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拍分为八大场,重头戏自然是中国书画和西方油画专场,而马上要开始的金石玉器场也算瞩目。
现场内场和电话席早就人满为患,势在必得。
偏偏无风无浪般的斯文,偶尔几声低低的人语,山雨欲来。
姜司意今天绾了个低低的发髻,几缕碎发垂在瓷白的颈侧,似工笔画般精巧。搭配一身月白色手工旗袍,古典的风韵仿佛从宣纸内洇于眼前。
旗袍出自她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设计师的封山之作。
这位低调的大师最擅长展现的就是优美的曲线。无论是旗袍领口和袖口浮云般流畅的轮廓,还是姜司意那比例惊人的腰臀线条。
旗袍的款式没有设计成博眼球的那种俗气的开放。衩角裁至小腿三分处,张弛的步调间偶显雪色,堪称保守,却半点不折损她的美感。非常东方式的温润端庄,倒比明晃晃的艳色更惹人遐思。
姜司意正在看拍品资料,段凝倒了杯水过来递给她:
“你都看了七、八遍了。”
姜司意说:“多少遍都不算多。你永远都不知道拍卖场上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
段凝:“活该你年纪轻轻就能参加春拍。这么多人的场合,这么大量级的拍卖,要是让我上,我估计已经跑了八百趟厕所了。”
姜司意笑笑。
其实她也紧张,只是拍卖马上就要开始了,再紧张都得压着心脏让它跳得慢一点,才能从容些。
为了这场拍卖,她做了很久的准备工作,绝对不容许自己出差池。
她俩还在后台说话,忽然听到拍卖场内一阵低低的喧哗。
拍卖开始了。
候场的同事们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不是还有五分钟吗?”
“真的开始了。”
“司意人还在这儿呢,怎么就开始了,谁来开始啊?台上的是谁?”
姜司意和段凝等人一起往主拍台上望去,同部门的同事万欣已经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拍卖前的致辞:
“各位尊敬的收藏家、嘉宾、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值此春和景明、万物生辉之际,我们相聚于此,共同开启本次春拍‘凝粹千秋’金石玉器专场拍卖。在此,我谨代表拍卖行全体同仁,向诸位拨冗莅临的贵宾致以最诚挚的欢迎与感谢……”
段凝傻了眼,看向姜司意:“她怎么自己上去了?”
姜司意没说话,想起之前Oliver说的那句——
“你不会真觉得春拍有你的份吧?”
万欣和姜司意是同期,是Oliver的徒弟。
当初实习轮岗的时候Oliver就对她多加照顾,据说两家人有些渊源。
难怪Oliver大言不惭说春拍轮不到姜司意,原来早就计划好了抢先登台。
段凝也看明白了,这是明目张胆地抢工作。
段凝:“万欣怎么敢的!”
和段凝以及周围窃窃私语的同事比起来,当事人姜司意反而冷静到出奇。
她知道万欣敢,Oliver是书画部的经理,舅舅还是拍卖行的合伙人。
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人多,一定会产生派系,就会有竞争。
若要是有人能进入佣金顶格的书画部,那必定是自己培植起来的后辈最合适。
作为新人拍卖师,就算有人力荐,万欣想进入书画部也得有拿得出手的业绩。
春季拍卖会就是最好的机会。
而看起来毫无背景的姜司意,无疑就是那块最舒服的垫脚石。
贵宾席上。
顾总手里捏着香槟杯,一串气泡从杯底蹿上酒液表面,鼻尖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凉。
心里“咦”了一声。
这个专场的拍卖师不是小姜吗?
顾总正疑惑,身边的林棘低头,看向一直捏在手里的拍卖图录。
图录翻开的那页,正好是本场拍卖师介绍页。
介绍页里有一张姜司意的证件照,笑容淡淡。
这场拍卖的拍卖师的确是姜司意没错。
顾总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有可能是小姜身体不舒服,临时让同事顶替,这些小事很少过心,没在意,继续跟林棘闲叙。
林棘的注意力却放在了拍卖上。
拍卖开始,第一件拍品是玉龟。
起拍价三万,每一口加价为两千。
“三万两千、三万四千、三万六千……三万六千,还有加的吗?于总三万八千,四万,四万两千……”
这算是开场预热,拍品中规中矩,争夺并不算激烈。
竞拍玉龟的有三人,现场一位代理,电话那头也有两人。
三人轮番举牌动作不快,万欣有条不紊地主持全局,中间只是稍微卡了一下报价。
对于一位新手来说,她已经表现得不错了。
最后玉龟以七万元成交。
段凝已经气得在原地转了十圈。
恨不得直接泼桶汽油上去把脏东西给点了。
她们金石玉器部吴经理火急火燎地冲过来,叉着腰一脸懵逼。
“怎么回事?万欣怎么上去了?”
