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尘埃落定 十九岁了也会有春游综合症吗……
陈宴秋回到屋里的时候, 荀淮眉头紧皱着,盯着空中的不知哪一点发呆,显然在想着事情。
他想得太入迷, 连陈宴秋坐到了他身边去都没发现。
“夫君,”陈宴秋开口道, “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了陈宴秋的声音,荀淮才刚刚回过神来似的猛地把视线收回来。他调整了一下心情, 对陈宴秋笑:“宴秋。”
荀淮这个笑比哭还难看。
陈宴秋看着心里难受,握住荀淮的手:“今天发生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事吗?”
听了这话,荀淮依旧笑着摇摇头,捏捏陈宴秋的手指, 是安抚的意味。
“没事, ”他想了一想, 又补充道,“王耿那边的事情我都已经解决了,跟你没关系, 你别担心。”
陈宴秋觉得自己要急死了。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陈宴秋的语速不自觉加快道,“夫君, 我是担心你。”
“你今天看起来……很不好, ”陈宴秋把自己的手覆上荀淮心脏的位置,“你心里好像装了什么让人很难过的东西。”
“我能感觉到, ”陈宴秋说, “夫君,你不开心。”
“告诉我好吗?”陈宴秋的眼眶里已经装了些眼泪,“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你身体不好, 告诉我好吗?”
“……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荀淮沉默了一会说。
“那你憋在心里,你会更不开心。”陈宴秋不赞同道,“说出来了,我们就一起承担,你会好受些。”
“你告诉我,”陈宴秋喊他的名字,“你告诉我,荀淮。”
荀淮抿着唇,去看陈宴秋。
陈宴秋的双手摁在自己心脏处的位置,滚烫的温度从他的心口传递到全身。
很多时候,陈宴秋在他的面前都是柔软的、温顺的,他细心又温柔,把王府里的人和他都照顾得很好。
在这时候,荀淮却觉得那柔软里有着坚硬的内核,正在一寸一寸撬动着自己的心防。
陈宴秋用自己带着眼泪的双眼死死瞪着荀淮,一副“你不说出来我就跟你刚到底”的架势。
就是因为荀淮这样,身体才越来越不好。
陈宴秋有时候觉得,他的王爷就像是一把尘封在府库中的剑。
这把剑再坚硬、再锋利,在这尘土飞扬的府库里也抵不住风雨潮湿的侵蚀。
荀淮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宴秋,我问你。”
“若是你发现……一直以来你全心信任的人,却是你一切苦难的开始,你会怎么办?”
“你会恨自己吗?”
“你会原谅自己吗?”
陈宴秋愣住了。
他敏锐地感觉到,是皇室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荀淮的这个问题太沉重,陈宴秋想了想,看着荀淮的眼睛答道:“我不会。”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应该想的,是如何面对那个人,而不是去怀疑自己。”
他摸摸荀淮的眼睛说:“夫君,无论发生什么,错都不在你。”
“你是受害者。”
“懊恼也好,悔恨也好,这都是正常的情感。”
“但是你要记着,责任不在你。”
“我在你身边,我就在这,”陈宴秋抱住荀淮,在怀里拍了拍,“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嗯。”陈宴秋等了好久,才听到荀淮小声回答。
王耿倒台,还有许多事务交接的事情需要荀淮去处理。
这次科举成绩全数作废,薛应年下令,另择了日子重新举办会试。
因此,荀淮连调整心情都没什么时间,只有那天晚上难过了一小会儿,就又投入到了朝政中。
这样也好,把自己充实起来也不会那么难过。陈宴秋苦中作乐想。
这天,陈宴秋刚用完早膳,想着去看一下新修的厨房,刚拐进院子,余光就瞥到了一个雪白的影子。
“崔大人,”陈宴秋笑道,“你是来寻王爷的吗?王爷进宫去了,可能要下午才能回来……”
“非也,”崔明玉对陈宴秋行礼,笑了笑道,“我是来寻王妃的。”
“啊?”陈宴秋有些疑惑地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吗?”
你找我干什么?
陈宴秋对崔明玉眨眨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话说,崔大人你不用去上朝吗?
像是看出来了陈宴秋的困惑,崔明玉施施然对陈宴秋行了个礼:“王妃还不知道吧,草民被革职了,现在是个闲人。”
“科举出事,我这个礼部尚书再怎么样也得治一个玩忽职守之罪。”崔明玉道,“所以,我现在不用去上朝了。”
陈宴秋狐疑地打量崔明玉。
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
“那崔大人寻我是…?”陈宴秋还是没搞明白,“你要我劝王爷复你的职吗?”
但是崔明玉跟荀淮关系那么好,能复职早就复了啊!
“非也非也,”崔明玉摇摇头,坐到院子里的石椅子上,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一口茶,细细品道,“微臣……草民来王府打秋风。”
陈宴秋:“……”
荀淮回王府的时候,看见崔明玉与陈宴秋两人,正在王府的院子里开开心心地吃糕点。
“崔大人,你尝尝这个,”陈宴秋嘴里嚼着一个,手上还拿着一个。
他把一块冰皮月饼递到崔明玉面前:“王府名下的糕点铺做的,我觉得很好吃。”
“多谢王妃。”崔明玉从善如流地接过,很讲究地把月饼切成几个小块,一小块一小块地吃着。
动作慢条斯理,看着优雅,但是速度却不慢,三两口就解决掉了。
在他们旁边,陈宴秋不知道去哪里喊来了戏班子,此时正敲锣打鼓,“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
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荀淮愣在那,觉得能说的东西太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倒是陈宴秋率先看见了荀淮。他飞快把咬了一半的糕点吃完,鼓着腮帮子对荀淮喊:“夫君,你回来啦!”
陈宴秋跑到荀淮面前拉荀淮的手:“来,你也来吃点…”
荀淮黑着脸,由着陈宴秋把他拉到桌子旁。
崔明玉这才起身慢悠悠行礼道:“草民崔明玉,见过王爷。”
“明玉,”荀淮哭笑不得道,“你怎么这么记仇呢?这几日老是躲着我。”
不就是让你多加了几天班吗……
“草民不敢。”崔明玉没看荀淮,张口就是呛他。
“过几天我就给你复职,”荀淮无奈道,“礼部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你再歇几天,我们就可以趁热喝了。”
“不去。”谁知崔明玉扭头,又咬了一口糕点,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前些日子为了王耿那事,我好几日都没睡好,我要歇几天,恕不从命。”
陈宴秋看着一脸为难的荀淮,心里乐了乐。
上一次看见荀淮露出这个表情,还是面对薛端阳的时候。
他面对崔明玉时,几乎从来不摆王爷架子。
他们是朋友。
荀淮对身边的人总是很宽容。
“你不愿意还跑到王府来干嘛?”崔明玉的那点小九九,荀淮心里门清儿,“说吧,你要什么补偿?”
果然,听了荀淮这话,崔明玉就一改方才懒懒的姿态,两眼放光对他道:“听闻前些日子王爷得了前朝书圣颜大人的真迹……”
“行行行,”荀淮大方地摆摆手,“等会儿我让人送到你府上便是。”
“多谢王爷,”崔明玉这才高兴了,“王爷大气!”
