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山中梨府。
清晨,天蒙蒙亮时,辛媵收到了墨韫的回信。信中称明夜子时一刻,他便会携五十余人手前来梨府外的约定地点等候,届时必将营救他出府,信末还加附一句“不成功便成仁!”的壮语。
前世他身边可信之人不多,唯墨韫是从小便跟了他。
此人虽不够聪慧,但胜在单纯,可以一用。
前夜自梨溶月看了那话本子,第二日便发了低热,迷迷糊糊在榻上待了一整日,直至今日依旧浑身软绵绵,脸蛋依旧烧得红扑扑的。
梨家总管孔秋这两日可心疼坏了,她来梨家少说也二三十个年头了,从当初看着大小姐梨遥光,二小姐梨卓华一一成婚,到现在她们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她自己无儿无女,对梨家这几个孩子便是格外地疼爱。
这会儿踏着早霜,孔嬷嬷便挑着热水来,她知道梨溶月这孩子醒的早,想着早些给她擦擦身子,会更舒服些。
辛媵瞧见,上前请命去替小姐煎药,孔秋便也同意了。趁着这个机会,他拾掇了些许木炭放在身上,以备明夜莫要错了路。
大火慢熬半个时辰,辛媵盛了汤药朝梨溶月院落走去。
这日天气好,湛湛蓝天,阳光净透,因是风缓下来,气温倒也不冷人。
梨溶月略微净了身,便趁着好日光穿了新做的衣裳,舒舒服服,清清爽爽。
丁香紫的背心外穿,搭配一条浅黄色窄袖衣,腰间配玉质饰物飘带,下搭藕粉百迭裙,明丽又俏皮,将那素白的小脸衬得鲜活了些。
这会她正在院中石桌处,弯腰歪头地瞧她的盆栽,手持一把小剪刀正欲修剪红豆杉的枝叶。
辛媵走近,将食案放至石桌上。梨溶月闻声立直身,抬眼是豆豆冷色如一的面孔,立马又看去热腾腾的汤药。“噢。”她意识到自己该喝药了,立即便放下剪刀双手捧着碗沿埋头喝起来。
这药一漫入唇舌便苦得她连打几个冷噤。
想是豆豆忘了往里头放方糖了。
她只好强忍着一小口一小口喝。
“豆豆,你来剪枝叶吧。”梨溶月腾出一只手拿起剪刀递予他。
辛媵抬起眼,顺着拿剪刀的手,看她另一手端碗在嘴边,面目扭曲在一起,刚咽下一口药就紧咬后槽牙。
他伸手接过剪刀柄。“怎么剪?”
梨溶月一面喝一面道:“多余的枝条剪去,病虫害较为严重的枝条也剪去。”
说罢,辛媵便开始动手,梨溶月遂笑意盈盈地捧着碗坐在石凳上看他。
给盆栽修剪枝叶倒有意思,一步一步看它被修得利落,心情也好似会舒快些。想来豆豆日日在府中无事可做,定无聊得紧,不知现在能否让他忘却些许空虚呢?
梨溶月狠下心,捏住鼻子一口气将药灌下,身子止不住抖了三抖才缓过神。
她将碗推得远远的,回头来与辛媵说话:
“豆豆,这叫秋剪。”
“秋天的阳光不似夏天,且需去除多余的枝条和交叉的枝条,这样才能增加树木的通风与透光,减少被虫蛀呢。”
辛媵充耳不闻亦不理。
梨溶月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换了个姿势双手托腮仰看着豆豆。
试图在他这张脸上推算出现如今辛公子的面貌
——一定比豆豆还要好看。
不过比豆豆还好看……
那是什么样?
罢,日后见着便知是怎样一方佳人了,嘻嘻。
梨溶月懒洋洋地翘起嘴角。
“行了么?”辛媵直过身瞥眼梨溶月。
谁知她的心思却又飞向九重云霄了,过了片刻,忽看清豆豆脸上添了几分疑惑与不耐烦,她赶忙伸手去接剪刀,一面又点点头,嘴里夸道:“豆豆剪得很好。”
便是这刹那间的不注意,梨溶月的手指直直地朝剪刀摸索去,锋利的刀刃霎时将她的食指拉出一道一寸的血口。
猛的刺痛感逼上大脑,梨溶月霎时缩手,惊愕地垂眸,大脑猛地一片空白。
?
