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断崖式分手后》
1. 第一个泡泡
《被断崖式分手后》
文by谭之容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
冗长的方案讨论会结束之后,与会的几个高管很快走了个干净,只剩陈淮年和他的秘书。
林放捧着ipad向顶头上司转达市场部的建议:“……和Athna影视传媒合作的新闻会在今晚八点发布,届时需要您的个人账号也转发一下。文案已经准备好,我先编辑好放存稿箱?”
不怪他如此贴心。
上次公司开辟新业务线的通稿出来,陈淮年也按照市场部的要求转发了。只是一句漂亮话也无,简简单单系统自带的两个字。
“转发。”
市场部众人:“……”
白瞎你那千万粉丝级别的黄V账号了。
她们如此在意老板的新媒体账号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作为SU集团的总裁,近几年公司的业务由广告的后期特效制作拓展至电视电影行业,去年公司提供现场拍摄技术支援的好莱坞动作片《追光》更是大获成功,横扫欧美各路电影节技术奖项,票房也赚得盆满钵满。
《追光》在国内上映的时候,陈淮年尽地主之谊,陪着导演和主演们走了一次红毯,意外在一众演员中杀出一条成名路。
原因无他,颜值太高了。
加上公司市值瞩目,他的个人账号由此一夜间涨粉百万。
此后公司参与制作的每一部影片出来,SU集团及其总裁的名字也一再被提及,市场部自然乐见其成,借势将话题热度转化为实打实的公司营销推广。
问就是“拥抱流量”“物尽其用”。
此刻,林放盯着老板账号里的未关注人消息,心中的警铃大作。
【你这个人,真的和我的眼光一样烂。就连分手也这么没种……】
……
头像是一尾游动的蓝色金鱼,凤尾摇曳如翩跹裙摆。
后面的话林放没敢继续看下去,但毫无疑问,事关老板的隐私,不是他该知道的。
公司里不是没人好奇过陈淮年的另一面。
根据公开的资料,他在夏威夷出生,幼时父母离异,在美国读完大学之后去了巴黎,在那里,他和当时还是小透明的影帝好友裴元松一起成立了SU集团的前身工作室。
从最开始五个人的小作坊,到现在海内外九家分公司。随着业务范围的扩展,营业额更是以滚雪球般的速度急速发展。
一句话总结,年纪轻轻,身家过亿。
除此之外,公司员工对他的了解并不比外面的人多多少。
他好似一台无情的工作机器,只栖息在每一个城市的酒店顶层套房。
捏在手里的手机瞬间变成烫手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要怎么跟老板汇报。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后台有没有网友的靠谱建议,对公司的发展有益”,还是说,“不好意思,您女朋友好像发了消息过来……”
虽然他也和市场部技术部那群人八卦过老板,但从来不包括直面老板的桃花债啊!
主位上的人像是察觉到旁边的注视,陈淮年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秘书。
“有什么问题?”
身形高大的男人身着一身黑色手工定制西装,眉骨高耸,眼神深邃。
微蹙的眉间似是写了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先前开会的时候,陈淮年也会时不时流露出这种淡淡的疲累感,林放自动将其解读为“长途飞行,劳心劳力”。
但眼下他突然福至心灵,也许还因为情路不顺,在异国和不为人知的女友吵了架,却又不得不因为公事负气回国。郁结于心,能有好脸色才怪。
良好的秘书素养和发散至八百里之外的八卦思维在脑海里打架。
林放下意识点头,旋即又摇头。
陈淮年的工作团队,延续了他强烈的个人风格,细致严谨,高效主动。
共事这么几年,他也知道老板的性格,不怕员工犯错,就怕犯错不自知,延误最佳补救时机。
林放飞快按下锁屏键,将手机推到老板的面前,低头承认错误。
“刚刚不小心看到您账号里的私人消息,需要您亲自处理。”
“对不起。”
面容解锁。
陈淮年一眼扫过已经被打开的消息页面。
【你这个人,真的和我的眼光一样烂。就连分手也这么没种……】
消息发送时间是昨天的凌晨。
这种自损一千杀伤力几乎为零的骂法,让陈淮年又疑心自己的理解能力出了差错。他在国外长大读书工作,一直被朋友损是“中文宿敌”。
他又逐字逐句默念了一遍,确定自己的理解没有问题,然后才继续往下看。
【我们谈一谈,好吗?】
【我尝试努力理解你的立场,但又觉得委屈,在一起是两个人的决定,但为什么承受感情烂尾结局的,只有我一个人。这不公平。】
【好聚好散,我以为是对一段感情的基本尊重。】
……
陈淮年:“……”
网友新型吸引人眼球的话术?
