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断崖式分手后》
1. 第一个泡泡
《被断崖式分手后》
文by谭之容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
冗长的方案讨论会结束之后,与会的几个高管很快走了个干净,只剩陈淮年和他的秘书。
林放捧着ipad向顶头上司转达市场部的建议:“……和Athna影视传媒合作的新闻会在今晚八点发布,届时需要您的个人账号也转发一下。文案已经准备好,我先编辑好放存稿箱?”
不怪他如此贴心。
上次公司开辟新业务线的通稿出来,陈淮年也按照市场部的要求转发了。只是一句漂亮话也无,简简单单系统自带的两个字。
“转发。”
市场部众人:“……”
白瞎你那千万粉丝级别的黄V账号了。
她们如此在意老板的新媒体账号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作为SU集团的总裁,近几年公司的业务由广告的后期特效制作拓展至电视电影行业,去年公司提供现场拍摄技术支援的好莱坞动作片《追光》更是大获成功,横扫欧美各路电影节技术奖项,票房也赚得盆满钵满。
《追光》在国内上映的时候,陈淮年尽地主之谊,陪着导演和主演们走了一次红毯,意外在一众演员中杀出一条成名路。
原因无他,颜值太高了。
加上公司市值瞩目,他的个人账号由此一夜间涨粉百万。
此后公司参与制作的每一部影片出来,SU集团及其总裁的名字也一再被提及,市场部自然乐见其成,借势将话题热度转化为实打实的公司营销推广。
问就是“拥抱流量”“物尽其用”。
此刻,林放盯着老板账号里的未关注人消息,心中的警铃大作。
【你这个人,真的和我的眼光一样烂。就连分手也这么没种……】
……
头像是一尾游动的蓝色金鱼,凤尾摇曳如翩跹裙摆。
后面的话林放没敢继续看下去,但毫无疑问,事关老板的隐私,不是他该知道的。
公司里不是没人好奇过陈淮年的另一面。
根据公开的资料,他在夏威夷出生,幼时父母离异,在美国读完大学之后去了巴黎,在那里,他和当时还是小透明的影帝好友裴元松一起成立了SU集团的前身工作室。
从最开始五个人的小作坊,到现在海内外九家分公司。随着业务范围的扩展,营业额更是以滚雪球般的速度急速发展。
一句话总结,年纪轻轻,身家过亿。
除此之外,公司员工对他的了解并不比外面的人多多少。
他好似一台无情的工作机器,只栖息在每一个城市的酒店顶层套房。
捏在手里的手机瞬间变成烫手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要怎么跟老板汇报。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后台有没有网友的靠谱建议,对公司的发展有益”,还是说,“不好意思,您女朋友好像发了消息过来……”
虽然他也和市场部技术部那群人八卦过老板,但从来不包括直面老板的桃花债啊!
主位上的人像是察觉到旁边的注视,陈淮年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秘书。
“有什么问题?”
身形高大的男人身着一身黑色手工定制西装,眉骨高耸,眼神深邃。
微蹙的眉间似是写了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先前开会的时候,陈淮年也会时不时流露出这种淡淡的疲累感,林放自动将其解读为“长途飞行,劳心劳力”。
但眼下他突然福至心灵,也许还因为情路不顺,在异国和不为人知的女友吵了架,却又不得不因为公事负气回国。郁结于心,能有好脸色才怪。
良好的秘书素养和发散至八百里之外的八卦思维在脑海里打架。
林放下意识点头,旋即又摇头。
陈淮年的工作团队,延续了他强烈的个人风格,细致严谨,高效主动。
共事这么几年,他也知道老板的性格,不怕员工犯错,就怕犯错不自知,延误最佳补救时机。
林放飞快按下锁屏键,将手机推到老板的面前,低头承认错误。
“刚刚不小心看到您账号里的私人消息,需要您亲自处理。”
“对不起。”
面容解锁。
陈淮年一眼扫过已经被打开的消息页面。
【你这个人,真的和我的眼光一样烂。就连分手也这么没种……】
消息发送时间是昨天的凌晨。
这种自损一千杀伤力几乎为零的骂法,让陈淮年又疑心自己的理解能力出了差错。他在国外长大读书工作,一直被朋友损是“中文宿敌”。
他又逐字逐句默念了一遍,确定自己的理解没有问题,然后才继续往下看。
【我们谈一谈,好吗?】
【我尝试努力理解你的立场,但又觉得委屈,在一起是两个人的决定,但为什么承受感情烂尾结局的,只有我一个人。这不公平。】
【好聚好散,我以为是对一段感情的基本尊重。】
……
陈淮年:“……”
网友新型吸引人眼球的话术?
剩下的内容太长,手指头一划竟然拉不到尽头。
陈淮年的中文阅读水平不及英语,大面积的中文字看得他眼角直跳,干脆直接切到对方的主页。
粉丝的数量不多,才十二万出头。
数字下面是两个女孩子头碰头的照片,脑袋做了卡通化特效处理,但不妨碍他认出其中一个正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柯无忧。
那件小香风外套上别的胸针,正是他前年从拍卖会上买下来的芭蕾舞伶,舞者小人裙摆上红宝石与钻石的搭配独一无二。
是柯无忧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陈淮年这才想起前天晚上这个妹妹敲开他的门,拿他的手机鼓捣了一阵,又噔噔噔跑走了。
来去都像一阵风,只撂下一句话:“你的私人号码闲着也是闲着,我注册了一个软件,有急用。你别动,也别看,就当它不存在。看了的就是狗……”
那时候他正在听电脑里的北美市场总结汇报会,闻言一心二用扫过去一眼。
柯无忧意会,立马改口:“……就是小狗。”
她发错人了?
陈淮年对妹妹的感情状态本不大在意。
两个人之间横亘了七岁的年龄差和将近上万里的物理距离,本就没有同生共长的兄妹情。他也是直到去年集团将业务重心迁至海城的时候才和她有了更深一点的接触。
而且年轻人的分分合合都很正常,但这些话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她”在这段感情里是被分手的一方。
还被分得相当惨烈。
他向来护短。
会议间的气氛随着陈淮年紧皱的眉头凝滞起来。
林放不自觉地舔唇,老板今天的日程还差最后一项,和家里人吃饭,再不出发路上就要开始堵车了。
他要不要提醒一下?
“你帮我查一下,无忧她之前谈的那一个……”
林放还没来及回答。
陈淮年自顾自结束了话题:“没事,不重要。”
他在这个并不大熟悉的软件里按到了用户页面,头像是NBA的一个球星,用户名字是一串数字,关注的其他用户更是五花八门,从篮球明星到游戏赛事,从独立影评人到育儿博主……只是主页一条动态消息也无。
——并不是他的账号。
陈淮年稍有波动的心绪平静下来。
写剖白小作文这样委婉的风格,本身就非常的不“柯无忧”;但顾头不顾尾,拿他的私人手机创建了小号而忘记退出,倒是很“柯无忧”。
事情至此只剩最后一个明显的答案。
陈淮年松口气,他的爱心和耐心都有限,没精力普渡亲朋之外的人。
但他到底不熟悉这个app的应用,又将手机递给林放。
“我的账号和密码你应该有记录,重新帮我登录一下。”
顿了顿,多加了一句解释,“这个账号不是我的。”
林放压下自己的八卦心,露出了然的微笑:“好的,我来操作。”
您是老板您说了算。
倒用不上账号和密码。
首页左上角可以直接一键切换到另外一个账号,点击,映入眼帘的是他熟悉的黄V账号。
林放将手机放在会议桌上,当着陈淮年的面展示。咳,世事无常,万一以后和好,老板还要继续用小号谈恋爱呢!打工人的第一要则,always have a plan B。
复制,粘贴,保存,然后淡定汇报:“今天晚上八点钟之前我会再提醒您一遍。”
陈淮年颔首,拿过手机,起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林放跟在后面悄悄打量他,肩宽背阔,擦得一尘不染的深棕色手工皮鞋踩在灰色的地毯上,悄无声息但又步履带风,在洒满落日余晖的公司走廊里走出了一种目标明确又高效的都市丛林感。
实在无法想象,看起来挺洁身自好的精英老板,私底下竟然是个……渣男,还是敢做不敢当的那种,冷暴力人家分手?!分手了还说不重要?!
难怪私生活一向成谜,烂成这样是该创个小号偷偷谈的。
与此同时,海城大学女生宿舍里。
柯无忧推开宿舍门的时候,遮光窗帘紧闭,里头陷落在一片静谧的黑暗里。
宿舍一隅的床铺微微隆起。
“小鱼,快起床!”
她毫不客气地扑在对方床上,手脚并用扒拉被子下面的人,“你周阿姨,我的母亲大人,约我们吃晚餐。”
轻快语调打破室内沉寂的氛围。
高分贝的声音和身上的重量将楚瑜从纷乱繁杂的梦境里拖了出来,她从被窝里坐起,闭着眼睛复述好友的话,“……你妈妈要约我们吃饭?今天吗?为什么?”
柯无忧起身将宿舍的窗帘拉开,推开紧闭的玻璃窗。
早春三月的和煦阳光趁虚而入,也一并送来校园广播的声音,女生宿舍楼里的喁喁人声,和春天里树木的芳香。
“今天外面的天气很好,我们等会儿可以一起走一走。闻一闻花香,看一看绿树。”
她坐回床沿,跳过楚瑜的问题陈述道。
宿舍四个人,另外两个保研的保研,旅游的旅游,全都不在校。
楚瑜垂眼盯着床上粉色被套上的浅绒小花,迟缓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一天。
吃不下,也睡不安稳。用尽全身力气回复了导师的邮件,剩下其他同学的微信消息和电话都没有理会,又缩回了被窝里。
蜷着,让人觉得安心。
“正在好转中。……今天去他号上骂他了,所以愈合速度加速了百分之一。”
她声音低低,牵动嘴角试图扯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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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其琛的新账号还是柯无忧给她的,在被分手后的第31天。。
对方在开学之后即注销了所有和她有关的社交软件,只留下最后一句话,“我们暂时分开一下吧。”躲避的姿态很明显。
而明明前一晚,他们还在商量返校之后去哪里吃午餐。
柯无忧叹气。
这句话不算谎言,但也绝对称不上什么好消息。
楚瑜能骂出什么话,她闭眼都能想出来。
温和克制,疏离平静,和她长大的那座水边小城给人的感觉一样。
四年好友,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柯无忧凑更近,语气蛊惑:“大胆地骂,发泄出来就好了。他看了难受了,你就舒服了,宇宙能量守恒定律。”
刚返校的时候,得知好友被分手,她还拍手安慰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时候不知道这场分手的戒断反应会这么强烈,楚瑜嘴上不说,但日渐消瘦的身形和眼里消失的光做不得假。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柯无忧自己谈过的几任,全是她主动提的分手,自然也没有经历过这种苦楚,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宽慰她。
像今天这顿晚餐一样,将她拉进自己的生活,去看看周围鲜活的世界。
楚瑜也心知肚明。
她从床上爬下来,进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犹觉得不够,将小冰箱里的冰块倒出来一些,将脸埋了进去。
“消水肿。”
她语气温柔地和紧跟着她的柯无忧解释,镜子里的人也好似吸足了水分的绿色植物,有了一点振奋的模样。
只是眼下的青色泄露这些天的煎熬。
柯无忧飞快扫过好友全身。
浅绿色绵绸睡衣,头颈微垂,下巴尖尖,乌亮长发顺势散了满肩,唯有一缕青丝不经意停留在她深陷的雪白锁骨上,显得整个人如枝头的树叶一般,又薄又轻。
“那么个渣男,也配你为他伤心又伤身?!给他脸了。……要不我去表白墙发帖谴责他,让全校师生看看沈其琛的嘴脸。”
楚瑜随意擦掉脸上的水珠,轻声说:“你这才是真的给他脸。”
表演系的那帮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黑红也是红。
只怕不够红。
柯无忧颇有种“豆腐掉进灰里,吹不得打不得”的憋屈感,唯有转身从自己的柜子里掏出两盒面膜来,豪气拍在楚瑜面前。
“‘前男友’面膜管够,早晚一片,保你红出新传学院,红过那个渣男。”
海大新传学院的美女如云,各有千秋。
但楚瑜的漂亮是独一份的,那种漂亮不是红唇大波浪的攻击性美貌,而是南方女孩的温润知性。
饱满额头,利落轮廓,加上尖翘鼻尖,一笑起来仿佛被阳光照亮,有种非常明亮又清澈的气质。
大一报到那天,柯无忧推开宿舍的门,有人穿着白T仔裤在擦拭屋里的灰尘。八月底的烈阳给女生镀上一层眩晕的金色光晕,像是复古电影里某种奇妙的幻象。
她悄悄用气声问她妈妈:“……我是不是走错楼层到表演系的宿舍来了?”
两个人的性格南辕北辙,却在教务系统这双命运大手的安排下,分在了同一间宿舍面对面的床铺,日日抬头见低头也见,最先认识的人顺理成章变成了友情最长久的朋友。
楚瑜在眼下多扑了两层遮瑕,又在脸颊上淡淡扫了一层珠光粉的腮红,乌黑长发卷出蓬松弧度,略微成熟又乖巧的装扮。
一朝情变,日子过得糊涂,人也如同枝头鲜花一般失了精气神,全靠精进的化妆术挽尊。
两个人手挽手从学校出发去餐厅,出了地铁就看到一台银蓝色双拼的劳斯莱斯从眼前驶过。
车子打了右转向灯停在不远处巷子口的樟树下。
叠加的字母logo显眼,更打眼的是后座伸出来的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指间夹了一点猩红,浅淡白烟悠然直上。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柯无忧随意地一挑下巴:“初恋实在难以忘怀的话,你谈个那种极品吧。看车,有钱;看手腕,身材高大。新情疗旧伤,一举两得。”
地铁二号线转四号线,从城南来到市中心。
两人肩并肩聊了明星八卦聊同学毕业去向,最后的话题不出意外地转到失恋治愈指南上。
接受现实,释放情绪,然后转移注意力,建立积极社交圈。
网上搜到的攻略就是这么说的。
柯无忧简单粗暴地将后两项合二为一,试图用男色这一味猛火将她从失恋的泥沼里拉出来。
楚瑜也认同豪车帅哥的搭配相当养眼:“这个构图如果拍成偶像剧画面,镜头美感应该不输现在热播的那部韩剧……”
十六个分镜头,从豪车车门开始,到推开宴会大厅的背影,男主角的神秘感拉满,直接爆上热搜。那天她还拉着沈其琛讨论了很久这个炫技般的开场,感叹隔壁国家最该申遗的应该是他们的电视剧。
说话间,有人自豪车的后座推门出来。
先是皮鞋,黑色西装裤包裹的大长腿,然后是被卷起袖口的黑色衬衫,视线最后落在男人露出的侧脸上。——比她想象的还要立体,却意外有点儿眼熟。
柯无忧调笑的声音猛然被掐住,辅以痛苦面具脸。
“朋友,我不能推你入火坑。我收回说他是极品的评价。”
“陈淮年这种无情资本家,pass。”
2. 第二个泡泡
陈淮年。
楚瑜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她没有见过陈淮年的真人,只在社交媒体上刷到过好友这位传奇哥哥的照片。
柯无忧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表情看新闻下面的一水儿叫老公的评论,直接下结论:“太肤浅了,长得帅又有钱了不起啊!”
当哥的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无形中极大拉高了周茹女士对女儿的期待。
所以柯无忧对陈淮年的感观有点复杂——既欣喜哥哥的出手大方,又恼火总是被母亲拉出来和他比较。
无形的拉踩真切伤害了青春期少女的心。
学校里除了楚瑜没人知道两人还有这一重亲属关系。
班上另外一群女生马上反驳:“当然了不起了。长得帅说明基因好,有钱证明人家能力强,身材看着也不错,窄腰宽肩的。”
“宽得好像能扛起两个我……”
“那再加上我!”
话题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歪了。
柯无忧附在她耳旁悄悄说:“都是参照物选得好。在那么一群发福秃顶的中年大叔身边,佩奇进去都能被衬托得眉清目秀几分。”
楚瑜当然百分百无脑站自己的好友。
但眼下天光还在,落日余晖的金红交织铺陈在他的身后,真人带来的冲击感比照片的更直观。
“帅”一字太过敷衍,正处在男人全盛时期的陈淮年气质凌厉,投向她们的视线里带着冷淡的疏离感,却又在目光触及柯无忧的时候不经意变换了感觉。
温和的,贵气的。黑漆眉眼里转瞬漾着软化后的笑意。
“哥。”
“……陈总。”
两个人的声音一前一后。
陈淮年面容平静地“嗯”了一声,转身朝巷子里面走去。
多少带了点儿长辈的范儿。
柯无忧嘴型夸张:“陈总?”
眉毛抖得几乎要飞起来。
楚瑜捏住她作乱的手指,正色:“……从社会学角度来说,我应该这样叫他。”
全赖柯无忧刚刚投下的重磅炸弹。
地铁经过二号线的鸳鸯湖站,她忽然虔诚闭眼摆出拜拜的姿势:“站名都这么浪漫,菩萨保佑,让我们沾沾鸳鸯的桃花运吧。等我们开始实习了,请赐我们一段一心一意一八零以上双开门腹肌胸肌大长腿齐全的贴心情缘!”
楚瑜提取其中的关键词:“什么实习?”
柯无忧匪夷所思瞪大眼:“我还要了你的简历……你别告诉我你想临阵脱逃!”
