领受了先知的启示。如果有需要,我也会跳上马去。挥舞着弯刀,只为了捍卫真主的荣光而与那些基督徒们战斗。” “但你没有野心啊,”卡马尔毫不留情的指出,“你或许虔诚,或许勤恳,或许聪慧,但你没有向上的欲望,你不是那种人,就没法了解他们的想法,一旦被卷入旋涡,肯定会粉身碎骨。” 事实上,努尔丁也曾经提过拉齐斯的名字,想让他到阿颇勒的宫廷里来为他做事,却是卡马尔设法推拒了。 “我告诉他说,你要是在他身边,也许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一个战士,或者是一个官员,但永远无法成为一个称职的臣子——别以为你只要认真做事就没事儿了,只要你挡了别人的路——他们就不惮于搞砸你手中的工作,来诬陷你,然后设法把你投入监牢或是处死。 到那时候,就什么都完了。事情,还有你。 但如今的大马士革对于你来说,确实是一个悠闲度日的好地方。若是新苏丹派来了他的总督,你也不用担心,安安稳稳的将你手中的权利交给他就行,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大马士革的民众吧。” “如果他们推举我与新总督斗怎么办?” “那你就到阿颇勒来。” “你确定?” 卡马尔沉默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 “算了,”拉齐斯说,他将一枚蜂蜜杏干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着,只觉得满口苦涩。他也知道卡马尔为何推举他——也是因为他实在是选不出其他的人来了。 希尔库留下的那个代理人已经证明了让一个品行低劣的人来治理城市能多么糟糕,若是卡马尔拒绝向他们指出一个人——等他走了,这座城市中的人们肯定会为了这个位置争斗不休,整座城市都会由此四分五裂。 “那么你呢,你还是要回阿颇勒吗?” “如果我能够留在大马士革,那这个代理人就会是我来做了。”卡马尔说道,“但我肯定是要回去的,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义务,更是我的权力。不看着苏丹努尔丁永远地沉睡于他的归处,我的心必然会终身无法得到平静。” 说到苏丹努尔丁,拉齐斯抬起了头:“你让我去试探的那个基督徒骑士……他确实来找我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 “我听说过了他的一些事情——在基督徒的城堡内,我也亲眼看到了基督徒们的国王对他有多么的爱护和信任,”卡马尔对此倒是可以理解——虽然如努尔丁这样的苏丹,或者说是阿蒂德这样的阿里发,当他们还是王子时,身边不会出现大维齐尔或是埃米尔的儿子(他们的父亲不会允许)。 但从孩提时开始,他们身边会有年龄相仿的奴隶,这些年幼的奴隶如苏丹后宫的那些女人一样,也是从奴隶商人或者是市场上采买而来的。他们就有如一条狗或者是一只鸟,伴随在王子身边,虽然生死都掌握在他人手中,但在王子成为苏丹或者哈里发后,他们也能掌握权力——即便他们永远无法成为一方土地的真正主人,甚至不会被允许拥有自己的资产,就连他们的性命和荣誉都是属于主人的——但他们很多时候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些人对苏丹或者哈里发的忠诚当然是毋庸置疑的。毕竟,除了他们自小伴随长大的主人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赋予他们相同的信任和看重。若是换了其他人登上高位,等着他们的,就只有死亡或者是更加凄惨的下场了。 但在基督徒的宫廷中,这种情况几乎不存在,毕竟他们的根基不在这里,他们的根基在遥远的另一处地方,即便现在的埃德萨伯爵已经失去了他的领地,但只要他还有姓氏,有纹章,即便离开了亚拉萨路国王,他依然可以成为其他君王的座上宾,也会有数以百计的达官贵胄愿意与他结交,何况他又是那样的年轻与俊秀,又是“被选中的人”,哪里不能再做出一番事业来呢? 在苏丹的宫廷里,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中度过的卡马尔很难相信,这世间确实有这样一个纯洁而又仁善的人,他的慈悲甚至不单单针对他的国王,兄弟和基督徒们,对他的敌人也是如此。 而在布拉斯的时候,他就听闻这个年轻的骑士带着他的侍从去造访过那里的图书馆,并且设法借走了几本有关于麻风病的书籍阅读抄录。 他不确定,这是一种做给别人看的姿态,还是确实出于一片真心,这份真心又能够有多么的坚定和稳固——他派了仆人去告诉拉齐斯,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基督徒骑士前来,向他借取那几本珍贵的医学典籍的话,他要尽可能羞辱、贬低、质疑对方,看看他是会愤怒,还是羞恼,又或是惭愧…… 拉齐斯继续毫无保留,巨细靡遗地与他说了昨晚的事情。 “真是太奇怪了,”拉齐斯说,“你知道吗?我以为我说的那些话,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换做和他这样年纪的孩子,早就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了——就连他身后的那个年长的侍从也露出了愤懑的神色啊,他却像是没有听见那些话似的……”他目露惊异地比着手势,“他就那样在我面前坐下,而后提出要用一个金币来买我的那些书。 当然,我初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以为他在报复性地嘲弄我,但随后他又不断的加码,一直加到一百万枚金币,一百万,即便买下大马士革也够了,我的怒意在那一刻消散。我突然明白了,”他看向卡马尔,“他不是在展示他有多少钱财,而是在展示他有多么坚定的信心。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将所有的一切置换为可见的资产。我的书籍,我的尊严,我的生命都是有价的——相对的,他的也是,所以他不在乎我的妄言。 我承认那时我感到了恐惧,我完全不明白,只是几本书籍而已,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些书籍是否能够给他带来真正的帮助,但他依然像一个无所顾忌的赌徒那样,一下子就投出了自己所有的筹码,”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不敢和他赌——所以他赢了,他之前也是这么一个人吗?” “之前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知道他的兄弟,也就是亚拉萨路的国王确实是个大胆的赌徒没错。是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加利利海之战的详细情况。”卡马尔慢慢地吸了一口水烟,“他们以一百多个骑士,数百个扈从以及武装侍从的小股军队击败了相当于他们十倍的苏丹大军,而决定这么做的是他们年轻的国王,或许还有我们现在所见到的这个骑士。” “他的确狂妄,”拉齐斯点头:“不过,这么一个人,应当不是那种会将善行当做阴谋的一部分的人,虽然说好人也可能做坏事,但用一个伟大统治者的身后事来做筹码的行为,无疑已经触碰到了底线——不管是撒拉逊人还是基督徒。” 卡马尔颔首,“他也确实和我说过,他为苏丹做净体,并不曾为了索求回报——那时候我们也没有说过,会承他的这份恩情,他只不过是出于一个人类对另一个人类的怜悯。” “一个有大爱的基督徒骑士吗?”拉齐斯笑了,似乎也觉得这个说法着实有趣,“那么你为什么要叫我这样做呢?卡马尔,我并不是在有意探听你的秘密,你如果不能回答,就别回答我好了——我只是有点好奇。” 那孩子是个基督徒。如果他是一个年轻的撒拉逊人,甚至库尔德人,哪怕是努比亚人呢?他都会认为他的这位挚友有意将他引入苏丹的宫廷,但他是个基督徒啊,是撒拉逊人的敌人,虽然也不是没有基督徒骑士受苏丹或是哈里发的雇佣——但他同时还是亚拉萨路国王的特使与近臣,又是埃德萨伯爵的继承人——他背叛自己的信仰与君主,转变阵营的可能性太低了。 “我还受了一个人的委托。”卡马尔说,他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拉齐斯也知趣的没有追问。但卡马尔的思绪已经不由得飞向了他还在亚拉萨路的时候,他接到了一封来自于埃及开罗的密信——那时候他正在为自己的前路担忧,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他曾经在苏丹努尔丁,撒拉逊人的信仰之光麾下做事,并深深地为之折服。 而在努尔丁去世之后,他放眼四望,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与其并驾齐驱——不,哪怕只有他一半的都没有,苏丹的三个儿子甚至比不上亚拉萨路的新王。 他总不能去亚拉萨路吧。 比起撒拉逊人的宫廷,基督徒的国家只会更严苛,更危险。他们对于血脉和姓氏的看重,更是注定了就连一个普通的农民和工匠之子都很难在他们的权利圈里立足,更别说是一个撒拉逊人了——他去了最有可能就是给他们的火刑柱加点儿燃料。 而就在之后的几天里,他居然接到了萨拉丁的信件,他和萨拉丁接触的并不多,更多的还是和他的叔叔希尔库打交道。而希尔库此人只能说是一个粗鲁的武夫,他或许有些小计谋,但在卡马尔的眼中,这些简直就是小孩子玩弄的把戏。 他们能够南下成为埃及的主人,也只是因为努尔丁已经老了,无法继续控制得住这两只桀骜不驯的猎鹰,一旦将他们释放出去,他就很难能够将他们重新召唤到手里。 在卡马尔的心中,他们就是一对不折不扣的逆臣。 如果努尔丁不曾在加利利海之战中失利,身亡,他甚至很有可能在夺得亚拉萨路之后,征伐埃及。卡马尔甚至想过到那时候,他会不会在苏丹的大军之中,亲眼看着苏丹的宦官用弓弦绞死那两个叛贼。 现在叛贼之一给他写来了信,而信中的内容也非常的直白,坦率,他试图招募卡马尔——在看到那几行句子的时候,卡马尔甚至笑出了声,太可笑了。 萨拉丁怎么会觉得,作为一个世代居住在阿颇勒的重臣家族,最为显赫也是最为傲慢的一个成员会愿意屈从于一个库尔德人呢? 但这样的信件并不单单只有一封,之后的每一晚都会有一封信件摆在他的书桌上,信件的内容也各不不同。 有时候萨拉丁只是跟他描绘一下尼罗河畔的风景,民众的生活,以及他初见雏形的新军;有时候则是他向他介绍埃及的新首都开罗,他正在那里建造一座巨大的城堡,以此作为对抗基督徒的第一道防线;他也说到了阿颇勒,说到了努尔丁的三个儿子,还有他在摩苏尔的侄子,他甚至还提到了亚美尼亚的亲王与拜占庭的皇帝,不得不说,其中的一些分析竟然能与卡马尔不谋而合。 而那些与他的想法并不统一的部分,更是让卡马尔冲动的想要铺开羊皮纸,提起羽毛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意见,然后给萨拉丁寄回去。但那样的行为岂不是已经承认自己愿意做萨拉丁的臣子了吗?他好不容易才按捺下了心中的想法。 而他们还在布斯拉的时候,他接到的密信末尾,萨拉丁提了个很小的要求,请他去看看那个黑发碧眼的孩子。 萨拉丁也听说了,他的身世已经被揭露——居然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的独生子——骤然间,他从一个身世不明的奴隶,成为了四大神圣王国(按照基督徒的说法)的继承人之一,着实令人感到惊异。 不过,与卡马尔所想的不同,萨拉丁倒不认为这是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的有意为之,即便没有这个身份,这孩子将来也必然前途光明,身份显赫。 但萨拉丁在信中说,他曾经与这孩子交谈过,他身上有着一些常人无法拥有的高贵品质,但在这样急骤的变化下,就算是一个老成之人,也会不受控制的露出一些丑态。这个少年人真的能够经得起这样的考验吗? 拉齐斯戏言,卡玛尔如此关注这个基督徒骑士,难道还想要把他招揽到阿颇勒的宫廷里去吗?卡马尔当然没有这个打算,但他总觉得萨拉丁对这个年轻人的关注也确实多了点,这个将来可能会成为苏丹的库尔德人可能还真是存在一些别样的心思——或许能成为一个君主的家伙总有点像龙,看到珍宝就想要扒拉到自己这儿来——当初的努尔丁也是如此。 当然,如果对方的表现叫他失望的话,他应当也会毫不留情的将之弃之如敝履。 “如果他是个撒拉逊人,我会称心如意,满怀安慰,但他是个基督徒。”拉奇斯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你就没有想过让他夭折在这次出使中吗? 虽然亚拉萨路的国王必然会为之大怒。按照这个少年人的性情,我们甚至可能会迎来一场惨烈的战争。但那又如何?基督徒和撒拉逊人注定了要厮杀到世界末日。” “……他终究也只是一个人罢了,”卡玛尔沉吟片刻后说道,“而且我们的路途还未走到终点,等到阿颇勒,我们再来看看吧。” —————————— “还有三天两夜,基督徒的使团就会抵达阿波勒。”第一夫人平静地说道,她的宦官则垂手不语。 苏丹努尔丁最小的那个儿子萨利赫蜷缩在他生身母亲的怀里,睁着一对大眼睛看着第一夫人——在苏丹的后宫中有一条相当奇特的规定。 后宫中,除了第一夫人,第二夫人和第三夫人之外,宫廷中所有的妃嫔和女奴虽然都可以说是苏丹的禁脔,但她们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第一夫人,第一夫人决定了她们谁去服侍苏丹,除非苏丹的确看中了谁(这种情况很少),不然服侍几次,什么时候服侍,甚至是否能够有孕,都得看第一夫人的意愿。 一个妃嫔若是没有得到第一夫人的允许,第一夫人是可以以私通的罪名把她处死的——这种情况也一样很少,但若是发生了——苏丹也不会过于追究。 而萨利赫就是在第一夫人的注视下出生的孩子,而他和他的生身母亲就是第一夫人天然的同盟。 萨利赫的生身母亲抱紧了萨利赫,萨利赫或许不太懂,但她知道,就在前一晚,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与他的妻子,已经从被囚禁的偏僻堡垒转移到了阿颇勒城堡,而后在当夜,第一夫人的宦官就带着毒药去了结了他们。 (本章完) 第147章 苏丹的葬礼(上) 这是若弗鲁瓦第二次进入阿破勒,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作为圣殿骑士团的使者前来觐见苏丹努尔丁,以及与他商榷购买埃德萨的事情。 虽然当他站在苏丹面前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努尔丁只是大笑,并且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们,但随后他还是宽容的称他们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并给予了相当慷慨的招待。 这段经历留给若弗鲁瓦的印象异常深刻,古老的城市,繁荣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宏伟的城堡,威严的苏丹,温顺的大臣,还有那些富丽堂皇的房间,青铜的吊灯,以及随处可见的水池和喷泉——不过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并不能感到安心。他们终究是苏丹的敌人,十字军骑士——正如随行的一个修士所说,就像是蜷缩在巨龙盘踞的洞穴中,触目所及全都是璀璨的金子,剔透的宝石,珍贵的文书,但与之相对的还是巨龙张开双翼时无所不在的阴影,和它大声咆哮时从口中喷出的火焰与浓烟,。 这次造访的时机则更为危险和不利。 阿颇勒的夫人和王子们并未准备让太多人知晓苏丹努尔丁的棺椁将在今日入城,行走在他们身边的民众只是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但这里毕竟是一座无比繁荣的城市,队列中有基督徒也并不叫人感到奇怪,他们与前来迎接他们的大臣与将领们沉默地穿过了城市,来到阿颇勒城堡的三重狮子门前。 阿颇勒城堡只有一个入口吗,位于南面的城墙,通向第一道门的是一座无护墙并且相当陡峭的长阶梯——毕竟这座庞大的建筑物原本就坐落在高处,周围的人群已经被驱散开。大王子与二王子这两个已成年的王子带着自己的随从和士兵走出门来,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真切的悲痛之色,至少看上去——一见到覆盖着黑色粗布的棺椁,他们的眼泪便滚滚而下,纷纷抽出身边的匕首,割开了自己的面颊。 这种行为在十字军们为死去的阿马里克一世哀悼时也这样做过,只不过十字军们这样做,是沿袭了古罗马的传统,他们则是沿袭了突厥人的习俗,而后他们竞相将染了血的手放在了棺椁上,在黑色的布料上留下了一道道并不怎么鲜明但血气浓郁的斑驳痕迹。 最小的那个王子被宦官抱在怀里,一个随从象征性的割伤了他的手臂——然后将血擦在黑布上——他年纪太小,无法控制力道。 接下来苏丹努尔丁的遗体将会在阿颇勒城堡的大厅中接受亲友们的哀悼与追念,他们的教士会为他念经,他的儿子会为他修理衣容,更换衣装。而第一夫人,第二夫人和第三夫人将会依次在他的棺椁中放入简薄的随葬品——一般来说都是苏丹生前最为喜欢的那些——像是匕首、戒指或是书籍等等。 除此之外,苏丹生前最喜爱的坐骑也会被随之埋葬于地下。撒拉逊人的教义虽然并不推崇人殉,但同样的,当老王与新王交替的时候,苏丹的后宫中总有一些年轻的女性会无声无息的死去。你可以把它视作第一夫人,也就是将来的王太后用来清理后宫的一种方式,也可以视作她们对丈夫与君王的担忧——她们倒是诚心诚意地认为,这些奴隶是可以随着苏丹一起升上天堂,继续在那里服侍他的。 当然,其中也必然有着一些私怨。 基督徒的使团被安排在第二道门后。 阿颇勒城堡可不仅仅是一座军事要塞,它还是苏丹的前廷,后宫,因此面积广阔无比——它的占地面积约等于九个亚拉萨路。 不曾亲身至此,很难感受到其中的巨大差异,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甚至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的居所正在第二大门与第三大门之间,从高处望出去,可以望见整个阿颇勒城堡,那是一座连绵不断的巨石海洋,层叠的墙壁如同细密画上的线条,庭院犹如填充在里面的绿色与蓝色,涂刷成金色,或者是白色的圆穹顶,就如同点缀在其中的珍珠,在夕阳的余晖中熠熠生辉,这已经不是一个城堡了,是一座城市。 “我几乎不敢去想要把这里打下来,会耗费多少条人命,多长时间,多少钱财了……”一个十字军骑士感叹道。 “即便耗尽法兰克和亚平宁所有的军队,也未必能够拿下这里,你或许可以搬开横亘在路面上的石头,但如何去移动一座巍峨的大山呢?”他的同伴接着说道。 “快别说那些丧气话,”另一个骑士反驳说:有多少坚固的堡垒,或者要塞,都是靠着外界的力量来打破的呢?现在苏丹努尔丁已死,而他留下的遗产将会被他的三个儿子瓜分,只要他们其中有一个生出了贪婪的心思,就算是他们用黑铁来浇筑城墙,用黄铜来打造城门,叫魔鬼来为他们效力,也不过是加快这座堡垒的崩裂速度罢了。” “我们今天已经看到了那三位王子,你们觉得他们谁能成为这最后的胜利者?” “这个就不是我们能够揣测的事情了。撒拉逊人这些方面相当的荒诞,还有轻率——如果是在法兰克,那么他的长子就应该成为无可争辩的苏丹,但依照他们的信仰,他们应该选择那个最有能力的人——这就有些令人尴尬了。这两位,不,三位王子不好好的打上一场,恐怕难以善罢甘休。” “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也可能是件坏事,”一个更清醒些的骑士说道:“苏丹的葬礼什么时候结束?” “仪式可能会持续七天到八天,之后,他会下葬在他选定的那个地方,有可能是城中的某座寺庙之后,才是决出胜者的时候。” “你觉得他们会通过谈判的方式来决定领地的归属吗?” “或许。” “我们是不是要等到那个胜利者出现,才能完成这次的使命?” “应该是。”一个骑士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面孔:“只希望新苏丹能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本章完) 第148章 苏丹的葬礼(中) “你们有谁见过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吗?我是说塞萨尔的父亲。” 一个骑士问道,不过随后他就发现自己犯了个错。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是在赞吉攻下埃德萨城堡的时候,成为俘虏,被掳掠到阿颇勒的。那时候他只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之后的十几年里,他一直如同一个囚徒般地在阿颇勒城堡,或者是其他偏僻的堡垒苟延残喘。 无论是的黎波里还是安条克,又或者是亚拉萨路,都像是把他遗忘了,即便他们的使者来到了阿颇勒,也从未提过这个人,遑论提出赎买他了。 “我倒是见过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的父亲——也就是约瑟林二世。事实上就连这位父亲在继续他西埃德萨的统治时(起初赞吉并未吞并整个埃德萨),似乎也没有搭救这个独生子的意思,不知是出于对上帝的忠诚,还是认为,为了一个随时都可能有的继承人付出了大笔的钱财,或者是割让领地着实是一桩不怎么明智的行为。” 总之,等他自己也成了突厥人的俘虏,他都没有做出什么可圈可点的成绩来,就如塞萨尔的姐姐所说,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当初能够将他们姐弟两人送出阿颇勒,还是埃德萨曾经的大主教和那几个忠诚的侍从付出了大半的努力。 “我倒是见过约瑟林二世,”一个年长的骑士迟疑不决的说道,“但他只是一个粗鲁不文的家伙,在面貌上与塞萨尔并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但我听说他的妻子亚美尼亚公主确实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美人。” “这就对了!”骑士之间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 “要我说塞萨尔的容貌不是随了他的祖母,就是随了他的母亲。是的,他确实有些纤细,我不是说他缺乏男子气概。我是说……” “哈,我们明白你的意思,明白。有些时候我也觉得他应该摆在祭台上叫人们供奉才是。” “如果在古罗马或者是古希腊的时期,那些异教徒还真有可能那么做。” “他父亲见到他一定会非常开心的。谁不想有这么一个儿子呢?”一个骑士感叹道,其他骑士开始嘲笑他,他们只想做塞萨尔的朋友,兄弟,或者是妻舅,他却异想天开,想做塞萨尔的父亲。 “我没这样的奢望。”另一个骑士说,“我将来的儿子只要有塞萨尔的十分之一,我就心满意足了,”他啧了一声,“我甚至不敢期望,他有塞萨尔的三分之一,甚至一半。若是如此,我甚至会感到恐惧,天哪,他就不该是个凡人所有的。” 这句话可能只是无心之言,却让房间里的气氛凝滞了一下。无论年轻还是年长,在场的骑士都不自觉的僵硬了一下,无论他们长到了怎样的年纪,即便自己也成为了父亲和祖父,他们的男性长辈所留给他们的阴影和恐惧,依然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不去。 只不过有人意识到这是一种错误,有些人却依然奉为圭臬罢了。 有人说,作为一个儿子,最期望的就是听到父亲说,“儿子,我为你骄傲。”但同样的,反过来说,一个儿子最为惧怕的,也就是父亲对他感到失望,尤其是在这个时期,作为家庭中的君主,父亲对他们的孩子拥有着很大的权力。 当他们对一个孩子失望时,轻则搁置,冷待,鞭打或者是辱骂;重则放逐,强迫送入修道院或是军队,有时候在儿子太多,而对方又确实带来了太多烦恼的时候,作为父亲的人,甚至可能剥夺他的继承权和姓氏,让他彻底沦为曾经被其肆意践踏的阶级,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塞萨尔现在只有六岁,父亲的回归当然是件好事,但他已经快十六岁了…… 骑士们面面相觑:“陛下会想办法处理此事的吧。”一个骑士犹犹豫豫的说道,而那些历了更多事情的年长骑士们则不抱什么希望,鲍德温四世确实是个英勇无畏的骑士国王,但很显然,他在政治方面,还有些幼稚,可以说是毫无经验。 在获得了加利利海之战的大胜后,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出他有些得意忘形了,连塞萨尔都有些难以忍受,他却一无所觉,塞萨尔的身世暴露的时候,他也只看到了好处,而没有看到危险。 “我听说这次出使是宗主教希拉克略竭力促成的。”一个骑士小声地说道。其他骑士都会意地点了点头。 门外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骑士们顿时闭上了嘴巴,端正了坐姿。果然若弗鲁瓦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些叽叽喳喳的小鸟儿们!老骑士在心里咕哝了一句,不过他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该太过苛求。如果只是一次平常的出使也就罢了,这次出使却伴随着苏丹努尔丁的逝去,这座城市正陷入巨大的悲恸之中——就如不久前的亚拉萨路(为了阿马里克一世),接下来的七天或是八天,这股痛苦与悲愤还会进一步地增强与扩展,并且无处可去——可想而知,这里很快就会凝结起一个庞大到足以覆盖整个阿颇勒的暴风团。 而他们现在正处在这座暴风团的中心,看似平静,但只要他们之中有人稍有逾越,就立即会引来所有人的针对——到那时,就算是苏丹的儿子,也未必能够与澎湃的民意对抗,从撒拉逊人的疯狂程度估计,他们或许会被直接撕碎成无数片。 所以这次所有使团的成员都几乎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在那个小而精致的庭院里走走,并不能离开阿颇勒城堡,去集市或者是其他地方逛逛,更不可能如以往那样去训练,去奔驰,依照骑士团中的律法,他们也不能下棋或者是赌博。 这段日子确实够难熬的,但他在门外听着发现他们的言语之间越来越离奇,越来越脱轨,就知道自己必须走进来阻止了。经过这十来天的相处,骑士团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成为了塞萨尔的拥趸。 这不奇怪,人们总是肤浅的,一个完美的外表就可以成为很多人用来说服自己的证据,之前有人对他怀抱疑虑,也是担忧他名不副实——即便是在十字军中,这种情况也不罕见——多的是一个在吟游诗人口中被描绘得犹如圣彼得或是圣乔治般的人物,在真正朝夕相处的时候暴露出犹如鬣狗、老鼠甚至蛆虫般本性的。 但如果他能够表里如一,并且在其他地方也能满足这些年轻骑士的幻想的话,他们不但不会嫉妒,反而会更加信服和尊崇他,就像是曾经聚拢在亚瑟王身边的骑士——各个出身高贵,武技精湛,姿容出众,放在哪里,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受人尊敬的领主,而他们却愿意无条件的服从亚瑟王,遵从他的命令四处征伐,不正是因为亚瑟王确实是一个完美的圣人? 但他们若是将这种思想带入到此时的环境中,就有点不合时宜了。毕竟他们的首领是骑士团的大团长,他们的国王是亚拉萨路的鲍德温四世,他们所应当追随与崇拜的,应当是上帝,而不是一个有着血肉之躯的凡人。 他更担心的是,在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获释后,这些骑士会将这种防备与警惕的情绪表现出来。若是让约瑟林三世以为他们是得了塞萨尔的授意,反而会叫这段陌生的父子关系变得恶劣,甚至雪上加霜。 他想起了临行前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恩四世对他的嘱托就不由得要在心中摇头,只希望宗主教希拉克瑞的安排,能够让这对父子之间的感情往人们预期的那个方向发展。 他最后警告地看了那些骑士一眼,离开了房间,走去塞萨尔那里。 曾经的塞萨尔只能在王子的床下有一张轮床可睡,或者是在阿马里克一世的门外裹着熊皮睡觉,但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完全依照苏丹之子的规格布置,天顶,墙面,门楣和窗框四处都有精美的雕刻与艳丽的图画,按照撒拉逊人的教义。这些雕刻中不可出现人物,只有花草和鸟兽,但工匠的技艺是那样的精湛。当你身处其中的时候,仿佛确实身处于一片幽深的密林之中。 靠着墙壁摆放着一张宽大的软榻,上方悬挂着青金色与金色的帷幔,软榻上堆放着软枕,靠垫,皮毛,还有纠缠在一起如同流水般淌落在地上的丝绸,它们将软榻遮盖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最底部的四只雕刻成虎爪的金脚。 只看一眼,若弗鲁瓦就升起了扑在上面,痛痛快快睡一觉的打算。 塞萨尔却没有再休息,而是点燃了蜡烛。在窗前阅读和抄录那几本珍贵的医学典籍。 “有那么必要争分夺秒吗?”若弗鲁瓦说,“天色已经很暗了,这样对你的眼睛不好。”他一边说,一边又为塞萨尔点燃了一支蜡烛,“这也算是在消耗敌人的资产。”他开玩笑似地补充道,但骤然加强的光线确实让塞萨尔的眼睛舒服了不少。 “是我疏忽了,之前天色还没那么暗。”塞萨尔放下书卷往后靠了靠,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请若弗鲁瓦坐下,亲自给自己以及他倒了杯茶。 在他的那个世界中,麻风病早已不是不治之症。通过各种手法,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都能够叫病人痊愈或者最低限度的——让病人的病情不至于恶化或者是复发。