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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迟到了也没关系

作者:楚十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迟到多久都没关系,只要能等来心之所向。


    ——《橘色告白》


    二〇〇六年,中秋夜。


    时序在那个别扭的团圆夜得知了一段别扭的往事。


    时谙和裴延东是高中同学,在大一的时候悄悄谈起了恋爱。


    初恋总是美好的,前三年他们的感情如胶似漆,意外出现在大四下学期那年。


    裴延东在梦想和爱情之间犹豫不决,一方面想去国外实现自己战地记者的理想,一方面又放不下时谙一个人在国内。


    就在他两难之际,时谙替他做出了决定。


    “东哥,我们分手吧。”恋爱期间她一直叫裴延东“东哥”。


    “我……”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时谙笑着打断:“可能我们的缘分就到这里了,不必过于强求,也不要太难过。”


    也许是时谙冷静到近乎冷漠,也许是他正好需要这样一个理由,最后他带着不甘又不舍的矛盾心情,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毫不犹豫地出了国。


    少年心性的赌气几乎酿成了一生的遗憾。


    裴延东出国后,时谙在一个月后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距离毕业还有两个月,她决定留下孩子。


    那一年,从春天到栀子花开的毕业季,时谙吃了这辈子从未吃过的苦。一边是让她感到焦头烂额的毕业设计,一边是时轻时重的妊娠反应,而这一切都是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


    毕业后,她怀孕的事到底还是让家人知道了,父母气她不知爱惜自己,却也心疼她年纪轻轻就要当未婚妈妈,最终权衡再三,带着她搬到了无人认识的小镇生活。


    有新邻居问起,都统一口径说孩子的父亲是海员,一年到头几乎都在海上飘着。


    时序出生后,因为各种原因,时谙带着他搬到了闽镇,母子俩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生活。


    再之后,就是小小的时序遇到了小小的甄好,直到被认回裴家,他的生活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但该说不说,被认回裴家后,他的生活更加顺风顺水。


    旁人都说他命好,他不否认,却也真的感到没有从前快乐。


    没有甄好的日子,快乐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不真实,也不敞亮。


    父母年轻时候的遗憾谁都没有错,但当时才在上初中的时序并不能理解,只觉得是裴延东抛弃了他们母子,是以住进裴家老宅后,他从不曾对这个缺席多年的父亲有过一次好脸色。


    倒是裴老爷子总让他想起因病去世的外公,反倒愿意亲近些。


    祖孙情建立得很快,父子情却一直停滞不前,甚至有些如履薄冰。


    父子关系第一次出现松动是在时序中考过后的那个暑假,他无意间翻出了裴延东的旧物。


    放旧物的纸箱里都是一些老照片和手写明信片,除了这两样,还有一部一看就很有年代感的旧相机。


    他从这些旧物中可以拼凑出很多故事来——


    比如,裴延东一个人去了很多国家,不论是边陲小国还是战乱国度,他都义无反顾,带着相机走遍当地的每一个角落,留下许多弥足珍贵的照片;


    比如,裴延东曾在一个政权旁落的部落里感染过严重的病毒,差点死在那里回不了祖国;


    比如,裴延东痊愈之后,又一个人去看了动物大迁徙,去追了极光,去了童话里的冰雪世界;


    再比如,原来裴延东在重逢时谙后,为他们母子拍下了很多生活瞬间……


    他一边佩服裴延东的勇敢,敢于一个人去往那么危险的地方做战地记者,一方面又渴望像别的同学那样拥有父亲的爱……


    少年时序就这样别别扭扭地和裴延东相处着,嘴上仍旧嫌弃,可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对裴延东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


    他也看得出时谙因为他的这一变化,脸上幸福的笑容多了很多,真正与裴延东和解是在高一那年。


    夏季的闽市多台风,那一日正好是台风登陆时,整座城市几乎陷入停摆状态。


    学校早早就提前放了台风假,偏时序的篮球瘾犯了,一个人去了距离老宅十几公里远的某个露天篮球场。


    风雨来临之际,他正打得酣畅淋漓,丝毫没有回家的意思。


    等他彻底意识到情况不妙时,已经来不及了。


    雨水像倒灌一样,迅速让道路产生了积水,积水越涨越高,猛烈的风几乎要吹倒绿化树,别说没伞,就是有伞也寸步难行。


    起初,时序是没什么感觉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场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他开始感到了一丝丝焦躁。


    为了逃避裴家人的管束,也为了让耳根子清净一些,他特地挑了一处杳无人烟的公园,因为这个决定,让他眼下不仅回家无望,肚子还饿得咕咕叫,被风雨打湿的衣服更是黏在身上,风一吹凉凉的。