毕业季,她最大的烦恼是咸鱼对躺平生活的渴望和周茹望女成凤之间的矛盾。
在她第n次凌晨悄摸归家后,周茹女士大手一挥,决定将小女儿打包进大儿子的公司。专业对口,亲情事业两不误。
也不知道她怎么说动的陈淮年。
柯无忧笑得花枝乱颤:“总不能骗他说我学业优异,文武全能吧!……反正这两个月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当陪我。忙起来了,就没时间想那些破事儿了。”
楚瑜怔了怔,轻轻点头。
失恋在哪里不是熬,日子还是得过,实习至少还有经验可以赚。
“谢谢你。”
“不,我有私心的。我那点水平藏不住,陈淮年可不像会帮我在我妈面前打掩护的人……所以,我的零花钱就拜托你了。”
周茹深谙女儿的弱点,答应柯无忧一拖二去实习的条件,是在她面前挂了一颗叫“零花钱”的胡萝卜。胡萝卜的大小根据她的实习表现来。
就此稀里糊涂敲定未来两个月的去处。
所以有了这一层铺垫,见到一身精英打扮的陈淮年,楚瑜丝毫不感到意外。
两个女生你戳我我戳你跟在未来老板的身后进了餐厅的门。
青砖灰瓦的民国建筑,门口还挂着“文物保护单品”的铭牌,坐落在小巷深处,清幽又安静。白衣黑裤的服务生领着三个人左转右转的,最后穿过一片葱翠竹林,庭院内流水潺潺,琴音袅袅。
周茹一身绣边黑丝绒长旗袍,饱满白珍珠耳饰和项链搭配得相得益彰,正站在一楼包厢的窗户处朝她们招手。
柯明义也是罕见地一身西装。
楚瑜的心里又将这顿饭的重要等级往上提了提,只是面上不显。
依然笑脸盈盈,依然配合柯无忧耍宝。
她获得超过旁边两兄妹的关注。
周茹很喜欢她,纳罕说:“大四是不是太忙了?怎么瘦这么多。”
柯无忧赶紧插话进来:“论文校招同学聚会实习工作行李打包……一天八百件事。”
略过她失恋的事情。
周茹哼了一声:“那你上周回家还抱怨长胖了,要减肥。”
柯无忧看向她妈:“我这是减肥失败的典型……不像小鱼那么有毅力。”
楚瑜看着温和,实际要面子得很,天天顶着一张笑脸装正常人,既肝论文,偶尔也随还在校园里的同学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只有同宿舍的柯无忧知道,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吃了点什么扭头就吐了,全靠网上买的成人奶粉吊着。
旁人问就是正在减肥,“春天不减肥,夏日徒伤心”——多么合情合理的理由。
周茹心疼:”还是要多吃一点。越是忙,越要注意身体。”
寒暄间,服务生开始上菜,并示意:“菜已上齐,请慢用。”
柯无忧举着手机站了起来:“等一下,这样的时刻我先记录一下。”
说完咔咔咔变换不同角度拍了好几十张,顺便偷偷将陈淮年的右手拍了进去。
然后挑滤镜P图,再加定位发朋友圈,仅对沈其琛的那帮共友可见——没错,作为池鱼,她也一并被正主拉黑了。
【好吃的晚餐,有趣的新朋友。】
过不了几分钟,又状似不经意在这条内容下发评论:【沾我鱼的光来蹭个饭啦~】
不蒸馒头争口气。
沈其琛装死全方位拉黑她和楚瑜,表演系那帮共友平时一个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真去问,又推脱在外拍戏没留意对方的近况,只有他的一个舍友含糊说,阿琛也有苦衷,他说到时候会回来解释。
柯无忧就要叫他们知道,凭什么只让我家小鱼难受,人太空站都有WiFi呢!小鱼又不是非他沈其琛不可,没有沈其琛,还有李其琛钟其琛。
至于陈淮年么,现成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这顿饭宾主尽欢。
话题围着日常生活展开,同时也不忘将楚瑜拉进讨论里。偶尔提及前程问题,楚瑜才谨慎开了个头:“陈总现成的榜样在这里……”
她拿捏不好朋友哥哥和未来老板之间的分寸,只能临时从记忆里搬“领导听了喜笑颜开”的话术。
校园论坛上学姐免费教学。
她当时扫了好几个据说会让老板神清气爽的开头,一边看一边怀疑,真的有boss会喜欢吗?
陈淮年喜不喜欢她不知道,柯家夫妻是肉眼可见的愉快:“小鱼这么见外做什么,跟无忧一起叫‘哥哥’就好。”
年轻女孩子轻轻抿嘴一笑,脸上发热:“他太厉害了,我自惭形秽。”
梨涡浅浅,让人觉得敞亮又真诚。
而厉害的意思是,各种世俗意义上的,财富,能力,见识。
陈淮年也在笑。
——他并不反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家人朋友提供所需要的帮助,何况只是实习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但如果对方知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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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懂分寸,那显然更好。
他已经有了血缘关系上的妹妹,没有再多一款妹妹的想法。
这场饭局他本已做好彩衣娱亲的准备,但眼下显然没了用武之地。
好在柯明义在旁,两个人凑一起谈股票,谈投资,再聊聊车子,也显得其乐融融。
一桌子精美菜色,楚瑜原就没什么胃口,多应和几句周茹的关切举箸间更慢。
放在桌上的电话这时有消息跳出来,来自张叙。
沈其琛的同班同学,在她和沈其琛确定恋爱关系之前,张叙给她送过一段时间的玫瑰花。
【有空聊两句?刚看到无忧的朋友圈,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瑜和人打过招呼,推门出去。
院子里很安静,间或有其他包厢的声音飘出来一些。
门口的服务生见有人出来,第一时间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助。楚瑜举起手里的手机示意。
张叙在那头直截了当:“你和阿琛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楚瑜并不觉得这个话题适合发生在她和曾经的追求者之间,她开口:“不久之前。”
对面急切:“为什么?”
楚瑜觉得好笑。
关于两人恋情里的一切,她早在过去的几十天里翻来覆去地,近乎自虐般的反刍了一遍又一遍,好友好不容易短暂转移她的注意力,他身边的人又跳出来,提醒她回头看。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但现在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她知道自己多少有些迁怒了,海大表演系的学生在大二之前是不允许外出接戏的,大三之后经过学校的审批才能出去。而同为大四生,张叙见沈其琛的时间说不定还没有她见的多。
在这次突然的断联之前,沈其琛接的戏都是在海市或者周边地方的。
那边斟酌片刻,问:“你现在还好吗?”
而好和不好都和人没有关系了。
楚瑜挂上电话。
临近开学的时候,她还在早春的风里对电话那头的男友说,这个季节太有一种让人想好好生活好好做人的温柔了。
那时候的她怎么能想到,人生往往与想象背道而驰,对方亲手打破这温和,毫无征兆,毫无预警,一夕之间他拉黑了她所有的社交方式,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过去的时光有多么丰沛,亲密的转折就来得有多么突然。
有风从脸上拂过,带了点轻微的凉意。
楚瑜抬手抚脸,才发现不自觉地流了眼泪。
不是所有的不爱或者不甘心都可以精准计算,总还有一些无法被理智控制的时刻。
比如现在。
情感上懂得要割舍,偏偏生理上还滞后般的软弱。
楚瑜痛恨这种软弱。
她偏了头,将湿意抹去,冷不防从打开的半扇雕花窗棂里对上一双沉静的眼。
男人正拎了茶壶从桌前直起身来,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了外头的景。
春日时分,窗前的两株玉兰树开得正好。
花影里,春风摇曳,有玉兰的花瓣自枝头飘落,落在树下女生的黑发上。
一扇窗,一树花,旧日风雅与落泪美人相融其间。
整个场景沉默得像一幅装裱好的水墨画。
楚瑜呆滞片刻,后知后觉自己的举动多少有些叫人误会,亲密和气的家宴,圆圆融融的气氛,无论出于何种缘故,她的眼泪都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干扰。
她转过脸,神思缥缈地回想论坛上学姐的教学,有没有说这种情况等会儿进去要说什么?
陈淮年淡漠转移视线,将茶壶放归原位,又压了压衣襟坐下来。
然后转头问柯明义:“叔叔,您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3. 第三个泡泡
这顿晚饭的尾声,柯无忧打包了一份瑶柱蟹籽燕窝粥。
楚瑜放在宿舍的小冰箱里,用了两天的时间才吃完。
柯无忧心满意足,觉得好友正常进食就是开始好转的标志。连去实习这件事情都变得面目可亲起来,忙点好,最好忙成旋风陀螺,睁眼工作闭眼深眠,有限的精力奉献给工作。
毕竟,坊间早有出圈名言:事业从不背叛人。
又借实习的名义出去采购了一波。
从一楼的大牌专柜逛到三楼的精品买手店,肆无忌惮地狂刷卡,还硬塞了两条真丝裙子给楚瑜,美名其曰:“我哥给的置装费,去他旗下公司工作时穿。”
完了幽幽总结,“好一招原汤化原食。”
楚瑜实在无法不笑出来。
两人是直到人力资源的小姐姐主动联系,才知道自己要去的公司叫做“太初”,陈淮年投资的公司之一,而非他那间在业界金光闪闪的集团公司。
事主本人发过来的解释也简单:“我司总部对专业程度要求比较高,暂时未能匹配到合适你们的岗位。”
换而言之,你们的水平还不够。
柯无忧一边高兴不用和亲哥共事,一边真情实感回过去三个字:“人言否?”
那边直接给她转了一笔五十万的费用,外加五个字:“抱歉。零花钱。”
“……失策了,早知道我表现得更愤怒一点。”
两个人担了兄妹之实,却没有实打实长期相处的经历,互相对彼此的了解全靠周茹这个当妈的做中转站,是以完全没有正常兄妹间的亲人滤镜。
楚瑜很上道地平息好友的叹息:“资本家的羊毛,少量多次地薅,才能长久。”
事实证明,资本家的眼光很好。
新公司不仅风水和业务方向和两个人很搭,连地理位置都绝佳。
坐落在海城新晋的知名文化艺术区。
一条马路之隔即是海城大名鼎鼎的国营影视集团,围绕它的是大大小小的上下游相关产业。大至摄影棚,制作公司,传媒公司,互联网广告公司,小至健身房,餐厅,小吃店,花店……一应俱全。
同时,它和海城大学一北一南,在地铁二号线的首尾遥相呼应。公司与宿舍,两点一线。
柯无忧表示服气:“……他一定属机器人的。”
新公司的氛围愉悦。大概因为同时入职的还有一批同龄人的缘故,两人融入得飞快。
楚瑜去了宣传组,柯无忧则被艺人统筹组挑了过去。然后就像TVB剧集里那样,两人开始朝九晚五,加班熬夜,电话渐多,微信群渐密。
而楚瑜联系最多的人也从从前的沈其琛,摇身变成了不同组别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通讯录由此扩大,夜间的睡眠时长也延长了一倍。
但她的置顶始终还是沈其琛,只是备注名字换成了他的大名。
在发现自己被他拉黑的那天,就想过要不要取消他的置顶。
手指悬在手机顶端几秒,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
继续保留。
那句“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的系统提示,和前面红色的惊叹号,是撒在伤口上的盐。
也是她深夜软弱生出渺茫求和心肠时候的最佳护具。
柯无忧无意看到就感慨,我们女人就是要对自己这么狠,胜己者强。男人么,只是生活的点缀。
热血的感慨发出没有半秒钟,就看到陈淮年在苗苗的陪同下步入老程的办公室。
苗苗是老程的秘书,老程则是公司的总经理,大名程植。
实习生们一秒噤声,默契挪回各自工位摸出手机疯狂八卦。
【一分钟之内,我要他的所有资料,包括但不限于身高体重三围家住何方存款几个零……】
有人则直接在群里艾特了程植,附言:【老板,交出他的联系方式,剩下的我们自由发挥。】
只柯无忧一脸便秘表情悄悄发消息:【周女士让你来的?】
没有得到回复。
陈淮年确实没有当代年轻人时刻盯手机的习惯。
他是在出差回来的路上被林放提醒,说前面的园区就是柯小姐和她朋友实习的地方了。
扔了两个人过去,于情于理是得去看看。
车辆转进园区。
喧嚣都市氛围立刻转变为植物公园背景,绿化带里的早樱和海棠开得如云雾般热闹,一栋栋三层小别墅掩映其间。
出差之前,海城还是凄风苦雨。飞机落地,寒潮散尽,迎接他们的是春日暖阳。
林放扭了头,声音里少了总秘的沉稳:“程总这个地方选得真不错。”
“是还可以。”
低哑嗓音由车后座传来,伴随着开车窗的声音。
陈淮年是临时起意过来的,自然也没有预约。
但投资人的名头好使,前台叫来苗苗,立刻有人恭敬引着往里走,同时不忘解释:“程总去对面影视集团旗下的超媒子公司了,说是和前同事聊聊。”
林放代替自家老板表示,等会儿也没有关系,是他们来得突然。
等了半小时,等来了满眼笑意的程植,灿烂得和窗外的阳光有得一拼。
“我说什么来着,早叫你来看了。这下好了,有人质在我手上,主动跑过来了吧?
自敲定投资份额等细节后,余下的工作便被陈淮年手底下的人接手了,这是他第一次来公司。
至于目标是谁,程植八卦兮兮凑近了问,“来看mēi mēi 啊,还是měi méi?”
周茹是地道本地人,作为她的儿子,陈淮年哪怕不会讲方言,也知道两个“妹妹”发音之间的差别。
一调之差,意思千差万别。
陈淮年往沙发里一靠,眸色黑浓:“两个人都是我妈的心头肉。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得了,不然人还以为你公司多不正经。”
程植一个步子蹿去他的旁边,声音谄媚得要滴水,“别‘你公司’啊,说得好像你没投资一样,多见外,咱们的公司。这不咱妹妹都来太初实习了吗?”
公司取名的时候,陈淮年投了太初一票。取自《圣经》,“创世纪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
他并不信基督教,只是单纯喜欢它的涵义,宇宙起源之时,混沌之中有种精妙的被击中的感觉。
和投资的感觉颇为相似。
说话间,程植站起来,将百叶窗窗帘拉开一条缝,右手一勾,示意陈淮年来看。
语气不无得意:“我给咱两个妹妹都安排了最好的工位,脾气最好的项目组组长。”
公司是开放式布局,大而开阔的空间,明亮的落地窗,高至天花板的绿植,以及间或穿梭其间的年轻男女。
——和时下其他公司的布局大差不差,他刚刚经过的时候已经扫了一眼。
柯无忧正和一群人半围站在一个女生的后面,姿态殷勤地给坐着的女生按肩膀。
另外几个也没闲着,捧奶茶的捧奶茶,扇风的扇风,还有小意温柔给她敲腿的。
而被众星捧月的那位已然陷入发呆状态,单手托腮,眼神发虚地盯着某一处,像个精致的人偶娃娃。
呆呆的。
陈淮年看了一眼,“……是安排得挺好的。”
带了些揶揄的语气。
周茹在他面前说柯无忧实习后人就成熟了不少,眼里开始有活儿了。但眼下这幅场景,大人模样没看出来,护犊子的姿态倒是很明显。
程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刚刚的话题又续上了:“小鱼妹妹不光在公司里受欢迎,整个园区你打听打听,因为她,我们公司楼下都快成男生的打卡点了。”
陈淮年声线平直:“她们在讨论什么?”
他的面色平和,毫无波动,像是根本不在意这样的事情。
程植本就是试探。
一气儿放两个妹妹在他公司,一个是真妹妹,另外一个……
要知道,陈淮年大动作将总部迁来海城后,前仆后继在他面前出现过的女人,尤其是娱乐圈的人,如过江之鲫。
他和他那桃花开满天的港商父亲不一样,半份示好勾搭都没接受过。裴元松开玩笑,说他们陈家“物极必反”,陈格那样将恋爱谈到七十岁的大情种吸光了所有的桃花,到儿子陈淮年这里,就唯有将一腔爱心奉献在了事业上。
爱什么不是爱呢!世界大同。
程植愤愤按了内线电话吩咐下去,很快苗苗就进来答疑解惑。
“后天晚上李南负责的一档明星节目有PK演出,台本里有舞台剧目式的舞蹈,还有女团舞……其他组的实习生在求小鱼帮忙。”
苗苗瞄见投资人英挺脸上的不理解,立刻掰碎了解释,“明星的彩排时间有限,又对舞台的平面感和透光感有要求,灯光服装妆容得提前确定好,交对方团队过目……小鱼身形好,脾气软,又好说话,做替身打样很合适。”
实习生们的位置离茶水间不远,说话间也没有刻意避开人。
苗苗在那边站着接杯咖啡的功夫,就将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还附赠场外信息。
“不是压榨小鱼。是她自己说,失恋了,多做点事情好。无忧没拦住,另外几个人许诺说以后在节目里看到小鱼的前男友一定专挑他丑的角度拍……”
陈淮年怔了片刻。
——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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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亲近的人,鱼尾头像,微博小号收件箱里的消息。
以及,失恋。
细小的碎片拼接起来,组成玉兰树下那张无声流泪的侧脸。
那天晚餐过后,两个女孩子拒了周茹要送她们回校的提议,说要坐地铁回去。周茹还想劝,柯无忧原地零帧起手吐槽母爱,说地铁造价千万呢,比妈妈你那几百万的车高级多了。
人走了之后,周茹才和陈淮年提了那么一嘴:“你妹妹被宠坏了。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做哥哥的多担待几分。”
说完柯无忧,才提在场的另外一个女生,评价极高,“两人好得跟两姐妹一样。你妹妹有小鱼一半知分寸懂进退,我就知足了。”
陈淮年想起刚刚的惊鸿一瞥,和她回包间之后毫无异色的表情,大概是伶俐的吧。
至于对方缘何哭泣,他并未在意。
世上感性之事何其多,桩桩件件都管,真当自己是基督耶稣么,但还是顺着母亲的话题问了下去。
“叫什么名字?”
大家一直叫她“xiao yu”,是小于?还是小余?
周茹露出谴责的神情来:“人都安排去你下面的公司了,你连简历都没看吗?”
