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处暑时节、合宫夜宴的那一天。
宫门处停着大大小小、或精致或朴素的马车,不少人站在宫门口,三两人围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着,很是热闹。
陈宴秋牵着荀淮的手下了马车,甫一站定,就觉得有几道意味深长的视线往自己身边飘过来,带着惊讶,审视,轻蔑,玩味……
陈宴秋:……
看来原主真的很出名。
陈宴秋本人一点也不想出名,他往荀淮身旁缩了缩。
他今日穿了一身淡蓝色的交领衣裳,针脚细致,银线流光。少年人头戴玉冠,乌丝半散,手握折扇,面色红润,眼神透亮。他躲在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衣衫的荀淮身后,与先前相比,显得更娇贵了些。
“王爷,王妃,”早就有太监在宫门处专门候着,对两人行礼道,“奴才为二位带路。”
“有劳公公了。”陈宴秋对着那太监笑一笑,有礼貌道。
大殿内人影攒动,陈宴秋与荀淮的座位在很靠前的位置。荀淮让他坐下,对他道:“我要去商讨朝中事宜,你先在这等我。”
他想了一想,补充道:“宫里人多口杂,别乱跑,知道吗?”
陈宴秋夹了块水果塞进嘴里,乖巧点头。
荀淮揉揉陈宴秋的脑袋,转头走掉了。
陈宴秋望着荀淮的背影望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专心对付着眼前的果盘,不一会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几道窃窃私语传到陈宴秋耳朵里:
“那不是陈宴秋吗?他怎么也来了?”
“废话,人家可是王爷的正妃,身份可比你高贵多了。”
“切,什么正妃不正妃,说个不好听的,就是个王爷的男宠,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诶,你们还记着吗?他先前还来找过我呢,现在我倒有些后悔没答应他,哈哈!”
“啧啧啧,你看他那腰腿儿,够劲儿,就是不知道真正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身后的那几人奸笑起来。
他们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引得全场的目光都隐隐约约地飘过来。
陈宴秋:……
我看你们是找死。
陈宴秋扭头看去,见到一堆锦衣公子摇着扇子围坐一团,挤眉弄眼地笑得猥琐。
陈宴秋记得他们的脸,都是些京中的纨绔子弟。
他又往嘴巴里塞了块水果,狠狠地嚼。
等会儿我就去王爷那告你们黑状!
荀淮还没回来,陈宴秋无视那些不断朝他投来的目光,用盘子里的小番茄自己跟自己下九宫格井字棋。
他把自己绕进了死胡同里,放哪都没办法通关,正纠结着要不要推翻重新下,眼前就多了一片阴影。
陈宴秋以为是荀淮回来了,抬眸笑:“你回来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
方才那几个纨绔子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此时以一人为首,把陈宴秋团团围了起来。
那人一身有些扎眼睛的粉衣,穿金戴银,让陈宴秋想起来那些超经意炫富的暴发户。
“小生见过王妃,”粉衣服施施然行了个礼,“王妃,别来无恙啊。”
“快哉快哉,自前些日子分别,小生与王妃已是多日未见,此时心里激动万分。”他朝陈宴秋眨眨眼睛,“不知王妃可愿意赏脸,与我等一叙?”
陈宴秋:yue
陈宴秋不想跟古风小生有过多交集,对他笑笑,“请问公子是?”
那人很明显没料到陈宴秋这话,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他一旁的人替他答道:“回王妃的话,这位是户部尚书之子,顾存顾公子,你们先前见过的。”
“哦,”陈宴秋点点头,不再看他,“我说呢,原来是顾大人家的公子,果真是满腹经纶,财大气粗。”
顾存脸色微变。
户部管朝廷财政,是个可以从中谋利的肥差,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
但是陈宴秋这么一说出来,可就变了味儿,往大了说,这可是可以杀头的罪名。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王爷的意思。
顾存嘴角扯了扯:“王妃说笑了,这些都是些上不得台面寻常物件,算不得什么。”
“哦——”陈宴秋指指他腰间挂着的玉佩,“你这玉佩我记得王爷也有一个,原来顾公子竟是瞧不上我们王府用的东西了。”
顾存喉头一紧。
我真没这个意思!!!
空气中弥漫着要挑事的气息,大殿内的达官贵族们燃气了熊熊的八卦之心,无数目光往陈宴秋这边瞟,窃窃私语。
“那是顾大人家的吧?他去找王妃做什么?”
“诶,你还不知道吗?王妃之前还对顾存死缠烂打过……”
“哇哇,竟还有这等事!大庭广众之下,这不是当众拂了王爷的面子吗!”
“但是我看顾存现在这样子,怕是吃瘪了啊……”
陈宴秋不再想顾存交流,干脆无视他,自顾自地把九宫格里的小番茄打乱,又重新下起来。
挑事不成,那些兴冲冲围绕着陈宴秋的目光就又淡了些。
谁知顾存顶着周围人的视线,脸一阵青一阵白后,竟是要上手去拉陈宴秋:“王妃,您就赏我个面子吧!”
陈宴秋大惊失色地躲开他,腾地站起来。
这人疯了吧!