剩下的内容太长,手指头一划竟然拉不到尽头。
陈淮年的中文阅读水平不及英语,大面积的中文字看得他眼角直跳,干脆直接切到对方的主页。
粉丝的数量不多,才十二万出头。
数字下面是两个女孩子头碰头的照片,脑袋做了卡通化特效处理,但不妨碍他认出其中一个正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柯无忧。
那件小香风外套上别的胸针,正是他前年从拍卖会上买下来的芭蕾舞伶,舞者小人裙摆上红宝石与钻石的搭配独一无二。
是柯无忧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陈淮年这才想起前天晚上这个妹妹敲开他的门,拿他的手机鼓捣了一阵,又噔噔噔跑走了。
来去都像一阵风,只撂下一句话:“你的私人号码闲着也是闲着,我注册了一个软件,有急用。你别动,也别看,就当它不存在。看了的就是狗……”
那时候他正在听电脑里的北美市场总结汇报会,闻言一心二用扫过去一眼。
柯无忧意会,立马改口:“……就是小狗。”
她发错人了?
陈淮年对妹妹的感情状态本不大在意。
两个人之间横亘了七岁的年龄差和将近上万里的物理距离,本就没有同生共长的兄妹情。他也是直到去年集团将业务重心迁至海城的时候才和她有了更深一点的接触。
而且年轻人的分分合合都很正常,但这些话透露出来的意思很明显,“她”在这段感情里是被分手的一方。
还被分得相当惨烈。
他向来护短。
会议间的气氛随着陈淮年紧皱的眉头凝滞起来。
林放不自觉地舔唇,老板今天的日程还差最后一项,和家里人吃饭,再不出发路上就要开始堵车了。
他要不要提醒一下?
“你帮我查一下,无忧她之前谈的那一个……”
林放还没来及回答。
陈淮年自顾自结束了话题:“没事,不重要。”
他在这个并不大熟悉的软件里按到了用户页面,头像是NBA的一个球星,用户名字是一串数字,关注的其他用户更是五花八门,从篮球明星到游戏赛事,从独立影评人到育儿博主……只是主页一条动态消息也无。
——并不是他的账号。
陈淮年稍有波动的心绪平静下来。
写剖白小作文这样委婉的风格,本身就非常的不“柯无忧”;但顾头不顾尾,拿他的私人手机创建了小号而忘记退出,倒是很“柯无忧”。
事情至此只剩最后一个明显的答案。
陈淮年松口气,他的爱心和耐心都有限,没精力普渡亲朋之外的人。
但他到底不熟悉这个app的应用,又将手机递给林放。
“我的账号和密码你应该有记录,重新帮我登录一下。”
顿了顿,多加了一句解释,“这个账号不是我的。”
林放压下自己的八卦心,露出了然的微笑:“好的,我来操作。”
您是老板您说了算。
倒用不上账号和密码。
首页左上角可以直接一键切换到另外一个账号,点击,映入眼帘的是他熟悉的黄V账号。
林放将手机放在会议桌上,当着陈淮年的面展示。咳,世事无常,万一以后和好,老板还要继续用小号谈恋爱呢!打工人的第一要则,always have a plan B。
复制,粘贴,保存,然后淡定汇报:“今天晚上八点钟之前我会再提醒您一遍。”
陈淮年颔首,拿过手机,起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林放跟在后面悄悄打量他,肩宽背阔,擦得一尘不染的深棕色手工皮鞋踩在灰色的地毯上,悄无声息但又步履带风,在洒满落日余晖的公司走廊里走出了一种目标明确又高效的都市丛林感。
实在无法想象,看起来挺洁身自好的精英老板,私底下竟然是个……渣男,还是敢做不敢当的那种,冷暴力人家分手?!分手了还说不重要?!
难怪私生活一向成谜,烂成这样是该创个小号偷偷谈的。
与此同时,海城大学女生宿舍里。
柯无忧推开宿舍门的时候,遮光窗帘紧闭,里头陷落在一片静谧的黑暗里。
宿舍一隅的床铺微微隆起。
“小鱼,快起床!”