“不过,”崔明玉画风一转,“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荀淮有些惊讶地看向崔明玉。
他不是那种会提无理要求的人。
“陈冉和安幼禾,是两个好苗子。”崔明玉道,“我要他们到礼部来做事。”
荀淮细细考虑了一下。
这两个少年有谋略、有胆识,正直善良重义气,本就是荀淮想要重点培养的人。
把他们给崔明玉,他也放心。
“好。”荀淮答道,“就按你说的做。”
崔明玉这才欢天喜地走了。
过了些日子,第二次会试放榜,安幼禾与陈冉丝毫没有辜负两位的期待,分别摘得状元与榜眼的位置。
荀淮以“崔大人识人有方”为理由,复了崔明玉的职位,把两人都塞到了崔明玉的手底下。
自此,秋闱舞弊案正式告一段落。
京城见惯了无数的朝堂争执与血雨腥风,一个王家的倒台,不过是又给京城的历史添上了短短的一行字,是不重要的一笔。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更何况,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大梁朝一年一度的百官秋猎即将开始!
秋猎那天,陈宴秋兴奋得一夜没睡。
每过一会儿,他就冒个问题出来:
“夫君,秋猎要干些什么呀?”
“嗯……弋射,围猎,驰逐,诸如此类吧。”
“我能穿新衣服吗?”
“早就让府里的绣娘给你做好了,明天到了营帐里就换上,穿轻便些。”
“我们会住帐篷吗?你们会射大雁吗?秋猎是不是顿顿吃烧烤?”
“是住帐篷,会射大雁,会吃烧烤。你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陈宴秋意识到荀淮其实已经很困了,但还是抢答起精神回答自己的问题,主打一个十分有耐心,句句有回应。
他有些不好意思,把一直支着的脑袋缩回去,趴在荀淮的肩头道:“夫君,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没吵。”荀淮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弱,逐渐没了动静,“你没去过,兴奋是自然的……”
荀淮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陈宴秋盯着荀淮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闭上眼睛,准备安心地睡过去——
然后又睁开。
我这是小学生春游综合症吗?陈宴秋有些欲哭无泪地想。
完全睡不着啊!!
第26章 乞丐 我夫君很善良。
即使一夜没睡, 第二天陈宴秋也得起个大早。
他迷迷糊糊地坐上车,靠在荀淮怀里打瞌睡。
武将骑马,文臣坐车。天子车驾在前, 皇亲紧随其后,其余的便按照官位的大小次序排列。
百姓夹道相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皇家围猎场行进。
马蹄声踢踢踏踏,伴随着车辙滚动的声响, 交谈声、吆喝声不绝于耳。陈宴秋有些新奇地撩开帘子,看见百官的队伍伴随着礼乐声缓慢前进着,从山的这头绵延到那头。
比小学生春游要壮观多了。
等到出了京城大门,视野便更加开阔了些, 清道也没有那么严格, 有不少平民百姓占满了山头, 远远地张望着。
秋日天寒,王府的马车里已经烧起了炭,烧得暖烘烘的。来福怕陈宴秋饿着, 提前备好了各色精致的糕点。
陈宴秋抓了一块放到荀淮嘴边:“夫君,你吃。”
荀淮没有辜负陈宴秋的美意,很给面子地咬了两口。
“还不错。”荀淮评价道。
他们正吃着, 周围突然一阵骚乱, 传来嘈杂的叫嚷声,马车蓦地停了下来。
这急刹车把陈宴秋吓得不轻, 好险没噎着。
“咳, 咳咳咳……”他被呛了两下,抓起桌子上的果汁吨吨吨喝。
陈宴秋被呛到,荀淮就微微有些不悦。他一边给陈宴秋顺着气,一边皱着眉头掀开帘子问道:“来福, 怎么了?”
马车下的来福答道:“回王爷的话,似乎是有两个乞丐冲撞了王爷的车驾,奴才这就叫人打发了去。”
陈宴秋终于不呛了。他用手扒住车窗,跟着荀淮探出脑袋,似乎听见有人在凄苦地叫喊。
好像喊的是……救命?
陈宴秋低头问:“来福公公,他们在喊什么?”
来福答道:“哎呦,不过是一些庶民的疯话,王妃去听这些做什么……”
几人说话的功夫,那叫喊声好像又清晰了些:
“求贵人救命,求贵人救命……”
陈宴秋:!!!
他猛地抓住荀淮的手,眼神有些不安。
夫君,有人在喊救命诶!
只一眼,荀淮便明白了陈宴秋的意思。他抚了抚陈宴秋细嫩的手背,对来福吩咐道:“去把人带过来问问。”
车队的兵士很快就带了两个乞丐过来。
陈宴秋掀开帘子看过去,只见两个乞丐一大一小,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的衣服不知是由几件衣裳裁剪而成。
大的那个是个中年人,脸上皱纹满布,像是干涸的河床。小的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多岁大,似乎被大乞丐照顾得很好,面色要红润些。
隔了一个车窗,荀淮看着他们,挑挑眉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两个乞丐怯生生地看过去,只见马车里的人一个矜贵非常,举手投足间都是上位者的威压;一个看起来温柔和蔼些,但仍旧穿着不凡,不知是哪一位贵族。
他们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来福在一旁着急提醒:“哎呦,不是喊着救命吗?这可是我们大梁朝的王爷和王妃殿下,还不快叩见!”
他们这才像反应过来似的,赶快跪下,声音都发着颤:“叩见王爷,叩见王妃……”
陈宴秋不想吓到他们,语气温和道:“无妨,快平身吧。”
他对两人笑:“告诉我,方才你们在喊什么?”
大乞丐闻言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回、回王妃的话,草民只是想求点银子,救救我那可怜的媳妇……”
小乞丐在他爹怀里嗷嗷哭:“娘害了痨病,已经有好几月了,我们实在是没银子了,求王爷开恩,求王妃开恩……”
一听是痨病,来福首先变了脸色。
他尖着嗓子斥道:“你们染了痨病,怎么还敢冲撞王驾!伤了王爷你们担当得起吗?”
陈宴秋也隐隐有些担忧。
痨病是传染病吧?
他下意识往荀淮身前挡了挡。
两人显然被来福吓了一跳,磕头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来福担心荀淮的身体,怒道:“王爷的身体怎么能做得玩笑!”
来福正想让人把他们带走,不料荀淮先开了口:“来福,本王在马车上呢,不必如此紧张。”
“王爷!”来福跺跺脚,急急地把那两个乞丐拉远了些,“你们过来点!”
荀淮看向他们:“你们还差多少银两?”
小乞丐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连忙答:“二、二两!”
荀淮笑着从一旁摸出个钱袋子,拿出两块银子来递给来福:“给,二两。”
两个乞丐从来福手中欣喜若狂地接过。
这两块银子沉甸甸的,必然不止二两!
他们喜极而泣,拼命磕头:“谢过王爷,谢过王妃……”
谁知荀淮却说:“我这银子,可不是白给你们的。”
“冲撞王驾,罪责非轻,但是我念你们救人心切,只有一个要求。”
他看向那小乞丐:“救活你母亲后,我要你自去大理寺领三十鞭罚,你可愿意?”
陈宴秋有些惊讶地看向荀淮,心下有些疑惑。
三十鞭罚……应该不算轻。
荀淮既然答应要救他们,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去领罚呢?
那小乞丐听了这话,却没有丝毫犹豫:“草民愿意,只要能救活我娘,我干什么都愿意……”
荀淮这才对他笑笑:“好小子,有种。”
两个乞丐感恩戴德地走了。
来福被吓得不轻,立刻张罗着要人到营地里煮艾草水,说是要给马车驱疫。
荀淮知道来福这是关心则乱,也就随他去了。
陈宴秋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索性问道:“夫君,你都给了那小乞丐银子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去领罚呀?”