但在这个世界里,在基督徒的王国和社会中,医生已经成了一个禁忌的词语,草药更是巫师与魔鬼们的产物。虽然在暗地里还是有许多人,包括达官显贵,对它们趋之若鹜,但终究不是一张可以放在明面上打出来的牌。 想要在教会中寻觅与之相关的记录更是不可能。他们即便用了草药,也只会告诉你这是最珍贵的圣物或是主教祝圣后的圣水。而能用那些在另一个世界并不存在的力量为麻风病人治疗的,也只有罗马教皇身边的一个老修士,他对教皇无比的忠诚,教皇也不会放他离开梵蒂冈,他们根本没有接触他的机会。 塞萨尔试图从与他相关的文件中寻找一些可用的东西,但得到的资料几乎都是毫无意义的呓语,不像赞美诗,就是像传说,——什么他将手放在麻风病人的身上,麻风病人就立即好了,要看这些记录,倒不如去看经文呢,耶稣也是这么做的。 但对现在的他和鲍德温有什么用处吗?没有。 而在撒拉逊人的医书中——说起来或许会有人不信,在这个时期,撒拉逊人的医学在兼收并蓄过后,来到了一个新的顶峰,他们有医学标准课本,有医学院和图书馆,有内科与外科……在塞萨尔借到的医书中,竟然有着完整的病历——和现在的病历几乎没什么区别的书面记录。 他们会按照时间、药量和病情的发展整理记录,包括他们用先知给予的力量治愈的那些人。 虽然在这些记录中,塞萨尔依然没能找到麻风病被治愈的记录,但确实看到了有麻风病人在“学者”的祈祷和治疗下,将寿命成功延续到了四十五岁的记录。 而对于鲍德温和塞萨尔来说,哪怕延长一天也是好的,只要延长一天,塞萨尔的研究就可以再持续一天,说不定在这一天中能够得出什么了不得的成果呢?这种事情即便在另一个世界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一个沉疴已久的病人,只因为采取了某种新的治疗方式,就能够迅速的好转,这个迅速可能是一年、一个月、一周,甚至一天都有可能。 尤其是“被选中者”带给病人的希望,这对于塞萨尔来说完全就是一种崭新的,而且成效巨大的一种治疗方式。他并不单单只是在看,而且是在学习,如饥似渴地,哪怕人们都说一个人若是得到了“蒙恩”,就不可能再得到“赐受”,但那又如何? 他身边的教士还少吗?他完全可以将自己的想法阐述给那些教士听,叫他们按照自己的推算去尝试和实施。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在大马士革的时候露出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他想到,一旦自己为了虚名而犹疑不决,就很有可能错过一次宝贵的机会——而它稍纵即逝,可能之后再也找寻不回来。 “他们都在担心你。”若弗鲁瓦说。 塞萨尔怔愣了一下,随后就不由得哑然失笑,“替我谢谢他们。” “你居然一点也不担心吗?” “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方法。”塞萨尔说,他对于这具躯体是有亏欠的,哪怕他降临于此的时候,这具躯壳里的灵魂已经因为高热和疼痛的折磨而在痛苦之中消亡了,但不可否认的,这具躯体的生身父母,不但孕育了他,还将他他送出了阿颇勒堡,他不确定,他若是留在了阿颇勒城堡,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但肯定不会比现在更好。 就算是他曾经被卖为奴隶,这也是因为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信错了人,而不是他本意如此。 这份恩情他必然是要偿还的。但他并不是那种单纯到只要是父母的话就一概遵从的人,若是对方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同样会设法予以约束。 毕竟他在另一个世界中早已培养出了独立的人格和正确的三观,他不会被那些教士们的话语所动摇,当然也不会一味地遵从这个世界中所有的规则。 若弗鲁瓦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悠扬而又响亮的呼唤声打断了,它像是歌唱,又像是祈祷,“他们的教士正在叫他们起来祷告。”老骑士说, (本章完) 第149章 苏丹的葬礼(下) 卡马尔只觉得一阵精疲力竭。 他成功的完成了大维奇尔与第一夫人交托给他的重要工作,将苏丹努尔丁的圣躯从遥远的亚拉萨路运回阿颇勒。 虽然此时的天气还不算十分燥热。一路上他们经过的城市也会为他们提供盐和冰——但要保证苏丹的躯体不会腐败和肿胀还是一桩不那么容易得事情,但他还是保证了圣躯没有遭到太多的摧残,虽然不可避免的,青黑色斑点还是蔓延到了尸体的颈部,额角等位置,但当人们打开棺椁的时候,看见的还是一位威严的长者。 随后苏丹的三个儿子重新为他们的父亲与君主擦拭面孔,身体,更换衣物,用两层洁白的棉布包裹起来,并撒上香料,这个过程并不十分艰难,他们确实要感谢那个基督徒骑士——不过卡马尔猜他们大概没这个心思,为了争执该由谁来做什么,大王子与二王子就发生了数次争吵。 还有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人——也是各有心思,大维奇尔已经靠向了大王子,二王子身边则有好几个埃米尔与第二维齐尔。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卡马尔就会遭到打搅,他们派来各种各样的说客,或是劝诱,或是威胁,希望他能够在苏丹下葬之前站在他们的主人这边。 一旦等不来回答,他们甚至会生气地恫吓道:等到努尔丁长眠于地下,一个投机的小人只可能被弓弦绞死在新苏丹的面前。 投机的小人吗?卡马尔可不打算领受这么一个称谓,无论他有着怎么样的想法,都没打算去亲吻那这三个无能之辈的长袍——包括最小的王子萨利赫。 他的监护人是第一夫人,而他的生身母亲也有一个身为法塔赫的父亲,他们同样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但一看那孩子,卡马尔就知道他是有意被当做傀儡抚养的,他毫无对自身价值的理解,只将自己当做一个身份尊贵的贵族之子,不要说对权利有渴望了,他连权利是什么都非常的模糊。 以及,大王子与二王子的说客满口谎话,有句话倒是没说错,如果卡马尔选择了三王子,他将来就要跪拜在一个女人的裙下,唯她的命是从。 但大王子和二王子又是什么值得辅佐的君王吗?其他不论,大王子嗜酒,这就是一个致命的弱点。虽然说他们也会在某些时候小小地啜饮一番葡萄汁,但只是为了提神或者是松弛。 大王子呢……他以为他隐瞒的很好。事实上,宫廷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说需要去冥想和祈祷的时候,就是躲在小房间里痛饮葡萄酒,直到将自己喝到酩酊大醉,一次又一次,他的奴隶和仆人会把他拖出来,然后用冰块和冷水让他清醒过来。 他的母亲曾经希望他会慢慢地戒除掉这个可怕的恶习,但大王子让她失望了,他不但没有,反而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变本加厉。就在苏丹下葬的前一天,卡马尔的眼线还向他回报说,第二夫人曾经愤怒之极地冲到大王子的宫殿去,与大王子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然后大王子打了他母亲一记耳光,把她打得面孔红肿,牙齿脱落,想也不用想,肯定是大王子又在这天酗酒了,别的时候都可以敷衍过去。但若是让人看见,大王子在他可敬的父亲与君主苏丹努尔丁的葬礼上,也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谁还愿意认可他,跪拜他呢? 更不用说,这不单单是一个癖好,大王子在苏丹下葬的前一天依然喝得大醉,并殴打自己的母亲,就表示现在的大王子已经毫无自制力,若让他成为了苏丹,可以想象,将来他们会迎来一个怎样终日胡天胡地,肆意享乐的君主,在他的治理下,阿颇勒又会破败成什么样子啊,暗地里又会掀起多少阴谋的暗流,暴动的旋涡…… 那么,你或许还会说,还有二王子呢。二王子可能是在外表上最像努尔丁的,而他也一直竭力装作宽容豁达的模样,像是他就说过,在努尔丁去世后,他们应当仿效他们的父辈(这里指的就是努尔丁和他的兄弟)平分父亲留下来的土地,切勿同室操戈,兄弟阋墙。 但果真如此吗?事实上,他一直在收买和贿赂那些埃米尔和法塔赫,并且是他的母亲,也就是第三夫人的支持下,组建属于自己的卫队。若是他有着与这勃勃野心相称的能力,或许这也不是一件坏事,毕竟就如基督徒的国王——撒拉逊人也需要一个能够带领他们征伐四方的苏丹。 可让卡马尔只能苦笑的是,最近的一则情报说约瑟林三世死了。 约瑟林三世曾经被作为一位特殊的客人,在阿颇勒城堡中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努尔丁曾经说过,要将他如自己的儿子和侄子一般看待。但这段时间非常短暂,可能只有几年。59年,约瑟林二世死在了突厥人的监牢,努尔丁获得了整个埃德萨,约瑟林三世已经毫无用处,他的地位和待遇也随之迅速下降。 64年他从阿颇勒城堡迁出来,但也没有被立即投入监牢,努尔丁把他交给了自己的次子,约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被囚禁在了属于母亲嫁妆的一座城堡里。 在亚拉萨路发生的事情,那位基督徒骑士出于大爱与仁慈,为苏丹努尔丁做了“净体”的事情,也早已被卡马尔写信告知了阿颇勒城堡的众人,而回信也已经允诺了,将会对此人做出应有的报偿——这里的“众人”,第二王子当然也在其中。 按照卡马尔的想法,他们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将约瑟林三世完好无缺的交还到他的儿子手中。以感谢他曾经为他们的父亲所做出的一切,那不就应该早早的准备起来——至少应当将约瑟林三世夫妻放到自己的宫殿里妥善照看。 而就在今天,当他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二王子居然平静地回答他说,约瑟林三世死了,连同他的妻子,死于毒杀。 不说卡马尔是如何的惊骇,二王子倒是全然不在意——是谁杀的?基督徒,以撒人还是阿拉伯人?什么原因?是羞辱、是背叛,还是报复?一连串的追问只换来了二王子不耐烦的神情。 他对此一无所知,也并不觉得如何。对于他们来说,约瑟林三世早已是一件毫无价值的东西,为了彰显自己对父亲以及君主的爱戴和崇敬,他们不介意释放一两个无用的奴隶——但,当然,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是他们的疏忽,但是他们完全可以其他方式来感谢这个基督徒。 “有谁不爱女人和金子呢?”二王子轻松地说道,“这些我们都能给他,让这些基督徒带着埃德萨伯爵的尸体回去吧。他们原本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不会为了这两个基督徒大动干戈。”他摆明了态度,并不想追究此事,唯恐伤害到了他的心腹和亲信。 但这是追究和不追究的事情吗? 有人在你的城堡里杀死了被你监护的人。你以为下一次毒药就不会下在你的酒壶里? 卡马尔只觉得胸口刺痛,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二王子却还在追问那九十个基督徒骑士的事情,因为他听说他们接受了布斯拉的总督沙姆斯丁的雇佣。 “既然如此,他们愿不愿意受我的雇佣呢?” 卡马尔已经忘了那时候他是怎么回复他的?,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踉踉跄跄的,离开了阿颇勒城堡,回到了自己的宅邸里。他第一次期待的看向桌面,希望上面能够出现一封加盖了印章的信件,但他什么都没能找到,他睡下的时候,只觉得阿颇勒的夜晚前所未有的冷。 他强迫自己睡着,第二天一早就是苏丹的下葬仪式。苏丹努尔丁早就指定过,他将在沃马亚寺庙里永久的安眠,那是阿颇勒最大的一座寺庙,始建于八世纪。 苏丹的棺椁将由他的男性亲属,官员,亲卫队护送,环绕整个阿颇勒一周,让他最后再看一眼这片曾经被他爱着和捍卫这的土地,数以千计的学者将徒步跟随,为他祈祷,埃米尔,维齐尔,以及更多大大小小的官员,只能走在棺椁的后方,其中也包括卡马尔,他甚至没能成为抬棺人之一。 这是王子还有他们身后的支持者对他的报复,他始终没有给出答案,或者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没有让他们知晓罢了。他可以在苏丹下葬的前一天就逃走,但他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即便这可能会让他身首异处,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但如果他不这么做,他的后半生都不会得到安宁。 浩浩荡荡,人数众多的队伍从阿颇勒城堡的南门走出,走上街道,街巷里拥挤着难以计数的民众,他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阿颇勒的大学者,他身着黑袍裹着雪白的头巾,站在一处高台上,面色凝重地高声念诵经文,然后就是由十六个抬棺人一同抬起的巨大棺椁,上方披着黑色与红色的布匹,为首的两人正是阿颇勒人最为熟悉的两位王子,能够让两位王子抬起棺椁的人,不可能是别人,只有苏丹努尔丁。 努尔丁已死,这个事实直到此时才确切的摆在了他们面前,也不知道是谁发出了第一声痛哭,而后哭声犹如瘟疫般的蔓延开,犹如潮水般地起伏在阿勒坡层叠的墙壁与宅邸之间。 卡马尔也在哭泣,他深切的为自己的君主感到悲哀。他曾经创下了这样辉煌的基业,身后却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继承人。 尘土飞扬,空气灼热。他听到了抱怨声,于是眉头一蹙,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那是和他一起跟随在队伍后面的一位官员,他正在低声叱骂,因为过为激动的民众甚至撞到了他的身上,把他撞进了队伍,而后殃及到了卡马尔。 他向卡尔马尔说了声抱歉,卡马尔的心思却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发现不知何时,送葬的队伍开始变得细长,两侧都是情绪激动的民众,他们跟随着送葬的队伍蠕动般的前行。 “快叫人来!”卡马尔随手拉住一个人低声喊道,“到前面去告诉大王子和二王子!叫他们立即调来更多的护卫!” 而那个人只是看着他,不知道是听不见,还是看不懂,又或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惊扰两位王子,不管他们将来谁会成为新苏丹——若是因此对他生出了不满情绪,他失去的可不单单是权力和地位,甚至还有可能是自己的性命。 卡马尔焦急万分,他也顾不得那两位王子对自己的反感,立即冲上前去。但此时一个法塔赫拦住了他,他是二王子的追随者,也听说了卡马尔拒绝了二王子的事情,他一把就将卡马尔推进了后面的人群,卡马尔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尘土里,狼狈不堪,他听见了几声嗤笑,也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 他绝望地大叫,但变故已经发生。 跌倒仿佛是一个信号,突然就有一个人冲了出来,他将双手紧紧的放在了努尔丁的棺脖上,欣喜若狂的大喊,“我碰到了!我碰到了他的棺椁,我得到赐福了!”他的喊叫,犹如一声开战的号角。所有的人都激动了起来,他们拼命地涌上前,疯狂地争先恐后的将手放在努尔丁的棺椁上。 即便此时护卫的骑兵已经拔出了刀剑,举起了弓弩,也无法阻止他们不顾一切地冲击队伍。 一个抬棺人被推倒了,他是努尔丁的大维齐尔,他也已经发现了事情不妙。他马上看向王子们,但这两位尊贵的王子居然也没能做出任何及时的应对措施——他们只顾着自己从沉重的棺椁下逃脱,竭尽全力地伸出手去,让奴隶把自己拉出来,逃离此地。 更多的人纷涌而至,他们踩踏着抬棺人的躯体,完全忘记了他们都是一些如何尊贵的大人物,平时教他们看上一眼都不敢。他们先是扯去了覆盖在棺椁上的布匹,而后又掀开了棺盖,努尔丁的躯体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千上万双手伸了过来,都想要触摸它。 苏丹的亲卫们虽然想要去杀死这些胆敢亵渎苏丹遗体的人,但他们已经覆盖了整座棺椁。如果他们下手斩杀,这些卑贱之人的鲜血,将会污染努尔丁的圣躯——他们只犹豫了一刹那,就被人潮头吞没了。 人们开始只是触摸,但触摸又怎么够呢?仿佛只在瞬息间,覆盖在努尔丁身上的两层裹尸布也都被拉开了,它们在空中就被人争抢撕扯成了无数片,甚至只是几根纤维,它们被阿颇勒的人们紧紧的捏在手里,带回家去,作为圣物供奉。 卡马尔已经快疯了,眼看着努尔丁的躯体都难以保全。他艰难地跪在地上,开始祈求真主与先知的庇护,他的身上泛出了光,几个学者也随之反应了过来。 一些学者抬升棺椁,另外一些则立起了无形的盾牌与墙壁,又有另外一些学者们发出了如同雷霆般的咆哮声,而阿颇勒最为尊贵,也是最为强大的大学者,抬起双手发出了雷霆,这些雷霆贯穿了那些鲁莽之人的躯体,让他们一群接着一群的倒下。 转眼间混乱停息了,寂静重新回到了街道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人们的理智,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自己如何会做出这种疯癫的举动来。 大学者的面色非常难看,但他也无话可说,阿颇勒的人正是因为过于敬爱努尔丁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而非并非怀着恶意来亵渎这位伟大君主的躯体,虽然造成的结果也相差无几。 他只能叫学者们迅速的将努尔丁的棺椁与遗体收敛起来,“先回阿颇勒城堡。”他疲惫的说道,“明天重新举行下葬仪式。” (本章完) 第150章 卡马尔的求助 第二天的葬礼进行的匆忙而又血腥,金星依稀可见的时候,苏丹努尔丁的棺椁便业已离开了阿颇勒城堡的南门。曾经追随于他左右的法塔赫与埃米尔纷纷派出了他们的士兵,这些士兵骑着快马奔驰在阿颇勒的每一处巷道,他们用鹰隼一般的眼睛扫视过每一扇门扉和窗户,确保它们都被关闭的严严实实。 就在前一晚,大维齐尔与大学者都已经发布了各自的谕令——今日阿颇勒城中的民众必须留在家中,无论他们是要工作、取食,还是学习,只要他们的脚敢跨过门槛,苏丹的士兵就有权利砍下他们的头颅——确实有人这么做了,之前的幸运儿让他们嫉妒的眼睛发红,无论是为了信仰或者是别的什么,总有人怀着侥幸心以身犯险。 他们实在不该忘记那些曾经被他们敬畏过的大人物,后者可能会疏忽,但绝对不会重蹈覆辙,滚落的头颅和喷溅的鲜血成了最好的警示,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此刻都只敢蜷缩在房间里,胆子最大的人也只敢紧紧的靠着门窗,透过缝隙,看着肃穆而冗长的队伍缓慢的离开自己目及之处。 有些人看到了,被十六个抬棺人重新举在肩上的已经不再是原先朴素的木棺椁,而是一座通体洁白,镶嵌着黄金、白银、宝石与珍珠的石棺。 他有些惊讶,因为这并不是努尔丁所推崇的,确实,这座石棺是一个法兰克的贵族进献给苏丹的东西,以感谢他愿意释放自己的一个亲眷,当时的人们看了无不啧啧称奇,但努尔丁只是抚摸了它一下,便说,这并不是真主的子民应当拥有的东西。 当我们的躯体在泥土与木头中腐烂,回归到大地的时候,我们的灵魂会升上天堂;而我们沉沦于这座华美的石棺时,我们的灵魂只会被囚禁于此,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化作火狱的燃料。 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人们并没有想到这座石棺。只因为前一天发生了那样的暴动——努尔丁的棺椁甚至因为被破坏的太严重,而无法继续使用。人们只能找寻到一具更为简薄的木棺,将他的圣躯重新装载起来。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将这具木棺放进了石棺内。 这座石棺几乎与十头骆驼相等,可不是原先的抬棺人能抬起来的——大王子与二王子甚至不必尝试,就宣告了放弃,更不用说,原先的抬棺人中有几个还在之前的冲突中受了伤,甚至丧了命。因此,新的抬棺人几乎全都由得到过先知启示的军人担任,即便如此,那恐怖的重量还是压着他们几乎无法呼吸,每走出一步都仿佛要在阿颇勒的石砖地上留下一个深刻的凹印。 幸好他们一路顺遂的抵达了沃马亚寺庙,在寺庙的广场上,石棺被放下,木棺被取出,它落入早已开凿完毕的墓穴,而后人们覆上泥土,平整后将石棺搬运到墓穴的上方落下。 “努尔丁大概不会喜欢这种做法。”一位法塔赫喃喃自语道。 大学者却满是不快地说道,“那他肯定也不会高兴看到自己的躯体被人盗走,那些愚昧的人会买下它们,并且收藏起来,供奉在祭坛上,就像是那些愚蠢的基督徒所做的事情。”在他们的教义中,并不允许崇拜除了真主之外的人或者是物体,但即便是在阿颇勒的民众,依然深受以往教派的影响,这些谬误可能要经过更多时间的纠正,才能得到改正,现在是不可能了。 大学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可惜的是,随即它又被提了起来。苏丹已经落葬,两位王子的假面具也终于可以撕下来了,前来送葬的人泾渭分明地成了两队。 万幸作为地位崇高的大学者,他依然可以态度强硬的拒绝这两位王子的招揽,“我要为苏丹祈祷。”他说,他会留在沃马亚寺庙,直到寺庙之外,响起了了刀剑的撞击,人们的哀鸣与哭叫,等到火焰熄灭,烟雾消散,他才会重新走出这里,为最后的胜利者祝福。 而大学者不知道的是,苏丹努尔丁的圣躯还未落入地下,依然滞留在阿颇勒城堡第二道门内的基督徒正迎来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礼物。 塞萨尔并不知道撒拉逊人是否有为亲人哀悼的传统,但奇妙的是,他们也有在第七天和第二十一天为死者祈祷的要求——因为苏丹努尔丁死在了亚拉萨路,第七天的时候,他们还在谈判,哪怕亚拉萨路的学者们还是纷纷赶来为苏丹做了祈祷——今天是第二十天,也就是说悼念期并未完全过去,那位已经蓄了胡须的二王子送来的是什么呢? 女奴,年轻漂亮,各具特色的女奴,白色的,褐色的和黑色的,数量也同样惊人,足足有一百个。 一群宦官就像是管理是羊群的狗儿那样驱赶着她们,把她们带到庭院里,然后请求塞萨尔和其他基督徒骑士们尽情地挑选。 “这可真是一份瑰丽的礼物。”塞萨尔笑容苦涩地道。 “不但瑰丽还很贵重呢。”若弗鲁瓦带着戏谑的笑容说道。 可不是吗?这里有一百个女郎,个个裹着丝绸的长袍,而比她们的容貌更为耀眼的则是黄金和宝石的光芒,她们每个人都戴着项圈,胸链,手镯,脚环,还系着沉甸甸的腰带。 这可真是大手笔呀,这些女奴身上的珠宝都不会低于一千个金币,她们的本身价值也有这笔钱的二分之一或者是三分之一,其中有几个格外秀美或是妩媚的,显然是特意给塞萨尔以及若弗鲁瓦这样的老骑士们准备的,一见到塞萨尔走出来,她们就立即迎了上去,在他们面前跪下,揭开面纱,扬起面孔,打开手臂,做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若弗鲁瓦在旁边忍不住低下头来捏了捏鼻梁,其他的骑士们也看不出什么欣喜之色,反而有些尴尬。 那些从别处调来的骑士也就算了,当时正在城堡中服侍国王的圣墓骑士们却是亲眼见过塞萨尔的姐姐纳提亚的,当时她所做出的姿态正与此时一模一样。当然,这是每一个苏丹后宫的女奴所必须要学习的功课,但他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塞萨尔的姐姐曾经被卖到这里,甚至差点就成为了苏丹的妃嫔——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根本就没法生出什么绮念来。 而那些明知纳提亚曾经身为后宫女奴之一的家伙们,也不知道是在威胁,还是在警告,又或是在嘲讽,当然,也有可能三者兼而有之。 此时的撒拉逊宫廷尚且无法与后世的奥斯曼帝国相比,王子们或许会彼此厮杀,但也有可能和平共处——虽然这个和平有待商榷,这就导致了一个英主的后代,可能全都是些蠢货。至少这群女奴的主人二王子,就必然不会是个聪明的家伙。 而直至今日,他还好好的活着,那就证明大王子也有很大的概率是个平庸无能之辈,不然的话现在就没有二王子这个存在了。他们知道苏丹还有一个小儿子,但除非他是鲍德温四世,或者是塞萨尔这样的圣恩厚重之人,若不然,一个年幼的孩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塞萨尔转身看了看他身后的年轻骑士们,“我们要商议一下,”他和那个送来女奴的宦官说道,“你带她们到别处歇息,明天再来听候安排吧。” 若弗鲁瓦走上前,不动声色的往那个宦官手中塞了一枚镶着蓝宝石的金戒指,“请转告你们的主人。这份礼物着实让我们受宠若惊,以至于难以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或者说,”他靠近了宦官,压低声音道:“如果他有什么所求的,也应当告诉我们,若是主人慷慨,客人当然也不会吝啬。老实说,只有得了准话,我们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宦官接过了戒指,神情也缓和了许多。“我会如实禀告我的主人的。” 等他回去,一字不改地与二王子说了一遍,二王子就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笑,“他们是打算待价而沽呢,”他气恼地说:“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阿颇勒城堡中,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如此慷慨的人了,”他咬了咬指甲,面露烦闷之色。 他手里确实还有一笔钱财,相当可观。但这些钱要用来收买那些埃米尔,法塔赫以及他父亲的近卫队,那些被送出的女奴,还是他慷了自己父亲的慨,挪用了那些后宫中的宫女和奴隶,而她们身上所佩戴的珠宝,也都来自于他母亲的宝库。 但现在那些基督徒的态度很明确,他们要么就是在等第二个开价的人,要么就是在迫使他将价钱提高,他对这些基督徒的骑士们垂涎三尺,却着实不愿为了这些异教徒伤筋动骨。“我之前听说大马士革出了以撒人与盗匪们勾结的事情。”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但宦官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的,阿颇勒也多的是以撒人,而他们如同养肥了的牛羊一般随时可以屠宰,只不过努尔丁还没有来得及享用就去见了真主,把他们留给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们,现在就是动用到他们的时候了,“那么就带着我的人去警告他们一番吧。”二王子往后一靠,懒洋洋的说道,宦官领命而去。 二王子微闭着眼睛敲打着座椅的扶手,他从未觉得自己最喜欢的这张座椅这样的狭窄,又是如此的冷硬。 他想换张椅子,苏丹的宝座就很不错。 ———————— 塞萨尔和若弗鲁瓦打发走了那个宦官,回到他们暂居的宫殿中,对望了一眼,发现彼此都面色惨白。 他们来到阿颇勒城堡,已有近一周的时间了。而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即便朝廷与后宫中的人都在忙碌苏丹努尔丁的葬礼,但作为口头盟约最为重要的条款之一,释放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应该提上日程,但自始至终,并没有什么人来和塞萨尔商讨过此事。 事实上,在第四天的时候,塞萨尔就隐约感觉到了不对,若弗鲁瓦在第五天的时候也开始焦灼不安,就算约瑟林三世被关押到了一个距离阿颇勒有些距离的偏僻堡垒,他也应该到了——即便还未到正式交还的日子,也应当让他们父子相见,一叙别情,甚至可以说,哪怕他们并不允许基督徒的使团在苏丹努尔丁尚未落葬时就离开阿颇勒,也应当让约瑟林三世以及他的妻子和塞萨尔,住在同一个地方,这才是对待将要释放的人质该有的态度。 但即便第一夫人、第二夫人和第三夫人以及她们抚养的三位王子都各自送来了丰厚的酬劳和赠礼,第一夫人甚至还代三王子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件,来感谢他为苏丹努尔丁所做的一切,这封信中也没有提到有关于约瑟林三世的只字片语,他们仿佛都默契的将约瑟林三世之事搁置在了基督徒们触及不到的地方。 之前塞萨尔多次请求过多次面见大维齐尔或是大学者,也全都被婉拒了。 塞萨尔已经发过誓,要代自己躯体的原主人照看约瑟林三世以及他的妻子,但看撒拉逊人的态度,他只感到了一阵不祥的寒意,他怀疑这对夫妻已遭遇了不测,只是让他感到疑惑的是,阿颇勒城堡中的人的表现——他们似乎并不觉得这对夫妻的死亡将会导致什么不堪的后果,每个人在相当平静而又敷衍的处理此事,难道他们认为塞萨尔与约瑟林三世以及他的妻子并不具有真挚的情感吗? 确实,他们分离了十几年,但只要塞萨尔继续拥有着约瑟林三世赋予的生命,姓氏与爵位,他就有为其复仇的权利和义务,这将是一条铁则,任何人都无法怀疑和撼动。 他若是不如不这么做,反而会引起人们的猜忌。她们会鄙视他,厌恶他,驱逐他,他甚至会因此无法继续在亚拉萨路或者是任何一片基督徒的土地上停留,没有比这更可耻的事情了。一个儿子不愿意为自己的父亲复仇,他的父亲还是死于异教徒的阴谋之下, 今天二王子的举动更是是证明了塞萨尔的猜测——如果他有意雇佣或者是利用这些基督徒骑士,那么博取塞萨尔好感的最好方式,难道不就是将约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送到他的面前吗?但他没有,他宁愿用一百个穿戴着昂贵珠宝的女奴来取悦基督徒——很显然,他已经拿不出那张最重要的筹码了。 