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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十一个泡泡

作者:谭之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跑车的底盘正如陈淮年所说的,非常低,低到楚瑜有种贴地飞行的眩晕感。只能紧紧抓住胸前的安全带,那似乎是她唯一的安全感的来源。


    车子从小区的车库里驶出来,一个漂亮的转弯,汇入主路滚滚车流中。


    春夏之交的夜色,有种壮阔又温柔的美。深蓝色的天空下,路灯点点散发着边缘模糊却又柔软的黄光。


    驾驶座上的人扫过来一眼,开口说:“你想去哪里?”


    楚瑜回过神来,她哪里有计划。如果不是陈淮年突如其来的提议,她或许会躲回无忧的屋子里,再哭一两场。感情起伏太耗人精力,她已经具备过去几个月的丰富经验,知道再难过的情绪也会随着眼泪一起排出体外,她终将再度平静。


    不过,想必无忧的哥哥不会乐意听到“您随意”这样毫无指向性的话。


    因为无忧跟她抱怨说,有一次吃完晚餐,周茹问她要不要吃雪糕。她说要。周茹又接着问,要哪种?她回说,那就随便吧。


    陈淮年就当场拧了眉毛,说如果在职场,建议你少用“随便”这个口头语。


    无忧气得直跳脚,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得亏那是个雪糕的品牌,得亏她不用在这样的人手下工作。


    想到愤怒美少女最后咬着雪糕将包装袋摆在自家哥哥面前的名场面,楚瑜打起精神,清了清嗓子说:“那就海虹路吧。网上说,那条路上的三角梅开得很漂亮。”


    网上有很多可爱的说法,她们会俏皮地说,“呐,尊敬的纳税人你该出门了!你交的税开花了。”


    她们还会假装烦恼,“怎么控制想当偷花贼的心?”


    但以上无论哪种对话,都不适宜出现在她和陈淮年之间。


    他们不是可以轻松对谈的关系。


    世间至难,莫过于分寸拿捏。


    多一分则险。


    所以她挑了一个自认为最安全的话题:“我能开一下车窗吗?”


    加入车外的风声,人流声和汽车鸣笛声,不至于让车里的尴尬这么明显。


    陈淮年的声音淡和,他说:“当然能,只是需要你自己找开窗的地方。”


    车子是他朋友的,项目款回收意外收回了这么一台大宝贝,还打算做个改装,奈何中意的改装师最近忙不开。他人又急着出差,就巴巴找了托运公司暂放在了他这里,千叮咛万嘱咐对方一旦有空挡出来,就立刻给他送过去。


    话少,但解释得极清楚——他对这车也不大熟。


    楚瑜就不敢动了,双手规规矩矩搁在膝盖上。


    上个车都那么费劲,谁知道这个大宝贝里头还有什么机关,万一按错了呢!


    “喜欢这台车?”


    手上似乎还残留了刚刚柔软似水的触感,陈淮年略微往副驾驶那边看了一眼。


    路灯流光阵阵,拂过她夜雾般的新发色和略显拘谨的表情。


    楚瑜看向窗外:“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喜欢,听他提起过。”


    陈淮年秒懂:“那个……前男友?”


    丝毫不意外。


    一个朋友,还能是哪个朋友,总不至于是凭车辆颜色判定自己喜好的柯无忧。


    他的语气明明冷静得像旁观者,但楚瑜硬生生在他的停顿里,又听出来熟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她不知道对方在替她“哀”和“怒”什么,被分手固然是一种不大愉快的人生体验,但她默默消化,静静自我痊愈,已经好过学校里那些失恋就醉酒乱嚎的男生一万倍了好吗?!


    楚瑜在走神的片刻,听到旁边又有声音传来。


    “又要哭了?”


    她瞪大了眼睛转过头去,满脸的不可思议,连连否认。


    “我没有,我只是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绝对没有要哭的意思。谢谢您。”


    话一说完立马后知后觉蜷起脚指头,好像他在的场合,她流泪的次数确实多了一些。


    “……我这么老?”


    话题转换得太快,叫楚瑜一时意识混乱,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时因为那个“您”字带来的连锁反应。


    她摇头解释:“是尊称。您是无忧的哥哥,也是公司的投资人,叫您其他担心有乱攀关系的嫌疑。”


    对陈淮年这样身家的人来说,良好的教养只是他的保护色,他的底色是疏离和淡漠——像初次见面隔窗看过来的那道视线,“亲和”是他仅亲朋可见的限定款。


    和她关系好的人是无忧,而非无忧的哥哥,她分得很清楚。


    还是“您”。


    陈淮年扬眉:“我看你这关系不使得挺顺手的。”


    从酒吧,深夜电话到现在。


    这要是裴元松或是程植在场,肯定立马就跳起来反驳了,“就你那从不做无用功的脾性,谁指挥得动你。”