感觉有一点多此一举。
荀淮对他笑笑:“按照大梁律法,冲撞王驾,本就是该罚的。”
风吹得荀淮有些冷,他伸手重新把扯帘子放下:“若是我不罚他,反而赏了他,今后只会有更多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撞王公贵族的马车,平添些事端来。”
“赏罚分明,才是长久之道。”
谈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皇家围猎场。
宫人们早就搭好了帐篷。薛应年的王帐居于正中央,然后是薛端阳与荀淮,再是文物百官,成众星捧月之势。
陈宴秋起得早,又坐了太久的马车,身上都软趴趴的,没骨头似的扯着荀淮的袖子走。
进了荀淮的王帐,陈宴秋便瘫倒在床上。
他有气无力道:“夫君,你们每年都得来一次吗?”
荀淮在他旁边笑着逗他:“每年也就这时候能够出京城放松些,不用埋身于案牍之中,我可盼着呢。”
陈宴秋发了一会儿呆,再看向荀淮时,荀淮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
平日里,荀淮总是用宽大厚实的衣裳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即使是在盛夏也披着两件衣裳。
今天他却穿了一身窄袖骑装,暗红色的腰带系在玄金色的衣袍上,上面的花纹隐隐流动,旁边坠着他那枚从不离身的绿佩。
荀淮平时总是慢条斯理,显得病恹恹的,如今他墨色的长发用一根金色的发带高高竖起,终于显出些内敛的锋芒来。
玄金在大梁朝是最尊贵的颜色。
逆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天光,荀淮背起手,对陈宴秋笑。
陈宴秋愣愣地看着他,开始思考,是不是要给荀淮多做点这种衣服。
总是穿他的高级病号服,会给荀淮不太好的心理暗示。
更何况,他穿骑装很好看。
荀淮看陈宴秋盯着自己目不转睛,抱着手打了个响指道:“怎么了?”
陈宴秋对荀淮总是不吝夸奖:“夫君,你真好看!”
一旁的来福看见荀淮的这身打扮,语气怀念道:“哎哟哟,王爷果然还是穿骑装最合适,还是那么英姿飒爽……”
荀淮被他们夸得心情又好了不少,嘴角翘起道:“你也换身衣裳吧,换好了我们就出去看看。”
陈宴秋也想看看自己穿骑装是什么效果,当即跳下床道:“好!”
过了一会儿之后,两人在来福满意的目光下一起出了帐子。
陈宴秋年纪小,骑装的颜色也选得鲜亮些,是一身夺目的红。
他雪白的肌肤隐隐没入窄袖,玄金色的腰带勾勒出健康流畅的腰线,丹朱色的发带猎猎而飞。
他们一个玄衣一个红衣,处处相衬互补,引来演武场中众人的目光。
“那是王爷和王妃吧,可真是一表人才……”
有的官员家眷说话没什么顾及,窃窃私语:“哎哟,看起来可真是登对……”
陈宴秋听了这话,微微红了脸。
等众人都收拾好了行装,大家便都来到了中心演武场附近。
秋猎的第一场比试,大多都是表演性质的。
薛应年、薛端阳、荀淮与陈宴秋四人坐在上座,一群人来到他们面前说场面话,叽里咕噜的,陈宴秋听得无聊,坐在荀淮身边专心吃果盘里的水果。
等大臣们终于把场面话说完,秋猎就该正式开始了。
薛应年身边站着的大太监来到荀淮面前,对荀淮毕恭毕敬道:“王爷,传皇上旨意,今年的秋猎还请王爷您开红绸,也讨个好彩头。”
陈宴秋一下子抬起头。
他对周围人情感的变化一向十分敏感,是一种近乎小动物般的直觉。
直觉告诉他,这个太监并没有安什么好心。
或者说,是薛应年并没有安什么好心。
开红绸?开红绸是什么意思?
陈宴秋下意识去看荀淮。
荀淮听了这话,却是沉默了几息。
随后他起身,对薛应年行礼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吧?”
薛应年听了这话却也不恼:“朕还记得幼年时,皇叔在军营里可是能百步穿杨,朕也是许久没见识过皇叔的箭术了。”
一旁的薛端阳皱皱眉:“皇上,皇叔近几年身子弱,那神武弓太重了,用起来对皇叔不好……”
薛端阳这话没说错。
大梁习俗,秋猎开始要以一位高权重之人用重弓射断红绸来讨彩,以祈求秋猎顺利、国家安宁。
重弓名神武,是从高祖时就传下来的礼器,重量非常,一般人根本就拉不动。
何况荀淮已经好久没碰过箭。
荀淮皱着眉看薛应年,并没有回话,几人一时间僵持住。
第27章 红绸 我夫君很帅气。
诺大的演武场内一时间没有人敢说话。
陈宴秋有些担心, 他站起身来,轻轻去拉荀淮的手:“夫君……”
知道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把陈宴秋吓到了。荀淮回过头,对陈宴秋安抚道:“没事, 你别担心。”
说完,他又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局, 薛应年设置得很精妙。
若是荀淮执意拒绝,那就是抗旨不尊, 日后若是薛应年下定决心要追责,他必讨不到好。
若是荀淮同意,就会分为两种情况。
其一,他拉开了那神武弓射中了红绸, 足以说明他依旧战力非凡, 势必加重薛应年的疑心;
第二, 他没能拉开弓,就是没能给秋猎开个好头,自己也没办法完全撇清干系。
无论怎么说, 似乎都是一个死局。
好小子,终于还是像样了些。荀淮对薛应年笑笑,随后垂眸道:“臣遵旨。”
荀淮他同意了?
陈宴秋拉住荀淮要走到演武场的中心的手, 急道:“夫君, 你切莫逞强……”
“放心,我心里有数。”荀淮答。
陈宴秋狐疑地看着他, 总觉得荀淮是在哄他。
通体漆黑发亮的神武弓早就被人摆在了演武场正中央。看见荀淮走出来, 文武百官都有些哗然。
“今年居然时王爷亲自开红绸?”
“王爷当年可是大梁第一神射手,老夫今日是难得一见啊!”
“只是王爷近几年身体不好,能射中红绸吗?”
“我看悬……”
陈宴秋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捏紧了拳头。
他紧张地起身, 踮起脚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荀淮挺拔高大的背影。
荀淮在演武场上战定,红绸在远处拉开。
细细的红绸两端被系在木桩子上,距离太远,陈宴秋只能看见一点红色在风中晃荡。
陈宴秋只觉得自己眼睛都看花了。
这这么可能射中啊!
他揪着衣服袖子看向荀淮,只见荀淮摩挲着那把弓箭,修长的手指触摸着弓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后,荀淮侧过身子,对旁边的兵士说了句话,那兵士领了命,噔噔噔地跑了下去。
很快,那兵士便拿了一段红色的布缎来。
荀淮他要干什么?
该不会……
陈宴秋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猜想——
只见荀淮拿起那缎带,慢条斯理地把那布缎蒙住自己的眼睛,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陈宴秋愣住了。
荀淮竟真的是要蒙着眼射箭!
这下子,百官们彻底安静不下来了。
“天哪!蒙眼射红绸!”
“上一次王爷蒙眼射红绸,还是先帝在时吧……”
“是啊,那时候王爷都还只有十多岁呢,大梁第一战神果然名不虚传……”
秋风乍起,系在荀淮脑后的那段红绸随风舞动,像是少年踏马时意气飞扬的影子。
荀淮缓缓抬手,双肩张开,将手中的弓拉满,浑身的线条也随之紧绷。
荀淮在用耳朵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他听见风、听见水、听见云、听见鸟。
还听见了人,各式各样的人。
这些人各怀鬼胎,有的爱慕、有的怀疑、有的试探、还有的跃跃欲试。
薛应年的这一局,看似是个死局,但若是破解起来,也异常简单。
大梁的这一位少年天子,生性多疑。
——那么他会给薛应年一个想要看到的答案。
更何况,陈宴秋也在这里。
陈宴秋此时紧张得死死抠住自己的衣服扣子。
那一刻,陈宴秋耳边的噪音全数消失,大臣们的声音被他的大脑自动过滤,连带着演武场里的箭靶、围栏、一切,都消失在他的脑海里。
他的眼睛里只有荀淮一人,耳边只有自己响若擂鼓的心跳。
在此时,风也静止,云也静止,在这静止的时刻,连呼吸似乎都是一种打扰。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秒。
荀淮蓦地松开手,手中羽箭离弦,宛如宝剑出鞘般闪过一道寒光,破空之声乍响!