顿了顿,“大名叫楚瑜,荆楚大地的楚,怀瑾握瑜的瑜。据说她妈妈生她之前梦到一条蓝色的小金鱼,小名就这么来的。你也多关照几分,是个好孩子。”
餐厅所在的巷弄狭窄,配套的停车场设置在了隔壁商场的负一楼,司机将车开过来的时间刚好够陈淮年听完这一段。
听完也就忘记了,顶多因此在面前加了个定语,好看的。
而他所在的行业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人。
现在,人在此刻终于和窗外那张芙蓉面对上。
楚瑜。
小鱼。
以陈淮年幼时被周茹逼着去上中文课的浅薄语文基础,只够他想起“瑜”原是美玉的意思。
视线再往那边飘过去时,呆呆人偶已经开始伏案工作,刚刚还围着她的女生轮流上前和她说话,她记录,偶尔回应几句。
笑到露出如玉脸颊上的小梨涡。
楚瑜正陷入甜蜜的陷阱里。
她原本不想接应这么多的求助,自己的手头还有一堆待办事项,组长交待的乐队资料才看到一半,目前收集的资料和延伸还不够剪辑的同事拍成介绍小片,但架不住身边的新朋友们太会说话,哀求带撒娇,“小鱼宝贝”“小鱼老婆”飞来飞去的,含糖量百分百。
最后还整了个大的,几个人郑重许诺说三公演出结束之后,请她们一起去“明日”high一把。
“明日”是一家酒吧,同时也是海城知名景点,以整点时分的男模舞蹈蜚声夜店圈。
于是Excel表格一拉,下班后的自由时间被分割成小块,从七点到未知的深夜,每一个时间段都有人承包。
太想将自己从失恋的泥潭里捞出来了。
歌里有人唱,“我们坐在绿荫下,伤心故事像苦瓜,切开大家都尝一尝,苦苦的有些清凉。”
分手才过去一个多月,窝在寝室里伤心流泪的时候觉得走不出来放不下,但现在坐在人堆里的楚瑜回想,好像也很难回到当时的心境了。
自己已经往前面走了很多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陈淮年从程植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实习生区域的笑闹声正达到沸点。
他在众人灼灼的目光里下了楼,还有声音自楼上窗户传来:“帅哥,加个微信啊!”
又是一片笑闹声。
程植在一旁搓手,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我们公司的女孩子们啊,就是这么可爱。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就给你推一下子?”
林放跟在后面没忍住笑,眼睁睁看着西装革履的老板真给程植推了一下子。
程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推了个大趔趄。
然后始作俑者长腿一拔,上车走人。
楼上的柯无忧松了口气,最怕被当众叫进办公室和陈淮年上演“相亲相爱一家人”。多尴尬啊,这不明摆着说自己是走后门进来的吗!
他一走,她立刻发了个“谢谢”的表情包过去。
车上。
林放还在说太初的工作氛围很适合柯小姐,年轻人多,热闹,程植也不是传统型的老板,很能和底下员工打成一片。
而他那明显走不了亲民路线的老板闻言嗤笑了一声,开了车窗。
海城的绿化做得极佳,扑进车里,鼻腔里充斥着树木新发绿芽的清新和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湿润。
春天正在来的路上。
4. 第四个泡泡
周三晚上那场公演的后台果然忙到人仰马翻。
节目从早上八点多开始筹备,到晚上九点多观众退场,再收拾场地,走出摄影棚的时候人人都像小死了一场。
实习生里有人气息微弱地开玩笑:“现在哪怕我男神站面前,我也没力气了。”
一群人大笑。
笑过之后迅速偃旗息鼓,保留最后一口真气准备各回各家。
有人提出异议:“这么累了,不如犒劳自己一下?”
大家对视一眼,精光簇簇冒了出来,又无端生出无穷力气为这个好主意添砖加瓦。
“服装现成的。”
“我带了备用化妆包。”
“地铁还在运营。”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晚就是去‘明日’的最佳时机,摸摸腹肌回回血。”
和刚刚半死不活的样子完全两模两样。
楚瑜还想反抗:“刚刚不还说累吗?”
导师在微信上给她发了论文初稿的反馈意见,她想回去再看两眼来着。
柯无忧倒戈相向,撒娇晃她的手,“吃主食和吃甜品那能是同一个胃吗?去吧去吧,多好机会联络感情啊!”
一个人去酒吧和一群人去酒吧的概念不一样。前者可以说是妈见打,后者就可以理直气壮解释说“公司团建”。
细胳膊拗不过一群人的粗大腿,女孩子们拉着楚瑜匆匆跑回一街之隔的公司。你帮我描眉,我帮你刷睫毛。
再换上刚刚刷脸卖萌从节目组借来的战袍,在还有些寒凉的三月里奔向酒吧。
力争赶上零点的舞蹈,据说上台的男模特最多,质量最佳。
那天晚上,楚瑜被塞了一套两天前试光时穿的女团装,薄荷绿镂空挂脖背心,白色牛仔短裤,是今晚舞台上某个女明星的类似款。
不过据说人家那套都是奢侈品牌子,连腰上做装饰挂的毛球都是真狐狸毛,颜色和价格一样瞩目,而节目组准备的都是自己淘来的百元佳品,主打一个物美价廉。
外头再套上她的羊毛长裙和打底裤,加上白色呢子外套。
走在路上也不打眼,到了酒吧再把外面的脱掉。保暖惊艳两不误。
到了酒吧才知道自己想多了,惊艳嘛,做不到,场子里全是大胸细腰长腿的性感辣妹装扮,她那件背心的长度都显得非常的日常了。
七个女生嘻嘻哈哈坐在散台的高脚椅上扼腕叹息:“我们还是太保守了!”
曾颜一把搂住楚瑜的肩,调侃说:“我们还有秘密武器,谁来‘明日’还带了电脑!我敢打赌,小鱼是独一份。”
公司规定,头一天加班超过九点的话,第二天可以根据加班时长顺延当天的上班时间。
楚瑜两手一摊:“论文,你们懂的。”
她的睡眠比前一段的状态好了很多,但还是时不时惊醒。万一醒来呢,可以改改论文。
大家齐齐怪叫:“这么快乐的场合不许提这么扫兴的玩意儿。”
于是,在零点还未到的时刻里,几个人就在酒吧的五彩射灯和劲燥鼓点里,玩起了不扫兴的游戏——扔矿泉水瓶子。
一瓶水喝到剩四分之一,拧上盖子,往空中扔一圈,能稳稳站立的就是赢家。
配合艳丽鸡尾酒,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的疲累得到抚慰。
没多久,就有两个男生凑了过来,领头的黑T男生和裴真真打商量:“你们女生多,我们男生多,大家一起凑个座?”
手指随意指向了酒吧最中间的卡座,那边立刻有人挥手回应。
这算哪门子的凑桌。
柯无忧用看傻缺的眼神上下打量他:“想认识人就直说,我还敬你敞亮。不然你们来我们这边散台凑座呢?”
临时起意,又来得太晚,她们没有订到卡座。
黑T男生也不恼,只当是女生的骄矜,闻言立刻软了声音:“是是是,我表达有误。看你们的游戏玩得很有意思,想邀请你们一起。绝对不搞灌酒那一套。大家都是年轻人,互相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可以吗?”
最后三个字说得太温和诚恳,中和了夜场自带的风月气质。
几个女生交换了下眼神,出来放松嘛,当然是人多更好玩。
也不扭捏,一行人端着酒杯随黑T男生穿越重重人潮去了他们的卡座。U型深色沙发直面舞台正中央,面前的大理石桌面上摆满了酒水套餐和果盘小食,看到有女生过来,大家立刻站起来收拾,男男女女混合着坐到一起。
人一多,先前简单的小游戏自然就不够看了。
男生提议说玩”我有你没有”,理由也充分,“差异多,这样每个人都能玩到。”
柯无忧反对:“那没有的人都喝酒?这和灌酒没什么区别嘛!”
裴真真居间调停,想了个新主意:“不如玩‘我能你不能’,就在这里能做到的,能展示的,如何?”
两边一碰头,一分钟敲定游戏细则。
每组九个人,每人一次机会,展示一件自己当场就能做到的事情,如果对方的人做不到,则扣一分,兼连坐整组的人罚一杯酒。
同时赢家有一个指定成员回答问题的机会,回答必须真实,否则再罚一杯。
终极输家组在游戏结束后,自发去台上选曲跳舞。
“明日”的噱头,除了整点直接在客人桌子上跳舞的男模,还有随机跳上台的路人。
众目睽睽之下,全凭兴致和勇气接受全场观众的注目礼。
游戏细则一公布,卡座里的胜负欲比荷尔蒙还先熊熊燃烧了起来。
这不仅仅是男vs女的对抗路游戏,还赌上了大家最后的脸面……和舞技。
裴真真这边被塞了两个女生,凑齐九个人头。
男生组发挥绅士精神,谦让说“女士优先”,按座位顺序来。
这是一场比白天录制的明星pk赛还要精彩纷呈的智商和体力的较量。
女生组“站立一字马”开局,男生组马上“旋转公主抱”还回来。旁边的卡座观战兴致正浓,贴心给他们挪了场地施展。
逼得曾颜连背诵圆周率这样与夜场氛围毫不搭嘎的技能也使了出来,对方炫了个五秒喝完一瓶啤酒。
四轮比拼下来,打了个二比二的平局。
双方各喝了两杯酒。
到了楚瑜这里,她看一眼坐得不远的柯无忧,抿唇说:“我能三秒落泪。……字面意思上的。”
场面顿时静了一静。
刚刚的“我能”全是喧闹款的比拼,乍然一听这么个安静的项目,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楚瑜眨了眨眼,疑惑:“字面意义上的落泪,可以吗?”
“当然可以,怎么不行?”坐她旁边的黑T男生开口。
刚刚女生组被罚喝酒的时候,他还贴心替她挤了柠檬汁滴里面,解释说:“加柠檬进去,可以更好激发科罗娜的酸甜清爽气息,入口的口感会好很多。”
“那你们数到三。”
“等等等等,怕灯光太暗看不清楚,我们拍个视频,也好回看确认,可以吧?那个……要时间酝酿一下吗?”
大家的视线都落在楚瑜身上,她点头,又摇头。
意思是可以拍视频,不用时间准备。
三台手机直直怼在了她的面前,旁边还有两个人打光。
灯光刺眼,楚瑜不适地偏头避了避。
“三,二……”
“一”的尾音还在空气里震颤,被一堆人围着的女生已经冒出了一大颗眼泪,她微微低了头,那颗泪珠就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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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坠到了她的手背上。
一束手机打光下意识地跟着挪了过去。
众人瞩目的A8号卡座从安静到沸腾,只花了三秒。
眼泪流下的这三秒。
围观的人群与有荣焉般,起哄,尖叫,跺脚,吹口哨。
后头被挡住视线的观众,传递着前排拍的慢动作视频,后知后觉地发出“牛*”的欢呼,像海浪一样,一层层推开来。
楚瑜其实不大确定自己能做到三秒落泪,她从未计算过消化难受需要多长的时间。
然而她做到了,甚至都不用回想生命中最悲伤的事情。只要放任自己的思绪落到被分手这件事情上,就如蚊虫啮咬,悲伤自来,脑袋里白茫茫一片。
就像此刻,她也控制不住,一颗眼泪掉下,然后有更多的冒出来。
但周围站起来的人以及昏昧的灯光让她觉得安全,在最应该快乐的地方痛痛快快地消化悲伤。
失恋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一场胜利,和一个此生不再为他流泪的愿望。
这场失控导致楚瑜中途退场去洗脸,男生将她护送到洗手间门口,体贴问要不要多等她一会儿。
对初恋念念不忘的漂亮女生让人天然产生强烈保护欲。
楚瑜拒绝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时间重来,她会想出其他的比拼项目,而不是流着泪在众人关切的眼神里解释,自己是因为想起初恋所以这么难受。
陈淮年知道自己的妹妹也在同一间酒吧的时候,正和几个朋友在二楼的包间聊天。
裴元松刚刚结束一部合资电影在国外的拍摄回来,几个人约在了‘明日’——酒吧是程植的表弟程松在打理。
包间不小,麻将桌台球桌点唱台半包围式长沙发一应俱全。
麻将桌上有个穿真丝旗袍的女生一边频频点炮,一边将话题往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身上引:“裴影帝说他离婚了受过情伤不谈,我可以理解。但他旁边那位回国这么久还没谈过?还是在外面养了人啊?喜欢男的女的?”
程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打出一张八筒:“那位属唐僧的,一心只想西天取经。”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旗袍女生张口就唱,然后嗤他,很不服气的样子,“我也看《西游记》的好吗?不是对女儿国国王动过心?”
对面的人受够旗袍女生不高明的旁敲侧击,听了这话显些笑出声,“听我一句劝,都想吃唐僧肉,你看谁得过手啊!连白骨精的水平都够不上,就别想来想去的了。打铁还需自身硬,先修炼。”
“胡了,给钱。哎,服了,你们谁带人过来的,怎么话这么多。”
女生一拧头,朝着程松撒娇:“人家这不也是想多点儿话题,场面热闹一点吗?”
然后热闹的本尊就在这个时候被工作人员领进来了。
全场行注目礼。
楚瑜差点连直线都走歪了,一时疑心是不是空气中的酒香也醉人。
陈淮年看到的是不知道被airdrop了几手的视频。
慢放功能完整捕捉到了这一颗眼泪的精彩。
杏眼轻抬,黑色瞳孔却微微下垂,视线不知道茫茫定在了何处,一颗圆滚的泪珠倏忽从左眼眼眶里掉落。
然后眼眸轻闭,泪珠滴落。
酒吧的工作人员知道老板爱热闹的性格,视频到手立刻有人拿了手机上来,程松一连声的“影视剧的好苗子啊”,就要塞裴元松手里。
视频的最后一秒停在了女生的脸上,陈淮年先伸手接了过去,回放了一遍。
然后人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睫毛湿漉,眼尾带红。
还带着点儿拘束地说: “我找陈总。……你能过来一下吗?有点重要。”
5. 第五个泡泡
不止陈淮年惊讶,包厢里所有人的耳朵都悄悄竖了起来。
多么令人浮想联翩又新鲜的一句话。
不仅指挥陈淮年过去她面前,大言不愧地说“重要”。最紧要是她还叫他“陈总”。
又疏离又亲近的。
高手啊,高手!
众人在心中无声赞叹,只有程植在一片沉寂里不知死活地插科打诨。
“你看看,我也是‘程总’啊!怎么,人家长得比我高点好看点,漂亮妹妹就都往他面前领了?”
侍者知道这是老板的表哥,解释说:“她说是陈总的妹妹,又报了他的车牌号。”
知道他那台连号大G的人不多,但同时还知道他有个亲妹妹的,就更少了。酒吧的人听老板提过一嘴,也没多怀疑,就将人送了进来。
陈淮年来的次数不多,次次都是老板亲自作陪。
楚瑜这才看到包间另一头麻将桌前的程植,她那因被舞到正主面前而出窍的灵魂又重新回了过来,马上认真叫人:“程总好,您的‘程’字带后鼻音呢。”
普通话标准得过分,音色里还带着瓮声瓮气的柔软。
想到无忧还在楼下等着她救命,又加了一句,“我们和真真姐一起在楼下玩。”
不怪她心盲又眼拙。
早知道程植也在这里,就不用冒充无忧的身份进来了。一家酒吧而已,包间管那么严做什么。
现在好了,救命菩萨一下来俩!
Plan A不行,还有Plan B。
楚瑜刚刚还因为无忧的紧急求助而慌乱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程植默默“靠”了一声,认出来了,漂亮妹妹是他公司新来的实习生。
前两天刚在陈淮年面前调侃过,现在好了,人追上门来了。
他朝侍者示意,“把音乐声调小一点,你们慢慢谈?”
要谈什么。
陈淮年在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立马意识到事情肯定和柯无忧有关。她刚刚说的是,“我们”。
周茹说无忧被宠坏的时候他还不以为意,二十出头的年纪,有棱有角也不是坏事。再说了,她能闯什么祸,不夸张地说,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情,他这个当哥哥的都能为她兜底。
但也没有料到,是这种兜底。
多有意思,有人在他面前求着他帮亲妹妹作弊。
陈淮年记性好,瞬间想起微博小号里那大段的留言剖白。
不怪她自己说,眼光烂,确实识人不太准,他像是会答应这种无聊事情的人?
对面的人就那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小声问他:“……行吗?无忧说,她保证游戏结束之后就转回给你,或者,下次给她零花钱直接从里面扣也行。”
她刚刚将无忧的困境和对方描述了一遍。
游戏双方的胜负欲都上来了,她的“三秒落泪”被对方的“腹肌开啤酒瓶”给挡了回来,比分重新进入胶着状态。
无忧原本计划“用番茄酱写簪花小楷”,怎料对方有人没忍住提前在空中比划了起来,她疑心要撞技能失分,当机立断借尿遁和排最后面的女生换了位置,然后在洗手间门口发出了“SOS”的求救。
“能”的要义不仅要新,还要独一无二,务求能一击即中。
清凌凌的杏眼,湿漉漉的睫毛。
陈淮年有那么一瞬间的分心,觉得自己如果当真说了“no”,她马上就能再上演一次“三秒落泪”。
见对方不开口,楚瑜在心底里叹了口气,不合时宜地想起隔着雕花窗柩的那一眼对视。
对方是漠然的,置身事外的。
想来这一次,也当是女孩子间无聊的把戏吧!难怪无忧最后的语气不大确定,“……他要是不肯帮忙就算了,你快点回来再帮我想想其他的招也行。”
越到后面,选择面越窄。
陈淮年看她的眼神不自觉飘走,期待的目光变成了思索。
“如果我不同意呢?”
“啊……那个,程总也在里面,我去求一求他,他可能……”
她不确定地想,找程植应该能行得通?好歹下面有七个是他的员工……老板帮员工,天经地义,的吧?!
“转多少能保证你们一定赢?”
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是同意的意思。
陈淮年只觉得对面女生的眼睛一下子晶晶亮了起来,眉毛顺势那么一弯,脸上的小梨涡浅浅浮现,显而易见的喜悦。
连双手都不自觉地合在了胸前,一副你就是大善人的姿态。
“谢谢。就,您看着转就行。”
从你升级为了您,陈淮年刚刚升起来的愉悦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就这么想赢?”
楚瑜压不住飞扬的嘴角:“那当然了。”
她当然知道来酒吧的人大都为了一时的欢愉或者短暂的放松,喝酒是,交谈是,流动的暧昧也是。
很可惜,现在在酒吧里喝酒的,是脱离了七情六欲的钮钴禄氏.瑜——呵,男人,休想在我面前赢。
“铛——”
酒吧里,突然响起浑厚钟声。
伴随而来的,是一楼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以及手忙脚乱收拾桌上酒瓶的叮当声。
惊得楚瑜不由自主耸了一下肩,随后惊喜抬手:“到零点了吗?”