    他没忍住连续打了两个喷嚏,也是这一刻,他才万分怀念干净宽敞的裴家老宅。


    别的不说,起码有张婶随时给他准备各种美食,不至于饿肚子。


    他终于低下高傲的头颅,给家里的座机打去了电话,电话正好是张婶接的,她让他找个地方等待,不要乱跑。


    他一一应下。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无比,时序抱着篮球躲在屋檐下的背影看起来孤独又无助。


    就在他冷得有些发抖时,下得发白的雨幕里有一个人影渐渐走来。


    那张脸慢慢在少年眼里清晰,是裴延东。


    “小序,阿爸来了。”这是裴延东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相认以来,他从不肯叫裴延东一声“阿爸”,裴延东却坚持不懈地自称“阿爸”。


    换成往日,时序总要顶一句:“你不是我阿爸!”


    裴延东从没生过气,总是好脾气地笑笑不说话。


    可这天,时序破天荒地没有顶嘴。


    裴延东并未察觉他的异常,只是又语气温和地说:“小序,我们回家。”


    我们。


    回家。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四个字,明明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但此时此刻的时序偏偏被狠狠触动,心里的某个角落顷刻间坍塌。


    看着裴延东伸出的手,他虽然仍旧未领情,却不再浑身带着刺,低声“嗯”了一声。


    因为蹲久了,他的脚麻得像针扎,起身的一瞬间站都站不稳。


    父子俩的手到底还是交握在了一起,等时序站稳后,裴延东背对着他弯下身,语气波澜不惊:“上来,阿爸背你。”


    时序踌躇许久,始终没有动作。


    “担心阿爸背不动你?”裴延东回头看着他笑,“可别小瞧阿爸,上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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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趴在裴延东宽阔而温暖的背时,时序心底涌起一阵奇妙的感觉。


    像儿时飘零的自己,终于被人稳稳地托住,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亮着灯火的家。


    裴延东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父子二人很快进了车里。


    恰好时谙的电话打了过来,裴延东将手机开了免提,同时扯下几张纸一边去擦时序半湿的头发,一边说道:“接着小序了,别担心。”


    时序阻拦的动作因为时谙的话而停了下来,女人的声音温柔里带着一丝责怪:“接到就好。都说让我去了,你那腰受伤了到现在还没好,万一再有个好歹怎么办……”


    “老婆,小序听着呢。”裴延东没来得及阻止时谙的话,只能略显小心翼翼地看着时序,连手上擦头发的动作都忘了。


    彼时风雨已经渐渐变小,天地像被洗过的一般澄净。


    这场雨好像洗涤的不仅仅是天和地,还有时序那颗别扭了多时的心。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裴延东替自己继续擦头发,回老宅的路上更是沉默得可怕。


    裴延东只当他累了,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回了老宅,时序才别扭地问了一句:“阿爸,你疼吗?”


    他指的是腰。


    裴延东开车来接他不说,又背着他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万一造成了二次伤害,那他就罪过了。


    他将自己对裴延东的关心合理化成哪怕是普通朋友为自己这样做,他也应当关心一下。


    可裴延东的关注点不在自己的腰疼不疼上,而是:“小序,你叫我什么?”


    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声“阿爸”,时序一张脸涨红了,快速撇过头:“没什么!你听错了!”


    听到车子引擎声的时谙迎了出来:“回来啦。”


    时序抓准时机,飞快地打开车门,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


    “小序这孩子怎么了?”时谙望着时序逃也似的背影,不解道。


    “没事,大概是打球累了吧。”裴延东嘴角是压不下去的笑意。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你们父子俩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时谙再了解不过这对父子了,当下就看出了端倪。


    “真的没什么……”裴延东眉眼间都是笑意,“这孩子方才叫我爸了。”


    “真的吗?”时谙听了惊喜不已,“小序真的愿意叫你爸了?”


    “小点声,等下小序听了不高兴。”裴延东压低声音道。


    “对对对,小序会不好意思。”时谙捂着嘴轻笑。


    时序并没有真的回房,而是躲在客厅的罗马柱后拼命稳着呼吸。


    听着父母喜不自胜的声音,不知为何,他也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这裴家老宅,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时序第二次叫裴延东“阿爸”是发生在同年春节,裴家照例拍全家福的时候,他看着经由男人之手,每张照片都拍得情绪饱满、构图精妙,不禁脱口而出:“阿爸,你教我拍照吧!”


    他话音一落地,裴家的所有人都静默了一瞬,而后裴延东带笑的声音响起:“好啊,阿爸教你。”


    …………


    时序停止回忆。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有家人真好,而今天,是他第一次觉得能够陪在家人身边就是莫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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