那箭飞离荀淮手中的那一刻,陈宴秋眼里方才像是被定格的画面,才像是按了播放键一般,再次流动起来。
众人的惊呼声、篝火的燃烧声、白云的流动声、还有鸟雀拍打翅膀的声响混作一团,汹涌地涌入陈宴秋的耳膜。
陈宴秋先去看荀淮的手。
被勒得红白相间的指尖在微微发着抖。
荀淮他没事吧?受伤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陈宴秋有些着急地抬起头,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表情都很微妙。
他定睛看去,只见那红绸还完好无损地挂在远处,正随着秋风轻轻泛着拨浪。
很明显。
荀淮射的第一支箭射空了。
即使知道荀淮的箭术不可能再比得过当年,群臣还是略略有些失望,不少人都发出了唏嘘声。
陈宴秋看着荀淮,心里闷闷的。
他不喜欢这些人说荀淮的坏话。
其中还有几个声音听起来很耳熟,陈宴秋隐隐约约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荀淮却丝毫没有受这些人的影响,很快又架起了第二支。
这一支箭倒是稳稳射中了红绸,轻薄的绸缎被千钧之力从中间破开,往两边施施然落下。
群臣们顺势欢呼起来,但是总归不如第一支箭就射中有震撼力。
荀淮笑着取下眼前的红布,转头对薛应年行礼道:“微臣箭术不佳,献丑了。”
薛应年却是摆摆手:“皇叔哪里的话?”
他笑道:“将军引神弓,蒙眼射红绸。皇叔的箭术依旧令人叹服啊!”
开红绸之人照例封赏。荀淮领了赏才告退,回到陈宴秋身边坐下。
他刚坐稳,陈宴秋就着急地扑过来捧住荀淮的手臂:“夫君,没事吧?你的手没事吧?”
荀淮的手臂方才用力过猛,此时肌肉僵硬地很,捧在他温热的手掌里像是一块冰冷的寒铁。
陈宴秋觉得薛应年老是欺负荀淮,心里特别不舒服,撅着嘴给荀淮揉着胳膊。
他本就是泪失禁体质,此时越想越委屈,眼眶又红了。
荀淮无奈安抚他道:“怎么了?为夫出了风头,怎么还不高兴了?”
陈宴秋哑着嗓子小声说:“夫君,他们欺负你。”
荀淮笑道:“不算欺负,我现在的箭术的确不比当年,他们说的也是实话。”
“实话也不行。”陈宴秋在这方面非常不讲道理,“说你就是不行……”
“好好好,你说不行就不行,”荀淮知道陈宴秋难受,他凑近陈宴秋耳边,对他神神秘秘道,“等会儿结束了,我待你去个地方。”
陈宴秋盈着水光愣愣抬头看他:“什么地方?”
“一会儿就知道了,”荀淮揉揉他的脑袋,“放心吧,我没事。”
第一场比试结束时,太阳已趋近落山。
黄昏时分,倦鸟归林,一群又一群的飞鸟追着最后的天光盘旋鸣叫。
宫人们正在紧锣密鼓地搭着烧烤架子,升起的柴火与夕阳连做一处,点燃远处的天际线。
陈宴秋跟在荀淮身后,钻到了旁边的林子里。
此时视线已经微微有些暗,陈宴秋怕摔,紧紧捏着荀淮的手,忍不住好奇道:“夫君,你带我去哪?”
怎么还要往林子里钻。
荀淮牵着他走在前头开路,闻言还在卖关子:“再等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两人左拐右拐,来到了一棵参天巨木前。
陈宴秋蓦地瞪大了眼睛。
那树底下,落了一只大雁!
那雁被一只羽箭一剑封喉,死得十分干净利落。
这箭陈宴秋是见过的。
是荀淮方才射出的第一支箭!
他的第一箭没有射空,而是射中了这只大雁!
陈宴秋眼睛里的神情从震撼、惊讶逐渐定格为崇拜,他猛地握住荀淮的手,满眼冒着星星激动道:“夫君,你第一支箭是射这大雁去了?”
“夫君真厉害!”
“你是我见过射箭最厉害的人!”
荀淮被这一连串的夸赞哄得嘴角翘起:“可是你现在就只见过我射箭。”
陈宴秋摇摇头,明显并不赞同荀淮的说法,语气雀跃道:“我不管,你肯定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荀淮被陈宴秋夸得心情明媚,他兀自笑了一会儿,才开口唤道:“霖阳。”
陈宴秋:霖阳?
原来霖阳也跟着他们过来了?
一直待在树上的霖阳听见荀淮叫自己,悄无声息地跳下来道:“主子。”
“把这大雁带上,交给厨房吧。”荀淮吩咐,“就说我顺手打的。”
霖阳回了声“是”,动作利落地迈着轻功飞走了。
陈宴秋目送着霖阳远去,心想,原来王府的暗卫还是兼职厨子。
培养暗卫也得十项全能。
两人回到营地时,宫人们已经架好了火炉,准备开始吃饭。
互相熟识的官员们围城一团一团地烤肉,天色暗下来后,火光便更加清晰,柔和温暖的火焰照亮演武场,看起来倒也温馨。
他们一迈进场地,就看见薛端阳朝他们招手:“皇叔,皇嫂,这边这边!”
陈宴秋也对薛端阳挥挥手,定睛看去,却看见崔明玉也穿着一袭白衣,仙气飘飘地坐在一旁,对两人拱手行了个礼。
“崔大人也在?”陈宴秋跟着荀淮走过去,看着崔明玉好奇道。
“那是自然,”薛端阳晃晃脑袋,身上的铃铛随着少女的动作叮叮当当响,“从小时候开始,我们秋猎就是坐一处的。”
她对崔明玉笑笑:“对吧,崔大哥?”
“嗯。”崔明玉唇角勾起,对薛端阳点点头。
“端阳,明玉现在是礼部尚书,要叫崔大人了。”荀淮对薛端阳无奈道。
“我们明明一起长大,叫崔大人多生分,”薛端阳对荀淮做鬼脸,“我就要叫崔大哥,崔大哥崔大哥……”
崔明玉不介意给荀淮拱火:“微臣也以为这样的称呼亲昵些。”
荀淮看着这两人,嘴角抽了抽。
薛端阳趁热打铁道:“这样吧,皇叔想让我改口也可以。”
她眨眨眼:“只要皇叔让我回荀家军里去,我保证从此再也不闯祸,该怎么喊就怎么喊……”
陈宴秋有些惊讶地看向薛端阳。
小姑娘语气轻轻松松的,可肢体语言出卖了她。薛端阳无意识地握着拳,一边说着,一边不断瞥着荀淮的表情。
上次听薛端阳说起这件事,还是他刚刚嫁入王府的时候。
这好几月过去了,薛端阳原来还没如愿啊。
薛端阳提起这话,荀淮又叹气:“你还想着回荀家军呢。”
“荀家军是我的家,我想回去怎么了。”薛端阳愤愤地看着他,“皇叔,这皇宫我待着不开心。”
荀淮望向薛端阳。
眼前烧烤的火焰晃了晃,照亮了薛端阳赤诚而热烈的眉眼。
她跟着荀淮在军营里长大,她是刀与剑、血与火里长大的姑娘。
薛端阳很像一个人。
很像年少时的自己。
荀淮突然想。
第28章 又喝醉啦! 人还跑了!