段凝一看,连吴经理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句“你问我我问谁”的反问没胆子说出口,只道:
“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吴经理你临时给换了人呢。”
吴经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有啊,不早就定好了小姜吗?”
万欣是她下属,这场也是她们部门的专场,怎么换人了她不知道?
吴经理心里一万个纳闷,她加入嘉仕比五年多了,经历过无数场拍卖,从来没有遇见没跟上面领导打招呼,自己把拍卖师给换了的。
吴经理看到站在另一边正优哉游哉喝香槟的Oliver,问他:
“你怂恿万欣这么做的?”
Oliver挑起他那两根堪比钢条的浓眉,慢条斯理道:
“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话。而且什么叫怂恿,能者居之。”
段凝在姜司意耳边低声说:“果然是他。”
吴经理:“Oliver,你是书画部的,搅和我们金石玉器专场,不厚道吧?”
吴经理资历比Oliver浅,也不像Oliver跟董事会沾亲带故,她就是个打工的,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很仗义了。
Oliver是个笑面虎,并不和吴经理正面冲突,堆起笑意戏谑道:
“你们部门人才太多,内部有竞争是好事。小吴,你得让年轻人自己找机会表现,部门才有活力。怎么还跟全职保姆似的跟在身后一惊一乍?”
吴经理面上撑着笑,心里恨得几乎咬碎后槽牙。
段凝也气得脑子里嗡嗡的,而姜司意本人却跟台没接收到信号的老人机一样,还在看拍品介绍和各单底价。
段凝:“不是,你还看啊!”
姜司意平静道:“下一场我上去把万欣替下来。”
姜司意当然不可能现在就上台把万欣挤走,全网直播呢。
万欣和Oliver就是看中了这点才敢抢先上台,霸占“摊位”。
当然她也没放弃。
金石玉器有两场专场,中间有半小时休息的时间,直播会暂时中断。
现在这场是被万欣抢了个时间差,下一场她已经做好准备,不可能退让。
Oliver抿一口酒,耷拉着眼尾慢悠悠道:“你说替就替,那不全乱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嘉仕比管理多混乱呢。小姜,听我一句劝,以大局为重。”
最真实的斗争,往往采用最朴实无华且不要脸的战术。
倒打一耙,贼喊捉贼的同时,Oliver死乞白赖地堵在休息室通往拍卖现场的过道上,完全用自己当做人肉盾牌,三头牛都未必拉得动。
与此同时,主拍台上的万欣再次落槌,又成功拍出去一件方形柱玉琮。
万欣落槌时松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春拍这样的大型拍卖,感觉也没什么了不起,她能应付。
抢姜司意的工作是很不厚道,可是Oliver说了,你厚道就得给别人让路,姜司意凭什么能主持春拍?你比她差哪儿了?
万欣当然不觉得自己比姜司意差。她自己也是艺术史硕士,还在香港实习了两年,回到J城嘉仕比之后一直在金石玉器部里打转。转眼就要三十岁,家里整天骂她废物,再不争个露脸的机会,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在社会达尔文主义浇灌下成长起来的万欣,此刻野心勃勃,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个月的佣金为她存款多画了几个零,进入书画部更是指日可待。
得失心太重,心思自然摇摆。
主拍台上会有面向拍卖师的电子屏,电子屏上显示的是本场的拍品。
拍卖师每拍完一件,就点一下屏幕,翻到下一页。
熟悉拍品的拍卖师可以做到不用看图录直接介绍拍品,不太熟的照着图录念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总比介绍错了拍品的信息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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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欣点过当前页面,开始介绍下一件拍品。
“各位收藏家,接下来将要为您呈献一组极具历史价值与艺术魅力的珍品——玉鱼三件……”
万欣话音未落,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今天的春拍她也是下了大功夫的,师父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得接得住。
所有拍品的状况和底价她都看了又看,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但是,眼下奇怪的错位感是怎么回事?