手腕上的指针叠加,合二为一。
包间的门打开,里头的红男绿女走了出来,或明显或隐晦地打量站着的两个人。
刚刚大家眼睁睁看着陈淮年没什么表情地将人带了出去,这么十几分钟了,还在外头站着,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么紧要。
楚瑜不知道那些带了含义的目光,她的全部心思都被楼下的动静带了过去。
独属‘明日’的盛大帷幕拉开,穿白衬衫黑西裤的一八零男模特随着声声钟响依次站上了桌子。
射灯关闭,追光打亮。
游戏暂停。
喝酒暂停。
交谈暂停。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
电音响起,台上的模特们随着音乐的律动舞动起来。
‘明日”能在酒吧林立的市中心做到top 1,自有它的独到之处。男模特们的舞蹈动作干净利落,力量与节奏感兼容,整齐的刀群舞收获完一堆尖叫之后,音乐由强劲转为柔和,模特由腰腹自下至上将身上的白衬衫撩了起来,配合顶胯的动作和魅惑的眼神,全场的氛围燃到顶点。
活色生香。
楚瑜第一次直面这么直接的男色,在二楼一时看得忘情,忽然留意到在楼下有一个人频频转头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她暗叫“男色误人”,差点忘了大事。
“陈总,那我……”
剩下的话语被堵在了一种雪松汇合麝香的香气里,干净的,撩人的。
她下意识地悄悄往后挪了挪,然而身后已经是栏杆扶手,退无可退。
对方低头看了过来。
靡靡射灯偶尔晃过来的光线里,他的眼睛像剔透的黑曜石,配上他沉稳的气质,有种雄狮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刚刚两个人靠很近吗?
楚瑜定了定神,又担心被旁人听到了自己的作弊计划。
索性扯了扯他的衣袖,垫脚过去用气声说:“拜托你了,陈总。我先下去了。”
昏暗中,人类最细微的感知被放大。
像啤酒杯里的小泡泡,慢慢上升。
这一段意料之外的情绪,让陈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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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酒吧里多呆了半个小时。
如果楚瑜晚进来几分钟,他可能已经走了。
在国外呆了那么些年,兄弟会公海游艇独立岛之类趴体的尺度可比这大多了,他向来不感冒。
和人聊完事情就走。
裴元松和程植都觉得有异,先还调侃他两句,待他下巴一勾,指向楼下最中心的卡座的某个位置,两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做恍然大悟状。
“是为了无忧妹妹啊!”
一切又都合理了起来。
模特的舞蹈结束之后,又有兴致高昂的路人帅哥和美女上去跳了舞。
然后,A8卡座的游戏得以继续。
夜愈深,比赛的氛围越激烈。
不止周围的人被吸引过去,二楼也站满了人,居高临下地观战。
比起大家秀的技能本身,陈淮年更留意卡座里的人。从二楼下去的女生,没有再回到卡座。
年轻男女,热血竞赛,是很养眼的画面。
像是没有人留意到缺了一个人。
程植拎着酒瓶感叹:“……还是年轻人会玩。我的员工找你什么事?”
陈淮年垂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转头和站在旁边的侍者吩咐了一句。
轮到柯无忧的时候,两方的比分停在了八比七。
拿下这一局“我能你不能”,不用管排在她后面的男生是赢还是输,都提前锁定了胜局。
于是,本场比赛最石破天惊的一幕出现了。
DJ停了打碟,拿起话筒,笑嘻嘻地:“我们老板也想看谁赢。”
女生就在这样的注目里站起来,声音清越:“我最会撒娇了,能从别人那里问来零花钱。”
……
嚯,刺激,现场版“撒娇女人最好命”?
马上有看客发问:“多少钱算零花钱啊?可别十块八块,几百一千啊!那可不算零花钱。”
等的就是这句话。
柯无忧无辜眨眼,声音里有了迟疑:“……那如果对方只给我这么多的话,我也不能从对方兜里硬掏啊!我先试试,可以吗?当然,如果你们能问到更多的零花钱,就是你们赢。”
陈淮年在黑暗里笑了,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看着那么会哭的单纯小白兔,还有这副严谨心肠。
“就二楼那位黑衬衫的帅哥吧,挽了袖子那位!”
本场最大冤大头产生,八卦群众的目光跟着追光灯一起定在他身上。
陈淮年下意识伸手挡了挡,程植在一旁声嘶力竭:“往下面打一点,太刺眼了。”
他都不知道该骂人还是夸人。
……难怪刚刚陈淮年将裴元松压着蹲了下来,敢情人兄妹两串通好了!!!
他的心情在“众人皆醉我独醒”和“我k奸商啊奸商”中来回摇摆,眼睁睁看着两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左手倒右手的,转了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过去。
甚至还在看客的贴心提示下,备注了“自愿转赠”四个字。
女生组就在柯无忧一句“哥哥,能给我一点零花钱吗?”里大获全胜。
二楼的当事人无视其他人各异的表情,回包间拿了外套,留下一句“他们那桌的消费挂我账上”就抬腿下了楼。
楚瑜正在酒吧门口的户外椅上……看论文。
一边心不在焉地读导师的批语,一边自我唾弃:这个夜晚真是昏了头,众目睽睽之下作弊。
不知道她们最后赢了没有。
“赢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她面前的空椅上坐下,像是看透她所想,第一句话就是告知战况。
然后第二句话紧随而来,“……来这里借酒浇愁?还是等着看下一场舞?”
6. 第六个泡泡
多好的问题,在酒吧门口问一个女生,你来这里为情还是为色。
“为了我高兴。”
对话在这之后出现了一段长时间的空白。
楚瑜不知道这个回答对不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陈淮年那个问题的主语其实应该是无忧。
当哥哥的对妹妹的关心。
多么尴尬的回答。
类似Yes or No 的问题,她回了个or。
她在自己心里尬成一条原地疯狂转圈圈追自己尾巴的小狗,左支右绌寻找一个轻松俏皮的救场,但被他沉沉的目光锁住,干脆自暴自弃。
今天犯的蠢似乎也足够多了,不差这一项。
对面慢悠悠开了口:“那现在高兴了吗?”
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当然是高兴的。
她和朋友们一起喝了好喝的酒,看了性感的男模舞蹈,还赢了场上的男生们。当她完全沉浸于自己的生活,这些美好的事情都在告诉她,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失去了它,人生依然宽广。
楚瑜迟疑点头,这样的回答会影响无忧在她哥哥心中的形象吗?
“哦。那挺好的。”
也不枉费他鬼迷心窍地帮她们作弊。
镜头里的那颗泪在慢动作呈现下,美得像仙子般缥缈,但陈淮年还见过她其他的眼泪,要多爱和多难过,才能在不同的场景里,想到那个人就流泪。
继续沉默。
持久的沉默。
直到柯无忧出来。
她在场子里出尽了风头,享尽了众人或惊讶或艳羡的目光,欣赏完输家堪比广播体操的自由式舞蹈之后,才在“小鱼还很伤心我得回去看看她”的借口里提早离场。
比AK还难压的嘴角在看到陈淮年的身影后自动一秒拉平,然后装模作样地踉跄着栽在楚瑜的肩上。
“喝多了,头好晕。”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楚瑜只来得及伸手搂住她,然后才滞后地意会到好友在她脊背上抚摸那几下的意思。
陈淮年那台连号的大G将人带回了半堤。
兄妹两人都有一套平层在这里。
陈淮年的购置在先,他在总部迁址之后从酒店套房搬了出来,周茹为了拉近两人物理上的距离,在楼下为柯无忧也买了一套。
凌晨两点的时间,女生宿舍早已锁门,无忧喝了酒,显然也不好回柯家夫妻住的北山别墅。
楚瑜对外宿接受良好,这不是她第一次去好友这套房子,内里的装修还是两个人翻遍了杂志才确定的风格。
只是下车的时候有些不大容易。
无忧秉承“我睡了你就不能说我”的装醉态度,演到了最后一秒。只是下车时出现小小偏差,踩在车子脚踏的边缘滑了下来,直扑楚瑜的怀里,她手臂上挂着的电脑就这么被水灵灵地撞落。
灯火通明的安静车库里,清脆地一声,粉色电脑一角从粉色包里摔出来大半。
装醉酒的人有那么一瞬,眼睛都下意识地睁开了,却和站在她们身后的亲哥对上视线。
赶紧又闭上。
……
装死,继续装死,先过了今晚再说。
科学数据表明,再大的怒气值在过了一晚后都会降低。
楚瑜不知道身后这段眼神官司,她眼睁睁看着陈淮年上前,弯腰将她的电脑拾起,又吹去上面的浮灰。
“外壳变形凹陷,我赔你一个。”
连商量的过程都没有,直接就是结果。
楚瑜叠声拒绝:“不用,不用麻烦您了。”
靠在她身上的人偷偷在她的腰后侧拧了一下,楚瑜面不改色,“我的电脑买很久了,有折旧的。我再拿去官方售后看看,应该可以修好。不算太严重。”
里面的照片作业和资料是这四年的心血。
日夜陪伴,多少有一些人和物的情感连接。
“您”字又出现了。
陈淮年静了两秒,短促地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将两人送到所在楼层,颔首离开。
夜已深。
楚瑜在两米的大床上辗转反侧,听有人小心翼翼敲房间的门:“小鱼,小鱼,小鱼……你睡着了吗?”
声调九曲十八弯的。
平层太大,柯无忧来住的时间少,老疑心哪里藏着鬼怪,不敢自己一个人睡。
实则楚瑜怀疑她只是想找人聊天。
果然,她一跳上床就划拉手机,小嘴叭叭的。
“赵声朗,就是那个穿黑T的,问我要你的微信号码,要给吗?”
“哎,对了,回来的路上一直想问你,怎么说动陈淮年帮我的?”
柯无忧提到这个就开始眉飞色舞,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可惜你没有看到我赢的那个场面,真的,毫不夸张地说,全场瞩目。难怪大家都爱当明星,这么多崇拜的目光谁不得飘个几小时几天几月几年的啊。”
“开心,江湖从今往后就有了姐的传说。”
“我明天去找老程,拿一份监控的拷贝,以后留给我女儿我孙女儿看。”
楚瑜没来得及在这样的自说自话里插上一句话,柯无忧突然紧紧抱住她,“……我刚刚装醉,没机会跟陈淮年说让他不要把酒吧的事情告诉我妈,真是百密一疏。明早一定提醒我,起床就给他问好。”
不久之后,在辉煌事迹里独嗨了一晚上的柯无忧沉沉睡去,只剩床头书本造型的睡眠灯还亮着暗黄的光。
楚瑜还没有睡着,自从她被分手后,这样紊乱的睡眠状态已经是常态。
她伸手将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拿过来,熟练点进微博账号,直奔特别关注的一个账号而去。
还是没有发布任何消息。
没有新增关注人。
倒是多了几个粉丝关注,点进去那些账号也没有发现,更像是系统塞的僵尸账号。
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突然就不爱了?
是从哪一刻他独自做了决定?
而她做错了什么?
……
所以楚瑜真的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她真的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就算是偶像剧里的车祸失忆豪门寻亲白血病的桥段出现,做事情有始有终也该是人类正常的美德吧!
脑子里乱乱的,干脆坐起来熟门熟路点进对方头像旁边的信封图标,开始激情输出。
同样还没有睡着,还有陈淮年。
春夜的风宜人。
不远处街上的车灯如流水,撑起这绵绵的夜。
这个季节早晚的温差大,陈淮年却不觉得,他站阳台上抽烟,一边翻着手机里的消息。
酒吧里的事情显然已经在朋友圈子里传了开来。
看着那么冷情冷性的一个人,今日突然中了漂亮妹妹的蛊,有妹妹去包间找他,他跟人出去了;有妹妹大庭广众之下撒娇要他给零花钱,他也给了。
什么时候陈淮年改菩萨属性了,这么有求必应的。
什么时候看他对扑上来的女生这样好脸色过。
没有人把那句“哥哥”当真血缘关系。
除了他那每一段恋情都要上娱乐新闻的父亲,其他家人的信息他都保护得很好,无忧自然也没有在他的社交圈出现过。
而知道事情真相的裴元松和程植只在一旁蹲着看笑话,没有比高岭之花跌落神坛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程植甚至脑洞大开发消息过来嘲笑他:“你该不会是楚瑜那个前男友……吧!”
工作人员拿慢视频镜头进来的时候就说了,“她得多爱她的男朋友,才会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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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成这样。”
在他的公司里两人冷漠相对,在酒吧里又明显余情未了,你找我我找你的。
不是分手失恋那一套是什么。Everything makes sense!
陈淮年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问他要楚瑜的电话号码。
程植还在酒吧里呆着,声音吊儿郎当的:“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的,都当我是楚瑜的经纪人啊!刚刚人在你怎么不直接问?”
“还有谁要?”
对面报了一串名字,末了还加上个裴元松,一副邀功的语气:“我还能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特意颠倒了最后两位数,不得罪,到时候问起就说那我记错了。只有咱们影帝,是真一门心思搞事业,想为公司的艺人部添砖加瓦。”
裴元松热爱演艺事业。
陈淮年老早知道这一点,去裴家聚会的经典活动之一,就是去他重金打造的私人影院看电影,再听他的万字大长篇分析。
指间的烟慢慢燃烧殆尽,那头还在描绘裴元松对那滴泪的盛赞,“好演员,一个眼神,一滴泪,一根头发丝儿,都能诉尽情感,真的。”
末了,又问他怎么不找无忧,好奇他要号码做什么。
陈淮年只回答了后面的问题:“下车的时候,把她的电脑摔坏了。小姑娘家家的,我得赔。”
不仅仅只想赔她一个电脑。
他很清楚,自己在找借口,接触的借口。
漂亮面孔,柔软又倔强的心肠,还会哭,还对前男友一往情深的。
还是柯无忧的好朋友。
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撩拨得动的对象。
但他就是觉得她有意思,傻乎乎地写剖白小作文要解释有意思,动脑筋求助到他头上有意思,连今晚送她们回来,看她在车上替无忧打掩护的轻巧语气他也觉得有意思。
那种纯真女生的生动坦诚,狡黠聪慧,都令他在心里生出一股荒唐的念头:真想沉溺在这样一个爱人的眼波里。
这样的感觉像流萤振翅,接近于心动。
快三十岁的人生里,他第一次有这样冲动。
---
酒吧里的七个人都是下午一点才去公司打的卡。
老程不在,几个人又将昨晚的盛况细细描绘了一遍,重点突出了女生组的智勇双全和最后的逆天金手指,整间办公室的女生都跑去柯无忧的工位,诚恳向她讨教识人之术和撒娇大法。
楚瑜的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里头的声音完全被盖住。
今天已经点了两杯冰美式了,都没能压住她的焦躁之气。
一来因为睡眠不足。
二来是电脑坏了,开机黑屏,影响后续工作的进行。手头项目相关的零碎笔记没能导出来,只得从头再来。
金先生浩瀚的武侠世界,她得重新翻一遍,找出来符合推广片逻辑的台词和画面……因此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告诉PD自己的电脑出现问题,可否延迟一天提交资料。
索性带她们的PD姐姐温柔,同意了她的请求。
那头的电话挂了,过了几秒钟又重新震动。
这次楚瑜听清楚了其中的关键词,“电脑”。
——售后来的电话吗?发现了新问题?
“电脑修不好不要紧,只要确保里面的资料没有受损就行。”她捏着电话往楼梯方向走,“一点都不能受损,我的论文资料都在里面。”
“……所以我说,赔你一个新的电脑。你下来取一下。”
温和的男声里带着强势的指令。
楚瑜站定,太阳穴开始疼:“我昨晚说了不用你赔,那是个旧电脑。”
那边的声音还是气定神闲:“我这边也没有人用粉色的电脑。你不要的话,我就放园区的垃圾桶上吧,谁看到谁领走。”
7. 第七个泡泡
连续晴好的天气,天空蓝得澄澈,愈发凸显园区里盛大花海的灿烂。
下午的停车场很空旷,楚瑜一眼看到昨晚坐过的那台黑色大G。
都不用它的连号车牌提示,漫天飘舞的浪漫花瓣雨里,它的沉默和冷冽都和它的主人如出一辙。
驾驶座的人摇下了车窗,正举着手机接听电话,神情随意又放松。
长得好的人,似乎自带舞台聚光灯的效果。
楚瑜有点儿理解他那一千多万粉丝的来由了。
谁会不喜欢美好又多金的事物呢!
电话那头,程植在催他。
“你临时能有什么事情,交给底下人不就行了吗?我这真有个好项目,绝对内娱独一份。趁着现在有热度,赶快把这个项目定了,抢占先机……”
所有找上门的投资项目都是这套说法,独一份,独一无二,绝无仅有……手指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看了下前面的时间,五分钟了。
视线一偏,就看见车下站着的人。
离得不远不近地。
她正抬头看着他。早樱在春日里大展拳脚,阳光顺着花瓣的间隙流落下来,浇进她的眼里。
那张白瓷般明净的脸,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有几分怔愣,像是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地看过来。
就这么一眼——
她跟程植摆在前台的那尊招财猫一般,举起右手小幅度晃了晃,似是不欲打断他的通话。藏蓝色缎带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在风里飘了起来,跟着她刻意放低的声音。
“陈总好。”
陈淮年都不用捕捉,光看她的嘴型就能判断出来。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他先一步挪开目光,跟那头回了句“我等下打给你”。
这句话像是召唤。
余光里那道藏蓝色的身影走近,颇为拘谨地开了口:“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刚刚从公司跑出来的时候,楚瑜心里紧急做了好几套开场白的预案。
语气是活泼还是认真,表情是尊敬还是崇拜……统统在对方的眼神里乱成了麻。
车身高,他看的她的姿态本就带了点俯视,而他本人,大概也很习惯用这样的姿态审视周围的一切。
等他下车,这种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她穿的平底鞋来上班,得仰头看着他。
“赔你的电脑。我看着买的,不知道配置是否合适。”
非常公事公办的语气,兼惜字如金。
纸袋子上的logo,确实是她用的品牌。
楚瑜伸手拦住要递过来的电脑。
这两人不愧是两兄妹,脑回路都是一样的。
昨晚柯无忧回去的第一件事也说要赔她新电脑,楚瑜拒绝了,同她解释说,电脑用了四年了,算上折旧费也确实值不了什么钱。况且,她本也计划换新的电脑了,现在正是个好的由头。
真要具体算,两人平日里你送我这个我送你那个的,都掰扯不清楚。
柯无忧嚷嚷:“这怎么能算一回事呢,赔偿是赔偿,礼物是礼物。”
这句话楚瑜没有和陈淮年说。
总之,她煞有介事地下结论,“……真的不用赔。不过,还是谢谢您,昨天晚上也是。”
旁边横空传来一道男声,“那个谁,哪家公司的?你怎么插队?砸礼物这套有点过时了啊!没看人家不想收吗?”
