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有多紧张,都得往心里藏。
控不住场的拍卖师,没有资格站上主拍台。
姜司意撑起笑容,开始介绍下一件拍品。
对拍品的信息非常熟悉,图录她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即便压力再大,就算脑子放空,此刻也能凭借肌肉记忆流畅地脱口而出。
收藏家们并不关心为什么拍卖半道上换了拍卖师,他们心里只有想要斩获的拍品。
当下拍卖的玉鱼三件,算得上本次专场最受瞩目的拍品,竞争者更多。
Oliver和万欣紧盯着姜司意,就等着看人一多,竞价的速度加快,她的报价跟不上。
可和万欣不一样,姜司意扛住了强压,语速流畅而自然,每一口报价都说得非常清晰。各个收藏家间的竞争气氛维护得很好,节奏很对,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二十八万六千,还有加价的吗?二十八万六千。”
价格追到了高位时,姜司意也没着急落槌,连问了两次,依旧没有再加价的。
姜司意了解拍品,更了解委托人的心理价位。
二十八万六千,不是个让委托人开心的价格。
拍卖之前姜司意和玉鱼三件的委托人聊过,对方是嘉仕比的老朋友,对自己的藏品很有信心。曾放言,这玉鱼三件的成交价肯定不会低于三十万。
眼下还没到三十万,场子却开始变冷。
委托人就坐在台下,脸色不是很好看。
姜司意沉默了几秒钟,梳理了思绪之后,再次开口:
“俗话说‘藏金不如藏玉’,这套玉鱼工艺登峰造极,有宋元遗韵。尾部的写意刀法,既保有西周的古朴神韵,又融入明代宫廷特有的巧思。古人以玉比德,这玉鱼三件正是‘温润而泽’的绝佳写照。成组传承的明代礼器玉鱼,全球公藏机构仅有三套,在私藏领域更是凤毛麟角。前年香港嘉仕比也拍出了一套玉鱼三件,到今年为止,已经增值三倍有余。”
她对拍品的了解程度和拿捏收藏家心态的介绍,让顾总欣赏地点了点头。
这引价的手法有大将之风,看来平时没少向资深拍卖师学习。
收藏家们玩的就是收藏价值,也都是各个领域的能人和领导者,最受不了姜司意这套说辞。
她刚刚介绍完,果然又有人开始加价。
号牌172号的是电话委托,前半程一直咬得很紧,等价格超过二十万他就没了动静,估计超过了心理预期。等姜司意介绍完,估计还是想要,不甘心,继续加入战局。
172号举牌后,现场又安静了几秒钟。
只有一方加价,拍卖场依旧是一潭死水。
就在姜司意大脑飞速转动,想要继续介绍拍品亮点引价时,又一个号牌缓缓举起。
99号,林棘。
林棘:“三十五万。”
她一口加到三十五万,172号再次举牌,气势汹汹地加到三十六万。
林棘不紧不慢地举牌,和172号交替加价。
一来二去,刚刚如死水的现场完全被盘活了。
很快价格就破了四十万。
玉鱼三件的委托人就在现场,那张臭脸一听到金钱流动的声响,立刻又绽放出笑容。
最后价格被抬到了五十二万。
172号那头没声了,估计实在加不动了。
林棘则将99号号牌随手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
金石玉器这场所有拍品都不算春拍重头戏,对很多有实力的收藏家而言都是添头。
添头归添头,不同的人花在添头上的上限也不相同。
显然,别人在杀个你死我活,对林棘而言就是随便买买,还买到了绝对能让委托人满意的价格。
此前姜司意完全没想到林棘会对拍卖感兴趣,还会出现在她主持的春拍上。
原本以为人生的第一场春拍,会在满室陌生人的氛围中独自消化。
没想到还是有见证者。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见证者居然是林棘。
不太相熟的两颗心,被看不见的线相连,心跳在这一刻同频了。
姜司意落下春拍的第一槌,成交。
……
整个金石玉器场几乎成了99号贵宾专场。
林棘不紧不慢地举牌,把姜司意手中所有拍品的价格轻轻松松托到高位。
在后台紧盯现场直播画面的万欣双手紧扣在一起,努力压抑着身子的轻颤。
再这样下去,姜司意这场春拍的佣金得涨到六位数了。
万欣对Oliver道:“姜司意不会认识那个99号吧?”
Oliver心里也觉得奇怪,嘴上道:“怎么可能,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谁?”
“林棘,幻维科技的创始人兼董事长。”
听到“幻维科技”这四个字,万欣一怔。
“是我知道的那个幻维科技吗?”