荀淮沉默着看了薛端阳好一会儿。
不让薛端阳回荀家军, 荀淮其实有自己的考量。
大梁与燕国毗邻。最近一段时间,燕国新帝登基,两国之间边境摩擦愈发频繁。
倘若真的把薛端阳送回去, 一旦战争爆发,她一定是冲到最前面的那个。
只是……
荀淮皱着眉头, 略略松了些口:“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他肯松口已是很有机会。薛端阳登时眉开眼笑起来,举起酒杯对荀淮道:“那我就当皇叔答应了!皇叔你真好, 谢谢皇叔!”
荀淮:“……”
我真没答应。
几人说话的功夫,宫人们已经把烤肉架了起来。
烤肉腌得入了味,被纯天然的柴火烤得喷香。表皮流油,金黄酥脆, 里面的肉鲜嫩多汁, 光是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陈宴秋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烤肉闻起来比他以前吃过的烤肉香多了!
他悄悄吞了吞口水, 拿着筷子直勾勾地盯着。
第一盘的烤肉自然要先端给荀淮。陈宴秋也知道,因此,他只盯着自己的那盘看。
“姑娘, ”他对着宫人星星眼道,“再给我切两块。”
已经切了快一整盘的宫人:“……是。”
突然,一双筷子夹着一块肉, 伸到了陈宴秋嘴边。
陈宴秋想都没想, 只见张嘴咬了下去:“啊——”
烤肉终于被陈宴秋吃进了嘴里,陈宴秋简直想要流泪。
太好吃了!
“好吃!!”陈宴秋转头看向喂他的人, “夫君, 这烤肉真好吃!!”
荀淮闻言又夹了一块给他:“皇室围猎场的野物,味道自然好。你爱吃就多吃些。”
两人你一块我一块地吃着,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一旁的薛端阳看得嘴角直翘。
她对崔明玉眨眨眼:“崔大哥, 皇叔和皇婶感情真好。”
我送的红绳果然是送对了!
崔明玉嘴角抽了抽,觉得没眼看。
几人大快朵颐着。薛端阳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一壶酒来,给崔明玉倒着:“崔大哥,我给你满上!”
崔明玉的酒量其实很好,因此他并不推拒,反而对陈宴秋挑挑眉:“怎么不给你皇嫂倒一点?”
“宫宴的时候皇嫂喝一点儿酒醉了,”薛端阳道,“等会儿皇嫂又醉了,皇叔得生气呢。”
崔明玉:“公主殿下就不怕微臣也喝醉了?”
薛端阳面色不解:“你酒量比我还好,我就没见过你醉过。”
薛端阳手里的酒不是陈宴秋先前喝的果酒,而是围猎场的百年纯酿,甫一打开就酒香四溢。
陈宴秋其实也很想喝。
只是上一次他喝醉了之后,荀淮好像不太高兴……
陈宴秋偷偷去看荀淮的脸色,眼神润着水,睫毛扑闪,可怜巴巴的。
是无意识的撒娇,
而这一点小动作自然也被荀淮看在眼里。
荀淮拿起手里的茶杯抿了一口,叹气道:“你想喝就喝吧。”
“只是得注意着,别喝醉了。”他补充,“这里比不得王府,老赵也不在,宿醉很难受的。”
陈宴秋:好耶!
他点点头,巴巴地把杯子递给薛端阳:“公主殿下,也给我满上!”
薛端阳性子豪爽,当即给陈宴秋倒了满满一杯。
“敬皇叔,敬先烈,敬大梁!”薛端阳举着酒杯豪气道,“愿大梁朝河清海晏,天下无战事!”
“干!”
“干杯!”
陈宴秋闻着醇香的酒,以为这酒就跟果酒一样温和,直接仰头,一口喝光。
“宴秋,慢……”荀淮被他吓了一跳,想要阻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烈酒入喉,滚烫的纯酿划过喉咙,像是要把陈宴秋的喉管灼穿。
灼辣感直冲口鼻,陈宴秋喝得太急,没有一点点防备,眉毛鼻子都挤作了一团,猛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荀淮苦笑不得地拍他的背顺气:“怎么这么着急呢……”
陈宴秋红着脸,晕头转向地扭头看去。
只见荀淮在他的眼前飘呀飘晃呀晃,一会儿变成两个,一会儿变成一个。
他皱皱眉,语气却很正经:“夫君。”
荀淮回:“嗯,怎么了?”
陈宴秋坦白,对着荀淮傻笑:“我觉得我好像喝醉了也。”
说完这句话,陈宴秋就突然倒在椅子上没了动静。
他这一倒,可把其他人给吓了一跳。
荀淮眼疾手快地把人揽在了怀里,薛端阳更是直接从位子上窜起来,提着裙子跑来看:“天哪,皇嫂没事吧?”
荀淮低头看去,怀里的人眼尾、脸颊、耳尖都红了,呼吸平稳地靠着自己的胸膛,砸吧着嘴不断往荀淮怀里缩。
很明显,这人睡得很香。
一杯倒,一秒睡,酒品倒是很好。
“睡着了?”崔明玉看着陈宴秋微微惊讶。
多么令人惊叹的睡眠质量!
“嗯。”荀淮把陈宴秋抱起来,对他们道,“你们继续吃,我把他先送回去。”
薛端阳福至心灵,把还想说什么的崔明玉拉开:“皇叔放心!”
这不是荀淮第一次抱陈宴秋。
第一次抱陈宴秋时,陈宴秋比现在要消瘦不少,不太健康,抱在怀里也轻轻的。
荀淮把人小心照顾了几个月,这才把脸颊养出些肉来,荀淮很喜欢。
……甚至抱着都重了不少。
怀里的人身上还有些酒味,却一点也不难闻。陈宴秋似乎认出来了荀淮,很乖巧的窝在他的臂弯里,半点没挣扎。脸颊还无意识地往荀淮身上蹭。
荀淮很是受用,一边走一边逗他:“宴秋,知道我是谁吗?”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过睡熟的人会回答。
谁知陈宴秋却是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他呆呆地笑。
“夫君,”他去抓荀淮胸口的衣服,“你是我的夫君。”
“夫君!”陈宴秋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搂住荀淮的脖子,笑得很开心,“我好喜欢你!!”