此时骑士们尚未散去,其中一个圣墓骑士团的年轻骑士更是上前一步,挽住了塞萨尔的手,担心他因为被骤然证实的噩耗重重击倒,有些骑士还未想到这里,但也在同伴的分析下了解到了这可怖的内情,他们先是惊骇,而后愤慨,纷纷低声发誓,要为塞萨尔洗刷这份耻辱。 塞萨尔确实感觉到正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悲哀从胸中溢出,但他还能思考,比起为约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复仇,此时更重要的事情是安然撤出阿颇勒,现在他们还能安然无恙的待在这里,除了夫人与王子们暂时还不能公开的恩将仇报之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即将到来的内战中,他们还有利用基督徒们为他们作战的打算。 但眼看距离揭幕的时刻越来越近,留给他们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甚至可能只在转瞬之间。 塞萨尔马上做出了决定:“从今天起,”他声音嘶哑而又坚定地说道,“每个人都必须时刻着甲,将武器放在手边,还有我们的马……” 若弗鲁瓦马上点点头。作为一个老练的骑士,他当然不可能将骑士们的马放在他们的视线之外,它们就被养在庭院的一侧,粪便和噪声引起了宦官与女奴们的抱怨,不过若弗鲁瓦可不会在乎这些卑贱的仆从。 只不过就连塞萨尔也没想到,他的这个命令下得有多么及时,当晚就有人急切地叩响了他们的门扉。 当两名骑士将那个人带到塞萨尔面前的时候,塞萨尔都不禁错愕了一瞬。 “卡马尔大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本章完) 第151章 要挟 卡马尔的仓促来访也在塞萨尔的预料之内,毕竟此时的阿颇勒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无法挽回的混乱之中。 但他没想到的是,卡马尔只是迟疑了一下,就向前一步,坚定地将自己的双膝放在了地上,而后是自己的额头和双手,他就像是跪拜一个苏丹那样跪拜塞萨尔,在塞萨尔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的时候,他伸手拉住了这个年轻骑士的长袍一角,并把它放在这了自己的唇边。 有那么一瞬间,在场的人都以为他是疯了——他错误地将一个基督徒骑士看作了苏丹或者是他的继承人。 “您一定以为我是发了狂。”卡马尔也能猜到他们心中所想,他抬起头来,面色灰白,嘴唇发紫,但说出来的话,依然那样的坚定和清晰:“大人。”他嘶哑地说道,“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您的父亲约瑟林三世,以及您的母亲,那位可敬的亚美尼亚公主都已经死了。” 虽然已经猜到约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凶多吉少,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塞萨尔连同他身边的人还是不由得心头一沉。 “他们怎么死的?” “中毒而死。”卡马尔飞快的说道,“他们原本被苏丹努尔丁交给了他的次子,以及他的母亲,在距离阿颇勒大约一日路程的堡垒中被囚禁、看护,虽然并未得到如同苏丹之子般的待遇,也能算得上衣食无忧,约瑟林三世除了偶尔咳嗽之外并无病症,他的妻子则是心情忧郁而导致身体虚弱,难以行动。 但就在我们进入阿颇勒之前,有人将他们带离了那座堡垒。等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死去了好几天。” “好几天,”若弗鲁瓦忍不住高声道:“也就是说,直到现在你们才决定来告诉我们这件事情!” “因为在今天之前,我也同样被严密地监视着。”卡马尔争辩道:“事情又是发生在我们回到阿颇勒之前——如果我能,我肯定会的,那么要牺牲我的荣誉和性命,或者说,任何一个懂得其中利害的人,只要知道了这件事情都必然会竭尽全力的阻止——虽然我们并未没有在羊皮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但撒拉逊人同样注重口头上的约定——何况这份约定是我代苏丹的三个儿子承诺的。” “那么你知道是谁杀了他们吗?是你们的敌人,还是我们的敌人?”若弗鲁瓦踏前一步,咄咄逼人的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做出这件事情来的人,既是你们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敌人。” “我看这可未必。”若弗鲁瓦冷漠地答道,“或许你应该知道一下,我们今天收到了怎样的一份礼物。” “我已经知道了。” 作为苏丹努尔丁曾经最为器重的大臣,距离大维齐尔也只有一步之遥的卡马尔在宫廷中当然也有着数不清的眼线。他当然知道二王子做下了怎样的蠢事。 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蠢货甚至不知道这些年轻的骑士中,绝大多数都是发了守贞誓言的,他们不能结婚,也不能够接近女人,何况这些女人还都是异教徒。 他用收买那些埃米尔和法塔赫的方式来收买他们,不做任何区分,几乎就是将对他们的轻视与敷衍摆在了桌面上,基督徒的骑士们将之视为一种挑衅,或者是羞辱,也完全说得通。 “我……”塞萨尔沉默良久才问道:“那么我的父亲以及他的妻子现在在哪儿呢?” “现在在我这里——我必须向您致歉……大人,我能力有限……” “不,”塞萨尔说:“你只是在等待苏丹落葬,等待阿颇勒的局势发生变化,但现在看起来这个变化并不是你想要的。”他一针见血地说道,令得愧色涌上了卡马尔的面颊。 那双翡翠色的眼眸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可能是悲恸的骤雨,也有可能是愤怒的风暴。 卡马尔可以理解,塞萨尔和他的姐姐还是个幼儿时便与约瑟林三世分离。在接下来的十几来年中,他们更是遭到了出卖,掳掠,颠沛流离了不知道多久。 塞萨尔是一个贵胄之子,却差点成为了苏丹或者哈里发后宫的一个宦官,即便他幸运的在被阉割前就得到了阿马里克一世的拯救和宽恕,但之后的几年中,他依然因为身份不明而不断的遭到攻击和鄙视。 或许正是因为之前遭受了这样多的折磨,幸运女神终于愿意垂怜他,让他的姐姐纳提亚阴差阳错地离开了阿颇勒,苏丹的后宫,被作为一份礼物送到了亚拉萨路。 而这个女孩令人惊异地记得他的养父母所交托的一切,用一笔价值二十万金币的秘藏,以及由埃德萨大主教亲笔撰写的文书,十来个尊贵证人的签名佐证,证实了自己和弟弟的身份,她是约瑟林三世之女,而塞萨尔更是埃德萨伯国唯一的继承人,他的血脉高贵而又虔诚,又与亚拉萨路国王紧密相连,可以说,他一跃由一个小奴隶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贵族。 这一路上,他怀抱着的是怎样的心情呢?没有一个儿子会不孺慕自己的父亲,渴望与他重见的,何况约瑟林三世做到了所有他能做到的事情,他在五岁起就进了阿颇勒,若是一个懦弱的人,他或许就会甘于过着这种充满了屈辱与不安的生活……但他始终不曾辱没过他的血脉。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将两个孩子送出阿颇勒,会引起苏丹努尔丁的震怒和猜忌吗?他并不能保证,努尔丁是会继续让他作为一个人质活着,还是决定送他去见上帝,单就这份恩情,眼前的这个少年人,就绝不会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的死亡无动于衷。 万幸的是,第二王子和他的母亲还是亡羊补牢般地做了些事情——他们请基督徒的教士为两人做了临终圣事,并且敛骨——”对于火葬的态度,撒拉逊人与基督徒有着相同的看法——一个是“火狱”,一个是“燃着大火的地狱”。 被烈火焚烧会被看做一种刑罚或是诅咒,但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放着这对不幸的夫妻不管……所以他们采用的正是之前提到过的做法——当路途遥远,无法将遗体送回故地安葬的话,他们就会设法只留下死者的骨头。 不过这对母子的想法,更有可能是打算将其作为谈判破裂后的重要筹码之一。但是他们没能看护好活的约瑟林三世,现在死了的也不能,卡马尔利用了几个被他收买的宦官和宫女将这两者的遗骨调换了出来。 他承认这种做法非常卑劣,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他直接叫跟随在身后的仆人将一个镶嵌着黄铜角的香柏木箱子放在了塞萨尔面前。 用来盛装遗骨的是两只大圣物匣,原先可能是为了储藏如手臂之类的圣物所以造得比较大,表面鎏金,顶面有基路伯守护着约柜的贝雕,四周环绕着精美的纯银纹饰,用它们来承载两位尊贵之人的尸骨,并没有太多可挑剔的地方。 塞萨尔低着头注视着这两座圣物匣,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表面,似乎还能感觉到一丝灼热,这应当是错觉。 卡马尔踏入这个房间的时候表现得非常急切,但在塞萨尔陷入沉思与哀悼的时候,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当然可以将这个有力的杀手锏留在身边,威胁这些基督徒为他做事,但这样做岂不是证明了撒拉逊人要比基督徒更下作吗? 就连年少气盛的亚拉萨路国王也没有向他们索要苏丹努尔丁遗体的赎金,他竟还要靠着一个孩子对父母的爱来达成自己的愿望吗? 他做不出来。 “你想要什么?”塞萨尔问道。 “大王子动手了。”卡马尔说,只可惜二王子也不是一条没獠牙的狗,他立即与自己的兄长撕咬起来,他们的支持者更是展开了疯狂的搜索与厮杀,或许在黎明再度到来之前,阿颇勒城堡中就能决出一个胜利者。 更不用说,他们还有一个弟弟,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他的养母正是后宫中最具威望与权利的女性——第一夫人。 “我希望您能搭救一些人。” 如果只有卡马尔一个人,他逃脱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但问题是,这里还有一群大臣,这些大臣未必个个都是学者,但确定每个人都有着令人倾慕的品行与学识,以往这些人都是苏丹努尔丁所看重的支柱与骏马。 努尔丁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受到尊重,即便是王子们也要在他们面前退让,但在这样的乱局中,他们很有可能成为第一批牺牲品——他们之前都和卡马尔一般拒绝了王子们的招揽,这让他们在暴乱中无法得到任何人的庇护——随便哪个士兵都有可能砍下他们的头颅。 “你想让我们带着他们走?” “这对你们来说,也并不是全然无利的事情。”卡马尔连忙解释说,“他们之中有学者,也有虽然不是学者,但依然得到了人们尊敬和爱戴的人,这一路上,你们若是遇到了其他的埃米尔或是法塔赫的士兵,他们或许会因为这个原因而任由你们离去。 我会告诉他们说,我雇佣了你们。” “也有可能引来更多的追兵。”若弗鲁瓦无情的打断了他的话,“大王子的人对你们不怀好意。二王子的人似乎也不愿意留下你们,你们拒绝了他们的邀请的那一刻就成了他们的敌人,不,比敌人更糟糕,你们是叛国者。 无论你所说的那些人具有着怎样的才干与学识,若是不能为他们所用,就只能是将来会带来麻烦的坏东西。 现在不管是他们谁取得了胜利也好,甚至他们还没取得胜利,你们身后都会有人追逐,直到将你们杀死。” 若弗鲁瓦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圣物匣上,“你带来了一个噩耗,而且是你由你们撒拉逊人造成的,你不会被我们所憎恨,但也无法得到我们的感激,是你们先背弃了之前的约定,而你现在所提出来的建议,我看不出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你所说的可能也只是可能,若是我们马上离开,未必有人会注意一群基督徒骑士的去向。 但若是还有一群已经被写上了死亡名单的人……” 若弗鲁瓦往外看了一眼,他们已经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厮杀声,看见时明时暗,摇曳不定的火光,一个念头突兀地从他心中升起,他陡然转向卡马尔:“你已经那么做了!是不是!” 卡马尔已经将那些不愿意服从于苏丹之子的大臣带到了这里,甚至他可能安排了人,如果基督徒们不愿意接受他的请求,他们就会将那些叛乱的撒拉逊人引到这里,这里的基督徒们可能被杀死,也有可能沦为阶下囚。 如果新苏丹是在一个平和的环境中被确立的,那么他或许还会兑现卡马尔代为发下的誓言,将他们看成恩人和客人,让他们安然返回亚拉萨路。 但现在大王子和二王子显然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谁都知道新苏丹必然残害了自己的血亲,可能还不止一个。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指望他对一群异教徒兼敌人表现出应有的仁慈和宽容呢? 房间里静寂无声,只听得到人们沉重而又悠长的呼吸声,塞萨尔抱起了圣物匣,看向那些义愤填膺的骑士们:“行动起来。” 让若弗鲁瓦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更让一些骑士们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的是,塞萨尔居然命令他们说,先去那些女奴的居所——做一些必要的预备工作。 这些被二王子送来的女奴虽然都被宦官安排在了他处,但距离骑士们所在的地方并不远,与庭院只间隔着一道不高的墙壁,之前还有女奴们在舞蹈和唱歌呢。 骑士们蜂拥而入的时候,她们还挺高兴的——比起服侍一个衰弱的老苏丹,或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新苏丹,基督徒的骑士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但他们没有表现出对她们的一点兴趣,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只带走了她们身上的金子。 (本章完) 第152章 突围 “你带来的人呢?” 面对这个问题,一向被他的政敌们称之为老狐狸的卡马尔也不由得怔愣了一下,确实,在阿颇勒,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够比他更为敏锐,但也未必能有他果断,在苏丹的棺椁第一次运出阿颇勒城堡的南门后所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让他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像是这种无比隆重而又肃穆的大事——事实上并不难处理,他们有学者,也有经书,努尔丁更是在生前就为自己做了安排,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把它弄得一团糟——要知道,在这种时候,无论是多么桀骜不驯的维齐尔或者是埃米尔,都会屏息静气,俯首帖耳,这不但是对君主与逝者的尊重,也是为了避免受人质疑,被群起而攻之。 而在第一次送葬的途中发生的事情——卡马尔并未从中看到多少人为的痕迹,但即便不是一桩阴谋,作为继承者之一,他们也该想到,就苏丹努尔丁在民众中的威望,在不可避免地受到过往传统以及以撒人、基督徒影响的现今,是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的。 而他们不但之前毫无防备,端倪初现的时候,也依然迟钝如猪,手足无措,甚至只顾着自己的安危。如果在战场上,他毫不怀疑,他们会抛下他们父亲的棺椁、抛下民众和军队逃跑。 第二天的葬礼,则更让他失望,走出来挽回错误的居然是大维奇尔以及大学者,而不是三位王子之中的任何一个,要说他们还年轻,还缺乏经验,那亚拉萨路的国王呢?随他而来的那位年轻骑士呢?他们不久前才击败了苏丹努尔丁的数万大军。 这两个无用的废物,将来真的能够率领撒拉逊人对抗十字军吗? 阿马里克一世在远征中去世的时候,卡马尔还为之庆幸过,他认为这是撒拉逊人得到真主庇佑的又一个有力证明,毕竟努尔丁已经老了。而阿马里克一世却正在盛年,他的去世不但导致了十字军们第二次远征埃及的失败,也同样预示着亚拉萨路以及其他基督徒国家的衰败。 毕竟他的继承人,一个不过堪堪成年的年轻人得了麻风病,即便他得到了先知的启示,真主的赐福,他的病症依然没有远去,他还能活几年呢?又或者说他真的能够率领军队与撒拉逊人作战吗?这无疑给了努尔丁去世后的撒拉逊人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不想这么说,但又不得不这么说,他甚至想过努尔丁的三个儿子中,甚至不必再出一位如信仰之光(努尔丁)一般的苏丹,只要是一位守成之君,保持现在的局势就行了。他如今也只有五十多岁,完全可以静静的等候新的苏丹长成而后再来辅佐他。 可惜的是,那两位王子对外的时候确实相当废物,但对内的时候却是如同豺狼一般的狡猾无情,他们的做法非常粗暴,只简单的将人分做可用和不可用的两部分,不可用的就处理掉。 你若是责问他们,他们或许会理直气壮的说,他们的父亲努尔丁也是这么做的,但他们就不想想,苏丹努尔丁可是一个人们所公认的,勇武并且睿智的君主,只要他还活着,哪怕之前有着加利利海的一场大败,依然不会有埃米尔或者是维齐尔敢于违逆他的旨。 看看那对库尔德人叔侄吧,希尔库与萨拉丁在叙利亚的时候,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战功赫赫——希尔库就是大马士革的总督——即便拥有着这样的权威与功绩,在希尔库成为了法蒂玛王朝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后,仍旧不敢走到努尔丁面前。 他们很清楚,只要努尔丁看见了他们,他就会命令他的士兵们将他们捉住,并且处以极刑,而他们的军队中不会有任何一个士兵为了他们对苏丹举起武器。 那两位王子看到的却只有浮动于水面上那层看似绚丽实则虚幻的荣耀,他们被其迷惑,心驰神往,却不知道水面下蕴藏着怎样湍急的漩涡与深邃的含义,而令人觉得讽刺的是,也因为他们是努尔丁之子,无论是真心相待,还是只想将他们作为傀儡,支持他们的人居然还不在少数。 卡马尔知道,如果自己愿意低一低头,选中这两个白痴之中的一个,跪拜他们,亲吻他们的长袍一角,他不但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家庭,还有可能更进一步,向上攀升,或许能成为大维齐尔,也说不定。但只要一想到,他将来可能要无数次地为宝座上的“苏丹”收拾残局,他就忍不住犯恶心。 他的决定是对的。 如果他选择了大王子或者二王子,那么他现在就要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处置那些曾经的同僚了,他们可能并非朋友,甚至是敌人,但无论如何,会被两位王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只可能是那些最为正直的大臣和将领。 他们之中还有一些人原本并不在阿颇勒(在另外一些城市担任总督与官员),只不过是为了走完忠诚的最后一步才回到了这里,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只是因为拒绝了王子们的招揽,这时候就要面对凶狠的迫害,或者说他们可能想到了自己会被解职,会被驱逐,但没想到竟然会丧命。 但很显然,王子身边有人怂恿,或许就是那些正等待着分食他们血肉的秃鹫。 而卡马尔能够将这些人聚得那么齐,也是因为他们已经被拘押到了阿颇勒城堡的监牢里。即便如此,也已经有几个过于刚烈的大臣,不是在冲突中被卫兵们杀死,就是毅然决然地自行追随努尔丁于地下了。 而卡马尔甚至来不及哀悼他们——他先将家人送出阿颇勒,然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手段,将这些人从监牢里搭救了出来。万幸的是,这时候大王子和二王子的追随者们还在王者厅、宝座厅、第二夫人与第三夫人的宫殿这些重要的地方相互厮杀,暂顾不得他们。 城堡里已经乱作了一团,人心惶惶,这时候金子反而成了一种最有说服力的东西——毕竟在这个时候,两位王子胜负未明,谁也不知道将来他们谁会成为苏丹。这时候,卡马尔若是跟那些守卫说什么拔擢与恩赏之类的事情,他们只会嗤之以鼻,但金子就不同了。金子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尤其是在很多人都不看好将来的时候。 —————— 在基督徒的骑士们兴高采烈的冲入旁侧的宫殿去收缴金子和珠宝的时候,卡马尔将那些幸存者带了进来,塞萨尔匆匆扫了一眼,就发现这些人几乎都是男性,有年轻人,也有老人,一些大臣须发已经完全白了,但精神看上去还好。 问题最大的是那些受过刑的人,塞萨尔看到了一些明显的残缺——他知道撒拉逊人中也有具有超凡能力的人,这些人被称之为学者,在撒拉逊人之中,治疗和作战并未被强硬的分开,一个人可以成为医生,也可以成为战士:“你们之中有‘学者’吗?” “有。”卡马尔说,若不是有这些人在,他根本没有办法将那些受过刑的人带出来。受损的肢体无法找回,但至少都止了血,并且可以自己行动。 “我们一旦开始奔驰,可能就不会再停下来。”塞萨尔提醒了卡马尔一句,卡马尔沉默地点点头,能够取得这些基督徒骑士的宽宥和援助,已经是意外之喜。 他在踏入这道门之前,还以为会耗费很多时间,好用自己那条三寸不烂之舌来说服这个年轻的骑士,不管怎么说,后者应当是满怀欣喜来迎接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的,结果却只能面对这么一个噩耗。 卡马尔为他带来两位亲人的遗骨,并不是恩惠,而是弥补,他不是个蠢人,根本没想过要借此与之讨价还价的念头,只希望这能稍稍缓和一下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所带来的打击——而他抱着这样侥幸的想法,也是因为在这一路上,他观察到的塞萨尔一直十分的理智和冷静。 即便他会因为双亲的死亡而陷入狂怒之中,卡马尔也已经做好准备,用自己的鲜血来熄灭他的仇恨,只求他能尽快想起他对基督徒国王鲍德温四世的承诺——比起已经逝去的人,更重要的是他自己,还有那些骑士们。 他完全没想到,塞萨尔做出决定的速度会那么快,那么准确。 塞萨尔此时却已经将所有繁杂的思绪抛在了身后,无论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以及其妻子的死亡,还是撒拉逊人的求助,又或者是苏丹努尔丁之子的妄为。 他虽然没有经历过,但他已经无数次的从史书上看见过——像是这种犹如爆发般瞬间白热化的权力争夺,随时都有可能让一个城市甚至一个国家动荡起来,而他们又是异教徒,又是敌人,根本不可能得到某一方的庇护,倒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的脱离这里,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在之后慢慢解决。 他必须要感谢卡马尔。如果卡马尔带来的只是那个令人悲伤的消息,他就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冒着全军覆灭的危险,在这有九个亚拉萨路大的宫殿群去寻找两具没有确切的定位,也没有明显特征的尸骸;第二个选择,就是放弃一切,什么都不要,马上就走。 若是如此,回到亚拉萨路后,他将会面对无数人的指责,甚至那些因此全身而退的骑士们也会埋怨他,因为他将他们看作了胆小鬼,宁愿忍受这样的耻辱,也要把他们带出阿颇勒。 现在卡马尔已经为他解决了这个最大的难题。他们所仅有的一个也是必须要做的选择,就是马上离开。 这里就要成为一座血肉磨坊了。 塞萨尔与卡马尔的想法一致,他不认为努尔丁的两个儿子能够控制得住他们麾下的那些埃米尔和法塔赫们,他们的士兵更不可能如一千年后的军人那样受到舆论与法律的约束?即便有过严厉的训诫。当他们看到女人,金银和丝绸的时候,难道还会记得吗? 一旦开始了掳掠,强暴和杀戮,人心中的那点恶念就会被无限制的放大。到了那时候,别说是苏丹之子了,哪怕苏丹努尔丁重新降临到世间,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可能都会一刀挥过去。 就在一切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骑士们也已经回来了。卡马尔看过去,发现他们切切实实地听从了塞萨尔的命令,只拿走贵重的珠宝和金币,没有一个带着女人,倒是有几个大胆的女奴,跟随在他们后面哀求这些骑士带她们走。 但这些骑士们是何等的铁石心肠,面对她们的纠缠,他们甚至抽出了刀剑,她们没有立即倒在血泊中,还是因为骑士们已经要准备出发,不想多生事端的缘故。 “如果我是你们,就尽快躲起来。”卡马尔说的,但也只有这么匆匆一句。 他带了大约四十个人,连他就是四十一个,基督徒的骑士们想来带走他们并不难,半数的扈从或者是骑士的马上再多带一个人即可。 虽然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将自己的战利品转移一部分到其他骑士或是驮马的身上。 撒拉逊人们有些紧张,他们之前即便不是法塔赫,也与不止一个法塔赫打过交道。当然知道基督徒的骑士们也和撒拉逊的士兵一般异常看重自己的私人资产,何况他们做出牺牲,并不是为了援救基督徒,而是为了援救一群曾经的敌人,但叫他们惊讶的是,居然没有一个骑士抗议,或者是拒绝,他们的绝对服从让之后的行动犹如行云流水一般的顺畅而迅速。 卡马尔被塞萨尔拉上马的时候,时间只过去了一个小时不到,他甚至有些恍惚。 他身前的年轻骑士垂下了头,塞萨尔在低声祈祷,而后人们便看到白银融化,或者是星辰倾泻,璀璨的大河穿行于他们之中,为每个基督徒骑士都披覆上了一层龙鳞般的链甲。 苏丹的重臣转头环顾四周,发现很多人都在像他这样的做,是的,无一遗漏,在这座静谧的庭院中,奇迹正在发生,他们从未看到如此壮美的景象,真主是如何的眷爱着这个美貌的年轻人啊,这是苏丹努尔丁也不曾有过的荣光。 (本章完) 第153章 突围(2) 在十几年后,将会有一位伟大的撒拉逊统帅如此称赞道:阿颇勒是叙利亚的眼睛,而阿颇勒城堡则是这只眼睛中的瞳孔。 能被如此夸赞,阿颇勒城堡当然不可能只是一座大而无当的空城。正如人们所熟悉的,它有三重门,每一重门都连接着高大又厚重,绵延了数千尺的城墙。 南门,也就是阿颇勒城堡唯一的出入口,但也有些人将之称为苏丹门。因为无论是新苏丹还是老苏丹,都必然会从这座门中走进去,或者是被运出来。 它朴实而又庄重,几乎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在门楣上方镌刻着一段苏丹努尔丁亲笔写下的箴言——“真理如镜”。 穿过这道门,你就能看见一座座鳞次栉比的建筑,但这些建筑明显地矮小和密集,因为居住在这里的并不是苏丹和他的大臣,而是服务于他们的宦官、士兵和仆从,他们虽然也是阿颇勒城堡的一部分,但正如每日的阳光和雨露,他们或许可以享受到其中的一部分,但肯定不是最多和最好的。 即便如此,他们的待遇和荣耀也已经超过了这座城堡之外的人。 第二层中则被称之为双狮门。因为在门扉两侧各雕刻了一只狮子,它们栩栩如生,怒目而视,仿佛是两个最为警醒的守卫,牢牢的守护着城中的苏丹。有时候,一个埃米尔或者是法塔赫,也会自称门前的双狮,就是将自己比喻为这里的两头猛兽。 而在双狮门后,就是沿着这座丘陵的走势而矗立起来的宫殿群,大大小小总共有十来座,但没有苏丹的妃嫔在此居住,这里是苏丹召见臣子以及处理国事的地方,其中最常用的就是王者厅和宝座厅。 与人们想象的不同,苏丹在处理政务的时候,并不会允许所有大臣都与他拥挤在一个地方——也不可能,赞吉王朝依然沿用了古老的行省制度,当然,苏丹之下,只有奴隶这句话并非虚言,但苏丹的奴隶拥有着君主赐予的巨大权柄——一个地区,或是一个行省的管理权。 虽然说苏丹对他们依然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但如果他们能够获得苏丹的信任,并且确保所督管的行省每年都能将五分之一的收入稳妥的送进苏丹的国库,一般而言,苏丹不会蛮横地干涉他对行省的治理,毫无疑问,这种统治方式会培养出数之不尽的野心家。 当一个苏丹能够如努尔丁一般具备超出常人的智慧、武力和人们的尊崇时,放眼望去,在他面前都是倒伏的麦子。可如果他变得软弱了,或是老了,又或是没有一个能够继承这些的子嗣,这些温顺的作物就会瞬间变做锐利的荆棘,将君主刺得鲜血淋漓,浑身疼痛。 第三重门并没有确切的名称。因为它连通着苏丹的后宫,人们对苏丹的女人们必然充满了好奇,但没人敢在这里放肆——只可能有些最为胆大妄为的家伙们喝多了葡萄汁的时候,将之隐晦的称为玫瑰门。 产生了异动的就是比邻玫瑰门的王者厅、宝座厅和掩藏在玫瑰门后的宫殿,有很有可能,王子们就是在这里召集了他们的人,而玫瑰门后的暴动,则可能是在针对苏丹的三位夫人。一旦血淋淋的继承权之战开始,两位王子所想到的必然就是去劫持或者是杀死对方的母亲,他们的母亲并非没有身份和来历的女奴,生死的意义也自然不同。 但很显然,两位夫人也不是毫无准备的。但无论是那两座最为重要的厅堂还是苏旦的后宫,距离基督徒骑士们暂居的地方都有着一定的距离,毕竟谁也不会将敌人的使团放在要塞的心脏位置——如今倒成了他们的优势。 而在第二重门,也就是双狮门之后,居所以矮墙或是林木间隔,他们与另一处地方间隔着的就是一处橄榄林,塞萨尔倒不必担忧他的骑士们会在黑夜中失散。即便不曾得了天主的赐福,这些从不缺乏鱼类和肉类摄取的骑士们在夜晚所能看到的东西,也要比平民多得多。 