陈淮年先前还没有意识到这话是冲着他来的,看楚瑜回了头,他才跟着看了过去。
几个穿卫衣的年轻男生,正目光不善地盯着他。而他面前的女生朝那边摆手,倏忽就脸红了,连连否认:“不是,不是追我的。是其他事情……”
楚瑜尴尬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娱乐圈人人都要讲的出道故事,也发生在她的身上。
实习的第一天,带她们组的PD临时有事,让她去对面的摄影棚送了一趟资料,对面综艺节目的导演在焦急烂额里定定看了她一眼,开口就问她想不想转行做艺人。
徐之声以擅长挖掘素人嘉宾出名,楚瑜就在这样的惊为天人里出了名,来看她的人一波接一波,去食堂也有不认识的人拦着要加微信。想着一劳永逸,她只好祭出自己失恋的事实,强调对前男友的旧情难忘,短时间内不打算谈恋爱。
没料到,她在园区更出名了,漂亮的形容词已经够吸引人眼球了,又多一重深情buff,更平添几分怜爱。
对她有点儿意思的男生更当她是易碎的琉璃,戏言可以等她情伤痊愈了再来排队领号。
她当然知道自己大约长得还不错,但性格实在乏善可陈,缺少长袖善舞的机灵劲儿。名利场里要出头,那得是多掐尖的人物啊!她自问做不到。
偏安一隅也有自己的乐趣。
就譬如老楚,他写得一手好字,年轻的时候市长办公室要借调他过去,他拒绝了,说我们家小鱼才刚出生,离她太远了我要担心的。
后来替代他过去的那个人当了好几年的市长秘书,市长高升去了省里,他就转去当地的一个百强县当了副镇长。退休后老楚再和他在街上遇到,人家的头衔和退休工资都已经远超他好几个身位了。
好像有一个多星期没给老楚打电话了,楚瑜正分了神想自己的爸爸,刚刚还疏离冷淡的人突然挂了一点笑,捏过她的手腕,将手提袋挂上,“既然都担了砸礼物的名了,不坐实一下好像有点说过不去。”
他原本也可以说,“你和无忧差不多大,就当我是哥哥吧!”
万能的借口。
但是现在这话说不出口,他担心一语成谶。
会开玩笑的陈淮年,楚瑜还是第一次见。比柯家家宴那次少了距离,比酒吧那次多了温和。
她无法原路塞回去,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
更尴尬的是,她还没有想出合适的话术,对方的电话就响了。
具体来说,其实是震动。两人离得不远,他听到了,她也听到了。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人划下接听键,朝她挥了挥手,上车,发动,就这么走了。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电话是柯无忧打过来的。
大约是终于想起还有哥哥这么一回事,一顿晚餐的邀约讲得跟地下党接头一样。
陈淮年打着方向盘在高架桥下掉头,开往园区对面的影视集团。
“你们,要请我吃饭?”
一字一句地重复,令对面的柯无忧疑心她哥这是在讽刺她,虽然她确实没有单独和他在外面吃过饭,但这其中的主要原因不是他自己四处乱飞,还常年呆在国外吗!
难道这也能怪她?
她拉长音调,试图表现得目的性不那么强,“我们组的女生都非常感谢你在酒吧帮了我们的忙……”
“打住。是请客还是请我陪客?”
亲哥的语气显然不高兴起来,柯无忧吸口气,有求于人虽然有点卑微,但她也是脾性的人,“没有,就我和小鱼。如果你不想小鱼也参加的话,那我……”
“就不请你吃饭了”没来得及说出口。
对面打断她,似乎很忙的样子,“行。时间地点你提前发我,我有其他电话进来了。再见。”
通话结束。
只是双方都没有预料到,这顿饭会在两周后才兑现。
柯无忧是个急性子,最开始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陈淮年在京市出差。
等他出差回来了,就听柯无忧提起,楚瑜跟着节目组去山里出公差了,请客的约定要推迟。
是楚瑜主动申请跟着去的。
原定要跟组的实习生突发阑尾炎,她核算了手头的工作,就举手报名了。
从云端往新电脑里下载备份资料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到那些热恋时期的痕迹,照片,信息,备忘录。
两人分手的消息逐渐在系里传开来,女生们个个都义愤填膺。也有人觉得正常,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海城扎根下来,表演系尤为明显,天南海北地跟着剧组跑,不分手的才是奇迹。
楚瑜不是唯一一个被分手的人,却是以最惨烈的方式,甚至还有班上的男生试图为沈其琛说话,“也许是进组拍戏了,山里信号不好,或者大导演要求严格,封闭式训练。”
事实证明,国家基础建设足够好,再深的山里都有信号,甚至还能进行直播。
她们所在的节目拍摄地,离海城六个小时的车程,下了大巴之后换拖拉机,一小时开到山脚下再换牛车,人是徒步进去的,因为牛车要拉拍摄用的器材。
公司这档明星帮扶贫困山区的观察类节目,要求明星运用自身影响力,结合当地特色发展农副业,并提倡高科技助农。
七个平日里光鲜亮丽的大明星,换下华服从挖地开始学起,选种育苗,拔草施肥,再到后期的采摘装箱,亲自上阵直播卖货。一条龙服务。
第一季低投资,边拍边播,意外换来高收视率。
被人戏称是养成系的土地,农作物和再度翻红的明星都是地里的产物。
楚瑜跟的是第二季。
陈淮年晚上去柯家吃晚饭,饭后的孝心节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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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周茹一起看了节目第一季的第一集。
从明星集结出发,到他们终于到达山顶农户家,陈淮年留意了一下,节目组花了三十分钟的镜头语言描述这一段。
不然不足以以交通之艰难凸显这档节目的可贵。
周茹举着手里削好皮的荸荠,看向柯无忧:“看着很锻炼人,你怎么不去?”
柯无忧苦大仇深:“我论文初稿还没有改好,导师不让我走太远。”
周茹不说话,盯着节目看了半天,突然语出惊人:“小鱼是不是失恋了?暴瘦,然后专往吃苦的地方走……”
柯无忧叹口气:“开学就分了。”
“我上次在商场里碰到你们那次,就那个男孩子,浓眉大眼的那个对伐?嘴甜又会说话的……”,周茹问,“为什么分手?是毕业后的去留问题吗?”
柯无忧:“不知道,说了句分开就拉黑了小鱼,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无。”
周茹唏嘘:“年轻人不懂珍惜。小鱼现在如何了?跟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受罪,能习惯吗?”
柯无忧的回复多了一点神采:“她会习惯的。”
楚瑜没有习惯。
入驻山村的第三个晚上,她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到沈其琛。
二十二岁的男朋友牵着她的手在学校的湖边散步,一边走一边亲昵地摩挲她的指缝,她没有看他也知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那样的温柔。
她转头过去想和他说点什么,却蓦然发现对方的脸糊成一团,她记得他是帅的,但是在梦里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眉眼的细节。
惊出了一身汗,然后醒过来,便再也睡不着了。
乡村的夜格外安静,静得她听得清楚后山经过树梢的风声,和山林里的鸟叫声。
“咕咕”声悠长,隔一会儿响一两声,将楚瑜的心吊成农户挂在屋檐下的菜干,飘飘又忽忽。
她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小声叫同屋室友的名字。
大概白天太累,她的呼吸声均匀,显然已经熟睡。
放在枕头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备注叫“陈淮年”的人发来信息。
“新电脑用得顺手吗?如果有问题请告知,质保期内可以换新机。”
不啻于天降甘霖。
楚瑜直接按了通话按钮,又将头顶的被子盖严实。
“嘟嘟”声让她觉得美妙,悬空的脚似又将踩到实处。
正放着音乐的包间里,光线昏昧,陈淮年示意站门口的侍者将音乐声关掉,然后滑动接听键。
楚瑜攥紧了手机,一接通她立刻先开了口。
“喂,对不起,房间里没有开灯,摸黑打字可能伤眼睛。我觉得说话好一点。……我的意思是,电脑没有任何问题。谢谢您。”
电话打得冒昧,楚瑜无意识地开始抠手指,好像用力一点,就能缓解这通电话带来的突兀感一样。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的包间里,众人听陈淮年的声音响起。
“我也不喜欢关灯玩手机,视力很重要的。”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楚瑜讪讪,她想不出来其他的合适话题。短暂的勇气消失,又开始觉得自己这通电话开始得非常没有脑子。
话题在这里似乎就卡到了尽头,被子里的空气也愈发稀薄。
她悄悄挥开一道口子,让外面的空气进来,凝神间,又有长长一声“咕”自后窗响起。
对面同时有声音响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对话像打开一个口子。
楚瑜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具体跟对面描述了后山的奇怪声音,然后说,“不知道是什么鸟类,叫声越来越近。有点儿吓人。”
三月的山村夜晚凉如水,连鸟叫声也像浸了寒气。
陈淮年听得清她那头有些重的呼吸声,他都能想象这姑娘躲在被子里的样子。
面上却不动声色。
“……也可能是猫头鹰的声音,春天到了。”
这四个字让楚瑜自然地想起《动物世界》里那个浑厚的旁白声: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
对方的话含蓄地止于“春天到了”这四个字,然后非常自然而然地沿着猫头鹰的话题散开,“猫头鹰出现的时候,给哈利送去了霍格沃兹的录取通知书。海格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也是一只猫头鹰,叫海德薇……”
“这么想的话,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
窗外的春风在这一晚之后,变暖,也变软。
8. 第八个泡泡
那一晚之后,陈淮年在楚瑜那边的人生备忘录里,由“柯无忧的哥哥”正式升级为“有用的人”。
柯无忧捧着手机狂乐:“我就漏接了你一个电话,你竟然就找到了替代品,真真是见异思迁。”
等她笑完,楚瑜才开始追问她:“是谁,那天晚上的电话状态是忙线中……我怕打扰了某些人的桃花朵朵开。”
话题马上就被转移了。
柯无忧捧脸害羞:“也不算开花啦!就是暧昧一下,大家互相撩一撩什么的。”
楚瑜好奇:“哪位?那天酒吧里的人吗?”
那头回答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就那个用腹肌开瓶盖的,叶涤,我们隔壁体育大学的,大三。等你回来我跟你细说,我妈回来了。”
楚瑜不在宿舍,她就回家去住了,柯明义连司机都不用,每天亲自接送女儿上下班。
因为这一段粉红色的小插曲,楚瑜几乎都要忘记这个饭局的参与者还有陈淮年。
周六回到海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她打了个车直接去柯无忧提的“SaaSea”,据说当事人原本没想订这么贵的餐厅,但看在陈淮年做过好人好事的份上,还是将这顿饭的餐标往上面提了一提。
一脸“我都是为了你”的邀功语气。
想到自己一行李箱的T恤卫衣和仔裤,楚瑜紧急在网上下单了一条黑色针织小裙子闪送过去,打算到了餐厅再换上。
谁知到餐厅门口时,运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司机帮她拎箱子的功夫,后头开过来一台熟悉的拼色劳斯莱斯,有服务生迎上去拉开车门,陈淮年就那么水灵灵地从车上下来。
西装革履的,一副去参加宫廷宴席都够格的派头。
两人视线对上,楚瑜硬着头皮和人打招呼:“陈总好。”
“刚回来?”
陈淮年往她手上的箱子看了一眼,顺势扫过她素着的一张脸和T恤仔裤。没有化妆打扮,整个人看上去透着一股干净又单纯的不谙世事感。
又兴许比之前见那一次还瘦了些?……他不大确定,这话不好说出来,没立场,更没身份。
就像那天晚上,他挂上电话转身,一屋子人的眼睛亮得堪比探照灯。
“这可真是太稀奇了,朋友一场咱都不知道你还会讲睡前故事。什么时候给我也讲讲,我失眠的时候也想听听哈利波特的故事。 海德薇可真是一只好猫头鹰,这是兼了人爱情鸟的功能啊!”
陈淮年没提电话那头的人,用了多少个“不好意思”来解释自己误触了拨号键,又用了多少个“谢谢”来感激他的接听。
他甚至有点儿不忍心回想手机里那个软件的私信消息,和自己所见过的她的眼泪。好像再多想一下,都会使电话那头颤抖的声线再多几个波折。
自那个电话之后,楚瑜再在深夜里醒来,听到后山的鸟叫声就会想起海德薇。
海德薇成为哈利的生日礼物,给他带来了陪伴与爱。
虽然事后她的礼貌和教养都告诉她,那通电话是如何的不合时宜。
时间不对。
内容不对。
通话的对象也不对。
但她自暴自弃地想,就当是生活给她开的盲盒。吃这么多爱情的苦,贪恋一下短暂的,真实的平静怎么了。
让自己开心,是她在这段时间里为名为“楚瑜”的伤心人做的努力之一。
柯无忧到餐厅的时候,楚瑜已经和陈淮年聊了好一阵子了。
她凑上去听了一耳朵,好家伙,两人正在讨论一部好莱坞旧电影的特效,什么“传统微缩模型”“慢放”“CGI”之类的。
她找了个对话停顿的气口,将桌上的菜单翻得哗啦啦的响。
“不能算我迟到吧,我看了时间的,是你们到早了。我们先点菜?”,很自然地就将菜单推给对面,“我们不挑食,看你喜欢什么,随便点。谢谢哥哥帮我保密。”
声音明快,听着很是愉悦。
桌子底下的手,却悄悄放在了好友的腿上,轻轻拧了一下,意思很明显,看,我拯救了你吧!
她有幸坐过几次亲哥的车,听他和下属交待工作,或是接朋友电话什么的,没有一段对话的时长会超过三分钟。跟周茹沟通也是,简明扼要得跟汇报工作一样。
而小鱼还能坚持和他聊得有来有回的,不知道背地里为了这顿答谢宴做了多久功课。
楚瑜冲好友笑一笑,飞快地眨了一下眼。
想起网上的那个说辞,如果你和一个人聊天觉得很舒服,对方很有可能只是在向下兼容你。
这段对话也是吗?
她心里浮起一丝涟漪,心想,那又怎么样呢?如此身家的大佬愿意在这段对话里俯身低就,提供愉快的情绪价值,她也丝毫不亏的。
三个人就这么一起吃了顿甚至称得上愉快的晚餐。
楚瑜对“向下兼容”四个字有了更深切的体会,无论是随口的闲聊讨论毕业后的去向,还是柯无忧说漏嘴的论文要大改,陈淮年都听得很认真,又适时抛出自己作为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语气温和,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指点感,仿佛他一直都是这样亲切有礼的兄长。
他甚至绅士地表示,他正好要去城南,可以顺路载她一段。
和暧昧对象有约会的柯无忧表示放心,先行开车离开。
等车子开过来的间隙,楚瑜在餐厅门口遇到了熟人。
隔壁导演系的赵庆熙。
在一堆户外抽烟的人群里,他在其间最为打眼,一头白金半扎狼尾鲻鱼头,雌雄莫辨的气质。
不愧是立志未来要当导演的人,就那么遥遥一眼,他灭了手里的烟走过来,开口第一句就是:“突然变成了一个有故事的女同学了?”
赵庆熙最爱观察人,他说,所有的故事都始于人物。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楚瑜,你的故事是一部在春夏相交的时节拍摄的“Chick flick”(注:小妞电影)。
在属于她的小妞电影里,她的个人形象是父母恩爱家境优渥的海城大学生,角色弧光是从青涩高马尾的大一成长为习得一身社畜技能的新鲜社会人,氛围感瞬间是被帅气初恋深深拥吻的柔软发丝和温和月光。
轻盈的,带了明亮滤镜的青春。
世界在她面前是温暖的。
但现在,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担忧,眼里都是真切的关心:“遇到困难了?”
晚餐的愉悦还堆叠在心头,楚瑜微笑:“减肥成功了。”
在毕业生的烦恼里,工作,前途,论文……这些的重要性都大过被分手。她前些天还刷到赵庆熙的朋友圈,在为毕设作品而头大。
陈淮年的车打着双闪开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黑色卫衣的高大男人正低头和女生说着话,摇下的车窗里飘过来一句话:“……需要找人聊天的话,我随时在线。”
陈淮年踩了刹车,一双手随意地搁在方向盘上,盯牢了她修长的手臂线条,“先上车,不冷吗?”
餐厅里开着足够高的暖气,楚瑜就这么走了出来。
没有穿外套。
在柯无忧到来之前,她去洗手间换上了裙子,又上了一层淡妆。
显露出对这个场合和对被宴请人的充分尊重。
陈淮年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觉得尊重这种东西有时候也挺堵心的。
那同时也意味着距离。
而现在,她和其他男人的距离几近于无。
压了一个晚上的燥意在这个时候浮了上来。
那晚的电话是个意外,但意外不会每天发生。
他看着楚瑜跟人道别,再压了压裙摆坐上他的副驾驶。
后视镜里,那个男人还定定看着他车的方向。
“同学?”