说了这句话,陈宴秋似乎还嫌不够。
他笑得眉眼弯弯,往荀淮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我好喜欢”
然后又是一口。
荀淮一下子僵住,脚步蓦地一顿。
一向运筹帷幄的王爷头一次不知所措起来。
怀里的人柔软又热烈,他紧紧搂住自己的脖颈,嘴里还在喃喃:“我的夫君最好了……”
陈宴秋越说越小声,又趴在荀淮的肩头睡了。
荀淮怕陈宴秋掉下去,被迫调整姿势,托着陈宴秋腿弯的手转了个方向,去托住陈宴秋的臀部。
他被陈宴秋如此直白的话语惊得脑袋有些发晕,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手臂开始僵硬了才回过神来。
“真是……”荀淮无奈道,“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都是从哪学的。
陈宴秋也就只清醒了这么一小会儿,后面就又没了动静。
荀淮回到王帐里,帮陈宴秋脱掉紧致的骑装,换上寝衣,又让人打了热水来,仔仔细细擦着陈宴秋的脸。
手下的触感鲜活又温暖,陈宴秋对荀淮从不设防,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睡得很香。
荀淮一边帮陈宴秋擦脸,一边盯着陈宴秋发呆。
今日拉神武弓,荀淮其实略略有些吃力。
用力过度对身体的损害本就大,何况是他这样的病秧子。
只是方才荀淮一直忙着处理事务,此时闲下来,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手臂一直在发抖。
他捂住自己的左手臂,沉着脸叹气。
即使坐上了这个位置,这世间很多事情他也没有十全十美的办法。
秋风吹过,帐内的烛火又闪了闪。
再安稳下来时,旁边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主子,”霖阳对荀淮道,“先前您吩咐的事情现下有了眉目。”
“嘘,”荀淮竖着手指轻声道,“王妃睡着呢。”
“我们出去说。”
两人站在王帐旁边的隐蔽之处,荀淮背着手,听霖阳汇报。
“先是顾家那边,”霖阳道,“属下顺着顾存平日的账目查下去,果然发现顾家挪用了朝廷的私款,与几个大盐商勾结,垄断盐铁商路。”
“现下种种证据都被我们握在了手里。”霖阳道。
“嗯,”荀淮道,“秋猎结束后,就安排人弹劾,尽快把钱财收拢归库。”
霖阳知道,这是要紧急备战的意思。
荀淮不想向百姓们征税,自然要在这些达官显贵上下功夫。
“是,”霖阳继续道,“然后就是荀啸将军的事情。”
“属下派人去查了,王耿身边的官员都与荀啸将军并无交集,”霖阳说,“只有一人有关。”
“王耿府上的一个管家,原先似乎在荀府里做过杂役。可是前些年,那管家就离开王府回乡了,至今不知所踪。”
荀淮皱眉。
怪不得先前他查不出来。
一个失踪的管家,或者说一个失踪的杂役,想要查出来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难道这条线索就这样断了?
荀淮沉声道:“去找。”
这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霖阳领了命,飞身离开。
荀淮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晕,站在王帐外头吹了一阵风。
等稍微清醒了些,他才转身往回走。
可一进帐子,他就僵在了原地,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床榻上空无一人。
“陈宴秋?”荀淮紧着嗓子出声,飞快走到床榻前,用手一摸。
还是热的,人应该才走没多久。
怎么回事?
是有人掳走了陈宴秋?
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居然没发现?
他焦急地直起身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四周——
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王帐的背面还有一个小门,此时那门上的帘子已经被人掀开,在秋夜的风中晃呀晃。
那门边的地上还有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荀淮:……
看起来陈宴秋好像是自己跑出去的。
担心陈宴秋会遇到危险,荀淮立刻闪身追了上去。
第29章 噩梦 这是原书荀淮的结局。
雪。
很大的雪。
陈宴秋睁开眼时, 看见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那些雪花如同春日的柳絮一般,在空中打着旋儿,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一片雪白。
是真真正正的雪白, 纯粹的,赤诚的, 不含一丝杂质,除了白茫茫的天和白茫茫的地, 陈宴秋没有看见其他事物。
白色将这一片天地无限放大,一眼望不到边。似乎有狂风呼啸着,陈宴秋却并没有感受到哪怕一点冷意。
有一片轻薄的雪被风吹过来,陈宴秋下意识伸出手, 那雪花却径直穿过了他的掌心, 又轻飘飘落了下去。
陈宴秋敏锐地意识到, 这似乎是梦。
既然是梦,这一片空旷的白色似乎也有了几分道理。
毕竟梦就是这么无厘头。
我这是在哪里?
陈宴秋踮起脚尖举目远眺,远远地看见前方有三个小黑点, 此时正摇摇晃晃地向自己走来。
似乎是三个在雪地里艰难蹒跚的人。
随着那三个小黑点在自己的眼前不断放大,陈宴秋总算看清了他们的脸。
在这一刻,陈宴秋心脏骤停, 终于感受到了在雪地里应当感受到的凉意。
冰冷彻骨。
眼前的三人, 是两个狱卒和一个罪犯。
“快走!”
那两个狱卒穿着厚厚的袄子,揣着手一前一后地站着。前头的那个牵着木枷的铁链, 见那罪犯停下不走了, 把那铁链狠狠往前扯。
那罪犯被扯得一个踉跄。
后头的那个一脚踢向他的腰部,罪犯本就没什么力气,被这么一踢,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装什么呢。”狱卒嚷嚷着把罪犯的头发扯起来, “再不走,我们就都要冻死在这了!”
眼看狱卒扬起的巴掌就要落到那罪犯的脸上,陈宴秋立刻狂奔过去。
他抱住那罪犯的脑袋,歇斯底里地用身体护住,哭道:“住手!”
“啪!”
狱卒的巴掌穿过陈宴秋的身体,在那罪犯的脸上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
那罪犯似乎已经没了意识,被打了也只是把脑袋歪到一边,粘腻的头发贴在脸颊上,上面的液体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夫君,夫君,”陈宴秋慌了,颤着手想要把那罪犯抱起来,可根本触碰不到他,只能想方设法为他挡住风雪,“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这个人是荀淮。
……他怎么会是荀淮?
陈宴秋哭着去看荀淮的脸,他的脸似乎比这血还要苍白一分,满脸血污,嘴唇发紫,双眼紧闭。
晕在这冰天雪地里,是会死人的!!
那两个狱卒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看了倒在地上的荀淮一会儿,商量道:
“晦气,怎么晕死在这里了!”
“怎么办,再不走,我们也得困死在这里!”
“还能怎么办,我们走吧,”拿着铁链的那个把铁链往荀淮身上一扔,“任他自生自灭好了。”
“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提议的那个不耐烦道,“本来上面的命令也是不留活口,冻死和杀死之间又有什么两样……”
两个人有商有量地,丢下荀淮走了。
陈宴秋觉得自己要把眼泪都哭干了,他抱住荀淮,想要替他遮挡住铺天盖地涌来的风雪。
可梦境就是梦境。
他眼睁睁看着雪花一片一片落下,逐渐落满了荀淮凌乱的头顶、带血的脊背、骨折的双腿。
这是天地为荀淮举行的一场葬礼。
“夫君,不要……”陈宴秋压着嗓子去推荀淮,想要把荀淮叫醒。
若是真的在这雪地里睡着,那就真的活不成了!!
陈宴秋本就不抱什么希望,可他这一下,却是真的触碰到了荀淮。
浑身冰冷。
陈宴秋欣喜若狂,他当即把自己身上批的袍子脱下来把荀淮紧紧裹住,随即把人抱进了怀里。
“夫君,夫君,”陈宴秋轻轻拍荀淮的脸,一声一声唤,“醒醒,不能睡,不能在这里睡着……”
陈宴秋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似乎不是梦。
……这是原书荀淮的结局。
流放途中遭遇风雪,受冻而亡,客死他乡。
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哽咽着叫荀淮的名字。
即使眼前的这个荀淮,严格意义上来讲不是陈宴秋认识的那个,他也不想荀淮死。
终于,荀淮好像有了点反应。
怀里的人睁开眼睛的一条缝,有些迷糊地看着陈宴秋:“……”
“夫君,你醒了!”陈宴秋欣喜若狂,“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谁知荀淮看见陈宴秋,却如临大敌一般,猛地推开他。
可他没什么力气,这一下把他好不容易蓄的那点力全数用光,荀淮只能倒在地上,揪着胸口喘气。
“你走……”
荀淮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他。
“我不想见你,你走……”
陈宴秋被荀淮这一下给推懵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荀淮这是把他当成原主了!