而就在踏出橄榄林的前一刻,塞萨尔突然停了下来,他身后的骑士不明所以,但也勒住了自己的坐骑。 不多会,他们就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一阵喧嚣声,若弗鲁瓦无声地吹了一声口哨——那个方向是大马厩。 因为赞吉王朝所采取的行省制度,日常在苏丹面前侍奉的可能就只有大维奇尔和少数几个官员。如果他要对某处行省的总督行使权力的话,就会把他招到阿颇勒来,双狮门后有一部分宅邸是为他们准备的,足以容纳上千匹骏马的大马厩也同样只为他们服务。 那时候撒拉逊人也要求基督徒将他们的马匹放在大马厩里一起看护和喂养,但被若弗鲁瓦坚决地拒绝了,或许还有人暗自嘲笑这些基督徒全都是一群胆小怯懦的家伙。 现在随着那些嘈杂的人声渐渐逼近,所有的基督徒骑士都在心中喊了一声上帝保佑,并且向若弗鲁瓦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原来是动乱发生的时候,有一股不知道属于哪个法塔赫或者埃米尔的队伍想起了这里,这些士兵袭击了大马厩,他们从中挑选最好的马给自己留下,或许还牵着一匹或者是两匹,但更多的他们没法带走,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商人出售。 于是,他们就做了一件残忍的事情,那就是将剩下的马匹迅速砍死,然后在马厩里放火。他们满身鲜血,得意洋洋举着燃烧旺盛的火把,大声地感叹着自己的幸运。 也幸好如此,适应了强光的眼睛扫过橄榄林的时候,根本无法察觉黑暗中静静矗立着的骑士们。他们吵吵嚷嚷的自基督徒面前经过,最近的一个士兵,只需要略略转头就能看到距离他不过百尺的塞萨尔,但他没有。 自始至终塞萨尔和他的骑士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们耐心的等待对方远去才策马走出了橄榄林,将自己暴露在钴蓝色的天光下。 守在双狮门前的士兵,又恰好是卡马尔收买过的那些人。他们一见到基督徒的骑士们就立即戒备起来,但他们的首领随即便看到了从塞萨尔身后侧过身,露出面孔的卡马尔。 “大人,”他惊异地叫道:“您怎么在这里?” “放他们走,”卡马尔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疲惫地命令道:“至少此刻他并不是我们的敌人,我雇佣了他们,让他们护送我们离开阿颇勒。” 这个我们引起了士兵的注意,随后,他又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毕竟每个大臣进进出出都要经过双狮门,“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道:“新苏丹会需要你们的。” “我并不这么觉得。”回答他的并不是卡马尔,是另一个大臣。在此之前,他为他的君主努尔丁以及叙利亚的所有民众管理着整个国度的财政。 他用一个古怪的姿势侧过身体。这时候士兵才发现,对方竟然是被一根腰带捆绑在一个骑士身上的,他正感到迷惑不解,却见到这个老人举起了双手,或是说,双臂,光秃秃秃的手臂上并没有双手,“这是二王子砍掉的。”他说,“因为他向我要钱,他不相信国库里只有这么一点钱。” 但那是真的。苏丹努尔丁为了发动对亚拉萨路的远征,消耗了一笔旁人无法想象的钱财,而这笔钱财应当在今后的几年内逐步的填充回来。毕竟叙利亚的每个行省都在不断的为阿颇勒运来金子,银子和丝绸。 但二王子并不相信,他认为这个老人不是有意欺瞒,就是已经投靠了他的兄长,又或是自己贪污了这些钱,他对其严刑拷打,并且在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时砍掉了他的一只手,随后是第二只手。 “你问卡马尔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他不在这里,那么我现在可能已经失去了我的双手,双脚,还有我的脑袋。”这位大臣为人正直,德高望重。即便是一个看门的守卫,也知道他是朝廷内不可或缺的一个人。甚至他之前已经多次以年老体衰向苏丹努尔丁提出辞呈,努尔丁却一直没有同意,就是因为找不到比他更为廉洁而又聪慧的人来占据这个职位。 “那么,至少还有个大王子呢。”他磕磕绊绊地道。 “大王子也不遑多让。”另一个大臣指了指他身边的一个人,他也是他们的同僚之一,他被大王子割掉了舌头,他犯了什么罪吗?当然没有,他只是不愿意说出一些违心之言。 “可是你们离开了阿颇勒又能到哪里去呢?” “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叙利亚很大,实在不行……”卡马尔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们若是留在这里,必死无疑。所以如果你还是一个撒拉逊人,还愿意为这个伟大的王朝保留残存的一丝生机,就打开门,让我们离开这里吧。” 守卫沉默了一会,他看向他的同伴们,同伴向后退了两步,更有几个人奔过去打开了门,他们被卡马尔说服了,塞萨尔微微的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在这里浪费哪怕一点时间,现在的阿颇勒就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他不能去赌上帝究竟给他们留了多少时间。 不过在踏入甬道之前,他还是谨慎的抬头望了望甬道顶部那些被格栅封住的洞口,洞口上方也有一条甬道,连接着城墙上的小房间,当敌人来袭,或者是苏丹想要处理掉某个野心过大的家伙时,他就会命令士兵们从甬道上方的洞口倾倒烧沸的粪水,或者是滚热的油脂,一下子就能将甬道里的人烫得浑身溃烂,手足尽毁。 幸好这些士兵们是真心诚意的,他带着骑士们快速的通过,而双狮门与南门(苏丹门)中间的路程也仍旧充满了危险——幸好此时这些士兵们都已经接受了两位王子的贿赂,或者是招揽,正在为他们的苏丹战斗,留在这里的士兵并不多,还有一些宦官与仆人,但也只敢龟缩在自己的房间里,甚至不敢窥视一二。 但在苏丹门前确实还有一小股军队,他们是属于一个法塔赫的努比亚奴兵。不久前,他们的主人投靠了大王子,发誓要为他除掉那两个碍眼的血亲,今晚,他要他们守在这里,可不是为了塞萨尔他们——如果二王子没有死在玫瑰门,或者是双狮门里,他就得死在苏丹门。 这些撒拉逊士兵看到他们,就已经举起了长矛,但塞萨尔纵马飞驰,一瞬间便来到了他们面前,出乎这些士兵预料的是,闪烁着光芒的并不是刀剑,而是金币,它们被随手洒出,至少有上百枚,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无比的响声——这个响声比世间的任何乐曲都要动听,几个士兵立即丢下武器,扑上前去拼命地从马蹄下抓起那些金币,并且塞到自己的怀里。 另外一些士兵也发出了怒吼声,但不是因为看见了敌人,而是他们的同僚竟然敢不顾他们,率先抢夺这些金灿灿的小东西。 不过他们也不用太过失望,因为塞萨尔又洒下了一把金币,金币翻滚着,洒落到了各处,滚入了缝隙和孔洞之间,让士兵们变得更加急切。 骑士和一些扈从跳下马去准备打开苏丹门,但在此时,这支队伍的队长却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他不但没有让开,还呼喊着士兵们重新捡起长矛,“他们有更多,更多,更多的金子,不要放他们走!”他喊道,但他的声音似乎并没有能够传达到他的士兵耳中。 听见了这句话的是塞萨尔,而塞萨尔的回应也很干脆。他策马上前,人们甚至没有看到他如何挥动长剑,那个小队长就已经连同他手中的长矛一起被一分为二,他的上半身跌落在地上的时候,还面露惊诧之色,似乎完全不理解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而此时,沉重的门扉已经被推开,纯净的幽蓝光线下,是陡峭的台阶,道路和显得格外灰暗与方正的房屋。 一个不知为何出现在街道上的撒拉逊人看到了他们,他举着手,似乎想要呼喊,但突然之间,他的头向一侧歪去,随即是被带动的整个身体,弩箭贯穿了他的头颅,但这不是某个骑士的所为,而是一队手持刀剑与弓箭的突厥人,他们拉起面巾掩住了面孔,只露出了眼睛,目光凶狠。 他们也看见了基督徒的骑士们,塞萨尔没有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他向着他们冲去,带着他的骑士,只一刹那,就将这些突厥人践踏于马蹄之间,斩杀在刀剑之下。 (本章完) 第154章 突围(3) 这并不是终结,而是序曲。 单单阿颇勒城堡有九个亚拉萨路那么大,整座阿颇勒城更是庞大到令人恐惧,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 基督徒的使团在踏入这座城市的时候,只觉得它巍峨庄严,不可撼动,此刻却觉得它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在海边堆起的沙堡,整体摇摇欲坠不说,时不时的就会出现缝隙和坍塌。 而那些时不时就会伴随着呐喊与诅咒而来的士兵,就如同那些无孔不入的海水般源源不绝而来。当然,他们并不一定全都是撒拉逊人,也有可能是突厥人,库尔德人或者是努比亚人,他们有着不同的信仰,不同的肤色,不同的主人,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要借着这座巨城陷入混乱的时候,尽情的为自己攫取利益。 此时若是有一个手腕强硬的新苏丹,马上将那些埃米尔和法塔赫召集起来,命令他们聚拢和控制自己的下属,情况或许还不会那么糟糕。但事实证明,这座沙堡的溃塌已经无可挽回。 有些时候的与基督徒的队伍狭路相逢的也未必就是那些趁火打劫的盗匪,他们可能是组织起来守护家园的本地居民,也有可能是被可信的“学者”召唤来去守卫新苏丹的士兵。 如果是前者,他们确实会对一看就知道是基督徒的塞萨尔等人生出恐惧,继而仇恨的心来,但只要他们身边的撒拉逊人高声喊叫着默罕默德当初进入麦加时所喊的那句话——“留在家中便可得安全。”一心要和这群刀锋锐利,盔甲鲜明的骑士们战斗的人并不多。 而若是后者,那就更简单了,这里的“学者”多数都和大臣们见过面,大臣曾经倾听过他们的申诉,学者们也为大臣做过一些事情——他们之中的一些人甚至还是朋友,经常一起在图书馆或者是水烟馆中消磨时间。 卡马尔在这点上倒没有说谎,有他们在,确实为这些基督徒骑士消解了不少并非必须的争斗,除了浪费了一点时间之外——因为只要有人认出了他们,肯定会抓住他们的长袍,询问阿颇勒城堡中的状况。 而卡马尔等人的回应也同样叫人绝望,一个年长的“学者”站在马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长袍,面露悲恸之色:“那我们该往哪里去呢?告诉我,可敬的卡马尔,你是那样的聪明,你一定能够为我们指出一条路来的。” “我所说的就只有请你们暂且忍耐,我要去寻找一位明主。”卡马尔说道:“如果他确实做到了他所承诺的那些事情,我会带着他回来。” 赞吉王朝,原本就是撒拉逊人中的传统派,这就意味着,他们并不认为有着苏丹血脉的人才能够成为苏丹,只要有才能有魄力,有着虔诚的信仰,他们就愿意奉他为苏丹。 听了这句话,对方发出了一声惨淡的笑声,“我相信您,大人。”他松开了手:“愿真主保佑你。” “愿真主保佑我们,保佑阿颇勒,保佑叙利亚。” 看着卡马尔与那些基督徒骑士远去,学者心中愁绪万端,但他随即便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身后的学生和儿子们,“我们这个街区的人,”他面色严肃地说道,“马上回到家里关上门,无论是谁来,又说是奉了苏丹或者是大维奇尔的旨意,也不要开。” “……这真的可以吗?若是新苏丹诞生了,要求我们去拜见他呢?”他的长子疑惑地问道。 “新苏丹?”学者抬头望向依稀可见浓烟和火焰翻滚升腾的阿勒颇城堡,以及南门两侧高耸的城墙,语气阴冷地说道,“等到那里挑起两个头颅。我们再来说新苏丹的事情吧。” 他当然也看到了那些仓皇出逃的大臣。 这些大臣都是被人公认的可敬之人,哪怕新苏丹才能平庸,又或是王子们愿意坐下来。如苏丹努尔丁与他的兄长一般和平的分割父亲留下来的土地,他们也不会轻易离开。毕竟,就如卡马尔,他的家族可是在阿颇勒经营了好几百年,而现在他却什么都不要了,孤身一人逃离了这座城市,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事实证明了,这位学者的预测有多么的准确,次日一早,南楼两侧的城墙上,果然挂出了两颗面容狰狞,满是血污的头颅。不过将头颅悬挂出来的宦官们还是精心地为他们擦干净了面孔,好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这两个死者是谁。 一些人已经发出了惊呼,那居然是两位已经成年的王子。 大王子,还有二王子,他们就如同被困在一座斗室内,两条饥肠辘辘的鬣狗那样相互撕咬,吞噬对方的血肉,却没有察觉到隐藏在暗处的那双手。 第一夫人在苏丹努尔丁的面前,温顺得就如同可以随手折下的一枚鲜花。 但在努尔丁去世,或者说更早之前,这位夫人的心底就早已生出了尖锐的毒刺,她确实没有自己的儿子,但她有努尔丁的三子萨利赫,比起业已成年,野心勃勃的大王子和二王子,还是个孩童的萨利赫当然更符合第一夫人的需要。 而且她几十年来一直是后宫唯一的管理者,绝大多数的宦官与宫女早已习惯了服从她的命令,他们将大王子和二王子引入宝座厅,用情势逼迫他们的追随者在这里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第一夫人就像是观赏野兽搏斗那样,通过一个暗孔观察着他们在苏丹的宝座前,为了自己的贪婪而疯狂地厮杀——最后一刻,大王子的弯刀划过了二王子的脖颈,二王子的头颅掉落在地上,而在他最后残留的意识中,除了兄长兴奋的大笑之外,就是那截突然出现在对方胸口的刀尖。 没人知道大王子的亲卫是什么时候背叛了的,二王子的头颅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或许是因为他的仇敌也终于得到了报应,也有可能是对大王子以及自己的嘲笑。 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将最小的弟弟放在眼中。虽然他的生身母亲也是出生于一个法塔赫的家庭,但其父亲所在的行省距离阿颇勒很远,而他们掀起暴乱,也只不过在一天之内,即便他有军队又如何能够赶得及呢? 事实证明,早就为这一天做准备的,又岂止是他们呢?一向表现得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温顺到有些木讷的第一夫人在动起手来的时候,犹如雷霆,干脆利落,不留一丝隐患。 在大王子按着胸口跌倒的时候,他恐惧地看到自己的母亲和二王子的母亲也已经被押了出来。 两个女人被迫在第一夫人面前跪下,而后两个宦官拉着她们的头发,让她们抬起头,杀鸡般地割断了那两条白皙的脖子。 鲜血流淌,犹如红毯。 第一夫人转身望着王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转身,向依偎在母亲怀抱中的萨利赫伸出了手:“来吧。新苏丹,”她说,“到我这里来。”新苏丹的母亲犹豫了一下,松开双手,并且将萨利赫向第一夫人那里推了推。 最小的王子慢慢地走了过去,被第一夫人揽住,抱在了怀里。而后就这样抱着他一同坐在了苏丹的宝座上,在努尔丁尚未去世的时候,她就曾经凝望着这座宝座,心想着坐上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只可惜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到更多,就有一个宦官匆忙跑来,伏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第一夫人立即看一下宦官首领,也就是曾经服侍在努尔丁身边的那位,他和自己的主人一起被十字军俘虏。但在之后的谈判中,他一起被第一夫人赎了回来,因此他对她十分忠诚,而且有他在,萨利赫的正统性也能得到进一步的确认。 宦官首领看到第一夫人骤然变了脸色,就立即快步上前,“监牢里已经没人了。”第一夫人低声说。 “是被杀死了,还是……”宦官首领停顿了一下,“是有人释放了他们吗?是谁?” “卡马尔。”第一夫人道,“他向那些狱卒行贿,带走了所有的人。” “是我们疏忽了。”宦官首领蹙眉,他们将这些人留到最后就是准备施恩的,在大王子和二王子对他们做了那些事情后(不乏他们的人有意推波助澜)。 在他们备受折磨,并恐惧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时,第一夫人再带着萨利赫王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犹如天使降临般的将他们从肮脏的牢狱中拯救出来。 让他们沐浴,饮用葡萄汁,享受宫女们的服侍,而后再承诺,他们将会因为之前受到的苦难而得到报偿……难道还用担心他们不会在之后的日子里,对新苏丹以及他的摄政者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吗? 但卡马尔的行为完全打破了他们的计划,第一夫人却感到疑惑:“卡马尔为什么要那样做?”不过她随即又摆了摆手,反正事情已经做下了,这时候再去追究缘由,已经没有必要。 她看向宦官首领:“卡马尔的家族给了他支持吗?他从哪里寻找到的军队,没有军队,单凭几个学者,他们没法完整地离开阿颇勒。” 这些官员是在阿颇勒的宫廷中为苏丹做事的,既不是军队中的将领,也不是一地行省的总督,他们缺少在马上作战的经验,即便有先知的启示,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他们是和那些基督徒骑士一起走的。”那个宦官说,而后第二个宦官也回来复命了,他是为第一夫人去处理那些基督徒的——不过他们所得到的旨意是完全相反的。 第一个宦官所领取的旨意:是给予那些绝望的人们一次得到宽恕与生机的机会;而第二个宦官领取的旨意却是为了让那些基督徒一个不留的死在阿颇勒。 之前第一夫人还通过二王子的手送去了一批风姿卓越的女奴,她知道这些基督徒们都发誓过守贞,就和他们的修士一样,并不会去碰触女人,尤其是异教徒。 但她并不相信这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真的会在不曾受到任何约束和监视的情况下,依然坚守自己的诺言,她早就听说,有些骑士团的骑士也会豢养女奴——对于他们来说,女奴不算人,他们就不算是违背誓言。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第一夫人严厉的问。 “在……之前,我们找到了两个奴隶,他们说,在王者厅发生异动的时候,卡马尔大人就找到了他们,而且……”他瞥了一眼宦官首领,似乎不敢再继续说下去——这时候也没有什么必要隐瞒了,第一夫人挥挥手,他才继续说下去。 宦官首领这才知道第一夫人已经毒杀了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以及其妻子的事情,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向了第一夫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完全没必要啊。三位王子之间的争斗根本不会涉及到这个基督徒。 何况这个基督徒骑士也确实为他们的苏丹做了“净体”的仪式,依照教义,如果他是一个撒拉逊人,第一夫人甚至要将他看作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他将来也会是萨利赫的“兄弟”。 当然,既然他是一个基督徒,这些都不可能了,但至少……不该被当做仇敌看待。 何况那个重要的口头约定并不是卡马尔瞒着所有人定下来的——他曾经用鸽子传信回阿颇勒,然后从阿颇勒这里得到了准确的回信。也就是说,三位夫人以及王子们都已经应允了此事,要将这个基督徒看作恩人。 然而,第一夫人的回报就是毒杀了他的父母。 “我不能告诉你原因,我只能说我必须这么做,有人要他们永远开不了口,最好能够在他们见到任何一个基督徒之前。”第一夫人倍感焦灼地说道,宦官首领张了张嘴,他无法去责备第一夫人,不管怎么说,今后他们就是最亲密的盟友,而且第一夫人也已经做了弥补的措施。 这个“弥补”并不是说在引来了这样的仇恨之后,又想要消弥这番过错,而是斩草除根。 他们之前送去的女奴身上都携带有致命的毒药,会在骑士们与其欢乐时,撒入他们的酒水中。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塞萨尔和若弗鲁瓦根本就没有允许她们碰到这些骑士一下,而大王子发动政变的时间又提前了很多,直到塞萨尔他们出发,她们都没能找到接近骑士的机会。 “现在多说无益,夫人,您要做决定了。” 第一夫人知道宦官首领所说的是那些大臣们,“既然他们已经背叛了苏丹,无论是努尔丁还是他的儿子,那么就没有留下他们的必要了。”第一夫人说,“让我们的士兵去追击他们,把他们杀死在阿颇勒城外的沙漠里吧。” (本章完) 第155章 突围(4) 当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冲出阿勒坡城堡的南门时,看见这一景象的人们,顿时倍感安慰——他们还以为这是新苏丹为了平息城中的动乱而派出的军队。很可惜,这些骁勇的骑兵并未在城市内稍作停留,直接追出了城外,第一夫人,新苏丹萨利赫与大维齐尔并没有打算在此时无谓地耗费力量去帮助那些穷苦的民众。 虽然按照教义,这是苏丹的权利,也是他的义务,但无论是萨利赫或者是第一夫人都没有这样大的威望,可以指使任何一个埃米尔或者是法塔赫做事,这就意味着,他们想要驱使哪怕一个士兵都需要用钱,而且这个价码显然要比苏丹努尔丁还在的时候高得多。 宦官首领也难以轻易置喙或者是插手此事,他与第一夫人的联盟还未牢固到可以指出对方错处的地步,另外,他也隐约感觉到,这些正在制造混乱与灾难的强盗可能是得到了某种承诺或者是纵容——其中牵涉到多少人,多少交易就不好说了。 其他不论,单第一夫人和新苏丹萨利赫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如果卡马尔或者是任何一个还有些许责任心的大臣在这里,他激烈地予以反对,甚至指责,但有责任心的那一批人已经离开了阿颇勒,而剩下的人中,即便有中立者,看到被第一夫人紧抱在怀里的新苏丹,也就闭上了嘴巴识趣的,不再去多说些什么。 ———— 追击在塞萨尔身后的军队大约有一千五百人,而在第二天和第三天的时候,第一夫人又连续追加了五百人。 阿颇勒距离大马士革大约有九十法里(三百五十公里),这段路程在他们来时用了近半个月,那是因为要护送苏丹努尔丁的棺椁。现在他们倒是可以尽力奔驰,但马匹和骑士都有力竭的时候,虽然骑士团的成员们曾经戏谑地说,只要有塞萨尔的加持,他们或许可以坚持一路跑到亚拉萨路,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何况他们路上也遭到了多次阻截,不仅仅是军队,那些在沙尘中出没的撒拉逊人或是属于附近的村庄,或是属于周遭的部落,他们已经与基督徒打了近百年的仗,而每一次遭遇,也未必都有时间和机会允许他们解释。 偶尔塞萨尔也会想起远在亚拉萨路的鲍德温。 如果他们能够安然返回,他一定要和鲍德温说说这次的事情——他之前从未发现对方竟然有占卜方面的卓越天赋。若不是鲍德温坚持要给他配置这么一支对于出使来说过于精悍的队伍,他现在必然会相当狼狈。 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和他们非常熟悉了,他知道他们的姓氏、来历、年龄、性格,他为他们做过饭,和他们一起狩猎,或是打击盗匪。他们在蜡烛下祈祷,围坐在篝火边唱歌,跳舞,这些小伙子会争执、吵闹,啰啰嗦嗦,各有各的缺点,各有各的优点。 确实,如人们所期望的那样,塞萨尔成为了这群年轻人的首领,得到了他们的拥护,但同样的,这意味着塞萨尔对他们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便在这个时期,在这个地方,死亡总是如影随形,尤其是一个十字军骑士,即便是阿马里克一世这样的国王,也一样仓促地死在了一次远征中,毫无预兆,无可挽回。 但塞萨尔依然不敢去想,他带走了这些人,回到亚拉萨路的时候却只有一半或是更少,那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不用别人走出来责备,他都羞愧到无地自容。幸好,鲍德温的过分爱护让这支出使队伍前所未有的庞大,而庞大就代表着在很多时候,他们对于别人都是碾压性的。 他们击溃了不止一次盗匪,或者是部落中的战士,也在追兵迫近的时候设了两次埋伏,将后者打得辙乱旗靡,如鸟兽散,却始终无法摆脱对方的追索与噬猎——骑士团中已经升起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言语。 最为不安当然就是那些撒拉逊人,苏丹努尔丁曾经的大臣,他们或是疾病缠身,或者是肢体残缺,还有一些已经极其老迈,这样昼夜不停的奔驰,作战,给他们的身体与心灵带来了沉重的负荷,他们尽量不让自己去拖累这些基督徒骑士,但身体有些时候是不听思想摆布的。 “前面有一座绿洲。”卡马尔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晚。” “不,我们只能休息半个晚上。”塞萨尔拒绝了他的建议,之前他们刚刚剿灭了一队努比亚奴兵,在处死俘虏之前,他们设法逼问出了一些情报——依然有不下两千人在追逐着他们。 而最近的,离他们或许也只有一天的路程,但他们已经连续奔驰了两个夜晚和一个白天,即便他的力量能够极大缓解骑士们的疲惫,他们的精神也快要支持不住了。 绿洲周边必然会有村庄,这是毋庸置疑的。 一个牧人看见了他们,立即舍下了羊群,向着村中奔去,这里正好有个“学者”,他立刻率领着村庄里的战士,迅速地翻身上马,向着绿洲奔来。 对于他们来说,塞萨尔的使团是一支足以覆灭他们的大军。作为撒拉逊人,他们并不畏惧在战场上失去自己的性命,只担忧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幸好这些基督徒并未立即发动攻击,而是从中派出了一个年轻的骑士,他身后与之共骑的竟然是个撒拉逊人,一开始学者还以为那是个向导,随后才察觉不对。 卡马尔跳下马来,在落地的时候,他只觉得双膝一软,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幸好此时塞萨尔也已经下了马,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有了卡马尔的解释与担保,学者勉强接受了他们。当然,对方依然不会放下戒备,这一晚村庄中的每一个撒拉逊人都会彻夜不眠,枕戈待旦,直至他们远离此地,但这就不是这些基督徒的骑士们会去考虑的问题了。 他们一见到那清澈的湖水,就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欢喜的高呼,除了负责警戒的骑士们之外,其他骑士纷纷下马,向着湖边走去,他们在扈从的帮助下解开了铁手套,拿下了兜帽,伸出双手,举起冰凉的湖水,放在唇边,尽情痛饮了一番。 然后他们用水囊装满了水,提过去给自己的坐骑喝,正在窥视着这里的撒拉逊人这才略微安了一点心,一个人的品德,往往能够从一些微小的地方显露出来。如果这些基督徒骑士们连湖水都不愿随意糟蹋,那么有很大的概率,他们也不会违背之前的承诺。 学者矗立在窗边。虽然其他人都劝他去休息,他也只是摇了摇头,他也看到了那些形容狼狈的撒拉逊人,虽然未必能认出他们的身份,但从神色,举动,穿着上还是能看出这些人都不是普通的民众——在赞吉王朝中,男性的衣着并没有鲜明的阶级区分,而他们的先知默罕默德也不推崇男人佩戴首饰,穿着丝绸,但总有些地方能够凸显出有权势者的与众不同。 奇怪的是,这些人却都像是才受过了刑罚,血迹,残缺与虚弱是无法遮掩的。 而不久前,苏丹努尔丁的棺椁才从他们附近经过,不用多说,学者也猜到了现在的阿颇勒城中,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沉吟良久,在骑士们燃起篝火,并且派了几个扈从来向村庄中人购买食物的时候,慷慨地答应了下来。 随后他又叫来战士们,让他们尽快地收拾需要的物品:“我们要暂时离开这里——等到这些基督徒们和努尔丁的大臣离开,我们也要走。” “什么?”听到学者这么说,战士们都不免感到了一阵惊诧,“是因为那些基督徒吗?”一个性情急躁的战士说道,“您是说他们会引来他们的军队吗?那么我们不妨现在就走出去,将他们杀死。” “不。”学者说:“令我感到担忧的并不是这些基督徒——你们愿意听从我的话吗?如果不愿,那么我就带着我的家人离开。但我希望你们能够听从我的安排,孩子们,阴云正从阿颇勒来。” 这里的人们迟疑了好一会儿,但学者在这群撒拉逊人中一向很有威望,即便还是有些不情愿,他们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家中,将重要的东西全都整理出来,能够带走就带走,不能够带就设法埋掉。 那些基督徒们在天色尚未亮起的时候就离开了,趁着夜色,无声无息,而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学者,立即召集起村里的人,他们背着包裹,提着篮子,安静地向绿洲附近的一座岩山进发,那座岩山有着一道天然的大缝隙,缝隙的末端则是一个被风沙镂空的洞窟,洞窟很大,虽然无法长期居住,但暂时在那里安身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学者的妻子不安地问道,“等那些人来过。”学者说,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学者说的他们是谁。但很快,在第二天的下午,一个得到过先知启示,被学者留下来观察村庄情况的年轻人面色灰白地跑了回来,他浑身颤抖,大汗淋漓。 