楚瑜摇了摇头:“是朋友。”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她学姐的前男友。赵庆熙有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为人仗义又洒脱,哪怕后来学姐出国,大家都还维持着良好的朋友关系。
学姐曾说,他是最佳前任,没有之一。
但这样的细枝末节不必说给陈淮年听,普通的家常的交谈适合发生在熟人之间,她不确定柯无忧不在的场合,他还会戴着那副好兄长的面具。
果然,她回答完之后,车厢里陷入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对方又变为那个和她隔窗对视面色冷漠的陈总。
楚瑜正动用全身脑细胞飞快想话题,身旁突然响起了他的声音:“看来你深夜可以聊天的朋友,还挺多的。”
深夜。
聊天。
看看,楚瑜心说,我就知道那通电话不合适。
穿窗而过的春风里,流淌着的黏腻气息原来叫做“秋后算账”。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多朋友。那天晚上,实在很抱歉……”
楚瑜硬着头皮说,不然他以为她是故意的?可能这样找借口攀附他的女人太多,借机敲打她一番。
车辆打了右转向灯往靖西路上走,驾驶座上的人一边看右边的后视镜观察路况,一边斜了她一眼:“我又没说什么。那么晚还没睡的人,确实也没几个。”
讽刺感更重了。
那一眼仿佛有了实质性的压迫感,楚瑜开始不由自主地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回学校的车程为什么会有四十分钟这么久啊!早知道,她编借口也应该跟无忧一起走的。
陈淮年没有再说话,只伸手打开了车载音响。
熟悉的音乐飘出来,有人在里头唱“也许明日未能坐着共你倾诉,我们渺小得似蝼蚁飞舞”。楚瑜差点儿没忍住,想说“你也喜欢这个歌手吗?”,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也”字太暧昧,他又该以为她是故意的。
楚瑜端正坐好,认认真真听完歌曲里每一个粤语发音和饱满情谊。
打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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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绝不往旁边多看一眼叫人误会。
待这首歌唱完,有人打电话进来。
楚瑜挂断了一次,“在忙,稍后回电”的快捷短信还没有发出去,电话又震动起来。
陈淮年将音响的声音调低,看了她一眼,说:“如果需要,关掉也可以。”
话都到这程度上了,楚瑜只得道谢后将电话接起来。
还是赵庆熙打过来的,大概是在嘈杂的环境里,那边的声音很大。
赵庆熙大约是知道了她分手的事情,在那头认真给她出主意:“不管他躲起来是主观还是客观,圈子就那么大,我要是找同学朋友问问,或许能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你需要吗?”
楚瑜拒绝了:“学长,我不想知道。”
分手是一场充满自尊的较劲。
她要向那个已经不在乎她的人呐喊示威,看,我也根本不在乎你了。
她在建立“没有他”的具体人生。
先从物理上,再从心理上。
他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很简单,但她不想起他却很难,一起走过的校园呆过的图书馆吃过的美食讨论过的明星……他以缺席的方式在她的生活里无处不在。
而她在努力忍住,在努力转移。
但赵庆熙替她不值,他说:“也要注意身体。童童隔着大洋都知道你瘦了。”
童童是他的前女友,也是楚瑜的学姐。
通话现场还有第三人,楚瑜匆匆结束这场对话。
被分手快两个月,她的成长是不再一听到和前任相关的人和事就流泪,甚至还冲着陈淮年歉意的笑了一下。
陈淮年的声线平直,似是毫无情绪波动,只是就事论事:“前男友?为什么不想知道分手的原因?”
解释太麻烦,楚瑜找了个最和平的借口:“师太说,做人最紧要是姿态要好看。”
好看的姿态是,有分寸,亦有傲气,不纠缠,转身就走。——这是她想象当中分手后的自己,像tvb剧里那些闪闪发光的都市女性一样。
绿灯跳转,前面的车过了好几秒还没有发动的迹象。
陈淮年没忍住脾气按了下喇叭,语气冷冷的:“那有没有人告诉你,说这句话的人,因为报纸刊登了她的恋人和前任的故事,她就大发雷霆,剪了对方的西装,还在他床铺上插了一刀。就这么个姿态好看法。”
楚瑜笑了笑,声音依旧温和:“我的生活不会因此而走进死胡同。”
她当然知道,她还知道她当时的恋人,后来形容她是“颇特别的女仔”。
“但你的情绪会。”
不然何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掉眼泪,又不是表演系的成了精。
楚瑜没有说话。
头一次有人直白捅破她的伪装。
被断崖式分手的人,都像在惨烈的废墟上重建自己的家园。她抵抗虚幻的念头将自己从旧情里连根拔起,再用巨大的意志力,将自己重新拼接起来。
陈淮年借着看后视镜的余光扫了过去。
一盏盏飞快退后的路灯光影里,坐着个纤薄的身影,像窗外枝头还挂着雨水的花瓣,风吹过,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春日里的湿润水汽顺着车窗漫过她的肌肤,楚瑜感觉车内平添一股什么在涌动,风吹过来都是黏腻的。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下手臂。
膝头转瞬就多了件黑色的西装,混合着一缕浅淡的清冽气息。
“别感冒了。”
两人的目光对上。
陈淮年又偏移了视线看向前方,仿佛刚刚只是顺手。
车里的音乐声再度响起来,直至停在了女生宿舍的楼下。
晚樱落尽,校园的树梢上长了新芽。
纷繁绿叶里,有昨年的枯叶飘落,还有零碎的光斑顺着树叶间隙洒落,空气里都是草木的香气和湿润的春日气息。
陈淮年下了车,将她的箱子拎下来,竟然又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问:“你前男友的照片和名字发我一下,我帮你找。”
语气说不上多么和善,那双再度和她对上的沉稳视线里,看她犹如下属,写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楚瑜抱着他的西装外套,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没有想好。”
失恋后一切和对方沾边的事情,都叫做无用功或者徒劳无功。她还没有建立起抵御他的铜墙铁壁,也许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陈淮年心里的燥火都要冒烟了。
春日潮湿,他在这样的深夜里,将车速踩到了限速的上限,一脚油门往市区开去。
他只是觉得,那么一双漂亮的杏眼,笑起来比哭起来好看多了。
但她显然还陷在名为“前男友”的坑里。
年轻时的爱恨尤为深刻,男女之间所有的第一次体验都有对方的参与,交出去一些,又换回来一些,哪能那么容易忘记。
她还没有忘记。
也无法忘记。
9. 第九个泡泡
那天晚上,海城刮了一夜的大风。
留在楚瑜身边的,不仅仅有那件被陈淮年忘记了的西装外套,还有回南天。
进入到四月,整个海城像是被泡在了水里。宿舍楼的瓷砖墙面,电梯的金属钢璧,浴室的光滑镜子,都沁出细密的小水雾,如同她心里一直未能痊愈的伤口。
最后是柯无忧当机立断助她脱离忧郁蘑菇的状态,她直接将好友的洗漱用品和电脑一并搬到自己车上,连人打包带回半堤。
再到周末,别说失恋,楚瑜忙得连饭都要忘记吃了。
在播状态的一档综艺节目嘉宾因私德问题被前妻在网上发文控诉,舆情从晚上八点开始在网上发酵,男嘉宾从嘴硬抵抗到滑跪道歉用时不足二十四小时。
而身为节目制作方的太初员工忙得剪辑室的键盘都要冒火星子了。
实习生们只需坐班三天的规定被打破,临时被各组pd召回办公室帮忙扫尾。牵一发而动全身,节目里关于他的影像能剪掉的剪掉,不能剪掉的要马赛克掉,前期发出的宣传海报和营销内容紧急撤回修改……
一切要粉饰得跟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还有嗅觉灵敏的同学摸索到她这里来吃瓜,询问她这起桃色新闻的深度机密。
机密就是:人还是得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
在公司里跟着大家伙熬了第二个大夜之后,同组的实习生端着第n杯冰美看着她尖叫:“小鱼,你肿么了?”
大团大团的红肿不期然浮现在她的手臂和脖子上,像被蚊子咬了似的,但又明显比蚊子包要大很多。
身体是情绪的容器。
这段时间的昼夜颠倒,厌食,少眠,以及内心的压抑难过,都是她“急性荨麻疹”产生的诱因。
柯无忧像呵护脆弱的蛋宝宝一样盯着她吃完过敏药,躺好,郑重叮嘱:“我让我妈熬了冬瓜茯苓绿豆汤,到时候打包回来给你。”
熟悉的环境叫人放松,楚瑜深深陷入绵软的鹅绒被里,闭着眼睛笑:“知道了,柯大管家。”
“我就说实习也不必这么用心吧!咱们又不图那个社会实践的学分。”柯无忧恨铁不成钢,“老程这个人压榨起人来真比周扒皮还要狠。”
被窝里的温暖紧紧挨着她的皮肤,像此地的友情一样熨帖,楚瑜看着她:“做到精疲力竭,才好一梦到天明。”
手头上总得做点儿什么事情,填补时间的缝隙。
柯无忧在家里例行的周末聚餐上狠狠扫射没有良心的男人,在场的两位男士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多话。
陈淮年的脸色委实算不上太好。
他不太能理解,校园恋情,还是没品到断崖式分手的人,就爱得那么深吗?分手这个事情如果发生在他的身上,按照他的节奏,下一秒他就能如常投入到工作和生活当中去。
周茹和柯无忧分食完一只红豆沙馅的艾叶粿扭头看到他的脸色,吓了一跳:“是不是今天的饭菜不合你口味?还是公司有事情?”
“在想事情。”他避重就轻。
周茹用公筷夹了一只艾叶粿放进他的碟子里,笑着说:“你也试试。小鱼的妈妈每年都寄过来的时令食物,现在吃刚刚好。”
听到熟悉的名字,陈淮年的额角一跳,往餐桌上多看了一眼。
圆滚滚的青色团子,整整齐齐摆在白瓷盘子上。
周茹以为他感兴趣,又加了解释:“摘了新鲜的艾草做的,加上糯米粉和粘米粉,再根据个人口味添加不同馅料,你想要什么味道的?甜口和咸口都有。”
他随意做了选择:“那咸口的吧。”
柯无忧啧了声,兴高采烈地:“妈妈我和小鱼都喜欢甜口的,你和爸爸喜欢咸口。三比二,我们甜党还是赢了。”
楚瑜。
又是楚瑜。
终于厘清胸口那股郁气来自何方。
他好心提供帮助,她就拿店里那种普罗大众的礼物打发他,大几千块钱一对的袖扣,装在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里,出自他外套的同一个品牌,就那么塞在纸袋子里。
随之而来的是她的短信:陈总,西装我已经干洗过。谢谢您的照顾,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亲疏远近的区别,就在这一口家常口味的艾叶粿里,明晃晃的摆在了眼前。
陈淮年想到前台坐电梯送上来的西装外套和那条短信,蓦地抬手解了颗颈下的扣子。
她真是恨不得将泾渭分明四个字写在脸上,这样的人,怎么会麻烦到他的头上来。
晚饭没了胃口,他找了个公司的借口提早离开。
车开到半路,还真有公事的电话进来。
来自裴元松,他略微讲了讲一家公司的背景。是在饭桌上听制片人提起,他师兄所在的传媒公司,以综艺娱乐内容生产为主,主打音乐偶像内容上下游相关。
收购的总金额不算小,但能弥补集团公司目前业务板块不足的缺陷。
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又看到放副驾驶座上的白色纸袋,越看越心烦,倏忽抬手拎起往后座一扔。
眼不见心不烦。
去的是一个大导在郊外的别墅,专门辟了来招待圈里人。聊阳春白雪,也聊下里巴人。
陈淮年在半小时车程里散尽心头郁气,一推开别墅的大门,茶台前的众人纷纷抬头。
裴元松给他推了一杯茶过来,笑着开口:“他也见过的,very impressive。”
“谁?”
没想到,连裴元松一开口说的,还是那个搅动他心魂的人。
“你妹妹的好朋友。”
陈淮年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只好拿起杯子掩饰性喝了一口,“她怎么了?”
热茶入喉,胸口又滚烫了起来。
“她哭起来是不是挺好看的?”裴元松作势翻手机里的视频,“酒吧那种地方,比拍戏现场还要热闹一百倍。她就那么悄么地一眨眼,泪珠就滚了出来,真真是我见犹怜。”
马上有人稀奇:“你那公司不是有艺人部?怎么不去接触接触,说不定挖个好苗子出来。”
裴元松摊手,“老郑联系了人家,人就四个字,不感兴趣,后来连电话都不接了。老郑不死心,又去学校问家长的联系方式,想曲线救国用毕业生就业打动人爹妈,人说了,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但小钱也不缺,闺女不工作她们养着也没意见。老郑一看人家地址,嚯,拆迁拆出好几个富豪的村子。”
说到最后啧了一声,“老郑说也不亏,回头哪个项目缺投资了,说不定还能去人家村里化个缘什么的。”
视频翻了出来,在众人的手里转了一圈,话题就转到了演技上。
有人说那颗眼泪纯靠技巧,毫无感情。
马上有人反驳,说你没看到她眉眼里的哀愁吗?是不是只顾着看人家好看了?
手机没有关,就那么搁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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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视频频频被人点开,那颗眼泪就一遍一遍的落下来。
像缓慢的氧化反应,哭得陈淮年心浮气躁。
不知道她的前男友是何等铁石心肠的人物,任由这样柔软的嗓音为他哭泣。
简直不是人。
只好转头踢了程植一脚:“你们公司是没有员工了吗?可着实习生压榨。”
程植在公司盯了几天,今天晚上才出来喝茶松快松快,闻言赶忙将柯无忧的近况回想了一遍,莫名:“咱妹妹不是好好的吗?”
一句话把身边几个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
陈淮年拿下巴往茶台上一勾:“她就不是实习生了?”
程植不知道楚瑜去医院的事情,他只对她因为失恋而主动求事做的态度印象深刻,郁闷得很:“人家主动求上进,我还能拦着不成。”
桩桩件件,都是人愿意的。
陈淮年有火都发不出来。
楚瑜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世界里哭出了孟姜女的水准。
她在喝柯无忧给她带回来的煲汤,味甘性温,浓浓春夜里一口下去,四肢百骸都像被注入热流。
柯无忧掀开她的衣服领子替她检查,一边嘟嘟囔囔:“不是我说你,这个荨麻疹,沈其琛要付起码一大半的责任。我真的都要忍不住找到他人骂一顿了。不,骂他不解恨,起码要打一顿才行。”
医生询问过往病史和诱因的时候说了,不良生活习性导致的免疫力下降,是急性荨麻疹发作发作的主要原因,不注意的话,日后还是容易引发。
她太了解楚瑜,要面子,宁可内耗,也绝不外耗,主打一个“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沈其琛就是吃死了她这种性格,才敢这么对她。
楚瑜安抚她:“答辩他得回学校吧,毕业典礼是不是也得回,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到时候才不让他好过。”
柯无忧无声叹气,盯紧了她的眼睛:“他小号有没有回复你?你继续骂他,不要停。”
其实已经有一向没有打开过那个账号了,不去看就可以当这个人已经在她的生活里彻彻底底翻篇了。
总会过去的,她最近置顶了这句话在自己的微信顶端。
但楚瑜不忍心好友总这么担心她,她撒了谎,点头:“他被我骂得一句话都不敢回。我每天都去骂他,一有空就点进去骂几句。”
柯无忧放下一颗心,转头开始跟楚瑜八卦从其他实习生那里听来的圈中内幕。
那盅炖汤楚瑜喝了两个小时。
喝完又点了热巧克力,肩并肩坐在沙发上看轻松的户外综艺。
电视里女明星的一头长发被泥浆糊住,男明星趁她整理发型的机会,跑上前去够竞赛的彩头玩具。
围观的队友们一阵惊呼。
柯无忧也伸手过来摸楚瑜的头发,乌黑冰凉,像一匹刚刚熨好的缎子。
一圈圈绕在指尖,再任由它松松散掉。
乐此不疲。
沈其琛也曾经这么做过。
他深情地抚着她的长直发,说:“这是我宝贝的宝贝,谁也不许动它。”
那时候因为一部TVB都市爱情剧的重新走红,楚瑜想将头发卷成女主角那样的发型,海藻一样浓密的长发,在维港的海风里飘。
发丝和红裙一样动人。
她突发奇想:“我想剪个头发,再染一下颜色。”
——明朝万事从头起。
10. 第十个泡泡
周五的时候,林如玉约她带的几个本科生开会。
在她的办公室里。
每个人的论文情况都点评了一遍,又再次强调了一遍终稿交稿的时间。到最后特地留了楚瑜下来,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太开心的事情。
楚瑜很喜欢永远都风风火火的林教授,卡其色风衣一穿,就是利落的电视人形象。
她否认:“没有呀。只是快要毕业了,事情很多。”
林如玉指了指她的头发,哎哟一声:“还想骗人呢!养了四年的黑长直,临了毕业了,想叛逆一把?”