可他现在这样,陈宴秋怎么可能走!陈宴秋不由分说地又把人给抱进怀里捂着:“我不走。”
“……荀淮,”陈宴秋见荀淮还是很抗拒,只能编谎话骗他,“我不是陈宴秋。”
荀淮此时的脑子明显冻得不是很清醒,他愣愣道:“你不是……”
“嗯,”陈宴秋把人搂紧了,“我不是,你看错了。”
荀淮实在是太冷了,而身边这人身上的热度又实在是对他太有吸引力。
他犹疑了一会儿之后,就放弃了挣扎。
不知是那人的怀抱太温暖,还是他逐渐适应了这冰天雪地的温度。
过了一会儿之后,荀淮觉得自己感受不到冷了,反而有一股暖意慢慢从全身开始流淌,让他有一种身处夏天的错觉。
刚刚才经历了天寒地冻,荀淮下意识地贪恋起这温度来。
再热些吧,再热些吧……
这温度,像是年少时母亲的臂弯,又像是父亲教他射箭那天,草原天空中的太阳。
像是深宫中先帝后的谆谆教导,又像是夜里行军时点燃的火把。
自从他接过大梁权柄后,似乎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度了。
荀淮似乎看见那火把越来越亮,越烧越旺,烧完了漆黑的天后又开始烧这地上的雪。
火舌在瞬间将这雪原全数点燃,他似乎一下子跌落到了火海之中。
好温暖……
那火焰似乎听见了荀淮的呼唤,又开始唱起歌来。
音调柔和平缓,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给他唱的歌。
歌声像是一种指引,一种呼唤。
它带着爱,带着怜悯,它在呼唤荀淮。
而荀淮也决定回应它。
在张开怀抱扑向那火焰之前,荀淮对那长得很像陈宴秋的人笑了笑:“火烧起来了,你会被波及的。”
“不管你是不是陈宴秋,你都回家去吧。”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夫君!!”陈宴秋猛地坐起身子,大口喘气起来。
方才梦境的体验太过真实,让陈宴秋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大脑缺氧,全身酸痛。
他只觉得一阵恶心,捂住嘴开始干呕,可什么都吐不出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
在刚刚的梦境里,他怎么叫荀淮都叫不醒,眼睁睁看着荀淮在自己的怀里闭上眼,没了呼吸。
“呕……”一想到刚刚那一幕,陈宴秋就止不住地想吐。
他用力捂住嘴,平静了好一会儿,这才发觉冷汗已经浸满了他的全身。
先前的记忆开始回笼。
陈宴秋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荀淮不在,就要出门去找。
不知怎么地,就在这林子里迷了路,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还做了这样一个噩梦。
……真的是噩梦吗?
陈宴秋噙着眼泪看向四周。
自己倒是会选地方,来到了一处清澈的小溪旁,流水潺潺,清脆犹如环佩响。水流过裸露的石块,泛着清清冷冷的月光。
四周静谧无声,偶尔有虫鸟发出细微的声响,却更显得深幽了几分。
本该是美景的,可刚刚那一遭梦境把陈宴秋吓得不轻,他实在是无心欣赏。
“夫君……”陈宴秋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小声地哭了出来。
我真的再也不喝酒了!
陈宴秋哭了一会儿,又不敢随便乱走,只好找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下,抱着膝盖小声哭。
好在荀淮没有让他等太久。
“宴秋,”荀淮拨开树枝,从一旁的林子里走出来,对着在石头上缩成一团的人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陈宴秋闻言立刻抬起头,上上下下仔细看了荀淮一圈。
没有受伤,没有被打,穿得厚厚的,也没有挨饿受冻。
是活生生的、健健康康的荀淮。
确认了荀淮没事,陈宴秋就再也绷不住了,他哇哇大哭起来,缩进荀淮怀里:“夫君,吓死我了……”
他死死抱住荀淮的腰,哭得肝肠寸断:“我刚刚做了噩梦,吓死我了……”
“好了好了,”陈宴秋情绪明显不对,荀淮没见他哭得这么凶过,眼看陈宴秋快要把自己哭断气,连忙把人从自己的胸口拔出来,“梦见什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陈宴秋却不想告诉荀淮自己梦见了什么,只是红着眼摇摇头,把脸埋进荀淮怀里。
扑通、扑通、扑通……
一下、两下、三下……
这是荀淮的心跳声。
回去的时候,陈宴秋是被荀淮背回去的。
被吓了这么一遭,陈宴秋现在巴不得把自己粘到荀淮身上,一刻也不想分开。
他把自己的下巴搁在荀淮的肩膀上,蹭着荀淮的后颈。
“究竟梦见了什么,能把我的王妃吓成这样子……”陈宴秋听见荀淮调侃自己,“告诉为夫,为夫去给你出气。”
陈宴秋胆子本来就小,可不能把人吓坏了。
荀淮打算直接从根源解决掉。
陈宴秋却始终没有回答他,反而将搂住荀淮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现在陈宴秋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梦里荀淮死去时的表情。
脆弱的,惨白的,消瘦的。
释怀的,坦然的,决绝的。
原书里荀淮死时还不到二十六岁。
“呜……”陈宴秋没忍住,两行泪又涌出来,小声呜咽道。
感受到陈宴秋又开始哭,荀淮好像有些猜到了噩梦的内容。
似乎……是与自己有关?
他尽量柔着声音问道:“你刚刚梦见我了吗?”
良久,在荀淮认为陈宴秋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才听到陈宴秋小小地回了一声:“……嗯。”
细细柔柔的,带着旁人无法察觉的悲戚,像是一种缅怀。
第30章 溪边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一直到回到王帐里, 陈宴秋都有些无精打采的。
他亦步亦趋地粘着荀淮,荀淮去叫人,陈宴秋跟着;荀淮去拧帕子, 陈宴秋在旁边巴巴地看着;荀淮用帕子擦他糊满了泪水的脸颊和哭红的眼睛,陈宴秋就乖乖地站着任人摆弄。
荀淮没见过陈宴秋这样不安过, 耐心哄他:“没事了,我在这呢。”
“梦都是反着的, 别担心。”
陈宴秋把脸埋在热气腾腾的帕子里,感受着热水的温度捂暖了他冰冷的眼睛,重重点头。
没错,梦都是反的。
这一世有他在, 荀淮肯定不会有事。
简单洗漱了之后, 两人钻进了被窝里。
夜已深, 演武场内寂静非常,偶尔有巡逻的兵士来回走动,他们手里的火光在帐外亮了一瞬后, 又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陈宴秋抱着荀淮,头枕着荀淮的胸口,听着荀淮的心跳声。
荀淮抚摸着陈宴秋的头发, 温声道:“还在想刚才那个噩梦?”
“没有了, ”陈宴秋摇摇脑袋。他支起身子抬头,凑上去亲了亲荀淮的嘴唇:“没想了。”
唇齿相依, 两人的动作都很轻, 带着安抚的意味,满是温柔缱绻。
还活着。
接吻时,陈宴秋没有像往常一样闭上眼睛,而是微微睁着眼, 去看荀淮。
还活着,荀淮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
荀淮知道陈宴秋现在其实还没缓过来,一吻毕,他摸摸陈宴秋的脸:“宴秋,你睡吧。”
“别害怕,我守着你。”
谁知陈宴秋却摇摇头:“我刚刚睡了,现在不困。”
……况且他现在其实不是那么想睡觉。
陈宴秋看得出来,荀淮累了一天,现在其实已经很疲惫了。
但是为了陪着自己,荀淮一直强打着精神没睡。
他伸手去捂住荀淮的眼睛,感受着掌心里睫毛的跳动:“夫君,你休息吧,我想看看你。”
荀淮没有去拉开陈宴秋的手,而是调侃他:“为夫有这么好看吗?”