人们给他喝了葡萄汁,他才勉强平静下来,他告诉他们说,就在正午,阳光最为毒辣的时候,一群乌古斯突厥人来到了他们的村庄,他们发现了基督徒们在湖边留下的痕迹,就手持着武器凶狠地冲入了村庄,他们到处搜掠,又叫又喊,但因为在学者的预警下,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们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只能愤怒地烧毁了村庄里的几座房屋,才悻悻然地离去。可以想象,如果村子里的人继续留在这里,等待着他们将会是什么。 —————— 塞萨尔他们的队伍在休息过后,又连续奔驰了一日一夜,在第四天的黎明时分,他们距离大马士革已经不远,但一支最为强有力的追兵终于找到了他们,并且正在向他们疾驰而来。 骑士们纷纷放下马背上的撒拉逊人。他们被安置一座沙丘之后,命运如何,就要看这场战斗的结果了。如果基督徒们能胜,那么他们或许可以进入大马士革城,并且在那里受到庇护。但如果基督徒们输了,其结果自不待言。 既然第一夫人与新苏丹萨利赫已经派出了追兵,就表示他们不会再将他们看作可信任的臣子,而叛贼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处死。 卡马尔艰难地喘息了两声,他的眼睛已经在这几天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嘴唇皲裂,头发散乱。 但有些话他必须说——“接下来,大人,若是你们能够找到机会,就自行离开吧。我们原本就不是你们应该承担的责任——就这样吧,你们已经做到了就算是个撒拉逊人也未必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会永远铭记你们对我们的恩情。如果……我和我的同僚们还有将来,我们一定会报答你。” 他凝视着塞萨尔,将双手放在胸前,再一次放下膝盖,跪在了这个基督徒骑士的马蹄前,“一切赞美归于真主,大人,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塞萨尔平静地点了点,事实上,作为基督徒,他也不可能命令他的下属和同伴为了一群撒拉逊人牺牲,他们确实已经仁至义尽,只等击退了这股追兵,他们或许就到了真正该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156章 突围 (5) 追上塞萨尔的,并不是先前的那些突厥人。 这些突厥人虽然在信仰和政治制度上被撒拉逊人们所同化,但他们的作战方式依然沿用了自祖先传承下来的经验与律条,也就是他们从草原上的野兽与猎物那里学来的知识。 虽然追逐在塞萨尔身后的总共有两千多人,但他们并不在一起行动,而是经过简单的商议后,分做了三队。第一队会在第一天奋力追赶这些逃走的大臣和基督徒们,第二队则保持一个相对平缓的速度在后面尾随,第三队也是如此,等到第一队感觉精疲力竭的时候,他们会停下来休息,让第二队又迅速接上,等到第二队也开始疲惫了,那么就是第三队发力的时候了。 如果有人生活在草原上,经常看到狼群狩猎的话,他们就会发觉,狼群采用的策略与之相差无几,或者说,狼群就是突厥人最早的启蒙老师,草原上的猎人们早就习惯了——第一个追踪者只要确保没有丢失猎物,就可以放缓脚步,调整呼吸,恢复体力,将追逐的事情则交给其他的同伴。 狼群会轮番出击,他们也是如此,他们的敌人却只能一刻不停地竭力奔跑,可以预料得到的是,当这三支队伍中的任何一支追上塞萨尔他们的时候,突厥人即便不能说是精力充沛,神采奕奕,也比这些已经连续奔驰了数个昼夜的基督徒骑士强得多。 而且只要他们咬住了敌人,就会源源不绝的同伴赶来增援,这让每个突厥人都充满了信心。虽然在之前的几次遭遇中,他们也折损了一些人手,但余下的人数依然可以对敌人带来碾压般的威胁和绝望。 突厥人的首领已经看见了那些骑士们,他们已经列队完毕,举起的旗帜赤红如血,角上有个亚拉萨路十字架,为首的骑士身着着镀银的链甲,戴着护鼻头盔,穿着宽大的罩衫,罩衫前后也同样有着一个硕大的亚拉萨路十字架,还有他的坐骑——那匹神俊无比的阿拉比马,通体雪白,只有前额一点毛皮是黑色的,并且形成了一个星星的形状。 第一夫人悬赏了一千枚金币——只要有人能够取下这个基督徒骑士的头颅。 突厥人的首领下意识地舔舐嘴唇,同时眯起眼睛,他发现对方正背着阳光,可惜的是,这种取巧的做法对突厥人没什么用,他在心里摇了摇头,而后指向那个年轻人,用突厥语向自己的同伴喊道,“这个人要留给我!他的头颅必须由我来取下!” 其他突厥人们发出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叫嚷声表示同意,而后他们抬起肩膀,低下头颅,驱动马匹,奔向战场。 对面的骑士却并未显露出如突厥人般的急切,只有一部分骑士迅速向前,其他的骑士却还停留在原地,突厥人并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姿态,但对于他们来说,能够遇上这样迟钝的敌人,再好不过。 突厥人的战斗方式也更近似于狼群,而非狮子或者是老虎,他们会很少会直接冲入敌人的阵营。凭借獠牙利爪撕裂他们的咽喉,他们就如同狼群围攻羊群一般,借助高超的骑射技术,围绕着基督徒的骑士们打转,并且向他们射箭。 人们对于突厥人的箭矢总有一种错误的看法,那就是认为这种箭矢并没有很大的威力,这种看法可能受了一百多年后才会出现的板甲影响。 在厚重的板甲面前箭矢确实很难取得辉煌的战绩。但此时的人们多数穿着的还是链甲,或者是皮甲,这两种固然能够抵挡一部分箭矢的威力,但若是遇上了一个同时具有力量和技巧的射手,骑士同样有性命之忧。 塞萨尔就曾听说过一个不幸的骑士中了箭的事儿——箭矢准确地射中了他的大腿,可能就是链甲没能保护到的一小块空白——这一箭直接贯穿了他的左腿,而后是马匹,箭头则深深的嵌入了他另一侧的腿部。 可以说,这一箭将他和他的坐骑“连接”在了一起,这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但确实是真实发生过。 而突厥人与十字军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也早已有了对应他们的战术——当骑士们向他们冲来的时候,他们就立即后撤,很少有骑士能够追得上他们,而他们一边后撤,还能够一边向敌人射箭,如果骑士被激怒了,不管不顾,一定要追到他们的话,那他们就会远离自己的阵营,远离他们的补给和辎重。 而他们若是真的脱离了大军,人数又在劣势,突厥人就会反过来,向那些已经力倦神疲的人和马发起攻击。 一般而言,突厥人身上都会带着两三种武器,背负在身上的弓箭,挎在腰间的弯刀或者是长矛,而他们采取的方法依然是先远射,再近战。 因此当塞萨尔和骑士们向他们急冲的时候,这些突厥人并不惊慌,只是将后撤的时间略微提前了一点,亦如往常,突厥人迅速地与骑士们拉开了距离,很快就跑得不见踪影。 骑士们的攻击声势浩大却徒劳无功,余下的突厥人发出了尖锐的嘲笑声。他们策动马匹,开始围绕着那些停留在原处的骑士奔驰,并举起长弓,但就在此时,那些骑士们却做出了一个令人惊异的举动,他们纷纷往自己的脚下,近处和远处抛下了大块的丝绸。 这些丝绸正是夫人和王子们赠送给塞萨尔的谢礼,在离开的时候,塞萨尔并没有忘记带上它们,那时候若弗鲁瓦还以为他终于也到了喜好敛财的年龄了,他却将它们毫不吝啬的用在了这里。 这些丝绸才被骑士们抛掷出去,就在阳光下折射出了璀璨的光芒,而后纷纷扬扬,如同花朵,又如同云霞般落在焦黄的沙地上时,更像是流淌在马蹄下的金子和银子。 无论是首领还是士兵,突厥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些基督徒想用丝绸来为自己赎身,但很可惜,他们每个人的头颅都有定价,而且只要杀死了他们,这些东西依然可以归他们所有,但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注意到——节奏已经被打乱了。 突厥人可以提起缰绳,叫马儿站立,而后践踏一个婴儿,却无法说服自己如此残忍地对待这些柔滑绚烂的织物,这是与黄金等价的东西。就连皇帝与国王谈判的时候,也会将丝袍列为战争赔款之一。 何况这里的丝绸都是苏丹努尔丁妃嫔们的爱物,每一件都足够柔软,细腻,华美,巧夺天工,但他们不愿意去踩踏的东西,基督徒骑士可不会有什么怜惜之心。 一看到塞萨尔的手段奏效,他们就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欢呼,他们纵马踏过这些丝绸,瞬间便将一大批还在犹豫是该下马捡拾还是先杀死这些基督徒的突厥士兵斩杀——可笑的是,即便如此,居然还是有突厥人在闪避的时候本能地避开丝绸。 “别犯蠢,这是基督徒们的陷阱!”一个突厥士兵喊道,他在这支队伍中的地位不低,穿戴着坚实的札甲,在他的提醒下,也确实有一些突厥人聚集了起来,他们举起了弓箭,搜索目标,却发现眼前却跳跃着大量明亮的闪光。 基督徒骑士们拉下了原本覆盖在身上的斗篷,刺目的光芒便骤然从他们身上迸发出来——那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手中的弓箭也失了准头,弓弦鸣响,箭矢却未能对这些骑士们造成任何损伤,当一个突厥士兵被劈砍到马下的时候,才发现那些骑士们身上发亮的居然是铜镜的碎片——虽然他不能确定。 这些确实是铜镜,在苏丹努尔丁的后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被打磨得异常光亮的镜子,它们甚至作为阿颇勒的珍贵商品之一向外销售。这些镜子也被作为了赠礼放在了箱子里。而早在骑士们休息的时候,塞萨尔就雇佣了一些人,叫他们将这些铜镜全部敲成碎片,镶嵌在了骑士们的链甲上。 虽然手法非常粗糙——只是简单的打了个孔,而后用金属丝或者是牛皮绳固定。 而这些碎片也确实起到了超越设想的作用——人类对于强光的条件反射是任何训练和命令都无法遏制的,而当突厥的士兵们无法控制地转过头去的时候,他们的生命就迎来了终结。 弓箭连同他们的主人纷纷坠落在了地上,激起了成片的沙尘。 有个突厥人呼喊着首领,他和他身边的突厥人正在向他们奔来,但距离拉近后,他却只在那张面孔上看到了恐惧的神色——那些骑士被他甩掉了吗? 并没有。 当首领被长矛贯穿,并且飞向空中的时候,他才看到了那颗特殊的黑色星星,那颗价值一千个金币的头颅正从他身下掠过,对方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而后收回目光,甚至没有露出一个笑容,是他不值得吗? 他头颅或许不止一千个金币,但一百个至少是值得的。 首领跌落在地上,他张开了嘴,想要诅咒这个可恶的基督徒骑士——真主保佑,你很快就会随我而来——他每说一个字,口中就溢出一大口夹杂着血块的粉红色浓液。 他说的也没错,虽然他看不到了,但之后的两支队伍正在迅速的往这里靠近。这些基督徒骑士们虽然表现得非常从容,而且凶悍,但首领并不认为他们还有多少力量应对接踵而至的战斗。 何况那两支队伍中还有着比他们这支队伍更多的,得到了先知启示的人,对方的屏障已经破碎,在那些更为犀利的弓箭之前必然不堪一击。 他这样想着,满心不甘地死去,而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塞萨尔和他的骑士们的气息尚未平缓,就感觉到空气和大地都在隐约地震动。这是无数双马蹄踏在地上引起的共鸣,若弗鲁瓦的脸色顿时变了。 骑士们无声而默契地向着塞萨尔靠拢,塞萨尔举目四望,骑士们没有折损,虽然其中有一些人已经摇摇欲坠,但扈从和武装侍从却已经有了不小的损失,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毕竟是战争,不是儿戏。 他不再多想,沉下心来,向那个冥冥之中始终注视着他的存在祈祷。再一次,犹如月光与白银的圣洁光芒笼罩在所有人的身上,这次甚至连扈从和武装侍从都可以感觉到由塞萨尔传递到他们身上那无尽的荣宠和恩惠,他们激动地流下泪来,觉得若是能够在此时死去,也已经完全值得了。 只有若弗鲁瓦面露忧色,他不但是被选中的人,还与同样眷顾深重的人并肩作战过许多年,过多的祈求圣恩会给当事人带来极大的损耗——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的。 有些人在战事结束后会毫无预警的一头栽倒在地上,当即死去;也有些人会在这之后,疾病缠身,卧床不起;就算他幸运的没有重蹈以上两者的负辙,也会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法再次获得眷顾,有些时候更是表现得他从来就没被选中过似的。 现在塞萨尔毫无疑问的是在透支,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他知道塞萨尔是个怎样的人,即便他不允许他这样做,也能阻止他,这些人的死亡也会让塞萨尔在之后的岁月中备受煎熬,甚至可能会因此忧郁而死。 就在此时,掩蔽在滚滚沙尘之后的两支队伍也已然显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其中一支当然就是那些带着翻毛皮毛的突厥人,他们来势汹汹,还在远处就在吼叫,挥动刀剑,但没有立起旗帜;另一支军队更就叫人感到奇怪了,他们行动起来悄寂无声,黑沉沉的一片,虽然立起了旗帜,但这个旗帜,就连身经百战的若弗鲁瓦也没法从记忆里找到类似的痕迹。 那是一面巨大的黑旗,旗帜中央,飞翔着一只白色的鹰。 (本章完) 第157章 重逢 黑底白鹰,当这面旗帜第一次出现在大马士革附近的空旷荒地时,无人在意,更无人信服,人们对其充满了疑惑与猜测。 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今后的二十年里,这面旗帜的主人将会踏遍几乎整座阿拉比半岛,无论是塞尔柱突厥的半壁江山,又或者是赞吉王朝的后裔,或者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阿萨辛,能征善战的十字军乃至于法蒂玛王朝的余孽,都没能撼动他的王座。 后来的人们只要看到这面旗帜,就不由得心生敬意,就连他的敌人也不例外——这不仅仅是因为这面旗帜的主人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睿智的君王,以及一个勇武的战士,也同样因为他是一个仁慈的贤人,他宽恕的生命远比他杀戮的生命更多。 一些人甚至会说,如果没有萨拉丁,也不会有后来的圣王。 虽然这种说法引起了很多人的腹诽,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最先从沙砾中翻找出那枚宝石的是亚拉萨路的国王阿马里克一世,但将这颗宝石予以雕琢,将它镶嵌在皇冠上,捧向整个世界的却是苏丹萨拉丁。 当然,此时的人们包括萨拉丁自己,都不知道被他们注视着的那个基督徒骑士将会创下多么伟大的奇迹。 他们只是驻足在距离战场不远处的一座丘陵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那座将再次陷入恶战的沙地。 萨拉丁一言不发,而他身边几个较为亲近的将领却已经奇怪地交头接耳起来,他的侄子甚至忍不住问道:“他是没能认出您的旗帜来吗?” 这确实是一面崭新的旗帜,他抬头望了一眼,就连在埃及萨拉丁也从未将它展开过,直至他们来到了大马士革,萨拉丁才随之望去——若是仔细观察,你就能发现这面黑色的旗帜上,正在骄傲地展开双翅的白鹰,与之前人们用在纹章和旗帜上的都有不同。 它以正面对着敌人和友人,双翅打开的幅度非常的大,翅尖朝向天空,双爪直击地面,熟悉鹰隼的人们可以轻易地发现,这正是这种猛禽将要攫取住猎物的最后一刻。 萨拉丁轻轻地抚摸着手上的银戒指。 他的戒指上也是这样的一只鹰。如果那个孩子曾经将他的银戒指按在纸上印出形状,他当然就可以一眼看出这面旗帜的来处,他会吗?凭借着那个孩子的细心与谨慎,他会的,虽然他之后必然会将戒指慎重的收藏起来,而后将印着这个图案的纸烧掉,但他绝不会轻易忘记。 而萨拉丁身边的将领提出这样的疑问也是有原因的,依照他们的想法,这支队伍疲惫不堪,饥渴交加,又已经和一群苏丹努尔丁麾下最为棘手的乌古斯突厥人交过手——他们也看到了,那些十字军骑士毫不吝啬地将珍贵的丝绸抛到马蹄下践踏,用贪婪来阻碍敌人的行动,又在身上悬挂碎裂的铜镜,利用阳光来让敌人的优势变作劣势——这确实都是值得称赞的奇妙想法。 但他们这样做,而不是直截了当的进入战斗,也从另外一个方面说明了他们现在可能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的首领必须保证这些骑士的体力能够得到最大的保存,他也确实做到了,只是敌人并不止这些——追猎而来的另一批突厥人足足有一千多名。 他们现在却只剩下了三四百人,无论哪个方面都处于劣势,而此时又来了可以依仗的援军,难道他们不该转过身去,向着他们奔来,祈求庇护吗? 即便这样做,他们可能会成为萨拉丁的俘虏,但总比在这些野蛮的突厥人刀下丢失了性命来得好。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支队伍不但没有向他们靠近,下马跪地求饶,反而重新举起了旗帜,而他们的年轻首领则拔出了长剑举向空中,阳光聚焦在明亮的剑尖上,就像是又升起了一轮新的太阳。 那些骑士们居然也没有露出丝毫猥琐或者是胆怯的姿态,他们义无反顾,毫不犹豫的追随着他冲向了黑压压的敌阵。 “他们疯了吗?”之前的那个撒拉逊人将领质疑道:“他们完全不必这样做!” 在撒拉逊人与十字军的战争中成为彼此的俘虏,不能说是一件屈辱的事情。 甚至一些十字军将领以在撒拉逊人的监牢里待过为荣。一个国王或者是公爵、伯爵在异教徒的监牢里一待就是很多年,像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二世,他的儿子约瑟林三世,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他的继父雷纳德,都做过撒拉逊人的阶下之囚,雷纳德至今也没能回到安条克。 之前阿马里克一世也曾经愤怒的处死过十二个圣殿骑士,别以为那些进入了骑士团,做了“天主的战士”的骑士们就当真能够虔诚到不惧死亡的威胁——或许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如此,但也有一些人会毫无羞耻之心的向敌人卑躬屈膝,只求一丝生机。 尤其是进入圣殿骑士团已经成为一桩好买卖的现在。 那个年轻人还有着悠长的将来暂且不说,不久前他才得回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即便埃德萨伯国已不复存在,他也是亚拉萨路国王的表兄弟,凭借这么一层关系,他将来至少可以成为一个有实权的大臣,而且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封地——伯利恒,伯利恒虽小,却也富庶。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为了一时的屈辱付出惨重的代价呢?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一个声音回答了他,但不是萨拉丁,回答他的是神情倦怠的卡马尔,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留下这个将领迷惑不已。 他们比塞萨尔等人更早地被萨拉丁的大军发现。起初的时候,他们又是惊恐,又是绝望,还以为发现了他们的是另一支来自于阿颇勒的军队,对方也感到奇怪,看他们的穿着,年龄和模样,都不像是农民或者是牧人,怎么会被聚集到一座沙丘后面,茫然地等待着——像是在等待什么结果。 幸好此支小队之中,正有一名见过卡马尔的人,他叫出了卡马尔的名字,并且从大臣的口中得知了其他人的身份。 他立即转身回去告知了萨拉丁。萨拉丁在此时前来,有一半的原因,正是为了卡马尔,还有他早就看中的几个大臣。 从卡马尔的口中,他也得知了现在阿颇勒的情况,这让他不免犹豫了起来。 “你带了多少军队?”卡马尔问道。 “三千人。”萨拉丁回答说,这个数字非常微妙,正处在自保和进取之间。 但听了卡马尔的建议——萨拉丁最终还是决定暂时舍弃进军大马士革乃至阿颇勒的想法。 叙利亚很快就要混乱起来了,每个人都在蠢蠢欲动,但凡他手上还有些钱财和军队——第一夫人和苏丹努尔丁最小的儿子萨利赫没有可能守住阿颇勒,他们或许很快就会被驱逐出城堡。 但这并不是说,下一个坐上苏丹宝座的人就能够安枕无忧了。他将会面对四面八方的窥视,憎恨与持续不断的攻击,每个人都想伸出手来,把他扯下去,而后重复他的命运。 “但萨拉丁,你与他们不同,您的叔叔和您已经有了埃及,虽然……。” “希尔库死了。”萨拉丁平静的回答:“或许你还不知道,就在我出发之前,我的叔叔希尔库已经因为急病,升上了天堂,去见了真主。我现在是法蒂玛王朝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 “或许我该说声恭喜。”短暂的错愕之后,卡马尔飞快地说道,虽然这句话听起来着实不太恭敬,不过他暂时性还是没办法从苏丹努尔丁的臣子身份里摆脱出来。 而若是站在苏丹努尔丁的立场上看,萨拉丁,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叛贼。 不过,萨拉丁也不是会在这些小地方斤斤计较的人,何况他也承认自己和叔叔的所为确实已经构成了背叛。这点他并不想要否认,而卡马尔对局势的分析也已经说服了他,虽然他已经是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了,但如果他留在叙利亚,参与到这场混战中,很难说阿蒂德以及他身边的那些法蒂玛王朝的余孽会不会产生一些不怎么好的妄想。 既然如此,留下叙利亚,以苏丹的宝座为诱饵,让这群饥饿的鬣狗相互争抢,以消耗他们的实力,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们原本想要直接返回大马士革,但卡马尔并没有忘记塞萨尔。虽然他不知道塞萨尔和突厥人的战场在哪里,但应该距离他们被发现的地方不远,萨拉丁的骑兵们也很快找到了他们。 对于他的回答,萨拉丁只是微笑,确实,如果那个年轻人真的率领着部下向他投降,虽然他或许会宽恕他们,允许他们回到亚拉萨路,无论是为了苏丹努尔丁,还是他自己,但毫无疑问,他会感到失望。 无论对方是以什么样的崇高理由,为了他父母最后的安宁,又或者是为了下属的安危,这些理由都无法说服萨拉丁。 或许正是因为他难得对一个人,还是一个基督徒,产生了这样高的期望,他才希望塞萨尔能够永远如同他们初见时那样纯洁,坚定,毫无瑕疵。虽然他知道这也是一种苛求,但他坚信自己会给予相对应的回报。 相比起基督徒,撒拉逊人的朝廷之中,从来不缺乏异族的身影,即便他们依然要坚持自己的信仰,他们一样可以成为官员,或者是将领,苏丹甚至会允许他们在城内拥有自己的教士和教堂。从这一点上来说,撒拉逊人的苏丹与哈里发,可要比基督徒的国王宽容多了。 提问的将领已经明白了卡马尔的意思,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 既然他能够来到萨拉丁的身边,就表示他已经得到了萨拉丁的看重——而卡马尔话中的含义先是让他感到嫉妒,随即便是心脏狂跳——想到为了这份看重,那个基督徒骑士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他就不寒而栗,这根本就不是在要求一个人吧,他喃喃自语道,他的同伴已经低声惊呼了起来。 他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群困兽犹斗的战士,因为一时的意气受伤甚至死去。但他们只看到了一道雷霆——这道雷霆仿佛是在漆黑的海面上奔驰,又像是击穿了稠密的丛林,尖锐的锋刃在突厥人的队伍中纵横驰骋,所到之处,突厥人的头颅与肢体犹如鱼群飞跃,又如同果实坠落。 引领这道雷霆的正是被萨拉丁看中的那个少年人,而追随着他的那些骑士,居然奇迹般地一个都没有掉队。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但萨拉丁等人似乎也已经看到了那紧咬的牙关,瞪大的眼睛与浑身紧绷的肌肉,哪怕只是在一边旁观,都有不少战士们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双拳,他们几乎要从马背上直立起来,纵身飞入那座死亡的漩涡所吞没的战场上去。 之前那些突厥人的士兵没有看到的景象再次重演,他们惯常的战术在此时完全失效,他们的马儿根本跑不过被塞萨尔加持过的基督徒骑士们,失去了速度上的优势,只有札甲或是皮甲的突厥人根本经不起骑士们的摧折,他们哀嚎着,不甘的倒下。 哪怕他们极力想要组织起反攻,那个为首的基督徒骑士又是那样的警觉和敏锐,只要他们一聚集起来,他就会立刻与他那匹浑身雪白的阿拉比马一同落下,将他们冲散,踏碎。 这并不是一场巨大或是重要的战役,却让旁观者们紧张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些人的心中都产生了同样的一个疑问,在人数,力量和补给上都处于劣势的一小群人,反过来吞噬了一大群追兵,甚至很明显的,在战斗的后期。这些突厥人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想要逃跑,却还是身不由己地被一次次的卷入和绞杀。 整个战斗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等这场战斗终于得以落幕的时候,众人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到几乎无法动弹,手脚都开始麻木,而深深的压在胸膛里的那口气也终于可以呼了出来。 萨拉丁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丝紧张后的松弛,他的笑容变深了,而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塞萨尔正仰头看去,他确实认出了那面黑旗上的白鹰,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只鹰纹都不同,他也猜到了来人正是萨拉丁,毕竟在苏丹努尔丁已死,群雄环视,择时而动的时候,萨拉丁这样又具有野心又有远望的人,又如何会在埃及开罗束手待命呢? 即便为了了解努尔丁去世后的状况,他也必然会亲自来一次。何况卡马尔要求他们将这些大臣带出阿颇勒,却没有明确的说,他们要到哪里去,这或许是在提防,但塞萨尔觉得更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与某人有了约定,而与他约定的人还能有谁呢? 如果卡马尔真的能够忍受蠢货,他就不会这样狼狈的逃出阿颇勒。 萨拉丁策马一路奔下丘陵,在距离战场不过几百尺的地方勒住了马,塞萨尔挥手拒绝了若弗鲁瓦的跟随,也是独自一人奔向萨拉丁。 萨拉丁就见这个少年骑士在马上向他微微躬身行礼,他伸出手来,却只见对方身体突然往前一倾,就摔下马去。 (本章完) 第158章 白鹰(上)(加更!) “该你了。”萨拉丁说,坐在他对面的卡马尔却像是骤然从噩梦中惊醒一般,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停顿片刻,才收回了不知看向何处的视线。 他脱离困境已经有好几天了,但有些时候他还是会产生妄想,以为自己还在阿颇勒,蜷缩在自己的居所,或者是新苏丹的监牢里,等待着受刑,或者是被处死。 而他的身边则充溢着亲友和同僚的抱怨、诅咒和辱骂。他们指着他,责备他将他们带到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境地,让他们受苦受难,成为了暴君警示众人的第一群猴子。 他将视线放在了棋盘上,虽然之前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但简略地看过几眼后,他就下出了精妙绝伦的一步。 萨拉丁不以为忤地赞叹了一声,“我一直听说你的棋艺高超。可惜在今天之前,我都没机会与你对弈。”这是当然的,当萨拉丁还在阿颇勒的时候,他还有他的叔叔与卡马尔这样的本地人相处的并不好,卡马尔的家族在阿颇勒经营多年,而萨拉丁和他的叔叔希尔库却只是不折不扣的外来者,“提克里特的库尔德人”,即便从他们的父亲成为赞吉的大臣算起,也只不过是短短两代的时间,甚至三代都没到。 而且希尔库的野心早就暴露了出来。而萨拉丁,人们都说,他是一个极其懂得伪装和掩饰自己的年轻人,卡马尔更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本性,若苏丹努尔丁能够再活上个五十年,或者是他有一个值得人们忠诚的继承人,萨拉丁都将是最可用的一个人——无论是作为将领,还是作为总督,但若是没有,那他就只能说声抱歉了。 萨拉丁是个何等狂妄的人呐,让卡马尔来说,他甚至连阿颇勒城内的大学者也未必放得进眼里——他或许是虔诚的,但这个虔诚只对真主,对祂在人间的使者,萨拉丁并没有多少敬意,而那些维齐尔,埃米尔与法塔赫……甚至卡马尔和那些显赫的大臣,对这个库尔德人来说,亦如枝头上的果实,只看什么时候摘取罢了。 卡马尔凝视着这个先是被自己轻视,而后又被自己戒备的男人,萨拉丁正处在作为一个战士最好的时候,身体强壮,经验丰富,他面孔苍白,胡须漆黑,粗壮的眉毛下是深深凹下去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一种相当温柔的深褐色,一如他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无论是在什么时候,萨拉丁似乎都没有狂怒或是暴躁过。 这一点卡马尔也曾在自己的主人苏丹努尔丁身上看见过,这种人,似乎生来就知道,世间的一切都是属于他们的,他们无需急切,也无需担忧,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真主会给他们一切。 