    但楚瑜不了解他。


    狭窄的空间里本就充斥着他的气息,而现在她被这样庞大的名义指控,辩驳无能,解释也无从下口,呆愣一瞬只不过憋出几个字:“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就像今天,谁知道那台车是他朋友的,如果知道她肯定不往那里站。


    她想,在他的眼里,她大概和那些试图攀附他的人也没什么区别,用美色,靠朋友关系往他面前站。


    车程还未过半,在这个一波三折跳跃性极大的片段里,楚瑜经历了如坐过山车般跌宕的心情,春天的潮湿好像又在此刻悄悄爬上她的睫毛。


    她伸手去摸车窗边缘的一排英文字母,决心收回“今天是很好的一天”的评价。今晚可真是太糟糕了,从看到车库里的这台车开始。


    不要再在他面前流眼泪。


    不要再在他面前流露软弱。


    不要再做一切叫人误会的事情。


    唇内的软肉承受了她激荡的情绪。


    陈淮年最开始没有意识到这种安静,他分了大半的心神留意车外。每一个路口,都有人举起手机对准他们这台车。


    而现在,车后还跟了一台黑色的悍马,从上上个路口开始闪他。


    最开始他以为是跑车爱好者,在后视镜里多瞄了两眼车牌号,有点眼熟,才恍然想起,哦,好像是京市那边一个大院子弟常开的那台。


    在等红灯间隙发了条消息过去,那台车又跟过来和它并行了一阵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留下一条洞察世情的调侃。


    “难怪放我们鸽子放得那么干脆,敢情车上有妞儿。”


    车子像哑剧的舞台,沉默着驶过一个又一个路口,从车水马龙的市中心开往郊区的方向,路上的车渐渐少了起来。


    从陈淮年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被灰蓝色头发挡住了大半的侧脸和微微垂下的睫毛。和他看到的视频里的表情类似,那是一种在怀念里徘徊的挣扎。


    在他的车上还想着那个前男友。


    这个认知让陈淮年不自觉地脚下用力,车子发动机的轰鸣声掩盖了他语气里的情绪:“……还想着他?”


    楚瑜不知道话题为何又跳回了前男友身上。


    是被动的“想起了他”,而不是主动的“还想着他”,中文里的语气和语态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但牵扯到前序的解释……楚瑜的自尊心强势回位,她抿唇,没什么兴致地嗯了一声,恨不得在后面加上,是是是,我还想着他,真没空攀附您这样的。


    但是她忍住了。


    那样的话是否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的嫌疑?


    没想到的是,她的一个字引发驾驶座上的人突然的单方面输出。


    “ 站在男人的角度,可能你觉得突然,是断崖式的分手,但对方显然不一样,他一定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只是你没有发现。对方之所以突然离开,一定是他不想让你知道分开的真正原因。”


    “这个原因要么无解,要么他自己也知道原因说出来自己就是个……bastard。”


    车子的驾驶舱比普通的车要小,陈淮年的每一个字都似乎带了回音,弹到车壁上,又咕噜噜弹了回来,钻进楚瑜的耳朵里,让她短暂忘记了今晚因他那巨大自我而升腾起来的抵触情绪。


    他大概说了两人认识以来最长的一句话,还带了点儿……安抚她的意思?


    楚瑜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面子,多半还是看在无忧的面子上。


    但这是从未有人和她提及的新角度。


    父母的关心是具体的,曾蔓苓和老楚都私底下给她转了钱,一个叫她出去旅游,另一个让她多买点好吃的。


    而朋友的安慰是善良的温柔的,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你很好,你没有问题,出问题的是对方。


    在被分手之初,她曾祈求一个能说服自己的被分手的理由。


    像职场上被开除是因为“业务能力不够”那样的直白的,残忍的理由,有多维度,多视角的工作记录支撑这一个结论。


    像她写的论文那样,明确的论点,有力的论据和合理的逻辑连接,她才好划下“恋情结束”的完整句号。


    一招夺命,好过慢刀子割肉。


    只有经历过失恋的人才知道,被分手最痛苦不是知道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他的每一刻。


    但她靠时间这剂良药将自己治愈了大半,又猛然听到印在“被分手”的另外一页的解释,比“被分手”本身更巨大绵长的痛苦瞬间升起。


    原来不是她不够好吗?


    原来还有这样一重解读。


    ……


    过去的相处细节像源头的活水一样涌来。


    她们也曾冷战过,吵架过。


    最长时间的一次,是三天。


    原因是楚瑜投资的一家电影院的季度分红打到了她的账户上,六位数,她的账户余额,七位数。那笔钱本来是家里给她的购房款,学校的集体户口只够买商业性质的公寓,她看了一圈没有太满意的,恰好无忧的朋友想接手一家濒临倒闭的电影院,两个人都觉得还不错,就投了钱进去,竟意外获得不菲的回报。


    短信她截了图,发给家里看的。


    沈其琛借她的电脑看自己的表演课作业时无意中翻到,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有次两人去打卡一家黑珍珠餐厅,账单的金额很美丽,沈其琛还在对账单的时候,楚瑜抢着去买了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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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路上他已经有些挂脸,当晚的视频也找借口给挂了。


    楚瑜以为是自己买单让他没了面子。


    谁料人家回应是:藏着掖着自己有钱,是担心我像那天那样吃软饭吗?