完,了。
她丝毫没有料到竟会有人将剪刀锋利的一端对向自己。
那汩汩鲜血似逃命鬼般争先恐后地从伤口冒出,霎时充溢了她的指缝。
一滴豆大的鲜血砸在石桌上。
包莺只是贴心地去寻方糖的间隙,赶回来却见此一幕。瓦罐砸地的破碎声刺耳又尖厉,她双手颤抖,猛咽一口空气,逼着自己一定要立马立马打开喉腔,她惊惧地大叫:“来人!快来人!寻杉树枝!快!——”
辛媵被高音惊地回头,见包莺浑见了恶鬼的模样,还来不及疑惑的下一刻,沉闷的簌簌声立即如千军万马般压向耳畔,紧接着,脚边襟袍被狂风吹飞。
日光疏忽蔽去,天色霎时暗下。
辛媵惊疑地抬头,见穹顶忽涌来密密麻麻的飞虫蝴蝶,盘旋交错,将天幕盖下。他的目光紧接着落在眼前梨溶月彻底呆滞的脸上。
他一手下意识去寻剑柄。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处在别院的梨家众人闻此动静,皆惊惧地出门赶来。府中小厮乱作一团,四处奔走,马不停蹄,一波皆一波地从仓房搬杉树枝干、搭建、点火、举起火把驱赶……
梨家老爷余章及梨岑之率先赶至,见此情形,脸色无不惨白,不由分说便朝辛媵打来。
……
梨遥光将梨溶月速速领进屋中,打开药箱忙替她止血上药包扎。
梨溶月至今还不曾回过神,眼睛依旧木然地看着眼前神色凝重的母亲,耳畔充斥着外头急急慌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阿母不是与你说过,不能使自己受伤吗?!”
“你让我们以后怎么放心你?!”梨遥光紧皱着眉,脸色极差地训斥,手中动作又急劲又猛。
梨溶月只被方才众人那样惶恐的模样吓呆了,一时间心中害怕不已,这会又听母亲如此高音量的喊骂,手被任意地摆弄着,惨白的脸上眼眶开始泛红。
她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
方才见亲人赶进门来,一个个面如死灰,凝重又可怕。她知道自己又闯祸了,她总是这样,总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周围人都不好过。
她没有资格哭,她赶忙深呼吸,道歉道:“阿母对不起,是君盈错了……下次我不会这么不小心了。”
她真的真的决心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她脑袋懵然地使劲想着,如果她再这般,就罚她此生此世再也不要出现在亲人面前,再也见不到他们。
一来想到自己连受两次伤,她几乎呼吸不上来。
“这些日子我总是这样,我总是让你们担心,阿母对不起……”
慢慢说着她却又忍不住泪水,只能紧紧闭着嘴,闭得脸颊都酸痛了,才放声抽泣,此刻便只知挪动身子往梨遥光怀里钻。
双臂紧紧环过母亲的腰身。
如此示弱,如此寻求温暖。
在亲人面前,她好似从来不曾长大过。
梨遥光憋着气将女儿搂在怀里,心也慢慢碎了,抬手慢慢拍拍她的后背。
“哎……”
……
“没事,没事啊。不许哭鼻子了。”
“是阿母方才不该凶你的。”
梨遥光拍抚着怀中那哭得热乎乎的哭包,脖颈处被她毛茸茸的脑袋蹭地些许痒意。
听此一言,莫名来的委屈更涌上心头,泪水啪嗒啪嗒地从梨溶月眼眶掉出。
待她抽抽噎噎地忍住了泪意,便坐直身来瞧母亲,觉着脸颊上哭得满是鼻涕眼泪,糊得整张脸热哄哄的。
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娇气包,她自己都觉得羞人又好笑,一时忽又忍不住笑意,泪眼汪汪地看着母亲的眸子破涕而笑。