但真主也是残酷的,卡马尔想到,祂从未永远地眷顾过什么人,祂将权柄拿走,以衰老或是死亡的方式,而后交在新的人手里——努尔丁是否想到过,他的失败会来得如此仓猝而又绝望?这样说起来,他能够死在加利利海的战场上,或许还算是一桩好事,若是让他看到现在的阿颇勒,他的国家,他的继承人,他的大臣与将领……即便是钢铁做成的心,也会迸裂的。 萨拉丁举起手来,在他移动棋子的时候,他手上戴着的银戒指——戒面上一样有着一支扬起翅膀的白鹰——反射的一点光芒刺中了卡马尔的眼睛——他侧过脸去,萨拉丁注意到了,就将戒指转过来,用不容易反光的戒圈部分对着外面。 “这一步值得记录下来。”卡马尔说,并未恭维,在阿颇勒曾有无数人成为了他的手中败将,他从来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弄虚作假,阿谀奉承,即便他的面前是苏丹或者是将要成为苏丹的人。 这次他思考了很久,萨拉丁并没有催促。而是拿过一边的葡萄汁,慢慢地啜饮了一口。他对酒类并没有极其强烈的嗜好,只在需要舒展身心,思考问题的时候才会来上一小杯。 而就在两人同时陷入了沉思(可能思考的不是一个问题的时候),有人走进,轻轻叩响门扉,萨拉丁高声道:“进来。” 一个卫兵就走了进来,他向萨拉丁禀报说,医生们已经为那个基督徒骑士看诊完毕,正要来汇报结果,询问萨拉丁是否有时间召见他们。 卡马尔听了,就要起身回避,而萨拉丁伸出了手,“没必要,”他说,“此事无关军事和国政——你留在这里,对于你,我都不会有什么妨碍。” 既然萨拉丁如此说,加之卡马尔也很想要知道塞萨尔现在的状况——不管当时的情况如何,他又给出了怎样的承诺,又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没有塞萨尔,他和那些伤的伤,病的病,老的老的大臣们想要从阿颇勒完好无缺的走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可能无需追兵,他们就因为疲惫,病痛和盗匪死在城外的沙漠中了。 与基督徒的世界不同,撒拉逊人的医学发展的虽晚,但崛起的很快,而且有着默罕默德的旨意,任何一个学者都可以行医。之所有这个限制,还是因为有些不曾受过启示的人也曾试图为他人治疗,而他们若是没有足够的学识与经验,又没有先知赋予的力量做最后的保证,可能会因为做出了纰谬的判断,或是给予了错误的治疗而造成病人病情加重,甚至死亡。 虽然学者也会有失手的时候,但比起普通人来说,他们确实占有着不容置疑的优势。 为首的学者就是萨拉丁带在身边的医生,能够被萨拉丁带在身边,他当然不可能是个滥竽充数的家伙。 他能够治疗断裂的肢体,消除高热,平息抽搐与吐泻,他甚至曾经治好过一个自出生起遍咳嗽不止,险些因为窒息而亡的婴儿,因此受到了许多人的敬爱与信任。 可以说,若是他当初留在了阿颇勒或者萨马士革,依然能够受到苏丹或者是总督的恩宠,但他们会将他关在宫廷里,不让他轻易地接触外界,这是任何一个服务于当权者的人都必将遭遇的命运,而他不愿意。 而他答应为萨拉丁服务,正是因为后者做出过承诺,只要他能够随时来到萨拉丁身边,萨拉丁并不会干涉他为其他人看病,哪怕只是一个城外的乞丐,或是一个基督徒。 医生的神色并不怎么温和,甚至眉头紧蹙,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卡马尔的心就不由得往下沉了沉,他们目睹了那场辉煌的战役,但也知道这份辉煌之后是一份何等惨重的代价——而且这些代价都是一个人支付的。 这个基督徒骑士所获得的启示据说来自于圣哲罗姆,这位天主教圣人并未能够被撒拉逊人视作先知——他们认可这些贤人,认为他们是古早的“学者”,却不认为他们有资格给予一个凡人以启示,遑论如此通透和强大的启示。 他们一定是弄错了——卡马尔这么认为。 萨拉丁却若有所感,“他庇护了他麾下的每一个人,从骑士,扈从到那些可怜的仆人。 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经过了多次战斗,而每次战斗,与他在一起的人都能获得长时间并且强力的加持。而这次他更是将先知赐予他的恩惠延展到了每个人身上——他们有多少人?” “总共有三百六十七个人,三百六十七个人,无一死亡,”医生用一种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道,“而这些人所受的最为严重的伤,也不过是失去了一条胳膊,但他们杀死了数量相对于他们两倍乃至三倍的敌人,这一切都是那个年轻的基督徒骑士带来的。 而且,据我观察,他带给他们的,还不仅仅是犹如盔甲般的保护,他所得到的启示,还能够让他承担一部分这些人受到的痛苦和伤害。” 听到这里,就连萨拉丁都神色凝重起来,“你确定吗?” “我确定。”医生肯定地回答道,对萨拉丁他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在那个基督徒骑士身上也发现了相对应的伤害,虽然要轻微许多,并且正在迅速的痊愈,但很明显,这些伤势不该出现在他的身上,毕竟他的头盔和链甲都是完好的,而有些伤势是必须受伤的人丢失了头盔或者是链甲破损,才有可能形成。” 萨拉丁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后才开口继续询问:“那么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非常不好,大人,他耗尽了所有,无论是从精神还是躯体上来说,我从未看到过一个得到了真主眷顾的人如此频繁,并且不顾一切地使用力量。 幸好他身上的伤势,即便没有擦拭药膏,或者是服用药水,也在肉眼可见的痊愈,这表示先知和真主还没有舍弃他,他依然拥有他们的垂青,但就像是一口被迅速抽干的深井,想要让清澈的泉水重新积蓄起来,恐怕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多久?” “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吧。” 萨拉丁摇摇头,“我没办法在这里待那么久,看来只有先把他们送回去了。”他伸出手来,指了指医生和他身后的几个同僚,“不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好吗?”他用得虽然是商榷的口吻,也没有威胁这些医生,但没有人不懂得他话中的意思,也绝不会有人违逆他的旨意。 等到医生们退出去了,卡马尔才开了口:“您要释放这些基督徒骑士吗?就算不杀了他们,留下他们,让他们成为您的俘虏,也能获得很大一笔赎金。” 萨拉丁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这个曾经的共事人还真是不遗余力地,随时随地地给他挖坑。“如果他甘愿向我臣服,让他的那些骑士们成为俘虏,他就不会在最后的时刻发动一场几乎可以称得上玉石俱焚的攻击了。” 虽然此时医生表示,塞萨尔恢复只是需要时间,但那时候谁也猜不到结果会如何,就像是你将一件瓷器扔在地上的时候,就应当做好了它会粉身碎骨的准备,若它还能保持完整——或许会有一两道裂纹,那都是你的幸运。 虽然十字军的将领们从来不会畏惧成为撒拉逊人的俘虏,但这是建立在他们没有触碰到撒拉逊人的底线,以及可以换来一大笔赎金的前提下,骑士们就很难说了。如果他家资富裕,又或是有一个愿意为他付赎金的贵女,或者是亲眷。他当然可以回到亚拉萨路以及其他的基督徒国家。 但若是他没有,就像是曾经的威廉.马歇尔,正是因为他的恩主不愿意给他付赎金,他才在敌人的监牢里待了好几年,直到另一位女恩主,阿基坦的埃莉诺为他缴付了赎金,他才能重获自由。 在塞萨尔的使团中,九十名骑士均是来自于三大武装修士性质的骑士团,这就意味着他们在进入骑士团之前,就已经舍弃了世俗间的一切,或许是放弃,或者是捐献,或者是留给自己的亲眷,反正他们本身是没有任何私人财产的。 骑士团可能愿意赎回他们,但那肯定是一段漫长的谈判过程,还有他们的扈从和武装侍从,如果是那些只是来寻找晋升机会的扈从也就算了,他们可能已经被选中,身后有家族支持,或许可以跟着他们的骑士主人一道离开牢房。 但那些只是作为奴隶和仆人的侍从呢,这就很难说了,若是发现他们不可能被赎出去,他们就很有可能被变卖为奴隶,他们可能再也回不到亚拉萨路或者是他们的故乡,这当然是一桩无比残忍的事情,但也是此时的约定俗成,毕竟任何事情都要讲性价比,在一个骑士也可能是消耗品的世界中,普通的仆从当然就更加不值一提。 “他们可是塞萨尔耗尽了眷顾和生命也要保留下来的人。”萨拉丁说,“我会宽恕他们,释放他们,允许他们回到亚拉萨路,或许有些人可能要留下自己的马和甲胄,但他们必然肢体完整,身体强壮的回到家人身边。” “你可真是慈悲。”卡马尔又忍不住刺了他一下。 (本章完) 第159章 白鹰(下) 随后他挪动了一枚棋子,击败了萨拉丁的“宰相”后,拿起了那枚落败的棋子,捏在手里,轻轻地摩梭。“我不知道您是如何看待这个孩子的,但您真的不担心,有些人会因为您对他的格外恩宠,而生出嫉妒和仇恨的心吗? 而且不论怎么说,他都是一个基督徒。 我还在阿颇勒的时候,曾经博览群书,在都城的大图书馆里,如同河流带来沙子,商人们也带来了无数的典籍、记载和文献。在这之中,我曾经翻阅到一本由一个年长的学者翻译过来的赛里斯人的哲学书籍,里面有好几条简略但又意义深刻的箴言,被我深深的记在心中。 大人,其中有一条这么说,当一颗珍贵的药材或者是香草生长大路中央的时候,即便会感到惋惜,不舍,在这条大道上往来的人们,还是得必须忍痛将它铲除。 我承认,塞萨尔是我见到的,最受真主瞩目与爱护的一个年轻人,但他终究不是撒拉逊人,而是基督徒,若是叫他安然无恙地回到亚拉萨路,将来他就有可能在战场上与我们遭遇,你此时的仁慈可能造成战争的溃败以及难以计数的撒拉逊人的死亡。 你也看到了,那些骑士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些惊艳绝伦的天才,他们能够做到以微弱的力量击败和吞噬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是因为他们有塞萨尔,有着这么一个受人尊重,并且信服,同时具有着超乎寻常的伟力的首领,才能够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 而且我也听说,导致苏丹努尔丁大败的那场加利利海之战中,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亚拉萨路国王身边的也是他,他当时被誉为圣城之盾,而且医生也说了,他所得到的启示绝不仅仅是人们看到的这些,可以说只要有他在,亚拉萨路的国王就永远不会在战场上陨落。 所以您真的要放他回去吗?您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把他带回开罗呢?等他到了开罗,您就像看待儿子或者侄子般的对待他,给他钱财,给他宫殿,给他权力。您甚至可以告诉他说,只要他愿意为您效力,您甚至愿意放缓对亚拉萨路以及其他基督徒国家的攻势。” 听到这里,萨拉丁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并不是在嘲笑卡马尔,卡马尔的话确实说中了他的心事,他确实是可以这样做。毕竟在将来的几年,他的重心并不会放在沿海的基督徒国家,而是放在埃及,放在叙利亚,甚至在塞尔柱突厥依然占有的那些土地上。 对于十字军嘛,他甚至可以说是轻视的,就他所了解到的,他们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锐气和虔诚,锈蚀的刀剑或许还残留着一些早日的锋利。但已经无法对他构成威胁。 而且,他若是留着他们,对于他的统一大业就有一个相当大的好处——他可以借着这个神圣的名义,将所有的撒拉逊人都捏合起来,捏到他们紧密相连,再也无法分开。 “我确实有这么想过。”萨拉丁长长地叹了口气,但可惜的是,“我看中的这个少年人是那样的聪明,我曾经在哈里发阿蒂德的宫殿外与他交谈,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打算,他绝对不会相信,我是为了他才不会对那些基督徒国家发起攻势,也知道我只不过是用一份虚无的馈赠,来换取他对我的忠诚。 他不但不会听从,说不定,还会为了他的兄弟,亚拉萨路的国王狠狠的给我一刀呢。” “他会吗?” “会,他是那种很有主见,信心,行事果断的孩子。” “如果您的将领们听到您这么说,他们更是要让您处死他了,或者把他拘禁起来,让他永远无法回到亚拉萨路也行。” 萨拉丁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伸了个不怎么明显的懒腰,“但若是如此,单就亚拉萨路国王一个人可没有办法对付那些饥饿的豺狼。 我说的可不是撒拉逊人,而是环绕他在周围的基督徒们,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在任何事上为自己攫取好处。卡马尔我就不信你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古怪之处——那些人,随便是谁,第一夫人也好,萨利赫也好,或是那两个王子也好,杀了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和他的妻子有什么好处吗? 约瑟林三世对我们毫无威胁,他从五岁起就成了赞吉和努尔丁的阶下囚。他之所以能够长大,结婚,还是因为努尔丁没有完全的吞下埃德萨,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拿他出来做做文章。这么一个人回到亚拉萨路,也只是给亚拉萨路多了些麻烦,而没有任何好处,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你说是为什么呢?” “有人要他们杀了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还有他的继承人,”卡马尔说到:“确实有些不对。”那些追兵的数量,和他们过于热忱的态度…… “塞萨尔的头价值一千个金币。”萨拉丁说,塞萨尔和他的骑士们确实杀死了之前的两批人,但既然萨拉丁也是撒拉逊人,怎么会不了解这些突厥人的作战方式,他命令他的士兵去绞杀了之后的那些追兵,这个情报是他们从俘虏口中拷问得来的。 别以为一千个金币很少——二王子收买基督徒骑士的时候,一个人就给了一千个金币的珠宝,但说实话,其中有没有等完事后翻脸“拿回来”的成分,也只有那颗挂在南门城墙上的脑袋清楚了。 第一夫人本要将这柄利刃用在最关键的地方——那些拥有实力的埃米尔与法塔赫,能够抽出这么一笔钱来,就有够为难她的了。 而且基督徒骑士与突厥人的价格也是不同的,无论是买是卖。 萨拉丁伸出手来,按了按自己的额角,他也感到头痛。第一夫人也不是什么因为一时任性就胡作非为的女人,这表明,她,或是什么她无法舍弃的人正有一个把柄被基督徒牢牢的握在手里,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希望这个把柄并不会波及到整个撒拉逊世界。 他缓慢地嘘了口气,他还是需要弄清楚这个秘密。 卡马尔还是觉得有些可惜,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他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如果他愿意留在萨拉丁的身边,即便这种行为会让他的品德染上污点,但他今后的前途绝不只是一个法塔赫或者是一个维齐尔,至少也是大维齐尔或者是埃米尔,甚至可能会被外派出去,成为一地的总督,若是留在宫廷,也有可能成为“艾塔伯克”。 这个称号曾经属于赞吉的开创者,后来他的两个儿子也继承了这一称号,在撒拉逊人的语言中,它的意思是“王师,保护人”。 一路上,这个基督徒骑士对民众的怜悯与温和,他也都看在眼里,他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统治者,他的所作所为不会玷污到萨拉丁的声誉,反而会让他的荣耀更上一层。 萨拉丁握住了自己的下颌,“不要焦急,卡马尔,”他说道,一边移动了自己的“王”:“他还那样年轻,而我们也有的是时间。 卡马尔,我说过,亚拉萨路并不是一处纯洁的神圣之地,或许它曾经是,但如今已经被那些异教徒所污染了。若是将来有一日我取回圣城,我必然要用玫瑰水擦洗那里的每一块石砖与柱子,摧毁他们的神像和十字架,燃烧三个昼夜的香料来去除这团令人恶心的污秽。 而这个孩子——你真的认为他能够在亚拉萨路的宫廷中如鱼得水吗? 的确,亚拉萨路的国王十分的爱重他,但再怎么爱重,他们也是两个少年人,塞萨尔的家族等同于不存在,无法给他任何助力,何况亚拉萨路的国王还得了麻风病,至今尚未痊愈,他的寿命可能在三十岁前的某一天便戛然而止。 不,甚至不用到那时候。 如果塞萨尔还是原先那个身份不明的侍从也就罢了。如今他却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贵族,埃德萨伯爵,又是亚拉萨路国王的表兄弟,他是可以染指那张王座的——无论他想还是不想,”萨拉丁垂头看着棋盘:“他永远会是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卡马尔听了这些话,只觉得浑身发寒。萨拉丁对这个基督徒骑士的爱护,他们都看在眼里,他甚至愿意爱屋及乌,为他释放所有的基督徒骑士,还有那些扈从和奴隶,但他也可以冷静的看着塞萨尔走向悬崖,摔得筋断骨折,遍体鳞伤。 但他也只能叹息一声,如今他自己都是萨拉丁的囚徒——他可没天真到幻想在萨拉丁这里可以获得如努尔丁那里的待遇,萨拉丁如此礼遇他们,一来是因为他才成为埃及的大维齐尔,身边没有什么可用的人;二来则是为了正统性——想必不久之后萨拉丁就会宣称自己才是努尔丁的继承人,若是有努尔丁的老臣在他身边,他的说服力就要强得多了。 卡马尔甚至改变了原先的主意——他原本想等到塞萨尔苏醒,就去探望他的,但现在,他还是别多事了,如果对方知道或是猜到了萨拉丁的用意,萨拉丁说不定会怀疑是他告了密,而萨拉丁这种人,不到最后一刻,是绝对不会轻易发作的,他还不想战战兢兢地度过之后的几十年。 只不过,有事情放在心里,之后的几步他果然下得乱七八糟。 “别想了,”萨拉丁说:“要去看看塞萨尔就去看看吧,我所说的他大概也想得到,只是他性情执拗——就是一头长了角的小羊!倒是你不去看他,他才会感到奇怪,”他抬起头来:“去吧,或许很快,你们就会在开罗或是阿颇勒见面也说不定。” (本章完) 第160章 最先抵达的是 …… 塞萨尔的意识比身体更早苏醒。 他之前已经过了数次这样的折磨,在过多甚至透支了圣人赐予的恩惠后,那种疼痛和空虚,甚至可以让一个意志不够坚定的人发疯,而他被封锁在这具躯壳内,只能沉默的忍受,就如每一个被病痛所折磨的人类,他也想过是否要投身于无尽的黑暗中来结束这场酷刑,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 作为一个医生,没有人能比他更懂得生命的脆弱和宝贵。他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那些爱着他的人将会如何面对他的死亡,但至少在这个世界中,他也有了血脉相连的亲人和难以舍弃的挚友。 他知道有很多人都曾为他来治疗过,其中有基督徒的修士,也有撒拉逊人的学者。 他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他们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双手,向他们的神明祈求赋予自己力量的时候,口中必然念诵经文,而他们的神灵甚至于圣人、先知,事实上都指向了一个方向。 有时候塞萨尔都想要无奈的苦笑,他们明明信奉着一个神,却将对方视为死敌,不将对方屠戮殆尽,似乎就无从证明自己对神灵的虔诚,但这确实就是神灵想要看到的吗? 即便已经目睹、感受和拥有了这股超脱凡俗的力量,塞萨尔的心中还是会泛起一些会叫他的老师亲友惊骇万分的念头,除非如今基督徒与撒拉逊人所共同信奉的这个神明,是一个嗜好血腥,杀戮的怪物,若不然,他如何能够目睹自己的信徒,在属于他的城市里,不断的受苦受难呢? 他明明可以改变这一切。 如果说最初基督教诞生的时候,确实与古罗马以及古埃及的多神崇拜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这很正常。毕竟那位存在已经说了,你们只可信奉我一个神——即便那时候的古罗马人甚至慷慨地允许基督徒们将他们的神像放在万神殿里,基督徒也必然会与他们殊死搏杀。 这是在争夺信仰时人类所必须面对的一幕。 人类的寿命,资源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哪怕是多神教,他们也会按照自己的需求予以区分——夫妻应当去祭拜朱诺,将领应当去祭拜马尔斯,君王应当去祭拜朱庇特……而不是时时刻刻,见到神像就无限制地抛出金币和祭品。 而一个神明得到了祭拜,另一个神明就不免会被忽视,若是长久如此,神明也同样会陨落,或是被取代。 但到了这个时代,这个地方,战争的目的已经彻底变成了仅属于人类的利益之争。 十字军为何要千里迢迢地来到这个陌生,并且对他们充满敌意的地方呢? 当然是因为有利益在驱动,就如鞭子抽打着牛马。 以撒人曾经将这里称之为流着奶与蜜之地,那是因为曾经的亚拉萨路以及周围地区确实是一片富饶而又广阔的丘陵、林地和平原,这里水草丰茂,植物茂盛,随意将种子撒在地里,来年都能获得丰厚的回报。 但渐渐的,随着沙漠的拓展,一片片的绿洲被吞噬,这个地区的含义得到了新的诠释,金钱作为一种新的作物,重新从这里生长起来,它们犹如大树的根系,牢牢的扎根于此,并向每个苏丹与哈里发,以及他们的国家送去源源不绝的“牛乳和蜂蜜”。 如果不是撒拉逊文明诞生的太晚,十字军的远征从一开始就要夭折在撒拉逊人锋利的弯刀下,可以说当初的乌尔班二世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在那团散沙尚未凝聚成一块坚硬的岩石时,他就煽动了欧罗巴的国王和领主们向着这片富饶的应许之地进发——他的想法也很简单。 为了教会,为了国王和领主对财富的渴求,为了长子继承制之下茫然无措的年轻人,还有那些因为连年瘟疫与饥荒之下变得“不安分”的农民…… “圣物”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归根结底,它同样可以带来钱财和力量。 除了少数坚信的狂热者之外,他们几乎都是为了土地和钱财而去的。而教皇所许诺的美好前景,也确实在最初的几十年里得到了兑现,他们建立起了自己的国家,拥有了自己的领地。 而就这么狭长的一小块地方也足以支撑得起十字军历年来庞大的消耗。 就亚拉萨路国王阿马里克一世来说,他麾下的无地骑士就已经超过了三百名,而他是实打实的用金子来支付俸禄的,而每次远征更是要支付其他征召而来的骑士们的所有费用,包括衣食住行,比武大会,赏赐和抚恤。 因此十字军和撒拉逊人的矛盾只可能越来越尖锐。 毕竟人类的本性是贪婪的。 利益就在眼前,他们凭什么不去争取呢?即便要谈判,分享和割舍,也应当是自己的血亲,朋友和同盟——一群异教徒,哈,他是发了疯吗? 更不必说,那些骑士几乎没有退路,若是返回故土,他们就只能给自己的侄子或者是外甥做管事,做工匠,他们曾经为上帝而战,又如何能够忍受得了这份悬殊所带来的羞辱? 但相对的,撒拉逊人也不会容忍这些外来者在自己的土地上肆虐。 更不用说,他们已经相互厮杀了七十年。七十年所缔造的仇恨已经传达了至少三代人,这样深刻的血痕,只能用更多的时间来消解——但这样的和平根本无法存在。 就算是天主降临于此也做不到。 耶稣曾用二鱼五饼喂饱所有的人,但这份馈赠太微薄了,那些贫苦的平民或许会接受,但他们之上的那些贵族呢,无论是基督徒还是撒拉逊人,贵族的食物、衣服、住所和马匹都只能是最精美和最华贵的。 人类对享乐的追求总是无穷无尽的。即便是在恪守教义的撒拉逊人中,也多的是埃米尔或者是维齐尔在衣服里面穿着丝绸,抽水烟,喝“葡萄汁”,在“绮艳”的怀抱中寻欢作乐。 怎么办?也都要满足吗?不可能。 能够毁灭这份渴求的只有另外一种情感——恐惧。 没有天使毁灭了整座索多玛城般的力量显现,人类永远只会沉迷眼前的享乐,而忘记此后的责罚。 是啊,这是一条多么艰难的道路啊,塞萨尔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这样说道,不,也不能说全在耳边,这个声音仿佛来自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以及身边,而且这个声音让他无来由的感到熟悉,他甚至忍不住热泪盈眶,第一次这样急切地想要寻求依靠。 但对方只是静静的伫立在距离他不远,但难以接近的地方。 祂仿佛在凝视着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那个人,随后雪白而又光亮的环境慢慢的暗淡了下来,塞萨尔的心中升起一股焦虑,他知道祂就要走了,但他还有很多问题,很多烦恼,很多欢乐或者是悲伤的事情想要向祂倾诉。 但对方是那样的坚决。 就如祂来到时那样,祂离去的也是那样地猝不及防,一刹那间所有的光亮消失,塞萨尔跌回到黑暗里,他发出了一声大叫——他自己这么以为,事实上守在他旁边的人,只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呼唤,他俯下身想要听听这个基督徒骑士在说些什么,是在呼喊他们的神灵?又或者是在祈求什么? 但那个基督徒骑士只是轻轻地叫了这么一声,而后就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但他的呼吸还平稳,面色也还红润,仆人略微安了点心。 这个年轻人被他们的大维齐尔萨拉丁所看重,而他也确实俊秀的如同真主亲手缔造的一般,就算他是个撒拉逊人,也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幼苗夭折。 他站起身来,门外有两个随时守候于此的医生,医生听了他的诉说就走了进来,检查了塞萨尔的状况,确定他就快要醒来了,这是个好消息。 “他之后可能会虚弱很长一段时间,”一个医生说:“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再次重新得到先知的启示。” “应该会的,他的伤势正在痊愈,而且,虽然也受了很大的折磨,但有一股力量始终在保护他。”另一个医生说得非常含蓄,他见过一些使用力量过度的学者,他们可没那么平静,有时候甚至要在别人的帮助下做“大净”(就是全身沐浴),因为他们可能会在沙土中挣扎翻滚,也有可能会被排泄物污染了自己的长袍,这是人的生理反应,无法靠意志去杜绝的。 而这个少年人要么没有这样严重的后遗症,要么就是注视着他的先知为他挡去了这次耻辱。无论是哪一种,都表明他还没有被舍弃,他将来还能成为一个骁勇的骑士,一个棘手的敌人。 他们来到苏丹的门前,却见一群戴着小帽,穿着黑袍的以撒人正在离开,一个医生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并蹙眉,他不太喜欢这些以撒人。 撒拉逊人也非常地擅长做生意,他们往来于东西大陆之间,但从不弄虚作假,欺上瞒下。 更何况真主教导他们说,不可以从钱中生钱,但以撒人最擅长的就是放高利贷和兑换钱币——他们经常在后一种买卖中做出欺骗的行为来。 “听说阿颇勒的以撒人们遭了殃。” “哪里的以撒人不会遭殃呢?”他的同伴回了他这么一句,“他们之中或许有些好人,但数量太少了,根本无法动摇他们那些大祭司或者是长老的权柄。” “即便他们想,苏丹,哈里发,还有那些基督徒的国王,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一个医生看得很清楚。 为何以撒人总是被杀戮驱逐,却还总是能够重新出现在各座城市里呢?当然是因为他们受人厌弃的同时,也是这些统治者们最好的白手套,或者是黑手套。 当他们渴望钱财,又不想落下一个暴怨的名声时,以撒人就是他们最好的猎犬和鹰隼,把他们放出去,任由他们用利爪獠牙撕裂地位卑下的平民,商人甚至握有一定的权利的贵族和官员——而后从这些血肉里榨出金币和银币。 同时,他们的仇恨也只会全都倾泻到以撒人身上,真到了无法收拾的时候,他们就会将以撒人踢出来平息民众的愤怒。 “那么他们也可以不做。” “然后饿死吗?很可惜,他们的先祖先是背叛了埃及人,而后是罗马人,之后是撒拉逊人与基督徒,他们无路可走,而且他们真要有这样的意志和心性,现在世上可能就没有以撒人了。” 两个医生的点评或许有些过于苛刻,但不得不说的是,在其他的民族中,无论是撒拉逊人对基督徒,还是基督徒对撒拉逊人或者是基督徒对基督徒,撒拉逊人对撒拉逊人——或许确实有少数几个生性贪婪,自私恶毒的家伙,愿意成为君王手中的一笔利刃,但更多的人还是有着自己的头脑和立场。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民众,他们都会拒绝君王们所提出来的条件,唯有以撒人,即便前车之鉴无数,他们还是坚定的朝着那条最危险,但也最轻松,最便利,获取利益最大的道路走了下去。 如此旁人也确实无法为他们辩解。 “不过萨拉丁又怎么会见以撒人?” “或许也有什么事情要他们去做吧。” 医生们猜错了。 若非必要,萨拉丁可不会屈尊接见一群以撒商人,但他们的身份和他们的请求着实让这位将来的苏丹产生了些许兴趣。 “你们是说,你们想用十万个金币,来赎买你们的主人?”萨拉丁低头看了一眼放在他脚下,已经打开的箱子,里面金光闪烁——自十世纪开始,撒拉逊人就开始使用“票据”,早于基督徒和以撒人之前,但毫无疑问,金币肯定比票据更有说服力。 “塞萨尔?”他看向那些浑身战栗,但还是鼓足了勇气的以撒人。 “是的,我们的主人,伯利恒骑士。” (本章完) 第161章 以撒人的小算盘 这群以撒人的到来,确实出乎萨拉丁的预料。 他一早就决定了,出于对塞萨尔的欣赏以及这些骑士的勇气和忠诚,他将会仁慈地宽恕这些基督徒骑士,他们会被释放,回到亚拉萨路,可以带走自己的扈从和仆人,也无需支付哪怕一个金币的赎金。 