“嗯,”陈宴秋终于露出点笑来,他收回手,去抚摸荀淮的眉眼,“你怎么样都很好看,我的夫君天下第一好看。”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荀淮就撑不住,逐渐没了意识。
“夫君,夫君。”陈宴秋轻轻唤了两声,见荀淮没有回应他,就知道人已经睡了。
借着月光,陈宴秋凑过去看荀淮的脸。
即使陷入熟睡,荀淮的眉毛也蹙着,显得心事重重。
可能今天真的是累极,荀淮的脸色看起来没有先前在王府时那样好,微微有些病色。不知是不是有些难受,他的右手一直捂住自己的左手臂。
这个姿势睡着不会舒服,陈宴秋去拉他的手,没拉动。
荀淮是用了力的。
陈宴秋又伸手去摸荀淮的眉毛,哄小孩一样去拍着荀淮的后背,小声哼着歌。
一下又一下,荀淮似乎也感受到了身边人的温暖,逐渐放松了紧绷着的身体。
陈宴秋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荀淮的右手拿开,去轻轻按摩着荀淮的左手臂。
这只手今天拿了神武弓,此时正发着抖。
陈宴秋立刻就猜到,荀淮他手疼,不知道忍了多久。
这人受了伤,从来都不说。
……他总是这样。
陈宴秋心里又生起气来。
兀自气愤一会儿后,心里那点气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又变成了心疼。
那点酸涩感就如同这个季节潮湿的秋雨,润湿了陈宴秋的五脏六腑,让他难受得有些喘不过起来。
只是秋雨后就是丰收。
荀淮他没有。
“夫君,”陈宴秋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决绝,“我不会让你死的。”
绝对不会。
睡梦中的人好像感受到了身旁人的情绪波动,即使没有醒来,荀淮也凭着本能将陈宴秋揽进了怀里安抚。
陈宴秋:……
太犯规了。
要是再哭,他第二天眼睛就要肿得没法见人了!
陈宴秋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他醒来时,荀淮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床边看着他发呆。
“夫君……”陈宴秋脑子还不清醒,他去抱住荀淮的腰,喃喃道,“好困,再睡会儿……”
感受到一只大手抚上自己的脑袋,陈宴秋下意识去蹭了蹭,迷迷糊糊地听见荀淮说:“那你先睡着,我先上山,等会儿让霖阳来接你……”
什么叫“让霖阳来接我”?
陈宴秋这时候一秒都不想跟荀淮分开,当即清醒过来。他“腾”一下坐起身子,坚决表态:“不用,我不睡了,我清醒得很……”
陈宴秋去拉住荀淮的袖子不放:“我要跟你一起!”
“嗯,好,一起,”陈宴秋黏人,荀淮其实很开心。他把人往怀里抱了抱:“先换衣裳,我们用了早膳后就上山去。”
秋猎的第二日,是竞猎。
百官们于早晨进入山林里,在傍晚时分返回,按照猎物来进行排名,获得皇上的封赏。
陈宴秋不会打猎,所以对此完全不感兴趣;而荀淮觉得自己身上乏得很,也有些懒懒的。
于是两人一致决定,上山看风景去。
反正即使荀淮空着手回去,也会有人夸荀淮把机会让给别人,宽宏大度。
皇家围猎场的山林里景色非常好。
秋高气爽,深林径幽。凉风习习,树林里枝叶摇晃,飒飒似雨声。
远远的,陈宴秋又听见了流水拍打石头的声响。
他拉着荀淮,循着水声走过去。
这是一片空旷的河谷地带,视线开阔,能看到远处层层叠叠的群峰。
往下看,流水透亮,清澈见底,水声潺潺,声若铃音。
往远处看,杂树参天,繁花覆地,千峦环翠,万壑流青。
有道是,水平江静,满目青山。
陈宴秋觉得这地方十分眼熟。
他们竟又是走到了陈宴秋昨天跑丢的地方。
荀淮显然也认出来了,他抱着手笑:“宴秋这么喜欢这地儿呢。”
陈宴秋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好了我知道错了,下一次我不乱跑了。”
没有一个人类看见这样一条小溪,不会想去玩水。
反正陈宴秋不是那样的人类。
他蹦跳着走到那溪边,把手伸进去。
水流不急不缓地穿过陈宴秋的指缝,冰冰凉凉的,像是按摩,很舒服。
这就是没被工业化污染过的纯天然小溪吗!
“夫君,”他扭头对荀淮笑,“这水好清亮啊,你也来试试。”
荀淮闻言也走过来,他在陈宴秋旁边弯腰,学着陈宴秋的样子把手伸进去。
……舒服是舒服,但是荀淮觉得略略有些冻人。
他不想扫了陈宴秋的兴,不着痕迹地把手收了回去:“嗯,很舒服。”
“对吧对吧。”陈宴秋把手放在水里拨着,把溪水搅得哗哗响,溅起一阵小小的水花。
陈宴秋转过头,看着荀淮轮廓分明的侧脸,起了点捉弄的心思来。
他喊:“夫君。”
“嗯?”荀淮对陈宴秋一向是有求必应,他没有什么防备地看过去,却在抬头的那一瞬间,感受到有几滴冰冰凉凉的水落到了他的脸颊上。
带着几分寒意的水珠落到他温暖的肌肤,强烈的反差让触感更加真实。
荀淮被吓了一跳,再定睛看去,只见陈宴秋一脸兴奋地看着他,指尖还沾着水,正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罪魁祸首是谁一看便知。
陈宴秋怕荀淮着凉,只是在指尖沾了点水珠子往荀淮身上弹。
可即使是这样,荀淮还是着了道,这让陈宴秋莫名生出些成就感来。
见荀淮看向自己,他连忙甩甩手,认错态度良好:“夫君,我再不敢了。”
陈宴秋眨眨眼:“你饶了我呗。”
……这人还是那么幼稚。
可荀淮又怎么会怪他?
荀淮擦擦脸上的水珠子,故作高深道:“那你过来点。”
陈宴秋不知道荀淮想干嘛,愣愣地走过去:“夫君,你要做什么?”
谁知荀淮看着他,突然坏笑了一下,在陈宴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荀淮眼疾手快地捧了一掬溪水,朝陈宴秋泼了过去!
陈宴秋:!!!
荀淮的速度很快,陈宴秋哪能躲得了,只得微微侧过身子挡住脸。
水沾湿了陈宴秋的半边衣服。
“夫君!”陈宴秋跺着脚气道,“你这是加倍奉还,不讲道理!”
“世人都说,本王一向独断专权,心狠手辣,”荀淮却笑了,“为夫就是这般不讲道理,王妃可得担待着些。”
“而且为夫没玩过泼水,”荀淮补充道,“倒还真的有几分意思。”
陈宴秋:“……”
我以前这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厚的脸皮!
陈宴秋湿了衣服,布料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流畅诱|人的线条若隐若现。
偏偏陈宴秋自己还浑然不觉,嘟着嘴气鼓鼓地瞪着荀淮,满眼控诉。
他本就不会真的生荀淮的气,此时头发沾了水,贴在白里透红的脸颊上。
有几滴水珠顺着他圆润的下颌线往下滑,在他白皙的脖颈留下一道深色的水痕,又没入隐约可见的锁骨中。
陈宴秋眼神湿漉漉的,看起来没有半分威慑力。
反而有些勾人。
荀淮看了正拧自己衣服的陈宴秋一会儿,突然上前去按住陈宴秋的手:“没事,湿了就算了。”
“啊,为什么?”陈宴秋抬眸,湿着一双眼睛懵懵地看着他,“但是穿着很冷诶……”
“因为,”荀淮卷了几缕陈宴秋湿了的头发绕在指尖,神色晦暗不明,“等会儿会脱掉。”
“脱掉就不冷了。”
“脱掉不是更冷……”陈宴秋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顺着荀淮的话,嘴比脑子快。
不过没关系,因为他马上就知道了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