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常言都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如今我的府邸,已有不少丫鬟小厮。卧房是轮班打扫,若说可疑之处,人人都值得怀疑。但他们行事都正常,从未露出过什么马脚,一时半会儿竟无从查起。
如果一味守株待兔,不知道要等到何时,那人才会再次行动。与其如此,倒不如主动出击。
我决定上演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戏码。
我把府里所有的下人叫到一处,特意嘱咐道:“我有很重要的案牍存放在书房,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擅自进去。若是需要打扫,我自会安排人,你们千万不可自作主张,明白了吗?”
他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我会这般强调,但都点头称是。
我深知卧房的竹筒并未暴露什么重要信息,对方肯定不会轻易死心,必定会再次进行更深入的搜查。
书房便是我抛出去的诱饵,接下来只需坐等鱼儿上钩,再来个瓮中捉鳖。
我在书房的地毯下方,撒了一层薄薄的香灰。如果有人踩上去,必定会留下脚印。到时候我只要逐个核对脚印的尺寸,便能揪出安插在我府里的奸细。
起初几日,地毯都没有任何变化。可能是我的举动有些反常,奸细选择按兵不动。亦或者是因为此人谨小慎微,不敢轻举妄动。
为了彻底引蛇出洞,我白日里上完朝,专门去寻赵怀礼吟诗作对,等到日暮时分才归府,特意给对方留足行动的时间。
最终过了两日,我掀开地毯,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双脚印。
我不是周佑民本人,也不清楚对方了解到何种地步。若是在人群前当面对峙,难免有暴露的风险,因此不宜大张旗鼓寻找奸细。
为了掩人耳目,我以年底除夕临近为由,准备为府里的丫鬟小厮定制新衣和鞋子。
因为我时常施些小恩小惠,月钱给得多,平日里得来的奖赏总会分些给他们,便也没有人怀疑我的用意。我趁着无人的时候,向请来鞋匠讨要了长宽尺寸的簿子。
经过一番比对,跟香灰脚印所吻合的,只有最初跟着我从清河县来到京城的那名家仆。
49
这天底下从来都没有毫无缘由的忠诚。
所谓的绝对忠诚,也只不过是背叛的代价不够罢了。我早该想到的,这家仆明知周郎是个口袋空空的赌徒,却愿意千里迢迢跟着他返乡又入京,又岂会是真是个善茬。
现在回想起来,他几次三番献殷勤,诱导我前往市井寻欢作乐,恐怕也是为了趁机给真正的主人传递消息。
目前最要紧的事,便是确认他到底知道了多少。若是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那后果便不堪设想。
我唤来雇佣的主管,让他调整了守夜的排班,只留家仆一人候在厢房外。未免打草惊蛇,我特意给其余人放了假,声称是年关将近的犒劳。
待夜幕降临,我吹熄了屋内的灯火。门外呼吸声起伏,隐约能听见家仆的动静。
我靠着窗听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人其他人,才推门而出。他闻声回过头,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满脸惊讶道:“大人,您怎么还未就寝,莫非是小的吵到你了?”
“不吵,只是我睡不着觉。”我摇了摇头,直接席地而坐,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石阶,笑着看向他,“左右也是醒着,不如陪我聊聊天?”
他诚惶诚恐地坐下来,问道:“大人想聊什么?”
我道:“上回我说过,你有机会要教你读书识字,还记得么?”
我捡起脚边的枯枝,在台阶旁的沙土里比划,随手写了个“小”字。家仆有些好奇,凑过来看。
“这是小人的‘小’字。”我一边写一边在上面画了个叉,轻声解释道,“我生平最厌恶的事,就是骗我、负我、背叛我。”
家仆看起来有些不安,没有接我的话茬。
我不紧不慢地抬起手,在“?”和“小”的中间,又画了一道横线。家仆顷刻间变了脸色,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作势朝左边走去:“大、大人,我有点想去上茅房。”
“慢着。”我伸手拦住他的去路,微笑着说道,“茅房在右边,左边是大门,你走错了方向。还是说……其实你识字,并且认出了我写的是什么?”
前面所有的笔画加起来,便是一个“杀”字。
家仆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的嘴巴哆嗦着,挤出一个牵强的笑:“大人,您别打趣我了。”
我懒得再做戏,直接站起身,拔出藏在怀里的匕首,威胁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大人,您这是干什么?没有任何人派我来啊……”他梗着嗓子,依然逞强道,“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若是误会,你心虚什么?”我用刀身贴着他的脸颊,轻轻拍打了两下。
他抖得跟筛子似的,猛地跪了下来,磕头求饶道:“大人,我、我不能说,那位会杀了我的。您行行好,开恩饶我一条性命吧!”
我用力一挥刀,直接割掉他鬓边的几缕头发:“你说了,只是可能会死。你不说,现在就会死。”
家仆犹豫再三,最终闭上眼,面如死灰道:“我说,我说,是……王丞相。”
“王丞相?”我歪着脑袋,问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他、他说,你知道的太多了。”
“哈,看来成亲那日的毒,就是他指使的吧。”我冷笑一声,揪着他的领子说道,“如果你们没有动过杀手,那在刚才,你就应该反驳我的话才对。因为我们的谈话,至始至终你都没提到过要杀我。而我那么提问,你一下子就接受了,恐怕也是默认这个前提吧。”
“你套我的话?”家仆挣扎着往后退,死死捂住了嘴。
“反正你都说了,多说少说,没什么区别。”我冲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点头鼓励道,“你继续说。我知道了什么,以至于他要杀人灭口?”