所以当塞萨尔昏厥之后,他就立即从里面选出了两个人,叫他们马上返回亚拉萨路报信。 大马士革位于亚拉萨路和阿颇勒的正中,距离也几乎相等,也就是说,一个骑士若是不眠不休,昼夜不停地奔驰,可以在一周之内往返于两个城市。 其他人不论,就萨拉丁所看到的,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与塞萨尔之间的情感必然是毋庸置疑的,在塞萨尔还只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小侍从时,鲍德温四世就愿意为他做担保,将他视为最可信的同伴与将来的臣子。 现在塞萨尔的身份已经得到了确证。他是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之子,是无可辩驳的贵族,亚拉萨路国王的血亲,哪怕萨拉丁提出了要用十万个金币赎买塞萨尔的要求,亚拉萨路的国王也必然会同意,他身边的那些臣子和领主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但亚拉萨路国王的使者还未来到,伯利恒的以撒人却已经走进了大马士革,除此之外,他们竟然已经筹措到了十万个金币——对此萨拉丁倒不是很在意,大马士革也有以撒人,而商人们也有自己的传讯手段,速度甚至不逊色于军队。 当时卡马尔正在他身边,甚至询问过是否应当将这件事情交给他,或者是沙姆斯丁来办。 萨拉丁现在虽然只是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但谁都看得出,或许不久之后,他就会成为埃及的苏丹,将来甚至可能会成为更多领土的统治者,拥有这样身份的人,就不该与那些狡诈的寄生虫们有过多的接触。 不过萨拉丁对与塞萨尔有关的一切事情都很感兴趣,他曾经在亚拉萨路见过塞萨尔,那时候他还是鲍德温四世身边的一个侍从,一个涉世未深,但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与理念的少年人;他也在福斯塔特的宫殿外见过塞萨尔,那时的他虽然尚未成为骑士,但已经经过了血肉与刀剑的磨炼,是个可信的战士了,又敏锐,又坚定,让萨拉丁欣赏不已。 当然,比起前两者来说,他身上更为重要的一个品质就是忠诚,这一点始终没有变过。 只是在伯利恒,他的身份又有了不同,他是伯利恒的主人——虽然这片土地他只有使用权,没有处置权。但对于伯利恒的人们来说,无论是基督徒,以撒人,还是撒拉逊人,他都是一头可怕的巨龙,他的一个念头就可以让他们倾家荡产或者是家破人亡。 那么他会在伯利恒如何行事呢?尤其伯利恒之前的那些人——那些拥有权力和地位的人。 虽然塞萨尔在伯利恒待的时间不长,但无论他做了些什么,萨拉丁相信自己能从以撒人的述说中探知到一些他之前并不知晓的信息。 这群人居中为首的正是勒高。 当他知道萨拉丁——埃及的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居然愿意见他的时候,惊骇之余,又不由得被一阵难以抑制的惶恐笼罩。 毕竟他是个以撒人,以撒人无论是在基督徒还是在撒拉逊人那儿,都被视为“奴隶”或是“异端”,即便他们全都死在了这儿,也不会有人追究和关心。 但与此同时,惊喜从他的心底颤抖着升起。他是听说过萨拉丁之名的,毕竟谁都知道阿马里克一世的第二次远征最终无功而返,也有这个库尔德人的功劳。 以撒人甚至还嘲笑过亚拉萨路的国王,竟然如此轻易的就上了那些埃及人的当,白白的丢了两座已经打下来的城池,让一个曾经的奴隶(库尔德人)捡走了天大的好处。 当然,这种话他们是绝对不敢在房间之外说的。 但不管怎么说,萨拉丁已经成为了哈里发的大维齐尔,这就意味着将来的埃及,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 而这个一人之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 以撒人每到一个地方,就必然会将那里的统治者以及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和影响的达官贵胄们打听的一清二楚。 他们当然也知道法蒂玛王朝的哈里法阿蒂德可能就是这个王朝的最后一位君王了,萨拉丁和他的叔叔是两个野心勃勃的人物,他们曾在努尔丁的麾下效力,但在努尔丁将他们派遣到埃及后,这两个高傲的将领就很明地不愿再次听从他的号令了。 如今努尔丁已死,他的三个儿子(他还不知道努尔丁就只有一个儿子了)都是无能之辈,宣称努尔丁继承人的野心家也不是一个两个,可想而知,将来叙利亚不要说攻打或者是吞并埃及了,能够维持现有的状况都很不容易了。 既然如此,萨拉丁的地位就必然不可动摇。若是他们将来要将生意拓展到埃及的开罗,或者是亚历山大,必然无法避开这位苏丹的注视。 但相对的,若是能够取得他的欢心,他们的生意也必然能够一帆风顺,扶摇直上。只要想到这一点,勒高跪拜在这个库尔德人面前的时候,就不会觉得为难或者羞耻,他甚至匍匐上前,想要亲吻萨拉丁的双脚,但被这位大人的守卫喝止了。 “你说你要赎回你的主人,也就是伯利恒骑士塞萨尔。是的,他现在确实在我这里,他得了到了很好的照顾,你们不用担心。”萨拉丁微微侧头,“站起来。” 以撒人勒高诚惶诚恐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在萨拉丁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小心翼翼的窥视这位大人,单看面相,萨拉丁并不是那种容易讨好的人,虽然他容貌端正,目光凌厉,但他给人的感觉,比起一个官员或者统治者来说,更像是个苦修士,也就是以撒人最讨厌的那种。 这意味着他们无法用醇酒、金子和女人来击败他。 他或许会需要他们做事,但永远不会被他们操控。他们对他来说就是一件随处可得的工具,在失去了使用价值之后就会被无情的丢弃,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你或许会说其他的国王也是如此,但一个人若是乐于放纵自己的欲望,以撒人就总能找到让他迟疑不决的机会——可若是一个人所做的都是为了他的信仰或是理想,那么所有阻碍在他面前的东西都会被他碾为齑粉,并不会给他们留下祈求或者是诱惑的缝隙。 这个人也让勒高想起了伯利恒骑士塞萨尔。 虽然他来去匆匆,并未能在伯利恒停留太久,但勒高已经发觉,他和面前的这个撒拉逊人有着许多类似的地方,以撒人忽然迟疑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将原先的打算贯彻到底。 但他已经站在了萨拉丁面前,萨拉丁并不是生长于紫室之中的罗马王子,他的父亲原先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而他跟随着自己的叔叔在军队中,城市里见到了不少以撒人,可以说大部分以撒人都没有给他留下过什么好印象。 他们的自私与狭隘,让他们到哪里都成为了异类,而不单单是他们的宗教仪式与陈规陋俗——旁人甚至很难理解他们的思维和行事方式——这些人总是做着卑劣无耻的事情,又总是以为只要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就可以叫别人也看不见他们所做的下作勾当。 哪怕事实上他们与撒拉逊人同出一源,同样是亚伯拉罕的子孙——他们甚至为此自傲,但他们身上依然没多少可以与这条神圣的血脉相称的美德。 但或许这些以撒人会是一个例外? 萨拉丁随意的询问了勒高几个问题,尤其是有关于塞萨尔的,当听到勒高提起了肥皂的事情,他就意识到,或许从那一刻起,塞萨尔就猜到阿颇勒正值大变,它正在日益逼近一个漩涡。 这个漩涡之所以产生,是因为他们的主人努尔丁已经时日无多,就像是一艘航行在海面上的大船,当舵手因为衰老而倒下时,若是没有能够接替他的人,这艘船必然会在海上彻底倾覆,上面的乘客船员和所有的生物都要遭到灭顶之灾。 而阿颇勒的商人们,不,应该说整个世界的商人们又是最能嗅到不安气氛的一群人。如果他是那时的塞萨尔,他也能够猜到努尔丁可能不会安于在病榻上度过生命的最后几年。 萨拉丁在心中发出了一声赞叹,又不免仔细追问了几句。但渐渐的,他的微笑消失了,勒高结结巴巴,甚至陷入沉默的表现,告诉他,这些以撒人与塞萨尔之间的羁绊,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深。 既然如此,他们愿意用一个国王的价钱来赎买塞萨尔的行为就相当可疑了。虽然按照此时的习惯法来说,这也并不奇怪。若是一个骑士,成为了另一个骑士或者是爵爷的俘虏,他领地上的民众也确实需要筹集钱财来赎他的,但这群以撒人一上来就豪掷了十万个金币,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卡马尔也蹙起了双眉,如果塞萨尔是一个薄情寡义,暴躁傲慢的领主,这些以撒人可能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出现在这里,以一个惊人的数字提出了赎买的请求,更有可能是为了在今后用这份恩情来胁迫塞萨尔在一些事情上,为他们让步。 甚至可以说,如果塞萨尔确实屈服于他们的要挟——毕竟在亚拉萨路,人们都称他为小圣人,他也一向表现的相当宽厚,谦卑、简朴的如同一名修士般——可能只是不想毁掉自己以往的形象,又或者是确实出于感激,他们的计划,都有可能成功。 一开始可能只是一些小要求,一封推荐信,一份特许状,一个身份证明,一道通行证,然后就有可能要求他在法庭上站在自己这边,又或者更为隐晦地将自己打造为伯利恒骑士的亲信,逼迫他人为他们让路。 或是更进一步,他们会设法攫取塞萨尔手中的权利。像是收税,像是铸造钱币,或者是对一些公共设施的收费——别怀疑,这种行为这种事情以撒人早在撒拉逊的城市中做过。 就连希尔库还在大马士革做总督的时候,也险些受了一些以撒人的欺骗。如果不是萨拉丁及时看穿,并且提醒了自己的叔叔,他的叔叔可能真的会在以撒人的欺骗下,犯下让苏丹也会为之震怒的错误。 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暗了下来,薄红的余晖已经犹如萨拉丁心中的喜悦一般无声无息的消失。 勒高站在那里,房间里的寂静几乎凝做巨石,把他活活压死。他知道自己犯了个错,他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只懂得骑马打仗的将领,萨拉丁能够成为大维齐尔,或许并不只是因为他有军队。 但现在无论他如何懊悔都晚了。 萨拉丁确实动了将这些以撒人直接绞死的念头,但——他又微笑起来,勒高看在眼中,宛如看见了一只正在打哈欠的狮子,他颤栗地匍匐在地,连哀求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你们终究是塞萨尔的子民,”萨拉丁饶有兴味地点了点虚空:“如何处置你们,还是让他来决定吧。不过说到赎买——我已经和他说过了,我不会要他,或是及其他基督徒骑士一个铜币的赎金……” “您是如此仁慈……如此慷慨……” “只对值得的人。”萨拉丁用一种近似于快乐的口吻说到:“但对于另外的一些……人,”他勉强地说道:“我依然需要使用我的权力,譬如一群自作主张,走进我的城市里的以撒人。” 他站起来,阴影覆盖住了勒高:“这十万个金币用作你们的赎金,怎么样?是,或否?” 勒高抬起头,他张着嘴,眼中露出哀求之色,但他随即就意识到自己在发疯——竟然在和一个可以掌控自己生死的人讨价还价! 他立即重新扑在地上,“我愿意!我愿意!大人,我愿意!” (本章完) 第162章 朗基努斯 “他们回去之后必然会宣扬,您白白得了他们十万个金币,却什么都没有给他们。”卡马尔说道。 “看来他们也知道他们不值一文。” 萨拉丁的话让卡马尔哈哈大笑,而后他走到那个箱子前,开始翻看里面的金币,紧接着,他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笑:“难怪他们只说十万个金币。”他攥了一把金币在手里,这里的金币不是的黎波里的,就是安条克的。 在亚拉萨路以及周边地区,乃至于叙利亚和埃及的人们更乐于使用的是罗马金币。这个罗马金币并不指的是早已灭亡的西罗马帝国,是拜占庭东罗马帝国所铸造的金币。 他们铸造的金币,按照现在的重量单位来计算,每一枚大约在四克左右,纯金含量约在百分之八十五左右,最令人安心的是这个数字几十年来基本上没有改变过。 但铸币权一向就是分散到每个君王以及领主手中的,十字军来到亚拉萨路之后,他们也开始分别铸造钱币,然后撒拉逊人的苏丹和哈里发,也同样有属于自己的工匠和铸币厂。 因此,在市面上流通的金币往往良莠不齐,最小的金币每一枚可能只有一克不到。而最大的金币只有八克或者是九克,纯金的含量,也各有不同,名称更是繁杂到足以令一个普通人头昏目眩——还只是金币,这也是为什么以撒人能够将兑换钱币这一行当做的风生水起的原因。 而这些狡猾的以撒人所带来的居然就只是最多也是最小的安条克金币,这个金币还是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回到安条克后铸造的。但当时的安条克已经被他的母亲和继父弄得民不聊生,处处凋敝。他的母亲还在筹集钱财,要赎回他的继父_虽然这一行动最终被安条克的骑士们阻止. 但安条克当时确实拿不出太多的金子,博希蒙德又急切地想要宣称自己的正统,所以在他即位的时候,还是尽可能地铸造了一些以他的头像做图案的金币。 这些金币也是卡马尔所见到的最小,最薄的,薄到上面的人像都几乎看不清,他拿在手中把玩了一番后不屑的丢回了箱子。 虽然说是十万金币,但它的价值事实上只有声称的四分之一或者是五分之一,里面还有不少残币,也就是经过磨损或者是修剪的金币。 以撒人经常这么干,他们切削掉金币的一部分,然后依然将这枚金币按照原先的价值流通给其他人,切下来的碎屑则由他们重新铸造,打磨,成为他们的财产。 这就是以撒人叫人不解的地方了,既然已经蓄意一搏,那么为什么不做得更彻底一些呢? 他们难道以为自己叫喊着十万个金币,如萨拉丁这样的人物就会心迷神醉,不做任何查验,就让他们过关? 就算萨拉丁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小人,在发现货不对板的时候也会勃然大怒,给他们一个好看吧。 可他们就要趁机玩玩自己的小伎俩。 是的,以撒人就是这样的,他们总将自己看作世上唯一的聪明人,而把其他人看作傻子。萨拉丁没多生气,何必与一群居无定所的野狗计较呢?他留下他们,也是想看看塞萨尔的手段,他还没能看到这个孩子作为一个统治者所显露的风采呢。 他会纵容这些以撒人,还是严格的管制他们,甚至将他们绞死? 塞萨尔是那样的聪慧与仁慈,但迄今为止,萨拉丁还从未见到一个可以完全摆脱以撒人,仅仅靠着自己与自己的子民维持一座城市运转的领主呢。 毕竟以撒人经营至今也有他们的生存“智慧”,他们虽然对于无用的“异教徒”乃至同类会予以压榨、驱逐,或是更残酷,更卑劣的种种手段。 但在表面上,他们总是做出一副宽容的姿态,譬如,信以撒教的就都是以撒人;与以撒女人生下来的,也都是以撒人;成为以撒人的女婿,更是以撒人。 而只要成为以撒人,就应当帮助每一个以撒人和得到每一个以撒人的帮助,这种口号让不知情的外人,尤其是那些穷苦无依靠的流民听来,相当美好。 他们也因此聚集了好一批人在身边,所以即便他们处处遭到厌恶,冷眼,以及“迫害”,却总是能够不知不觉的重新出现在各个地方。 一座城市里,或许没有以撒人,但另一个城市里肯定会有以撒人。 而以撒人到了一个地方,肯定会去寻找以撒人,而不是先和基督徒或者是撒拉逊人打交道,以及,以撒人所做的一些买卖,又确实是这两者所不愿意经手的。 一座城市里无论如何都会有穷人,即便无需借贷,也会有人需要兑换钱币。没有了以撒人,谁来给他们放贷换钱呢? 何况以撒人消息灵通——就像是这群来自于伯利恒的家伙们,他们的消息来源毋庸多说,肯定是大马士革中的同类——他们肯定早就在关注城外的战争,并想方设法地打探俘虏的身份。 一听到其中有一个基督徒骑士正是伯利恒的主人,他们马上派人向伯利恒的以撒人报了信——他们并不知道萨拉丁与塞萨尔的渊源,只以为找到了一个投机的好机会。 萨拉丁虽然进了大马士革城,但在卡马尔的劝说下,他还是站在了一个旁观者的位置,暂时还没有夺下大马士革的想法,若是他如此做了,周围的其他法塔赫必然会对他群起而攻之。 若是不想现在就陷入叙利亚这座泥沼,他总是要离开的。 但在离开前,他看了一眼那箱金币,“将那些买卖消息的以撒人抓出来,挂在城墙外吧。”他吩咐道,卡马尔领受了这条命令。 按照这位曾经的苏丹大臣的能力,那些以撒人只怕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勒高和其他以撒人被驱逐出大马士革的时候,他们失去了自己骑来的骡子,失去了十万个金币,失去了身上华贵的丝袍,手上的戒指、腰带、项链……甚至鞋子,一切被萨拉丁的士兵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全都被夺走了。 他们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亚麻长袍,形容凄惨的走在道路上,但萨拉丁的士兵并没有去掉他们头上的小帽,他们也失去了以这个理由装扮成基督徒的机会,来往的基督徒与撒拉逊人见到他们就立即厌恶的避开,仿佛他们身上携带着瘟疫或者粪便。 勒高正想要大声地控诉萨拉丁的贪婪与无情,但他只一抬头,就看见了城墙上所悬挂的那十来具尸体,即便相隔遥远,他依然能够感觉得到他们正用一双发白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他,这些面孔,他都认识,是这座城市中的以撒商人,以及他们的贤人。 出于对同族的爱护,他们一发现伯利恒骑士塞萨尔成了萨拉丁的阶下囚,就立即发出讯息,叫他尽快赶到大马士革。 萨拉丁的推测是正确的,换做其他领主,子民就算为他付出了所有的钱财、粮食乃至性命,他们也不会感到歉疚的。 但谁都看得出来,塞萨尔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还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小侍从时,他就将一份伯爵也要为之动容的庞大资产分给了亚拉萨路城内所有的穷人。 而他一直坚定地留在一个麻风病人身边,也是因为他感念着阿马里克一世与鲍德温四世对他的爱护,为了回报这份恩情,他甚至失去了好几次旁人看来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机会。 有趣的是,他的出身被证明后,人们改了口,不再说国王身边不该有一个身份不明,奴隶出身的侍从,而是反过来说,埃德萨伯爵唯一的继承人,不该留在一个麻风病人身边。 这同样属于挑拨离间,却依然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这些人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那些曾经环绕在鲍德温四世身边的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虽然他们如今也已经成为了骑士和“被选中的”,但背弃自己的主人,哪怕可以解释——像是麻风病人确实是被教会认为“遭到了上帝的惩戒”,却仍旧是他们的履历上无法抹除而又色彩鲜明的一个污渍。 而塞萨尔的存在就像是衬托着这张污渍的白纸,让他们显得更加不堪,但如果塞萨尔也离开了鲍德温四世,他们的过错就不会继续被人时刻铭记着。 那塞萨尔会吗?他不会,他们的卑劣行为更像是无奈的挣扎。 勒高与这位小圣人接触了几次后,发现他的美名并不是被有意打造出来的,他确实是个好人。 他的脑筋动得很快,也不指望能够得到如阿马里克一世那样的回报。虽然在之前的事情上(努尔丁)他们已经得到了奖赏,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家族在伯利恒所有的话语权还是不够大。 勒高甚至打算着要将自己的女儿,侄女或者是外甥女,嫁给伯利恒骑士,就如同雅克那样,即便塞萨尔没有公开背叛他原先的信仰,但在以撒人的心中,他就是一个以撒人了。 再想一想,塞萨尔与亚拉萨路国王之间的亲缘关系,说不定他们将来也会有一个以撒国王也说不定。 现在他的野望被打破了,以撒人将诅咒与谴责咽回到肚子里,向前走去。幸好此时的叙利亚已经不再那么冷了,他步履蹒跚,艰难地挪动步子。 他的脚底板早就因为养尊处优而不那么厚实,麻木,每一粒沙子、石头都会让他觉得痛苦万分。 而此时前方奔来了一队人,他身边的同伴立即把他拉到了路边,并且匍匐下来,他们的装扮一看就知道是被驱逐出来的以撒人,谁知道惊扰了骑行中的骑士会不会挨上一鞭子?! 他们现在身无分文,可经不起这一鞭子带来的痛苦和高热。 幸好那群基督徒骑士也确实心事重重。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匍匐在路边的一群以撒人,他们径直来到城门前,拿出了身份证明和通行证,通报后被迅速地带到了萨拉丁的面前。 这次终于是亚拉萨路的使者了。 “使团的首领只是一个骑士。”卡马尔低声道。 萨拉丁允许他留在自己身边,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一起,时有摩擦,可以说是这对君臣所必须经历的一番磨合。 幸好萨拉丁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人,而卡马尔也很识时务,他们熟悉起来的速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 卡马尔觉得萨拉丁是个坦率公正的君主(前者比后者更难得),而萨拉丁觉得卡马尔是个善解人意的大臣,虽然卡马尔时常还会自嘲自己只是一个囚徒,但他在大马士革城中所持有的权利,已经隐约超过了他的那个傀儡朋友。 亚拉萨路使团的首领居然只是一个无封地和姓氏的,皮肤黧黑,又瘦又长的骑士,卡马尔不由得都呆了一下。 按照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对塞萨尔的重视程度,即便他没有亲自到来,也应当派出一个大公或者是伯爵才对。 “朗基努斯?”萨拉丁问道。 朗基努斯在看清了这个撒拉逊人的时候也露出了惊讶之色,他当然记得萨拉丁,虽然没有通报姓名,但对方救了他的性命,若不然,他才被“选中”,就要死在同样“被选中”的几个基督徒骑士手中了。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个曾经被基督徒们无数次诅咒和斥责过的,一个背弃了自己的君主和信仰的(指他从努尔丁的将领转身一变为哈里发阿蒂德的大维齐尔)的卑劣家伙,竟然就是那个曾经在月色之下斩杀了罪人,拯救了他的撒拉逊人。 虽然塞萨尔早已知道在大教堂外救了朗基努斯的正是萨拉丁,但在经过思考后,他暂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朗基努斯,他不确定朗基努斯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而作为他身边最为亲近的侍从,不愿意拿回名字的朗基努斯根基薄弱,很多人都会从他这里入手,想要撬开一个口子。 而且说到底,这还是他与萨拉丁之间的事情,虽然鉴于朗基努斯当时的行为,萨拉丁也一样会援救他,但萨拉丁的身份如此敏感,很难说不会有人借此掀起一番波澜。 让朗基努斯从惊愕中醒来的是卫兵的低声呵斥,他屈膝跪下,心中却是波澜起伏,难以平抑。 他听到上方的人正在满含笑意,漫不经心地说起他的身份,“他就是朗基努斯,”萨拉丁对卡马尔说,“在塞萨尔还是一个小侍从的时候,他就跟随在塞萨尔的身边,那时候的人们将他称为奴隶的奴隶,不过他并不在乎,这是个目光敏锐,头脑清晰的人。” 萨拉丁赞赏的说道,“而且心智坚定,并不会为他人的风言风语而动摇。我现在明白亚拉萨路的国王鲍德温四世为什么会叫他来了,他身边的那些大臣,未必会希望塞萨尔回到亚拉萨路。” 萨拉丁口中的谙熟让朗基努斯在毛骨悚然的同时,又有了几分不敢置信与狂喜。 在他奉了国王的命令出发之前,还有人在说,这只不过是撒拉逊人的一个陷阱。撒拉逊人怎会如此仁慈的对待一群基督徒呢?即便他曾经善待了死去的苏丹努尔丁,但那些仁慈的基督徒骑士中就没有善待撒拉逊俘虏的吗? 他们善待的还是一个生者,而不是一个死人。 没错,基督徒看待撒拉逊人,与撒拉逊人看待基督徒完全不同,他们要更为苛刻和偏狭一些,哪怕他们对于临终圣事看得如此重要,却不相信撒拉逊人会因为塞萨尔的一桩善行做出这样大的回报。 遑论萨拉丁并不是努尔丁的儿子,他甚至在此之前就背叛了努尔丁。 这种说法甚嚣尘上,鲍德温四世知道他们的意图,一部分确实是出自于嫉恨,但更多人是在担心他会因为担忧塞萨尔的安危,而亲自前去大马士革。 人们对于他的即位确实曾经抱有过忧虑,但这种忧虑在加利利海之战的大胜后就消失了。 他们期望他能成为又一个阿马里克一世甚至圣乔治,在今后的岁月中能够给予他们更多的希冀与胜利——就如之前所说,寿命短暂对一个国王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很大的缺点,这不是还有十几年吗? 但若是他为了塞萨尔亲身犯险,若是那个撒拉逊人无耻地将他扣押下来怎么办?他们岂不是还要为国王付赎金?甚至于,他若是被撒拉逊人处死——那将是对十字军乃至整个基督徒国家的一大打击。 但他们也知道,这个年轻的国王有多么的顽固和傲慢。 之前若不是有玛利亚王太后的劝阻,有宗主教希拉克略委婉的劝说,以及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依然在世——他可能早就将某个重要的位置,譬如总管大臣的职位交给塞萨尔了。 这确实是一个应当由国王的血亲和亲信担任的职位。但问题是,一个十六岁的国王已经足够令人惊叹了,难道他们还要有一个十六岁的总管大臣? 这让那些年近半百的臣子们很难接受,为首的就是的黎波里伯爵雷蒙和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 听说塞萨尔被俘,他们甚至做好了即便国王要派他们去,他们也会欣然领命的准备,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经过了一夜的思考后,亚拉萨路国王并没有说要亲身前往大马士革(这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也没让任何一个举足轻重的贵族作为使团的首领,而是委派了一个正为伯利恒骑士代管这座城市的骑士朗基努斯,让他立即率领着一群骑士前往大马士革。 至于国王授予了他如何巨大的权柄——几乎就说他可以代他做决定和行事了——都只是小事了。 大人们实在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急如焚的朗基努斯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国王赐予的权力,印章和文书,带着骑士们出发了。 而朗基努斯在走进来看,见这个人之前,他还在担心,这会不会真的是个设下的圈套,他并不畏惧死亡,但他担心的是,撒拉逊人若是发现了他们的奸计无法得逞,会将怒火倾泻在他的主人身上。 他身边有将近三十万金币的票据,还有亚拉萨路国王所作出的承诺,别忘记,苏丹努尔丁的躯体虽然已经被他们交还了,但在加利利海之战中被俘获的埃米尔和法塔赫,还有好几个呢。 他们也正在亚拉萨路的城堡中等着被自己的族人或者是君王赎回,只是现在的阿颇勒已经乱成了一团糟麻,根本无人顾及他们,但此时若是能够拿出来交换塞萨尔,鲍德温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厅堂中的气氛根本没有朗基努斯所想的那样紧绷和阴险,尤其是面对着萨拉丁,这个撒拉逊人——在他还不知道其身份的时候,就曾经因为他救了一个撒拉逊少女,为他杀死了一个危险的敌人,并将他从那口枯井中救出来。 朗基努斯这才明白,当他说完这件事情后,塞萨尔的沉默不语是因为什么。 原来这个人早就和塞萨尔认识,而且看姿态和口吻还有着一定的往来,尤其对方的言语之间,仿佛将塞萨尔看作一个可爱的小辈。 他僵立在那里,开始庆幸之前萨拉丁只允许他一个人觐见,他身边没有其他的人,那些基督徒骑士虽然忠于国王,但未必各个都愿意为塞萨尔担保。 若是他们知道了这一点,很难说在回去后不会妄加猜测,使之成为攻击塞萨尔的话柄。 “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萨拉丁平静地说道,注视着朗基努斯那双充满了焦虑,还有不确定的眼睛,他微笑了起来,“现在你就可以去看看你的主人,他苏醒过,但又睡了,之后又醒了两三次——苏醒的时间正在慢慢的变长,但看得出他还是有些虚弱。 你去和他说话吧,可能他没那么快痊愈,可以随着你一同返回亚拉萨路,但至少可以让你稍稍安下心来,而他身边也是需要一个熟悉的人来服侍。” 朗基努斯听了,不由得感激万分。他没有拿出鲍德温四世交给他的那些东西,这个撒拉逊人有着如他主人一般的美好品质,从他口中说出去的话,就不会有多少虚假的成分,更不会在之后的某一天被轻易忽略和舍弃。 他可以信任他,于是他只是满含感激之情地向萨拉丁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就退出了房间,外面自然有仆人把他领到塞萨尔那里。 “您认识他,还是对塞萨尔身边的每个人都了如指掌?” 很难得的,卡马尔侧着眼睛瞥着他将来的君王,虽然他知道不该那么说,但在他看来,萨拉丁的行为着实有些……有些猥琐。 萨拉丁愉快地伸展了一下脊背,他确实记得朗基努斯,毕竟朗基努斯的面孔在诸多骑士中也是相当显眼,并且令人印象深刻的。 但是他最终对这个侍从留下印象,还是当初他在加沙拉法的大教堂外所施行的善举,或许是塞萨尔的教导,又或者是耳濡目染。这个骑士的所为确实令他感到了惊讶。 卡马尔听了萨拉丁的叙说,也不由得频频点头。他们承认,十字军中,或许也有值得尊敬的人,但更多的还是一些持强凌弱,背心弃义的可憎小人。 