    少年人的自尊心像风中裸露久了的塑料一样易碎,楚瑜只得从小时候村里拆迁说起,讲到邻居弟弟被人绑架勒索,再讲到家里的耳提面命,最后讲到那顿饭是她提议去的……才将人哄了回来。


    那个时候的她不以为这是件很大的事情。


    恋爱的时候不会考虑到双方的家世背景,喜欢就是最容易触发的心动按钮,不需要附加任何世俗的条件。


    ——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毕业季,因为前途而各奔东西的情侣不在少数,“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被完美诠释。人总是要先生存,才能去顾及类似爱和归属的需要。


    在此之前,楚瑜已经打定主意,绝不做任何再叫陈淮年误会的事情。她可以和任何人讨论男女之间情爱的话题,和同学,和朋友,和同事,和网上的陌生人,但绝应该不包括陈淮年。


    但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在无忧的哥哥,公司的投资人等多重社会角色的身份之外,他和沈其琛一样,都是男人。


    男人最懂同类的心理。


    这样的发现让她难受,好像被安置好的情绪再度拿出来炙烤。


    原来快乐的恋爱可能只是她单方面的以为,原来她以为的坦诚相待可能是他特意配合的虚与委蛇……衬得她这段时间的伤心和难过都像个巨大的笑话。


    车里又沉默了一段时间,陈淮年的语调微微下沉:“所以,你的眼泪和内耗毫无意义。楚瑜,真正要走出来,就去当面说开。体面不体面的,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没有耐心再看她几次三番的因为这个前男友而流眼泪。在他所受到的教育里,企业如果沉疴已久,不经一番刮骨疗毒的狠厉决心,很难再重新扬帆起航。


    只自己伤心算怎么回事。


    她不应当被失恋这层灰蒙住。


    天地广阔,哪个好男儿不比这个前男友强。


    这是陈淮年第一次开口叫她。


    像命令,语气里带了强烈的压迫感,直直朝她扑过来。


    无忧曾经说,她哥像个没情绪的机器人一样,永远冷静,永远有计划。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情,安排得一丝不苟。


    就连隔着宽阔的太平洋,都能远程给国内的她下达最精确的指令。


    “今天做数学练习册第47-49页的习题,复习排列组合二项式定理。”


    “英语听力练好了,可以去拉一小时中提琴换换心情。”


    ……


    现在,楚瑜真切体会到了好友对她哥哥怨念的由来。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真情实感地说:“谢谢,我知道了。”


    他原本可以不和她说这些。


    “你知道什么了?”陈淮年看准路边的空停车位,手下流畅地打了方向盘丝滑停好,然后才好整以暇转过身看着她,“具体说来听听。”


    这跟语文试卷里的概括中心思想有什么区别?


    以她对无忧哥哥不多的了解,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一定又会被这位大家长像训无忧那样教育。


    楚瑜秉承多说多错的原则,言简意赅地回:“不耽于情爱,以及好好学习。”


    陈淮年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都将解决办法明牌甩她面前了,她还拿假大空的套话来敷衍他,多少年没人做过这种事情了。他垂眼解开安全带,不自觉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怎么个不耽于情爱法?”


    “好好做实习工作,好好写论文答辩PPT,好好准备毕业。”


    只要是和学习相关的话题,东亚家长就没有不爱听的,楚瑜字斟句酌,觉得自己交出了满分答卷。


    陈淮年掀起眼帘,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


    那张未施粉黛的脸白白的,眼神清澈,唯有下嘴唇上带了一点倔强的红。


    楚瑜没有从对方口里听到对她答卷的评语,只觉得他应该不大满意这个回答,因为他的脸色比之前明显沉了几分。


    但依然还是绅士,先下了车绕去副驾驶座那边扶她。


    尽管楚瑜已经很注意下车时的动作了,还是只顾了脚底下忘记了不大高的座舱盖,一头撞了上去,响动不小。


    陈淮年想也没想就伸手揽了上去:“小心点。”


    衣衫轻薄,怀里的纤腰细细一把,接触到的身体立刻像有把火腾腾烧了起来。


    楚瑜下意识伸出另外一只手臂勾住眼前人的肩背,缓了好几秒,才听到耳旁有冷硬的声音响起:“怎么这么不小心?”


    然后把她从他胸前剥开来,往旁边一放。


    像是嫌弃。


    楚瑜愣愣伸手去揉头上被撞到的部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忍这位大老板生气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泥人也有三分脾性。


    她的眼泪不受控地掉出来,砸在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背上。


    “你对我这么凶做什么?”


    “我又不是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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