横竖都说了出来,他倒也不再紧闭口风,直接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王大人跟燕国那边有些交情,您有一回在赌坊欠了钱,还独自买醉到深夜,正好撞见此次会面。大人说……您偷走了他重要的东西,威胁他用重金交换。若只是一次便还好,可您食言在先,始终不肯归还,还数次威胁讨要,他实在是不厌其烦,才会出此下策。”
原本我还纳闷,早不动手,晚不动手,为什么偏偏就等到我去燕国,对方便有了行动。原来是有所牵扯,怕我走漏风声,实在按捺不住了。
“只是有些交情,就做到如此地步,他到底丢了什么东西?”我忍不住心生疑窦,“莫不是通敌叛国?”
“丢了什么东西,这就要问大人您了。”家仆忽而抬起头,眼神闪烁道,“其实……您不是周大人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他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勇气,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站起了身子,试图谈判道:“如果您放我一条生路,我就不会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我端详着他的神情,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认他不是在诈我,才开口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家仆见我松口,看起来便有了几分底气。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言之切切道:“洞房花烛夜那晚,我分明在合卺酒下了毒,甚至提前在敬酒的时候,给周大人灌了毒酒。两相配合,本应该万无一失。奇怪的是,死的却是年轻貌美的夫人。”
“我百事不得其解,从清河县到京城,默默观察了一路,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您的行为举止,的确是周大人的模样,但却少了那副无赖气质。但气质这东西说不明道不清,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直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瞄了我一眼,才继续道:“直到您某日下了早朝,我特意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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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了几句谎话,说自己是因为您好心收留,才死心塌地留在此处。实际上我跟其他人别无一二,都是您先前雇到府上做事的。只不过他们因为领不到月钱走了,我因为王大人的吩咐没有离开。”
“您若是真的周大人,必定会发觉我言语中的错处。可当时您却不疑有他,直接出门去了。那时我便猜想,可能眼前的周大人,未必是我所知晓的那位。”
“原来如此……原来那所谓的收留,都是莫须有的恩情,都是杜撰好用来试探我的。”我摩挲着匕首的根部,不由得感叹道,“你还真是机灵。”
家仆咧开嘴笑了,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您谬赞了。我刚才的提议,不知您考虑得怎么样?”
“当然是……”我故意拖长了语调,“可以呀。”
他顿时松了口气,喜笑颜开道:“谢大人开恩!您只需为我备上马车,我即刻启程离开京城,有多远滚多远,绝对不会出现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也绝对不会去见王丞相……”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缓缓低下头,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腹部,五指沾满了粘稠的鲜血。
匕首尽数没入他的血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仿佛没搞清楚状况般,半天说不出话来。趁着他震惊的间隙,我又补了几刀,连连捅到他没有反抗的力气。
他的嘴唇张了又合,无声地质问道:“你在骗我?”
“你骗了我,我骗了你,现在扯平了。”
我扯过他的衣裳,擦了擦刀子上的血。这已然成了我的习惯。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乌鸦立在稀疏的枝头,发出几声沙哑的啼哭。
他瘫倒在地,瞪大着眼珠,仰头望着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俯视着他的尸体,自言自语般说道:“不好意思,我可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你这种人身上。”
背叛过一次的人,在我这里已经失去了信誉。既然他能把王丞相的事告诉我,保不准哪天就会转头把我的事告诉王丞相。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我拖拽着他的尸体,将其推到水塘旁,轻声说道:“你要是真聪明,就最好聪明到底,不要让我察觉你知晓这么多秘密。可惜了……卡在这不上不下的位置,既不够蠢笨,猜出了太多事。又不够聪明,没能守口如瓶,反误了卿卿性命。”
他都能察觉到不对劲,王丞相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察觉。
我那日从张知节口里险些打探出来的那人,恐怕就是王丞相。他连自己的女婿都不会完全信任,又岂会把大事都交代在这样的一个小厮手里?
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找我的麻烦。今日处理掉这家仆,也只能勉强拖延一小段时间,让他不要太早知道真相。
他的势力太大,又得皇帝器重。如果要正面硬刚,我肯定赢不了他。
要逃吗?我在心底问自己。
趁一切还来得及,我还可以逃跑。
不,我不甘心。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是我从未体验过周佑民的人生,我兴许还像最初那样盼着嫁个好人家,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是我现在都已经尝到权力的滋味了,又怎么情愿隐姓埋名去过相夫教子的日子?
我低下头,用力去踹家仆的尸体,打算把他沉入水塘。他死不瞑目的双眼,直直地望着我。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我充满不甘的脸。
那曾是属于周郎的,无比贪婪的,扭曲嫌恶的脸。
我忽然想起了,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自己的脸了。
庭院中间的两扇雕花石窗,远远看去像是两只黑黢黢的眼睛,在夜幕里显得幽深诡谲。我感觉自己仿佛要被这座府邸所吞噬,融化在无尽的欲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