两个好朋友,在楚瑜身上的红团全部消失后的第三天,坐在了发型店的椅子上。
一粉红一灰蓝。
楚瑜选的是灰蓝色。
在宿舍整理衣柜的时候,发现冬天里没有打完的围巾。浅蓝色的绒绒毛线还没来得及褪色,她的爱情就过了质保期。
“被您看出来了,小小的失了个恋。”她说。
失恋也没有大过天,日子还是得日常的过。
林如玉眉毛一扬,露出了然的微笑:“需要老师给你介绍个新的男朋友吗?你师公今年带了好几个研究生,回头我问问。……不过,终稿的时间没法推迟。其他好商量。”
楚瑜没忍住笑出来:“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头上这个,姑且算是自我取悦的方式之一吧。”
又真心地加了一句:“谢谢您。”
学校其他同学和林教授的反应差不多,都夸她的发色漂亮,把楚瑜夸得心花怒放。
下午回到公司,同组的小伙伴惊讶,问她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身体要紧,组里的活儿另外几个人分一分也就干完了。
说完了凑过来她身边,神神秘秘地说:“据说上次来的那位帅哥投资人把老程骂了一顿,说他压榨实习生。”
其实公司对实习生的待遇在行业里算不错的了,薪资高,一应实习补贴包括餐饮交通和住宿都按照行业标准来,下午茶从来不重样。晚上过了八点钟,公司还有额外的夜宵和打车费用补贴,更别提其他配套的隐形福利,诸如楼下健身房、按摩椅、自习室、零食券那些。
班上有去其他知名影视集团实习的,甚至还得倒贴。
幸福感,就是这么比较出来的。
楚瑜“哦”了一声,脑海里浮现那双淡漠的眼睛。
柯无忧这个哥哥大概是习惯了国外严格的劳工法,还不大适应国内这片卷生卷死的牛马大地。
她发了好一阵呆,还抽空回答了小伙伴们对她头发的种种好奇心。
无一例外,也是夸她和柯无忧红蓝CP的发色好看,又商量着自己也该去染个什么颜色。
如果快乐有实体,她的尾巴应该翘到了天上。
接下来的时间,楚瑜的生活就在论文和实习工作里打转。
到了四月中,学校里的香樟悄悄开了花,绿白色的小花密密簇拥,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去往公司的路边绿化带里,也开出了长长一条玫瑰花长廊,饱满艳丽,连带着去上班的心情也轻盈了起来。
脚踏实地的生活总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感,日历每翻过新的一天,心气便长一分,源源不断地生长出新的“楚瑜”的一部分,替代阴郁的,伤心的,难过的那部分她。
郑重按下论文定稿“提交”按钮的那一天,是个好天气。
气温攀升至二十来度,不冷也不热。楼下三三两两的人群,在黄昏的光线里,拖着长长的影子走来走去,流淌出独属春夏之交的柔和梦幻感。
楚瑜站在阳台上,情不自禁地想起斯嘉丽。
她说那句“Tomorrow is another day"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季节吗?回头应该把《飘》带过来,再翻一翻。
电脑在这个时候发出电量低的提示。
她在包里翻了下,又去书房里找了找,最后打电话给柯无忧,电话那头的人忙得晕头转向,说她车里可能有备用的充电线,让她去车库里拿一下。
既然都出了门,楚瑜特意走了点远路,去门口的便利店挑了蓝莓味的酸奶,给还没有回家的无忧选了她爱的草莓味。
去买单的时候,还好心情地请两个小女生吃了奶油甜筒。精明商家一早已将冰柜填满了,两人大概零花钱不够,低头在那里讨论是买两只便宜的棒棒冰,还是买一只贵的甜筒两人分享。
楚瑜听了一耳朵,想也没想递了句话过去:“拿两个奶油甜筒,我请你们。”
两个小女生立刻跑过来,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谢谢姐姐。”
同天气一样好的心情维系到她进了车库。
半堤是海城数一数二的改善型楼盘,房价瞩目,物业费瞩目,车库里头的车型更是瞩目。
楚瑜晃着手里的袋子一台台车看过去。
就这样,她看到一台KTM GT-XR。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曾经有人牵着她的手,细细为她介绍关于这台大玩具车的种种。
那时候她们还是牵手在路边吃冰激凌的小情侣。
香芋味的冰激凌味道早已不可考,而他曾经的心心念念就在她的眼前。
脑海里有太多的画面纷至沓来。
仅有的一根雨刷。
没有后视镜。
整车碳纤维套件。
全尺寸超级大尾翼。
空气动力学的锋利造型。
……
少年人的眼睛里亮着闪闪的光,信誓旦旦地说,等我以后拍戏赚钱了,你就坐在车里吃冰激凌。咱们开着空调吃,不用在路边闻尾气了。
那台车里,是不是坐着沈其琛?
这个念头一生成,就像空中飞扬的柳絮,越飘越远,不由人控制。
楚瑜紧张起来,他见到她会要说什么?求原谅,还是表真情?亦或是先解释这一段时间消失的原因?
她站在原地不敢动,扭头张望附近是否有隐藏的摄像头。
或许会有个满脸带笑的主持人跳出来说,surprise!这一切都是有前情提要的。
然而车库里静悄悄,头顶的灯光明亮。
只有不远处安静停放的车辆无声注视这一切。
楚瑜不知道自己在那台车面前站了多久,也许很短暂。
有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台黑色的迈巴赫流畅倒车入库,在KTM对面的车位停下,熄火。
车门打开,一身黑色西装的陈淮年从驾驶座下来。他像是要去什么朋友的私人聚会,黑色的衬衫挽到了手肘处,颈下的纽扣也解了好几颗,腰间略微有些褶皱,很有“周末”或者是“傍晚”的休闲放松之意。
他像是也很疑惑:“对这台跑车感兴趣?”
两个人的目光相触。
世界真的太小,这原来是陈淮年的车。
楚瑜抬眼看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只好先笑一笑。
落在陈淮年的眼里——还不如不笑。
含着眼泪笑算怎么回事。
下午会议结束的时候,按照陈淮年原本的计划,晚上有京市的朋友过来,他应该去坐一坐,大家交流一下各自项目的进展,看看是否有合适的合作机会。
但林放递了他的手机过来,说物业管家那边发了视频,好像他的车库有些异动。他们正在监控室里严密监视,一旦发现不对劲立马报告。
昂贵的物业费在这个时候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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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出来。
十秒的视频清晰记录了他车子面前的女生的样子。
灰蓝色齐肩发,平底拖鞋,白色吊带裙外面套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衫,手上提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素净的脸上浮现出怔忪又疑惑的神色。——那绝对不是一个跑车发烧友或是商场仇家该有的表情。
物业管家在那头斟酌了发言,说他们调了监控,女生是这栋的访客,已经住了十几天了。她站在车前也没有其他的举动,就那么呆呆的看着,看了半个多小时了。
最后问陈淮年是否认识女生。
楚瑜。
陈淮年念着物业发给他的名字。
柯无忧的朋友圈里诚实记录着大四毕业生忙碌的日常,实习,论文定稿查重,同学聚会,美甲美睫唱K……一系列年轻人的生活。
他以为楚瑜的日常也应该差不多。
两个人那么形影不离的。
“是我认识的人,我马上回来。”陈淮年一边说,一边拿了桌上的车钥匙,挂了电话吩咐林放,“晚上的饭局你跟裴总那边说一声,说我有事去不了,让他下飞机后直接去吃饭的地儿。地址你发他。”
林放哦了一声:“好的。您忙。”
跑车的车顶像天灵盖一般缓缓升起,车身看起来比之前更高了一些,科技感更加明显。
而男人捏着车钥匙站在车前,眼睛直直地看向她。
那眼神锐利,藏着“你最好给我好好回答”的压迫感。
车门都打开了。
楚瑜看明白了——他大概以为她对车子感兴趣,于是提供她一个静距离观摩的机会。近在眼前,举手之劳。
她点头:“是。”
车里自然没有沈其琛,她松了一口气,很快又反应过来这种虚妄的期待感来自哪里。
某种意义上来说,楚渝是标准好学生,因为她记性好。
网上说,分手后的戒断反应,从怀抱希望,自我内耗,努力忘记,到感情回流,这几种情绪会在最开始的一到三个月反复横跳。
从看到这台车开始,她就清楚的意识到,类似回流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如细小刺针扎向心脏,昔日回忆像尖尖小牙齿啮咬她的身体。
这一瞬间,回忆里滚落出来的玻璃弹珠,精准命中她这几个月精心搭建的防御城堡。
楚瑜脚步虚浮地朝那台车走去。
副驾驶座旁,有人向她伸出手,像是解释:“底盘低,车身厚,踩着那个沿上去,或者你直接跨过去也行。”
她从未坐过跑车,不知道这么贵的玩意儿上下居然这么不方便,刚将拎了塑料袋的手搭进对方的手掌里,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闪动着柯无忧专属的头像。
陈淮年比她高,一眼看到她的手机屏幕,示意她:“你先接电话。”
车库里太安静,电话里的声音漏了出来。
柯无忧大概是到了家没看到她,问她怎么拿个电脑充电线拿了这么久。
“我在外面,去小区买了杯酸奶,顺便……”,楚瑜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眼下的魔幻场景,“顺便遇到了一个朋友,在聊天。”
柯无忧不疑有他:“那正好。你再帮我带点儿小零食上来,辣条,魔芋干,无骨鸭爪,香干……还有还有,黄瓜味的薯片和妙脆角,要番茄口味的。”
“……嗯,我要是还想起其他的,等会儿在微信上告诉你。”
楚瑜分了神。
视线里,有人扶住她的左手,从容拎过便利店的塑料袋,移到他另外一只手上。
楚瑜下意识地想缩回她的手,手掌刚刚抬起来,对方的手就像察觉般贴了上来,重新握住。
有黏稠的热气慢半拍似的,从她的指尖窜到耳后。
11. 第十一个泡泡
跑车的底盘正如陈淮年所说的,非常低,低到楚瑜有种贴地飞行的眩晕感。只能紧紧抓住胸前的安全带,那似乎是她唯一的安全感的来源。
车子从小区的车库里驶出来,一个漂亮的转弯,汇入主路滚滚车流中。
春夏之交的夜色,有种壮阔又温柔的美。深蓝色的天空下,路灯点点散发着边缘模糊却又柔软的黄光。
驾驶座上的人扫过来一眼,开口说:“你想去哪里?”
楚瑜回过神来,她哪里有计划。如果不是陈淮年突如其来的提议,她或许会躲回无忧的屋子里,再哭一两场。感情起伏太耗人精力,她已经具备过去几个月的丰富经验,知道再难过的情绪也会随着眼泪一起排出体外,她终将再度平静。
不过,想必无忧的哥哥不会乐意听到“您随意”这样毫无指向性的话。
因为无忧跟她抱怨说,有一次吃完晚餐,周茹问她要不要吃雪糕。她说要。周茹又接着问,要哪种?她回说,那就随便吧。
陈淮年就当场拧了眉毛,说如果在职场,建议你少用“随便”这个口头语。
无忧气得直跳脚,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得亏那是个雪糕的品牌,得亏她不用在这样的人手下工作。
想到愤怒美少女最后咬着雪糕将包装袋摆在自家哥哥面前的名场面,楚瑜打起精神,清了清嗓子说:“那就海虹路吧。网上说,那条路上的三角梅开得很漂亮。”
网上有很多可爱的说法,她们会俏皮地说,“呐,尊敬的纳税人你该出门了!你交的税开花了。”
她们还会假装烦恼,“怎么控制想当偷花贼的心?”
但以上无论哪种对话,都不适宜出现在她和陈淮年之间。
他们不是可以轻松对谈的关系。
世间至难,莫过于分寸拿捏。
多一分则险。
所以她挑了一个自认为最安全的话题:“我能开一下车窗吗?”
加入车外的风声,人流声和汽车鸣笛声,不至于让车里的尴尬这么明显。
陈淮年的声音淡和,他说:“当然能,只是需要你自己找开窗的地方。”
车子是他朋友的,项目款回收意外收回了这么一台大宝贝,还打算做个改装,奈何中意的改装师最近忙不开。他人又急着出差,就巴巴找了托运公司暂放在了他这里,千叮咛万嘱咐对方一旦有空挡出来,就立刻给他送过去。
话少,但解释得极清楚——他对这车也不大熟。
楚瑜就不敢动了,双手规规矩矩搁在膝盖上。
上个车都那么费劲,谁知道这个大宝贝里头还有什么机关,万一按错了呢!
“喜欢这台车?”
手上似乎还残留了刚刚柔软似水的触感,陈淮年略微往副驾驶那边看了一眼。
路灯流光阵阵,拂过她夜雾般的新发色和略显拘谨的表情。
楚瑜看向窗外:“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喜欢,听他提起过。”
陈淮年秒懂:“那个……前男友?”
丝毫不意外。
一个朋友,还能是哪个朋友,总不至于是凭车辆颜色判定自己喜好的柯无忧。
他的语气明明冷静得像旁观者,但楚瑜硬生生在他的停顿里,又听出来熟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她不知道对方在替她“哀”和“怒”什么,被分手固然是一种不大愉快的人生体验,但她默默消化,静静自我痊愈,已经好过学校里那些失恋就醉酒乱嚎的男生一万倍了好吗?!
楚瑜在走神的片刻,听到旁边又有声音传来。
“又要哭了?”
她瞪大了眼睛转过头去,满脸的不可思议,连连否认。
“我没有,我只是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绝对没有要哭的意思。谢谢您。”
话一说完立马后知后觉蜷起脚指头,好像他在的场合,她流泪的次数确实多了一些。
“……我这么老?”
话题转换得太快,叫楚瑜一时意识混乱,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时因为那个“您”字带来的连锁反应。
她摇头解释:“是尊称。您是无忧的哥哥,也是公司的投资人,叫您其他担心有乱攀关系的嫌疑。”
对陈淮年这样身家的人来说,良好的教养只是他的保护色,他的底色是疏离和淡漠——像初次见面隔窗看过来的那道视线,“亲和”是他仅亲朋可见的限定款。
和她关系好的人是无忧,而非无忧的哥哥,她分得很清楚。
还是“您”。
陈淮年扬眉:“我看你这关系不使得挺顺手的。”
从酒吧,深夜电话到现在。
这要是裴元松或是程植在场,肯定立马就跳起来反驳了,“就你那从不做无用功的脾性,谁指挥得动你。”
但楚瑜不了解他。
狭窄的空间里本就充斥着他的气息,而现在她被这样庞大的名义指控,辩驳无能,解释也无从下口,呆愣一瞬只不过憋出几个字:“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就像今天,谁知道那台车是他朋友的,如果知道她肯定不往那里站。
她想,在他的眼里,她大概和那些试图攀附他的人也没什么区别,用美色,靠朋友关系往他面前站。
车程还未过半,在这个一波三折跳跃性极大的片段里,楚瑜经历了如坐过山车般跌宕的心情,春天的潮湿好像又在此刻悄悄爬上她的睫毛。
她伸手去摸车窗边缘的一排英文字母,决心收回“今天是很好的一天”的评价。今晚可真是太糟糕了,从看到车库里的这台车开始。
不要再在他面前流眼泪。
不要再在他面前流露软弱。
不要再做一切叫人误会的事情。
唇内的软肉承受了她激荡的情绪。
陈淮年最开始没有意识到这种安静,他分了大半的心神留意车外。每一个路口,都有人举起手机对准他们这台车。
而现在,车后还跟了一台黑色的悍马,从上上个路口开始闪他。
最开始他以为是跑车爱好者,在后视镜里多瞄了两眼车牌号,有点眼熟,才恍然想起,哦,好像是京市那边一个大院子弟常开的那台。
在等红灯间隙发了条消息过去,那台车又跟过来和它并行了一阵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留下一条洞察世情的调侃。
“难怪放我们鸽子放得那么干脆,敢情车上有妞儿。”
车子像哑剧的舞台,沉默着驶过一个又一个路口,从车水马龙的市中心开往郊区的方向,路上的车渐渐少了起来。
从陈淮年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被灰蓝色头发挡住了大半的侧脸和微微垂下的睫毛。和他看到的视频里的表情类似,那是一种在怀念里徘徊的挣扎。
在他的车上还想着那个前男友。
这个认知让陈淮年不自觉地脚下用力,车子发动机的轰鸣声掩盖了他语气里的情绪:“……还想着他?”
楚瑜不知道话题为何又跳回了前男友身上。
是被动的“想起了他”,而不是主动的“还想着他”,中文里的语气和语态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但牵扯到前序的解释……楚瑜的自尊心强势回位,她抿唇,没什么兴致地嗯了一声,恨不得在后面加上,是是是,我还想着他,真没空攀附您这样的。
但是她忍住了。
那样的话是否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的嫌疑?
没想到的是,她的一个字引发驾驶座上的人突然的单方面输出。
“ 站在男人的角度,可能你觉得突然,是断崖式的分手,但对方显然不一样,他一定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只是你没有发现。对方之所以突然离开,一定是他不想让你知道分开的真正原因。”
“这个原因要么无解,要么他自己也知道原因说出来自己就是个……bastard。”
车子的驾驶舱比普通的车要小,陈淮年的每一个字都似乎带了回音,弹到车壁上,又咕噜噜弹了回来,钻进楚瑜的耳朵里,让她短暂忘记了今晚因他那巨大自我而升腾起来的抵触情绪。
他大概说了两人认识以来最长的一句话,还带了点儿……安抚她的意思?
楚瑜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面子,多半还是看在无忧的面子上。
但这是从未有人和她提及的新角度。
父母的关心是具体的,曾蔓苓和老楚都私底下给她转了钱,一个叫她出去旅游,另一个让她多买点好吃的。
而朋友的安慰是善良的温柔的,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你很好,你没有问题,出问题的是对方。
在被分手之初,她曾祈求一个能说服自己的被分手的理由。
像职场上被开除是因为“业务能力不够”那样的直白的,残忍的理由,有多维度,多视角的工作记录支撑这一个结论。
像她写的论文那样,明确的论点,有力的论据和合理的逻辑连接,她才好划下“恋情结束”的完整句号。
一招夺命,好过慢刀子割肉。
只有经历过失恋的人才知道,被分手最痛苦不是知道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他的每一刻。
但她靠时间这剂良药将自己治愈了大半,又猛然听到印在“被分手”的另外一页的解释,比“被分手”本身更巨大绵长的痛苦瞬间升起。
原来不是她不够好吗?
原来还有这样一重解读。
……
过去的相处细节像源头的活水一样涌来。
她们也曾冷战过,吵架过。
最长时间的一次,是三天。
原因是楚瑜投资的一家电影院的季度分红打到了她的账户上,六位数,她的账户余额,七位数。那笔钱本来是家里给她的购房款,学校的集体户口只够买商业性质的公寓,她看了一圈没有太满意的,恰好无忧的朋友想接手一家濒临倒闭的电影院,两个人都觉得还不错,就投了钱进去,竟意外获得不菲的回报。
短信她截了图,发给家里看的。
沈其琛借她的电脑看自己的表演课作业时无意中翻到,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有次两人去打卡一家黑珍珠餐厅,账单的金额很美丽,沈其琛还在对账单的时候,楚瑜抢着去买了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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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路上他已经有些挂脸,当晚的视频也找借口给挂了。
楚瑜以为是自己买单让他没了面子。
谁料人家回应是:藏着掖着自己有钱,是担心我像那天那样吃软饭吗?