梨遥光无奈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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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你,又哭又笑,小心夜里尿尿尿床上。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梨溶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哭过一场心底倒痛快些了。
不过马上,她才扬起的嘴角便沉沉地僵落。
──豆豆……
她心底一震,紧接着心跳似鼓点越来越密。
“阿,阿母,我还有事。”她惊慌地起身跑出门去。外头浓烟滚滚,灰烬似雪般飞。在这不见天光的晦暗里,四下众仆从举着火把挥舞着,无序的模样几乎乱作一锅粥。她捂着鼻子穿梭其中,先奔向豆豆住的院子寻,发觉不见他人,继而又赶去别院。
完蛋了。
当初自己在阿兄身旁受的伤,阿兄都被罚成个遍体鳞伤的模样。如今豆豆与她非亲非故,不过是招揽进来的下人罢了,他们一定会把他打死的。
一定一定不会饶他性命的……
梨溶月脸色铁青,拼命地跑着寻着,偏院没有,堂厅没有,后室没有,园苑……都没有。
究竟在哪?她不敢多的停留,此生死攸关的一线,她怎么刚才就没有想到?刚才就应该一直黏在豆豆身边了啊……
梨溶月跑得快,却还是止不住身子的颤抖,这会隐约听见有绳鞭抽打的声音,她忙止了脚步,怔了一会辨出声响,绕过小径找到一处被荒草隐蔽的屋子。
此处早已荒废许久,早好些年她便不曾踏足过。
待她急急忙忙跑进屋内,鞭打□□的声音愈加清晰。梨溶月环顾四周,发觉这里不知何时被改为了刑房,她随手捡起地上一把小刀,冲进里间。
入眼,豆豆双手双脚皆被禁锢在十字铁板上,头颅低垂着,衣衫被抽得斑斑块块,全身上下新伤旧伤一并裸露在外,简直称得上体无完肤。
他一动不动,早已昏迷,甚至已分辨不出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瞧审讯之人竟是阿姐,她一身长袍威厉恐怖,手握长鞭,脚下溅满鲜血,此刻还要挥鞭,梨溶月惊惧地止住脚步,大喊:“阿姐,你住手!”
梨岑之眉头一皱,回身看是小妹来了,没多放心上,
“此人犯了梨家家法,今日是必要死的。”
当初早已向他将梨家规则说得明明白白,不说没护好小妹,反倒是因他才见了血。
梨岑之回身挥鞭:“此人死不足惜!”
梨溶月见她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眼泪霎时满了眼眶,顾不了太多立即跑去辛媵前头护着他。
梨岑之眉头一皱,更升了几分愠色,“让开!”
梨溶月双臂张开,却止不住地发抖,泪水盈眶地看向阿姐摇头。
“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为何但凡有人让我受伤都要遭受极刑……”
她的泪水簌簌地下落。
她只道是一寸大的伤口罢了,为何却要用命来偿还呢?下人的命当真就有那样低贱吗?她自己可以原谅,甚至她可以选择她想要的方式来惩罚这些人,但唯独不想亲人替她那样残忍地处决,甚至让她连半分话语权都没有。
“但我知道,”梨溶月颤抖着手,渐渐蜷缩了身子,握那匕首对着自己的腕,“阿姐最怕的还是我受伤流血吧?”
梨岑之瞧她,忽笑:“好啊君盈,长胆子了是吧?”她箭步上前便要抓着梨溶月的手肘将她丢去一边,谁知梨溶月先行将匕首割向皮肤,后退一步,铁了心要保她的护卫。
梨岑之霎时瞳孔巨震,见一层细密的血珠已然从她细嫩的腕子冒出。
“小妹你?!”
梨岑之立即挥鞭抢去她手中的匕首,将二者猛脱手丢去,冲上前抓起她的手腕,怒骂道:“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梨溶月被这忽如其来的蛮力吓得眼神怔住,不可抗拒地看向阿姐暴怒的脸庞,任凭她死死攥着自己。
……
“我不想你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