当时的朗基努斯只是一个流浪骑士,主人还是一个普通的侍从,甚至还未成为一个骑士,更不用说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选中了。 在这种沮丧和打击之下,他居然还能够鼓起勇气去拯救一个撒拉逊人的女孩,并且为她面对三个被选中的骑士,这份勇气着实值得嘉奖,哪怕他是一个基督徒,都可以在苏丹的宫廷里占有一席之地。 “狮子身边不会跟随着鬣狗,天鹅翱翔时也不会与秃鹫并行,”卡马尔由衷地说道,不过随后他就叹了口气,因为他已经理解了萨拉丁如何会将塞萨尔放回亚拉萨路。 如果他现在就带走塞萨尔,无论是在埃及还是阿颇勒,塞萨尔都不会心悦诚服,甚至会心生埋怨和仇恨,掠夺和收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而这个生性高洁的孩子注定了无法在那样浑浊的世界里存活。“萨拉丁,如果他夭折在了那些阴谋诡计之中了呢?” 萨拉丁看向卡马尔,脸上还在笑,但眼中射出的寒光却仿佛已说明了一切。 (本章完) 第163章 短暂的见面 在踏入房间的时候,朗基努斯甚至怔愣了一下。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还在圣十字堡或者是伯利恒,而不是已经来到了大马士革,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因为过于担心塞萨尔而做的一个梦。 作为塞萨尔的仆人,他当然曾经不下上百次地踏入过塞萨尔的房间。 塞萨尔的房间与现在的人们所推崇的完全不同,甚至有人在见过了他的房间后,认为这是一个年长而又虔诚的苦修士所待的地方。 无论是在圣十字堡还是伯利恒,塞萨尔的房间都非常空旷,除了必须的床榻、书桌、衣箱、角柜外,就只有一座黄铜水钟,可以被视做一件贵重的家具。 天顶与墙面只涂刷着白垩,悬挂着可升降的灯架,地面上空空荡荡,裸露着石板或者是木板,没有地毯,也没有撒着厚厚的薰衣草、灯芯草或者是干玫瑰花。 床榻上也只有羊毛或是棉褥子,亚麻和棉布的床单,并没有貂皮和丝绸;他用来饮水的杯子也只是木杯,而非银杯或者是金杯;墙上和窗前没有厚重的挂毯,只有护窗板。 除了最寒冷的那几天,这些护窗板总是打开着,阳光、风,甚至雨水都有可能从窗口打进室内,房间里的空气也因此总是新鲜而又湿润。 甚至有些时候天气过于干燥,塞萨尔还会吩咐仆人在地上洒水。 但也只有朗基努斯和少数几个仆从才知道塞萨尔的房间论奢侈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王子以及现在的国王鲍德温四世。 他对洁净的要求很高,不允许灰尘堆积,也不允许油垢残存,更不允许房间里出现老鼠和蛇,就连以往的国王和王后也未必能够避免的跳蚤和臭虫,也必须在他这里绝迹。 要杀灭这些虫子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就连贵族们也早已习惯了这些小生物的叮咬,而且它们是会迁移的,一床干干净净,蓬松,散发着棉花或者是羊毛芳香的褥子,可能只需要几个月就会繁殖出一大团又一大团的虫子来。 唯一杜绝它们的方法就是不停的晾晒和清洗。 在有条件后,鲍德温和塞萨尔的床上用品和衣服甚至需要一队十二个人的洗衣妇来处理,每隔几天,人们都能看到那些妇人抱着一大捆又一大捆的织物走出他们的房间而后又搬进干净的。 不说其中要浪费多少水和肥皂,单就这些织物的损耗,哪怕是一般的棉布和亚麻,都要花上一大笔钱,当然,这笔钱一个骑士也能给得起,但为什么要在乎那些小虫子呢,它们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这些钱拿去痛痛快快地喝一杯岂不是更好? 但这么做的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该怎么说呢? 他的房间总是明亮的,宽敞的,洁净的,没有一丝一毫令人不悦的气味。 每个第一次踏入那里的人都会下意识的深呼吸——他们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气味——令人舒服,但又不像是教堂,不是没药或者是乳香,只有如玻璃般通透的空气,远处草木的清冽气息和近处墨水和羊皮纸所散发出来的些许苦涩——这个房间的主人非常地喜爱阅读和写作。 而萨拉丁为塞萨尔所预备的这个房间,即便在陈设、装饰和家具的风格上,与基督徒的截然不同,但不知为何,朗基努斯总是觉得它们非常相像。 这个房间也是空空荡荡的,圆形穹顶中央垂下了发黑的青铜灯架,天顶与墙壁都是柔和的乳黄色,只在窗户与门扉的边框上描绘着绚丽精致的花草图样。 地面则是灰色的石砖,同样的没有地毯或者是皮毛,只有几张精致的小跪垫整齐的摆放在一边,想必是为了这里的仆人们所准备的,他们要服侍塞萨尔不能离开,但每日七次的祷告肯定要做。 然后朗基努斯向前望去,就能望见在细长的劵门后,摆放着一张宽大低矮的坐榻,坐榻上,同样没有任何一件称得上是奢侈的织物,没有丝绒,也没有绸缎,只有白色与淡黄色的羊毛和棉布。 十来只枕头被堆放的非常整齐,垒成了一个小窝的形状,四周垂落着素色的纱幔——朗基努斯快步走过去,就看见了叫他这十来天里倍感焦虑的面孔,他急促的呼吸着,伸出手去触摸塞萨尔的颈侧,感觉到了强有力的脉搏。 他还活着,上帝保佑,确实还活着,并没有被那些撒拉逊人杀死。 朗基努斯并不知道,如果塞萨尔真的死在了这里,他会怎么做…… 早在阿马里克一世远征埃及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战场上杀死了三个撒拉逊人,兑现了自己对天主发下的誓言,可以拿回自己的姓氏了,但国王把他召唤到面前,询问他的出身与姓名时,他却犹豫了。 他对他的家庭毫无感情,无论是他的父亲、母亲还是兄弟姐妹,他知道那个比他还要大一岁的侄子根本看不起他,后者甚至在一场宴会中说,他顶多会留一个警役的位置给自己的小叔叔。 他那时候破釜沉舟般的来到亚拉萨路,确实怀抱着凭借自己的武艺与天赋,在这里博一个爵位,而后衣锦还乡的想法,但当真可以达成这个目的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他甚至想要发笑,他拿到这些之后去干什么呢? 去和那个孩子一较高下吗?他或许可以成为某个领主或者国王的座上宾,还可能会有一小片封地,他一眼就能够望得到这条道路的尽头,睡觉、训练、赌钱、大吃大喝和自己的老婆生几个孩子,教导他们,去做弥撒,然后敲打着佃农的脚底板,逼迫他们交出大部分的粮食,和其他骑士争夺宴会上的一个座位,参加比武大会,杀死别人,或者是被别人杀死。 就像他的父亲,兄长,还有侄子。 当他说,您还是叫我朗基努斯的时候,阿马里克一世就笑了,看来他也见多了如他这样的人,他最终还是留在了亚拉萨路,留在了他的小主人身边。 他站在床头,垂首看着塞萨尔的脸。那张秀美的面孔上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头发略微长长了一些,散乱在蓬松的棉枕上,嘴唇灰白,双目紧闭。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小主人的睫毛竟然那样的密,而且长,这种睫毛以往他只在婴儿那里看到过。 万幸的是,他并没有看到代表着高热的潮红,高热,无论是在基督徒还是在撒拉逊人这里都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东西。即便是被选中的人,也有可能会因为高热而死去,他们甚至要比普通人受更多的折磨。 他又检查了一下塞萨尔的双手和双脚,它们都被擦洗得非常干净,没有汗液留下的黏腻,指甲也被修剪得非常圆润整齐。 他为塞萨尔拉上毯子,正准备起身离去,却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朗基努斯立即回转过身去,扑在了坐榻前,他看到那双眼睛睁开了,起先的时候,瞳孔尚且无法聚焦,但慢慢地那双碧绿犹如祖母绿的眼睛恢复了生机。 他慢慢地转向朗基努斯的方向,然后微笑了起来:“是你,朗基努斯。” 朗基努斯索性盘坐了下来,他握住了塞萨尔的手,房间里的仆人和医生见到塞萨尔醒了,就立即忙碌了起来。 在塞萨尔还在昏睡的时候,他们不能去打搅他。 因为根据他们的经验,那些被选中得到过先知启示的人,在昏睡的时候,也有可能正因为在先知的脚下聆听真主的旨意,接受他们的安抚与教导,随意的惊醒他们,他们反而会觉得痛苦难耐,甚至会对他之后的登天之路产生影响。 但只要醒来了,他们就会争分夺秒,见缝插针般的给他饮用药水,还有加了肉桂,豆蔻、麝香、桂皮、藏红花、木香、丁香的蜂蜜软饼——这是一种珍贵的药膳,通常只有苏丹和哈里发可以享用。 塞萨尔也只来得及在他们忙着让他斜靠在枕头上的时候,问了一句,“亚拉萨路怎么样了?” 朗基努斯当然知道他最想问的是鲍德温四世,他马上告诉他说,国王虽然一直处于焦躁不安之中,但有玛利亚王太后以及宗主教希拉克略在,他暂时无法离开圣十字堡。 他或许也知道,自己如果贸贸然的去了大马士革,对塞萨尔现在的处境并没有多少帮助,反而只是添乱。 如果他真去了大马士革,而萨拉丁决定将他留下来的话,塞萨尔说不定还真要将自己的性命葬送在这里,或许还有他的名誉。 毕竟今后的人们一说起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所做的这件蠢事,肯定会说,这都是塞萨尔的错。 至于其他人也就不必多说了。善堂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的大团长在听说塞萨尔竟然将九十个骑士完完整整地带回来时,又是惊诧,又是高兴。 虽然之前他们也觉得这次出使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还好好地嘲笑了一番鲍德温四世的杞人忧天。 但正所谓坏人的百般筹谋比不过蠢人的灵机一动,谁能料到这里努尔丁方才落葬,他的三个儿子就迫不及待开始相互厮杀,更叫人啼笑皆非的是,最后的胜利者,居然是一个九岁的男孩。 这个九岁的男孩显然并没有九岁时鲍德温或者是塞萨尔的聪慧,以致他还需要监护人。 监护人正是苏丹努尔丁曾经的宦官首领和他的第一夫人,一个女人,一个宦官,他们几乎能够想象得出。这时候的阿颇勒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 在这种乱局中,所有的承诺都有可能不作数,局势更是随时都会产生天翻地覆般的变化,万幸的是,塞萨尔是一个当机立断的人,也并不贪婪。 而在前往阿颇勒的路上,他也已经征服了那些桀骜不驯的骑士们,他们愿意听从他的命令,这支队伍才能够完整的从阿颇勒撤出,虽然其中也遭到了几次阻截。最后一次在大马士革前的战斗更是耗尽了他们的心力,更是差点让塞萨尔成了一个废人,但结果依然是喜人的。 他们以自身的无畏与英勇说服了萨拉丁,让这个撒拉逊人的将领愿意释放他们,三大骑士团都少了一笔巨大的支出。 当然,在其他的领主和大臣那里,也免不得出现一些异样的声音。譬如埃德萨伯爵约瑟林三世以及其妻子亚美尼亚公主的死亡,但要将这个罪责推到塞萨尔等人身上,也是相当勉强的。 首先他们在使团尚未抵达阿颇勒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而且下手的人也是撒拉逊人。虽然他们不知道撒拉逊人为何要撕毁协议,但在那种乱局中发生任何事情都可以被理解,何况他们现在的当权者还是个女人。 “要指望一个女人有理智,倒不如让一只狮子去吃草。” 的黎波里伯爵雷蒙毫不掩饰地点评道。 “也有可能是被牵涉到了某些阴谋中——那些撒拉逊人勾心斗角起来,也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拜占庭人。”安条克大公博希蒙德如此说,他的儿子亚比该倒是难得地没说什么怪话,或许是因为他的父亲已经让他吃够了耳光。 倒是大卫,他听说塞萨尔被困在了大马士革,就一力向国王陈情,想要代替国王去迎接塞萨尔。 “鲍德温同意了吗?” 朗基努斯点了点头,“他会比我晚几天。”因为要带着亚拉萨路国王鲍德温四世送给萨拉丁以及其他人的礼物。 虽然萨拉丁说过,他不会索要哪怕一个金币的赎金。但塞萨尔是鲍德温四世的挚友和兄弟,他当然不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何况他确实也满怀感激,无论萨拉丁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他都等于救了塞萨尔。 “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和您说。”朗基努斯说道,“我在进入大马士革的时候,看到了勒高。” “勒高?那个商人?”塞萨尔问道。 当初他们察觉到努尔丁可能不久于人世,并以此推测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很有可能发动对亚拉萨路的远征,就是因为勒高与一群阿颇勒的肥皂商人产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冲突。 当然,现在想起来很有可能只是他们耍弄的一个小手段,假作不经意地将情报出卖给他。 但在加利利海之战大胜后,鲍德温四世确实给予了他们对应的回报,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在伯利恒的时候,听到了一些……”朗基努斯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听到了一些不怎么好的消息。 勒高似乎聚集了伯利恒城内所有的以撒人以及与他们有所关联的一些商人募集了近十万个金币。” “他们是想……” “是的,他们想要赎回您,这是一种相当无礼而又僭越的行为。”朗基努斯低声说道。 若是一个领主被俘,而他的儿子或者妻子向领地上的子民们收税来缴纳这位爵爷的赎金的话,不会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但如果他领地上的商人们如此做了,其用意就值得人们再三斟酌了,也会引起上位者的不悦。 毕竟收税是要求他们履行义务,而他们自行募集就带着一点施恩和嘲弄的意味了——仿佛领主只是个可怜的奴隶似的。 塞萨尔靠在枕头上,想了想:“萨拉丁把他们赶了出去,是吗?” “是的,”朗基努斯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身上只穿着一件长内衣,赤脚,身边没有骡子,也没有仆人,看来这次他们可是难得地做了一笔赔本买卖。 无论是撒拉逊人还是基督徒,任何一个领主,都不会愿意看到这些低贱的家伙们为所欲为。” 塞萨尔微微的点了点头,只是朗基努斯看他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太过放在心上,“您会处罚他们吗?” “他们已经遭到惩罚了,”塞萨尔说,“十万金币,就算是的黎波里或者是安条克的小金币。对于这些锱铢必较的以撒人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损失,他们还不知道要怎么样的懊丧,痛苦呢?” 但要像朗基努斯所建议的,等他回到伯利恒后,再次旧事重提,惩戒这些以撒人的话,塞萨尔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他们都是一些聪明人,只要稍加提点,应该能认识到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 而且归根结底,他对于伯利恒并没有多少归属感,他的锚点还在亚拉萨路,在圣十字堡。 朗基努斯还想说些什么,但塞萨尔已经再次闭上了眼睛,一旁的撒拉逊医生对他做出了保持沉默的手势。 朗基努斯叹了口气,退出了房间,让自己的小主人好好休息。 反正来日方长。 (本章完) 第164章 以撒人的新年(1) 九月,伯利恒。 朗基努斯见到塞萨尔后,他们又在大马士革滞留了大约一周的时间。 第二天,大卫就带着另一支队伍赶到了。 这个生性耿直的年轻人在见到塞萨尔的时候同样充满了喜悦。在年少的时候,他确实不怎么喜欢这个漂亮的同龄人,一方面是羞愧,羞愧于自己不能坚定的留在鲍德温身边。 而另一方面则是嫉妒,嫉妒塞萨尔这个身份不明,做过奴隶的人居然可以占据他曾经的位置。 但这些芥蒂早又在几年前便烟消云散了,塞萨尔向他证明了,他确实比大卫更好,无论是作为一个侍从,还是一个朋友。 虽然归心似箭,但萨拉丁还是坚持到医生们认为塞萨尔可以经得起长途跋涉的时候,他们才被放行。 萨拉丁接受了鲍德温四世的礼物,但同样的他也回赠了亚拉萨路国王一份极其丰厚的赠礼,塞萨尔,大卫与朗基努斯也各有赏赐——马匹、甲胄和丝绸暂且不说,最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在他们即将踏出大马士革城门的时候,萨拉丁居然还送了一件特殊的赠礼。 一个以撒人。 他一见到塞萨尔,便露出了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萨拉丁向塞萨尔点点头,他相信这份礼物绝对比黄金或者大马士革刀更能得到塞萨尔的喜爱。 这个以撒人不是别人,正是哈瑞迪。 他们之前经过这里的时候,因为城内的以撒商人竟然借着阿颇勒陷入混乱的时候,与城外的盗匪勾结,劫掠来往的商队——这里的总督因此拘捕了所有的以撒人,男人和狗一起被悬挂在木架上,女人和孩子被卖为奴隶。 哈瑞迪也是其中之一,幸运的是,他虽然在逃亡的过程中被抓住了,但被塞萨尔认了出来。 塞萨尔也一直在找他。他在为苏丹努尔丁做净体的时候,发现了他身上的针眼,也发现了折断的针头。 当时他都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发现了注射器的雏形,他一直以为注射器要等到三百年后,才会有一个欧洲人提出初步的设想,真正地被制造出来,还要等到一百年后。 此时他却看到了一个真正的注射器,还是触发式的麻醉飞针,这种飞针在他的世界里并不罕见,人们用它来捕猎猛兽,控制歹徒与精神病人。 所以说,努尔丁的死亡并不是由他的疾病导致的,而是毒杀,只是无论是药水还是注射器都做的太巧妙了,以至于无人发觉,若不是塞萨尔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又对注射器再熟悉不过,也不会知道那细若发丝的东西是什么…… 或者他根本就不会在意,把它当做苏丹身上的饰品残件随手扔掉也说不定。 哈瑞迪能够做出这样的精妙器具,就意味着他能够完成塞萨尔设想中的,一些要求极高的零配件。 那些福斯塔特的那些撒拉逊人没说错,哈瑞迪确实是一个哪怕去服侍苏丹或是哈里发,也是绰绰有余的好工匠,他的技艺甚至无法以精湛来形容,构想更是天马行空——这可能与他所受到的赐福或者是启示有关。 塞萨尔想要把他带回伯利恒,但在他们与卡马尔等大臣从阿颇勒突围的时候,这个狡猾的以撒人工匠趁机逃走了。 那时候的塞萨尔没有精力和空闲来追捕他,只能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看今后有没有机会找到他或是其他可用的人。 没想到是,他又被萨拉丁抓住了,为了活命,他说出了塞萨尔的名字,而萨拉丁当然不会吝啬于给自己的小朋友加上这么一份小礼物,不过他瞥了一眼面色灰白的哈瑞迪,“听说这不是他第一次从你手中逃走了,”他和善地建议道:“或许你应当敲断他的双腿,如果你要他做的事情,无需用到眼睛和手之外的东西的话,当然……还有他的舌头和耳朵。” “那他永远无法得到我的服务,”哈瑞迪姿态强硬地说道:“我在世间孤身一人,唯一所求的就是自由,没有了自由,我什么都不会做。” “哈!”萨拉丁身边的卡马尔不那么客气地嗤笑了一声:“我可不信你有这样的勇气,以撒人。 你是这样的年轻,又有着那样的手艺。无论你到了哪座城市里,虽然无法加入基督徒的行会,但一样可以过着相当优裕的日子,你依然会有另一个妻子,以及更多的孩子,你只是心存侥幸,忘恩负义罢了。 你要是那么渴望自由,我相信塞萨尔也不会那么不通情理。 你现在就自己走到木架上去吧,那里还有几个空位。” 哈瑞迪沿着这位苏丹大臣的示意看过去,那些木架上还挂着干瘪的尸体,人和狗的。 “我倒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想要逃走?”塞萨尔奇怪地问道,“我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人,我带你回到伯利恒,你依然可以在那里经营你的工坊,我会给你良好的待遇与舒适的环境,只要你能够打造得出我想要的东西。 而我已经看到了你之前做出的成品,这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个难题。” 是啊,为什么呢?哈瑞迪只能沉默不语。 谁都能看出塞萨尔今后必然前途光明,他身上唯一的一个弱点,也已经消除了,甚至因为约瑟林三世已死的缘故,他不但不会如希拉克略与玛利亚王太后所担忧的那样,受到父亲的掣肘,一回到亚拉萨路就能继承他父亲的一切。 即便埃德萨伯国已经不复存在,但爵位,还有二十万个金币还在。 哈瑞迪完全可以借着他的赞赏在伯利恒找到一处立足之地。这可是伯利恒的勒高以及其他以撒人花费了十万个金币都未曾构建起来的关系。 他为何要一再逃离呢?不要说旁人看不明白,如果他没有听到老师最后的遗言,他都会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或许命运就是如此,给他指出了方向,他就必须朝着那里走下去。 一时间,哈瑞迪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时的感受,是悲凉吗?还是嘲讽?又或是绝望。他低下头来,似乎已经接受了此番命运的捉弄。 萨拉丁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如果他是塞萨尔,他一定会吊死这个以撒工匠,以回报他数次三番的逃跑行为。 无论塞萨尔希望他能够做什么,他就不相信在数以千计乃至万计的工匠中挑不出一个可以与其媲美的人,不过任何事情都不会是一蹴而就的,他在年少的时候也曾经犯过很多错。 一个以撒工匠,顶多只能成为嵌在肉中的一根小刺,想要拔除,也只不过是一念之间。 哈瑞迪被交给了一个基督徒骑士,这个骑士毫不客气地往他脖子上套了一根绳圈,然后把那个绳子系在了自己的马上。 没有马车,没有马,也没有骡子。 接下来这段路都要靠着这个以撒工匠自己的双脚走完,这算得上是最轻微的惩罚了。到了他们休息的时候,朗基努斯还会遵照着塞萨尔的吩咐来看一看这个人,他也觉得奇怪,但与其他人不同,他可以问。 “这个以撒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一定得是他,而不是其他人?就算伯利恒没有,亚拉萨路也肯定有。” 其他人还真不能。 可惜的是,塞萨尔也没有办法和朗基努斯说清其中的缘由。第一,即便他说了,朗基努斯也很难明白他所说的那些东西;第二他所需要哈瑞迪打造的那些器械,将来要用于治疗鲍德温。 而在基督教会中,一个得了蒙恩的骑士是绝对不可以涉及赐受的,那是教士的禁脔。 即便如圣殿骑士团这样的武装修士军事组织中,会有得到赐受的教士和修士,但人们虽然称他们为骑士,但他们本质上还是圣职人员。 “哈瑞迪!哈瑞迪?!”连续不断的叫声,将哈瑞迪从之前的回忆中惊醒,他这才发现自己捏着一枚顾客送来的宝石发了呆,他抬头望去,来人正是他的老友,伯利恒城中的商人之一,勒高。 只不过他在以撒人中的声望因为不久之前的错误而暗淡了不少,虽然那十万金币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勒高个人的出资,但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地遭受了一些损失。 他们对勒高那场失败的谋划不无微词,甚至有人说以撒人就应该待在以撒人的地方,不要与那些基督徒或者是撒拉逊人过多的接触,他们只是一些离经叛道的异教徒,根本不值得信任,也无法沟通。 拿着钱财与他们交易,简直就是从老虎的口中夺取他的猎物一样危险。 而勒高也反唇相讥道,他们在会堂中商讨此事的时候,可没多少人反对,那时候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并且踊跃地拿出钱来,难道他们不正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伯利恒攫取到手中吗? 毕竟原先统治这里的是阿马里克一世派来的圣墓骑士团成员——安德烈主教和他的骑士们。而安德烈主教虽然接受他们的供奉,但和罗马或者法兰克的教会人士一个样儿,对他们充满了厌恶与防备,他们并未能够从这个严谨的武装修士身上捞取到什么好处。 倒是他们的新领主,又年轻,又仁慈,而且最妙的是,他之前一直作为一个奴隶生活着,并未受到与之相称的教育。 大卫和亚比该这些年轻的继承人,一早就在自己的父亲身边学会了该如何对待基督徒,撒拉逊人和以撒人以及更远一些的拜占庭人,亚美尼亚人和突厥人。 而应当如何治理一座城市,伯利恒骑士没有一点经验,若他们的计谋能够得逞,上帝保佑,他们将会在伯利恒骑士身上得到一笔很大,很大的回报,说不定经书上都要写上他们名字。 而这样充满了危险和不确定性的投机,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当然也不是第一次失败。 勒高并不为同族们的损失而感到愧疚,哪怕其中一些人甚至为此欠了债——他竟然又趁着收容这些债务的时机,弥补了一部分自己的亏空。 哈瑞迪虽然还只是做着他的金匠,但对此也略有耳闻,他实在不愿意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对,你是要做一个护身符是吧?”他大约估计了一下,“三天后你来拿。” “除了这些,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哈瑞迪警惕地抬起头来。自从他被塞萨尔带回到伯利恒,勒高就在想方设法地打探塞萨尔为何会如此看重他? 他甚至派来过几个同行去探听,塞萨尔要他做些什么?是送给国王的金冠吗?还是一个圣物匣,又或者是一个大十字架?为了他那对不幸的父母。 当然这些人都无功而返了,他们甚至见不到塞萨尔。而哈瑞迪这里,哈瑞迪并不想要成为贤人或者是领袖,他对权力没有欲望,对钱财也不看重,就像是滑溜溜的泥鳅一般让勒高无处下手。 “不是为了那些事情,”勒高厚颜无耻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干过:“新年就快到了。贤人让我通知你,今晚我们要在以撒人的会堂中聚会来讨论如何庆祝新年。” 哈瑞迪不想去,但作为一个以撒人,无论他信奉的是哪一个派别,这个理由都让他无可推脱,他只得勉强的点了点头,“我会去的,但勒高,庆祝新年还需要讨论吗?” “需要,怎么不需要,”勒高对他眨了眨眼,“你到了那就知道了。” ———————— “伯利恒的以撒人正在准备庆祝他们的新年。”纳提亚靠在窗口,掀开帷幔的一角,窥视着街道上行走的以撒人。 以撒人的新年与基督徒或者是撒拉逊人的都有不同,既不在年首,也不在年尾,而是这在九月五日与十月五日之间,因为他们依据的依然是属于自己的希伯来历,以月相为准,每年与公历的对应日期会有所变化——新年也是如此。 “你也要准备起来,弟弟。” “准备?” 纳提亚昂着头从窗边离开,走到了自己弟弟身边,她俯下身环住塞萨尔的肩头,而后手法轻柔的抽走了他手中的羽毛笔,并且将他面前的羊皮纸推开,“你该休息了。弟弟。” “只是批阅一些文书而已,并不会对我现在的身体造成多么大的负担。” “你差点就死了。”纳提亚根本不听,把他推回到矮榻上:“我和你说说以撒人的事情。” 虽然这几年,纳提亚都在苏丹努尔丁的后宫之中,但她的消息并不闭塞,别以为后宫中的女人就与前朝的阴谋无关了,就如同苏丹的第一夫人是他的血亲,第二个和第三夫人则是突厥汗国的公主,他的后宫中更有一些是他麾下大臣的女性家眷。 这些人不同于被买来的女奴,她们若是得到了苏丹的宠幸,当然是终身只能留在后宫中的,但若是没有,到了一定的年岁,她们甚至会被苏丹放出去嫁人。 而她们与外界的联系也从来没有断绝过。 而对纳提亚来说,这些贵女的交谈,争吵甚至诬陷,其中蕴含的种种信息都是她积蓄的重要资本,她将每一个字都深深的记了下来。 而在每一年的九月,都几乎有妃嫔抱怨她们的父亲,或者是兄弟,需要提高整座城市的警备程度以应对以撒人们的新年。 撒拉逊人,基督徒会在以撒人庆祝他们的新年时向他们丢掷石块,熄灭他们的火焰,辱骂和嘲弄他们,有时候会引起不止一处的冲突。 这触及到了塞萨尔尚未了解到的一个点。 “伯利恒也是如此吗?”在亚拉萨路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他总在鲍德温身边,倒是不曾听说过这些事情。 “我不知道,不过您或许可以找其他人去问问,要么直接下命令,不允许以撒人庆祝新年就行了。” 当然是个简单好用,干脆利落的法子,但塞萨尔只是稍一沉吟便叫来朗基努斯,让他去请安德烈主教。 安德烈主教在这里为阿马里克一世代行统治了十几年,他应该知道之前伯利恒的以撒人是如何庆祝新年的,而城中的其他人,如基督徒和撒拉逊人,又是否因此与他们发生过冲突? 安德烈主教马上就答应了塞萨尔的邀请,并未感到为难。 他是骑士团出身,早就见多了因为过度透支力量,好几个月不能动弹的同伴。对于塞萨尔在大马士革的所为,他只有钦佩和感激的份儿,安然返回亚拉萨路的甚至还有他所熟悉的几个年轻人呢。 他们在一起用了晚餐,然后在夜幕降临之前,塞萨尔提起了以撒人正在准备庆祝新年的事情。 安德烈主教沉吟了片刻,“他们并不游行,也不举行弥撒,大部分仪式只在自己的房间里完成——我还未听说过什么与之相关的冲突——但我觉得你姐姐的提议很好,”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没有比一群以撒人更懂得得寸进尺的了。” “这又是你在伯利恒度过的第一个九月。”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