少年人的自尊心像风中裸露久了的塑料一样易碎,楚瑜只得从小时候村里拆迁说起,讲到邻居弟弟被人绑架勒索,再讲到家里的耳提面命,最后讲到那顿饭是她提议去的……才将人哄了回来。
那个时候的她不以为这是件很大的事情。
恋爱的时候不会考虑到双方的家世背景,喜欢就是最容易触发的心动按钮,不需要附加任何世俗的条件。
——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毕业季,因为前途而各奔东西的情侣不在少数,“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被完美诠释。人总是要先生存,才能去顾及类似爱和归属的需要。
在此之前,楚瑜已经打定主意,绝不做任何再叫陈淮年误会的事情。她可以和任何人讨论男女之间情爱的话题,和同学,和朋友,和同事,和网上的陌生人,但绝应该不包括陈淮年。
但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在无忧的哥哥,公司的投资人等多重社会角色的身份之外,他和沈其琛一样,都是男人。
男人最懂同类的心理。
这样的发现让她难受,好像被安置好的情绪再度拿出来炙烤。
原来快乐的恋爱可能只是她单方面的以为,原来她以为的坦诚相待可能是他特意配合的虚与委蛇……衬得她这段时间的伤心和难过都像个巨大的笑话。
车里又沉默了一段时间,陈淮年的语调微微下沉:“所以,你的眼泪和内耗毫无意义。楚瑜,真正要走出来,就去当面说开。体面不体面的,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没有耐心再看她几次三番的因为这个前男友而流眼泪。在他所受到的教育里,企业如果沉疴已久,不经一番刮骨疗毒的狠厉决心,很难再重新扬帆起航。
只自己伤心算怎么回事。
她不应当被失恋这层灰蒙住。
天地广阔,哪个好男儿不比这个前男友强。
这是陈淮年第一次开口叫她。
像命令,语气里带了强烈的压迫感,直直朝她扑过来。
无忧曾经说,她哥像个没情绪的机器人一样,永远冷静,永远有计划。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情,安排得一丝不苟。
就连隔着宽阔的太平洋,都能远程给国内的她下达最精确的指令。
“今天做数学练习册第47-49页的习题,复习排列组合二项式定理。”
“英语听力练好了,可以去拉一小时中提琴换换心情。”
……
现在,楚瑜真切体会到了好友对她哥哥怨念的由来。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真情实感地说:“谢谢,我知道了。”
他原本可以不和她说这些。
“你知道什么了?”陈淮年看准路边的空停车位,手下流畅地打了方向盘丝滑停好,然后才好整以暇转过身看着她,“具体说来听听。”
这跟语文试卷里的概括中心思想有什么区别?
以她对无忧哥哥不多的了解,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一定又会被这位大家长像训无忧那样教育。
楚瑜秉承多说多错的原则,言简意赅地回:“不耽于情爱,以及好好学习。”
陈淮年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都将解决办法明牌甩她面前了,她还拿假大空的套话来敷衍他,多少年没人做过这种事情了。他垂眼解开安全带,不自觉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怎么个不耽于情爱法?”
“好好做实习工作,好好写论文答辩PPT,好好准备毕业。”
只要是和学习相关的话题,东亚家长就没有不爱听的,楚瑜字斟句酌,觉得自己交出了满分答卷。
陈淮年掀起眼帘,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
那张未施粉黛的脸白白的,眼神清澈,唯有下嘴唇上带了一点倔强的红。
楚瑜没有从对方口里听到对她答卷的评语,只觉得他应该不大满意这个回答,因为他的脸色比之前明显沉了几分。
但依然还是绅士,先下了车绕去副驾驶座那边扶她。
尽管楚瑜已经很注意下车时的动作了,还是只顾了脚底下忘记了不大高的座舱盖,一头撞了上去,响动不小。
陈淮年想也没想就伸手揽了上去:“小心点。”
衣衫轻薄,怀里的纤腰细细一把,接触到的身体立刻像有把火腾腾烧了起来。
楚瑜下意识伸出另外一只手臂勾住眼前人的肩背,缓了好几秒,才听到耳旁有冷硬的声音响起:“怎么这么不小心?”
然后把她从他胸前剥开来,往旁边一放。
像是嫌弃。
楚瑜愣愣伸手去揉头上被撞到的部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忍这位大老板生气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泥人也有三分脾性。
她的眼泪不受控地掉出来,砸在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背上。
“你对我这么凶做什么?”
“我又不是你妹妹。”
12. 第十二个泡泡
人,有时候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恶趣味。
她说她不是他的妹妹——很巧,他也没把她当妹妹看。
她说他凶——尽管他自认为在她面前他已经很收敛着自己了。
但评价的标准显然不由他把控,陈淮年低头凑近她,那双黑色的眼眸浮了一点亮光,嗓音也放很低:“你当然不是我妹妹,我知道,你是楚瑜。是我不好,向你道歉。”
一拳打进棉花里。
楚瑜甚至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笑了一下。
也可能是路灯洒下的光影的错位,她不大确定,眼见着他的手了过来……楚瑜不明所以,往后退了一步,小腿贴在了车门上。冰冰凉。
两人之间空出一段社交理论里的安全距离。
陈淮年面色平和地空举着他的手,也不恼。——朋友的车上没有放纸巾,他也没有带外套出来,心随意动想上手帮她擦眼泪。
但显然逾越了。
小姑娘瞪他的眼神里还含着委屈,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淌下来,再从尖尖的下巴上滴落。
气氛诡异到了这个地步。
旁边被三角梅瀑布装饰成空中花廊的钢筋森林也没有了吸引力,楚瑜别过头去,声音里透出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我不想看花了,我要回去。”
只是下车之后,肩头又多了件熟悉西装外套。
是陈淮年从他先前开的车上拿下来的,“晚上凉,你先穿着。”他的语气生疏,显然也不大习惯这样的举动。
白天的气温足够高,像是提前进入到了夏季,但夜晚的温度又低了下来,她的吊带裙子和白色小开衫显然还是穿早了一些。
楚瑜没有拒绝。
绅士是他的教养,何况她确实觉得夜间有些凉快。
陈淮年跟在她身后,在车库里一前一后地走,又一并站在了电梯的轿厢里。他看着她进了门才离开。
柯无忧敞开着门等楚瑜,身为两个人的交集,她心里头有一百个为什么等着问自己的好朋友。
两个人聊到浴缸里的水都变凉,柯无忧才眼泪汪汪握住楚瑜的手:“你现在懂了吧,陈淮年就是这样的专制。什么都要听他的安排。”
楚瑜想了想,也不能以偏概全。以他所处的位置,大概习惯了直接有效的行事风格,而忽略了对象的不同。
她不是他的妹妹,他也愿意跟她分析前男友的心理。是爱屋及乌的。
但是他大概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失败,不理解这种幽微的情绪反扑,那并不叫做“还想着他”。
而是——情感免疫系统的升级。
人生收之桑榆失之东隅。
楚瑜身体的免疫系统在当天晚上遭受到了病毒的入侵,烧到快三十九度。
病了三天,挂了九瓶水,外加吞服一堆花花绿绿的药丸。
再一头扎进实习工作和迫在眉睫的论文答辩准备工作里。
日子像流水一样的过。
回校的同学越来越多,图书馆的座位和校门口小酒馆的位置一样难求,微信里每天都有吃饭和喝酒的邀约。
宿舍里另外两个人也赶了回来。
楚瑜和柯无忧也搬了回去,最后一段光阴里同吃同睡彻夜聊天的同学情,且过且珍惜。
干洗店发了消息来,说她送去的外套已经干洗完毕。
她又发了消息给陈淮年,询问他将外套送去公司是否合适,无忧提过一嘴,说他好像去欧洲某国出差了。自从那个晚上过后,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消息发出去了两天,那头也没有回复。
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不想回复——以那天她单方面发脾气的场景来说,他不想理她好像也说得过去。
楚瑜捏着手机坐在宿舍床上,这么件衣服老放在她这里算怎么回事。
心一横,干脆直接拨了他的电话。
是个熟悉但又不那么熟悉的声音接的。
“你好,这是陈淮年的手机。他出去抽烟了,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的吗?”
不是他。
楚瑜莫名松了一口气,她回:“你好,是这样的。陈总有件外套在我这边,我干洗好了,想问——”
那边发出一声低笑,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他的事情我不清楚。如果你想找他的话,七点半我们在檀园有个碰面,他应该也会在。你直接找他沟通。”
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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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园九号是裴元松在海市的住址。
他挂上电话,又跟物业那边通了消息,然后才看向对面的人,“呐,按你的要求把人骗过来了,今晚是个什么计划?来来来,兄弟们给你参详一下。”
裴元松当初往公司推荐过楚瑜,对这个名字和这个人都印象深刻。
陈淮年刚从网球场上下来,一身深灰色的运动服,额间带了隐约的汗意:“机会不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吗?”
站旁边的惠于赫放下几乎见底的水杯插话:“根据我拍了这么多电视剧的经验,男追女,隔层山。你这还端着让人女生来找,不得行。”
恰逢海城卫视的春季招商会在今天举行,陈淮年也出差回归,一众圈中好友齐聚裴元松家。
这会儿夕阳西下,网球场上分队厮杀,场下也聊兴正浓。
裴元松知晓内情,笑得要打滚:“他倒是想效仿诸葛亮,将他那个破外套当孟获往人身上放个好几次的。才第二次借出去呢,人姑娘回去就发烧了。打个赌,看这次来的是不是跑腿。”
陈淮年不说话,神色难辨地捏着手机的手机查看消息。
他那天故意没有回她,她也没有再发过来问。
一旁坐着观战的程植挪到裴元松旁边,添油加醋:“老陈这张脸看来也没多大用处。人家前男友,小鲜肉,海大表演系,虽然我没见过,但就这八个字的含金量,你品,你细品。”
替换成人人都懂的中文就是,年轻,颜值高。毕竟海大表演系也是国内排得上号的影视演员后备役,出过不少知名演员。
惠于赫来了吃瓜的兴致,一脸的八卦:“具体说说。多金成熟男人和潜力小鲜肉,老陈这一仗胜算有限啊!年轻小姑娘的品味很难说的,有情饮水饱,只看自己喜欢。”
陈淮年放下手机,看向程植:“她在你公司,你也不知道她前男友信息?”
程植摇头:“我关心一个实习生的前男友做什么,公司里的人怎么看我。不过,你妹那么现成的资源库你不问,曲线救国找到我这里来了,你可真是……”
“病急乱投医。”裴元松替他把剩下的话补全了。
惠于赫有些抓狂:“不是,你追人管人家前男友干什么。重情义的姑娘,细水长流慢慢磨呗。”
程植和裴元松两人对视一眼,叹气:“人五月份论文答辩,六月份毕业,七月份去隔壁省报到。时间紧任务重,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程植倒很想帮他一把来着,秘书苗苗的情报网强大,说楚瑜走校招的路子进了隔壁省电视台的总编室,毕业后留在海城的可能性很小。
陈淮年少有对自己不大自信的时刻。
那天他在电梯里问她,“楚瑜,你这么委屈自己,不觉得难受吗?”
她回他说:“有句话您可能听过,用在这里刚刚好。道理我都懂,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他是第一次听说这句话,但不妨碍他理解这其间宿命般的深意。
陈淮年是商人,是在投资之前就将可能的产出或亏损算得清清楚楚的商人。他当然知道不是所有的风险都可以靠计算,或者衡量来回避,总还有一些无法克制的时刻和无法克制的人。
比如现在。
比如她。
楚瑜推了宿舍小伙伴们的火锅局,打车来的檀园。
她还没说出具体的别墅门牌号,只报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穿制服的小姐姐就引她上了一台小小的电瓶车:“裴先生交待过了,您要找的人在那边。”
她计划得很清楚。
为了避免再沾上攀附嫌疑,她去专柜买了一个深蓝色的男士钱包,算是感谢这几次有的没的接触和帮助。
礼物的金额不算低,做为谢礼很拿得出手,加上之前送过的袖扣,规格拉满,也不辱没陈淮年大总裁的身份。
一手还衣服,一手表达谢意。
然后互不相欠。
只是没想到来开门的是裴元松。
剑眉星目,一身休闲服,看得出来,相当的放松。
无忧说过,她哥的好友是影帝裴元松,集团公司里他的占股比重不低。上次在酒吧里匆匆一瞥,没顾得上搭话。
但眼下他的热度更高,有部他和当红女顶流拍的现代言情剧正在热播当中,男帅女美,经典宿敌变情人的题材,叠加先婚后爱buff。
播放量一骑绝尘。
她激动得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你好,你是我的影迷……啊不是不是,我是你的影迷。”
电视剧里迷人的律师先生就站在她面前,微微一笑,温和的说:“你好,是楚瑜对吧?请进。”
她就稀里糊涂地红着脸跟着进了别墅。
更让人脸红的是他对她的介绍:“陈淮年,找你的小朋友来了。这是楚瑜。”
一屋子男男女女的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看了过来,楚瑜认出不少电视上看到过的脸,星光熠熠到闪她的眼睛。
混娱乐圈的,都是些心思剔透的人精。
“陈淮年的”这个形容词词性往前面一加,nobody立刻变座上宾,她被带至客厅旁边的牌桌上,安置在陈淮年的座位旁。
“你等我一下。”
说这话的人像是心情很好,牌桌上的暖黄灯光照在他舒展的眉目和英挺鼻梁上,有种温和又闲适的放松感。
这是在朋友面前的陈淮年。
楚瑜宕机了三秒钟,思考“一下”可能包含的时间。
他们大概在玩□□,每个人面前的筹码数目都很均等,不像玩了很久的样子。
她是来还衣服的,又不是坐他旁边当花瓶的。
想了想,她鼓足勇气开口:“我能去找裴先生要几张签名照吗?我们班上的女生都很喜欢他的戏。”
桌上的其他人也听到了这话,静默一瞬,陈淮年对面的男人嗓音里就带了怨:“啧,眼里只有裴元松一个啊?没其他人了?”
也是电视剧里的熟面孔。
楚瑜飞快从记忆库里调出一部她看过的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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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急忙撇清:“您演的天庭上神,至今是我们心目中白月光一般的存在。就是下线得太早了,不够看。”
一碗水端平到了细节处,听上去就很像那么回事。
惠于赫捏着手里的牌笑,朝沙发那边直接喊话:“裴元松,快来给陈淮年的小朋友签个名。”
陈淮年的名号很好用。
影帝的脾气也好得不像话,还特意问她班上有多少女生,三十张是不是够用?
又说她们系里的好多老师他都打过交道,学校里表演系的谁谁是他下部戏的女主角,“感兴趣的话,你和无忧到时候可以来片场看一看。我听说无忧还没有想好毕业后要做什么,多接触,多尝试,说不定就有灵感冒出来。”
陈淮年将手里的牌塞给其他人,转过身来就看到这么一副相谈甚欢的景象。
一段时间不见,她头上的灰蓝色掉成了更偏灰色调的颜色,乖顺的别在耳后,只一双亮晶晶的杏眼暴露她的喜好。
她大概是真的很喜欢裴元松,一边红着脸觑他,一边将手藏在身后扭啊扭的。
活脱脱的小迷妹模样。
是和在他的身边截然不同的状态。
她或许在她的前男友身边也这样,是轻松的,爱慕的,而不是像在他身旁一样紧绷又紧张。
楚瑜没有料到陈淮年说的“一下”真的就是,一下。
她正和裴元松聊得热烈,他就过来站在了她的身后,“我送你回学校。”
心里再觉得遗憾也不好表达出来,今晚的意外之喜全靠陈淮年带来。
她回头看他又恢复了冷淡的脸色,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拒绝:“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很方便的。”
裴元松像是没有察觉两人之间言语的推拉,递过来他的手机在楚瑜的面前。
“那我加一下你的微信?到时候让我经纪人告诉你和无忧具体时间。”
楚瑜只觉得陈淮年和柯无忧两人的面子真大,看看,她这就加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当红影帝的微信了。
她扫了对方的二维码,备注好,又非常真诚地道了谢。
裴元松还嘱咐她:“签名照要是不够的话,你再告诉我。工作室还有很多,我可以寄给你。”
亲和得跟邻家哥哥也没什么两样了。
楚瑜如踩云端,觉得夜风里的夏日气息更盛,散发温暖幸福的能量。
檀园离海大的校园不算远,陈淮年开得快,脑海里盘旋了一路好友的长相,粉丝吹了n年的神颜,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对年轻女孩子的吸引力那么大吗?
快到她宿舍的楼下,才冷不丁开口问了一句:“到时候打算买什么礼物谢裴元松?”
送还给他的袋子里又多了一样礼物,陈淮年没有追过人,但也知道这种状态下的楚瑜,甚至没有将他纳入一个“可能追求她的男人”的范畴。
楚瑜的心里快乐得冒泡,回说:“以后继续支持他的作品。”
裴元松从不收粉丝送的礼物,除了信件。他说,你们喜欢我的作品,就是对我最大的认可,我已经在工作中赚了足够的酬劳,不需要你们再为我花钱。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差异怎么可以这么大。
她得了他一点甚至算不上照顾的照顾,立刻巴巴回礼表示感谢,一副生怕多和他扯上一点关系的样子。到裴元松这里,又是支持,又是加微信的。
陈淮年猛地踩了下刹车,皱着眉看向副驾驶座:“你知道裴元松有前妻吧?”
楚瑜点头:“知道。他们……有复合的可能吗?”
裴元松的感情状态又不是秘密,他的前妻是好莱坞的一个华裔演员,知名度不算很高,但长相和身形极具风格,是时下圈里少友的女打星。二创网站每次做他的cp向视频,和前妻姐的剪辑切片都能蛊倒一众粉丝。
温润如玉和刚烈似火,性张力拉满。
陈淮年嗤笑一声,乜斜过来冰凉的一眼:“怎么?有想法?”
阴阳怪气得很,似乎很不满她向他打探朋友的私隐。
“我就是觉得,他和前妻姐非常合衬。”楚瑜解释。
新剧里裴元松将恋爱里的甜蜜拉扯演了个十成十,有他的资深粉丝在自留地里感慨,你猜他几年前拍的那部都市剧为什么被人诟病感情戏太假?是谁教会他这部剧里那些非常有苏感的小细节的?据说很多都是他拍摄时向导演提议的哦。
正主盖章过的过期糖磕起来最要命。
这一番对话将陈淮年的心吊得七上八下的,他倒情愿是股市的曲线如这般动荡。
偏偏始作俑者毫未察觉,还弯下腰来同他说“谢谢陈总,再见。”
陈淮年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轻一落:“不敢当。我那旧外套何德何能,你再多感谢两次,它的价值都赶不上你礼物的价格了。”
楚瑜觉得这句话讽刺意味过浓。
无忧的哥哥可真的太难伺候了,她讪讪:“我妈妈说,礼多人不怪。”
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又递出去一重话柄,“我妈妈说”,多么妈宝女的一句话。
幼稚园的小朋友都不用这样的话术了。
但陈淮年就那么看着她,别有深意地说:“那我如果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