那些刚刚飘走的目光又立马转了回来。
顾存自知今日若不把陈宴秋请走,明日他的囧事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因此他铁了心,拉都要把陈宴秋给拉走!
陈宴秋被顾存这架势给吓到,于是:
顾存伸出左手,陈宴秋就往右躲;
顾存伸出右手,陈宴秋就往左躲……
两人这样拉拉扯扯了好一会儿,陈宴秋一个没注意躲错了方向,就要被顾存给抓到手臂——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大殿里响起来,非常响亮,非常清晰。
大殿里一时间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谁!”顾存毫无防备地被扇了一巴掌,捂着脸转过头去,刚想发作,却在看清楚来人的那一刻硬生生把话吞回了嗓子里。
身上的铃铛随着主人的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与那巴掌声很是相称。眼前的姑娘穿着一身华服,动作却干净利落。
“本公主打的,你有意见!”薛端阳见这人还敢凶自己,抬手又是一巴掌,给顾存打了个对称,“好大的胆子,敢欺负我皇嫂!”
顾存两边都被打得火辣辣的,叫苦不迭地跪下:“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息怒……”
大殿内的人一时间跪倒一片:“微臣见过端阳殿下。”
陈宴秋正也要跪,却被薛端阳一手扶住道:“皇嫂,你是长辈,你不用跪。”
陈宴秋开心了:“多谢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生辰快乐!”
“诶,一家人不说谢,”薛端阳摆摆手,“大家都起来吧!”
其他人都起来了,顾存那一帮子人可不敢。薛端阳走过去,拍拍顾存的脑袋道,“你,还有你们,都去那边给我面壁思过一个时辰!”
荀淮跟着崔明玉从殿外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
一堆年轻公子站在大殿的角落看着墙壁,其中一个脸还肿起来了,隐隐约约能看见两个红色的巴掌印。
而陈宴秋与薛端阳坐在一起,两个人下着棋,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荀淮眯起眼睛看去……
他们的棋子是小番茄和甜枣。
荀淮:……
“宴秋。”荀淮隔得远远地就唤道。
“夫君!”陈宴秋抬眸道,“你回来啦!啊,崔大人也在!”
崔明玉给两人行礼:“微臣见过公主殿下,见过王妃。”
“崔大哥免礼!”薛端阳此时正研究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头也不抬地摆摆手。
荀淮到陈宴秋身边坐下问道:“方才没发生什么事吧?”
那可不是,发生的事情可多了,
陈宴秋刚想帮着薛端阳应付过去,就听见薛端阳满不在乎道:“我方才扇了顾存两巴掌。”
荀淮:“……”
眼看荀淮的表情从震惊再到恼怒又到疑惑,陈宴秋怕荀淮生气,抢先去握住荀淮的手解释道:“那顾存欺负我,端阳殿下给我出气呢。”
“他欺负你?”荀淮立刻皱眉道。
“嗯嗯,”陈宴秋添油加醋道,“他欺负我,要我去陪他们喝酒,还拉我衣服……”
荀淮的脸色顿时黑了。
啧啧啧,顾存完咯。
崔明玉抓起一个小番茄放到嘴里。
几人正说着什么,突然听见了一声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一屋子的人立刻都起身,然后跪了一地,就只有荀淮一人是站着行礼。
薛应年身后跟着一长串宫人,从殿外踏进来。他抄着手走到大殿中央的龙椅上,对大家摆摆手:“众爱卿免礼,都坐吧。”
“谢皇上。”
皇上落座,这宫宴才算是正式开始。
宫宴名义上的由头是薛端阳的生日,因此薛端阳成了这场宫宴的大红人,不断有人来找她敬酒,喝得薛端阳越来越兴奋。
“来,干!”薛端阳红着脸,一拍桌子对着面前的人道,“不干本公主可不放你走!”
“是,微臣遵命,微臣遵命……”眼前的人被薛端阳吓得战战兢兢。
不少人来找荀淮搭话,荀淮都对他们爱搭不理,陈宴秋则是捧着自己杯子里的果酒,小口小口喝。
宫宴的酒自然都是用的顶好的,入口清甜醇香,很好喝。陈宴秋不知不觉喝了好几杯。
等反应过来时,陈宴秋已经觉得脑海里有些晕乎乎的了。
“夫君,”他拉荀淮的手,“我想去更衣。”
更衣就是想上厕所的意思。
“叫宫人带你去,”荀淮被一堆大臣围着,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嘱咐道,“宫里其他殿内此时没什么人,夜里黑,千万别走偏了,知道吗?”
“嗯。”陈宴秋乖巧道。
宫里的夜似乎比王府里还要黑一点。
两个宫人提着灯给陈宴秋带路,在黑漆漆的路上走着,夜风阵阵吹过旁边的树,在月光里投射出张牙舞爪的影子。
陈宴秋有些醉,感觉眼前的路都模模糊糊的,看不太真切。
朦朦胧胧的视线里,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
陈宴秋眯起眼看去——
那原本在远处的人影突然快速地朝他扑过来!
陈宴秋吓了一跳,就要叫出声,谁知那人速度更快,一下子紧紧捂住了陈宴秋的嘴!
旁边掌灯的宫人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