“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幻维科技。”
幻维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能源公司,电池制造起家,海外上市之后股东们一夜之间成了富翁。
如今幻维的业务边界越来越庞大多元。
万欣今天开着上班的新能源电动车就是幻维旗下卖得最好的产品。
早就听说幻维科技的创始人是位非常年轻的大美女,没想到眼前这位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还要美。
万欣安心了一些,“那姜司意肯定没法认识这样的大人物。”
最后一件拍品也顺利拍出,落槌的那一刻,姜司意总算舒了一口气。
春拍属于她的舞台部分完美落幕。
……
晚间,嘉仕比拍卖行第一宴会厅。
按照惯例,每场大型拍卖结束后,都会举办一场after party,收藏家们都是座上宾。
这种after party除了回馈客户,更是为了加深和客户们的交流,巩固业务关系,有些私洽就是在这里完成。嘉仕比内部员工们都知晓after party的重要性。
拍卖不仅是技术活,更是体力活。
注意力太过集中的后果就是下了主拍台后的疲倦。
姜司意在休息室小睡片刻,被段凝叫醒,说吴经理到处找她,让她现在就去宴会厅。
以往的after party没她的份,今年她是大功臣,自然不能落下。
姜司意简单洗漱,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回复了姐姐从海外发来的祝贺微信后,跟段凝一起往宴会厅去。
两人自长廊中穿过,音乐声和人语声从前方宴会厅中传来。
温暖的碎金洒在老花图案的地毯上,一墙之隔,便是充满了欲望的纸醉金迷。
姜司意问段凝:“你之前帮我拍了视频了吗?”
段凝挽着她的胳膊笑道:“拍了拍了,你交代的我能不给你办妥吗?拍得巨美,一会儿微信上发给你,包你家宋小姐满意。我说,你心思能不能放在正道上,今晚你的大金主也来了。”
姜司意:“我的大金主?”
“就是99号啊。司意,自己人,你给我交个底,那大金主你认识不?就你去睡觉这段时间,已经有好几拨人过来打听大金主和你的事儿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姜司意实话实说:“不熟。”
段凝:“不熟,那就是真的认识了!”
姜司意:“拜托,从小到大我和她说的话加在一起可能都没有十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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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凝听人说话只听自己想听的那部分,“什么,从小就认识?居然还是青梅竹马?”
姜司意:……
一进宴会厅,姜司意根本没有刻意找人,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林棘。
林棘套着件袍式羊绒大衣,腰带有些随意地系在腰间,修身的款式让人很难不注意到她优越的腰身。长身玉立,盈盈细腰半点不显脆弱,更有种自律的秩序感。
她身量很高,本身就有一米七五,还不顾别人死活穿一双五厘米的高跟鞋。
黑发在脑后盘起发髻,成熟的韵味让周围的人无暇顾及其他,目光成群结队,相当直白地落在她身上。
身处焦点中心的女人似乎浑然不觉旁人的注视,微敛着薄眼皮,平静的眼眸寒浸浸的,百无聊赖地轻转手中清代白玉配饰。
那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比玉温润细腻,手腕侧边骨节上有一颗淡淡的痣。
温润纤长的指尖轻托着白玉,让看客分不清哪一件才是真正的艺术品。
不怪姜司意的眼睛在第一时间下意识捕捉到她。
林棘头顶上仿佛有盏灯,不是宴会厅上方的威尼斯琉璃灯,而是上帝专门为她开的聚光灯。
分辨率都被眷顾着调高了,相比于旁人模糊的五官,她的脸精致到耀眼。
顾总手里端着两杯酒,一杯是他自己的,一杯是他把白玉送给林棘把玩时,为了方便她,把她手里酒接了过来。
在董事会上战无不胜的顾总,站在林棘身边活像个侍应生。
郑先河也在,不知喝了多少酒,满面红光地向顾总说着和林棘这些年的合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副与有荣焉的姿态。
段凝拽着姜司意的手,惊讶道:“什么,她就是郑总幕后老板?天呐,我这张嘴怎么说什么都成真?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就是漂亮多金的小姐姐,你居然还说人家头都秃了,哪秃了?这一头浓密黑发比你茂盛。”
姜司意一时无言以对。
她也没想到郑先河的雇主就是林棘,不然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林棘头秃。
Oliver带着书画部的同事也来凑热闹。
一群男人穿着光鲜亮丽,在林棘周围徘徊,试图找到机会上前搭话。
要是能要到林棘的微信就更好了,今夜也不虚此行。
姜司意想到宋缇生日宴那夜林棘对她的照顾,以及方才拍卖会上的帮助,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得上去打个招呼,道个谢。
可这群人把林棘围得水泄不通,想接近她比高峰期挤进地铁车厢都难,最热门的旅游景点也不过如此。
姜司意心想着要不然一会儿等人少些再过来,错峰道谢。
刚要走,身后一道清越的女声唤出她的名字。
“姜司意。”
姜司意蓦然回头,见林棘从人群中向她走过来,带着整个宴会厅的视线一寸寸向她身上聚合。
段凝拿了杯酒,看到林棘居然叫住了姜司意,喝进嘴里的酒都忘了往下咽。
Oliver和万欣的笑容凝固。
连姜司意本人都怔住了。
近距离下,姜司意嗅到林棘身上浅淡的冷香。
工作关系,姜司意接触的人很多,各式各样昂贵又小众的香水味都闻过,林棘的却给她一种陌生感。
清淡间有点白檀的气息,不知道是哪款香水,很好闻。
淡香在姜司意的鼻尖深深浅浅地弥漫。
而后,林棘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一句谁也没料到的话。
林棘:“那晚你怎么就走了?”
所有人听到这句话俱是一怔,连姜司意本人都睁圆了眼睛。
“咳。”段凝更是直接把酒给喷了出来,呛得差点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