哪儿出错了?
“咳……”
主拍台边上的助理拍卖师不自然地清了一下嗓子。
万欣忽然反应过来,刚才她思绪开了小差,已经点了一次,结果又点一次,多翻了一页。
现在拍卖的不应该是玉鱼三件,是青黄玉龙凤佩才对。
这是个低级的失误,但不要紧。
万欣头皮发紧,在心里自我安慰道,就算现场大荧幕上显示的拍品和她所讲的不一致,也没人会当场拆穿她。
只要立刻改正就行……
就在万欣提起笑容,打算纠正自己的失误时,安静的拍卖场正中央传来一阵清晰的冷嗤。
万欣蓦然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贵宾席正中央的林棘。
那声毫不客气的冷嗤就是林棘发出的。
而她身侧的老板顾总,正用一种不能理解的眼神打量着万欣。
万欣脑子倏然团成一乱,表情没能管理好,一脸状况外怔愣的样子格外滑稽可笑,现场陆陆续续传来三三两两的笑声。
万欣脸颊控制不住地发烫,目光着急忙慌地落回图录上。
把图录点回去,尽量稳定情绪,继续主持拍卖。
这次的拍品是青黄玉龙凤佩,也是林棘此行的目的。
林棘靠在沙发上,手里的号牌不断被举起,几乎是挨着上一位收藏家举牌的动作。
每一口出价咬得非常紧,万欣一开始还能跟上报价的速度,可林棘越来越快,网络和电话席竞拍者也此起彼伏,这一场居然有六名收藏家同时争夺。
万欣嗑吧了两次后,节奏完全被林棘带乱。
为了追上竞拍的速度,万欣报价越来越抢先,后果就是林棘忽然变缓了举牌的速度,还没举牌万欣就报价了。
明显的失误。
万欣心里咚咚直跳,尽量忽视着现场的低笑声和鄙夷的目光。
“抱歉……这口价还是在二十六万八千。”万欣弱声道歉。
顾总从鼻腔里发出不悦的气息,放下香槟杯,对林棘说:
“不好意思棘董,失陪一下,我一会儿回来。”
Oliver还堵在过道上,只是没有了方才的从容,手里的酒也忘了喝,全程盯着主拍台。
屁股忽然一阵剧痛,“啧”了一声回头,还以为吴经理敢跟他动手。
结果一回身,撞上顾总怒不可遏的眼睛。
“顾总……”
顾总双手叉腰,狐疑道:“你挡这儿干嘛呢?”
Oliver犹豫地说了个“我”字之后,接不上话。
顾总问吴经理:“小姜呢?没事吧?”
段凝立刻把姜司意推出来,“小姜在这儿呢,半点事没有!”
顾总看姜司意不仅没事,手里还拿着拍品图录,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林棘拍得了青黄玉龙凤佩,马上就要进行下一件拍品的拍卖。
顾总对吴经理说:“让万欣滚下来,小姜去。”
Oliver“哎”了一声,最后挣扎道:“别啊顾总,现场直播呢,半路换人不合适。”
顾总:“你还知道现场直播呢?报价都给我报错,不嫌丢人啊?回头真出了问题这钱你填?”
Oliver还在那儿说“可是”,一言不发的姜司意已经从他身边挤了出去,向主拍台快步而去。
Oliver:“你……”
吴经理挡在他身前,“别上火,能者居之。”
Oliver:……
万欣被换了下来,姜司意站上了主拍台。
场内正中央一顶华丽的吊灯晶管散发的光亮像场暴雪,从天花板上倾泄而下,铺在人群正中的林棘身上。
忽然登上了梦寐以求的舞台,姜司意心脏骤然紧缩。
这场春拍的气氛和人数,与先前她经历过的完全不同。
黑压压的人群让她仿佛置身考场,林棘就是主考官。
紧张感闷在心口,她不自禁地抿了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