她毫不客气地扑在对方床上,手脚并用扒拉被子下面的人,“你周阿姨,我的母亲大人,约我们吃晚餐。”
轻快语调打破室内沉寂的氛围。
高分贝的声音和身上的重量将楚瑜从纷乱繁杂的梦境里拖了出来,她从被窝里坐起,闭着眼睛复述好友的话,“……你妈妈要约我们吃饭?今天吗?为什么?”
柯无忧起身将宿舍的窗帘拉开,推开紧闭的玻璃窗。
早春三月的和煦阳光趁虚而入,也一并送来校园广播的声音,女生宿舍楼里的喁喁人声,和春天里树木的芳香。
“今天外面的天气很好,我们等会儿可以一起走一走。闻一闻花香,看一看绿树。”
她坐回床沿,跳过楚瑜的问题陈述道。
宿舍四个人,另外两个保研的保研,旅游的旅游,全都不在校。
楚瑜垂眼盯着床上粉色被套上的浅绒小花,迟缓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一天。
吃不下,也睡不安稳。用尽全身力气回复了导师的邮件,剩下其他同学的微信消息和电话都没有理会,又缩回了被窝里。
蜷着,让人觉得安心。
“正在好转中。……今天去他号上骂他了,所以愈合速度加速了百分之一。”
她声音低低,牵动嘴角试图扯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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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其琛的新账号还是柯无忧给她的,在被分手后的第31天。。
对方在开学之后即注销了所有和她有关的社交软件,只留下最后一句话,“我们暂时分开一下吧。”躲避的姿态很明显。
而明明前一晚,他们还在商量返校之后去哪里吃午餐。
柯无忧叹气。
这句话不算谎言,但也绝对称不上什么好消息。
楚瑜能骂出什么话,她闭眼都能想出来。
温和克制,疏离平静,和她长大的那座水边小城给人的感觉一样。
四年好友,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柯无忧凑更近,语气蛊惑:“大胆地骂,发泄出来就好了。他看了难受了,你就舒服了,宇宙能量守恒定律。”
刚返校的时候,得知好友被分手,她还拍手安慰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时候不知道这场分手的戒断反应会这么强烈,楚瑜嘴上不说,但日渐消瘦的身形和眼里消失的光做不得假。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柯无忧自己谈过的几任,全是她主动提的分手,自然也没有经历过这种苦楚,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宽慰她。
像今天这顿晚餐一样,将她拉进自己的生活,去看看周围鲜活的世界。
楚瑜也心知肚明。
她从床上爬下来,进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犹觉得不够,将小冰箱里的冰块倒出来一些,将脸埋了进去。
“消水肿。”
她语气温柔地和紧跟着她的柯无忧解释,镜子里的人也好似吸足了水分的绿色植物,有了一点振奋的模样。
只是眼下的青色泄露这些天的煎熬。
柯无忧飞快扫过好友全身。
浅绿色绵绸睡衣,头颈微垂,下巴尖尖,乌亮长发顺势散了满肩,唯有一缕青丝不经意停留在她深陷的雪白锁骨上,显得整个人如枝头的树叶一般,又薄又轻。
“那么个渣男,也配你为他伤心又伤身?!给他脸了。……要不我去表白墙发帖谴责他,让全校师生看看沈其琛的嘴脸。”
楚瑜随意擦掉脸上的水珠,轻声说:“你这才是真的给他脸。”
表演系的那帮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黑红也是红。
只怕不够红。
柯无忧颇有种“豆腐掉进灰里,吹不得打不得”的憋屈感,唯有转身从自己的柜子里掏出两盒面膜来,豪气拍在楚瑜面前。
“‘前男友’面膜管够,早晚一片,保你红出新传学院,红过那个渣男。”
海大新传学院的美女如云,各有千秋。
但楚瑜的漂亮是独一份的,那种漂亮不是红唇大波浪的攻击性美貌,而是南方女孩的温润知性。
饱满额头,利落轮廓,加上尖翘鼻尖,一笑起来仿佛被阳光照亮,有种非常明亮又清澈的气质。
大一报到那天,柯无忧推开宿舍的门,有人穿着白T仔裤在擦拭屋里的灰尘。八月底的烈阳给女生镀上一层眩晕的金色光晕,像是复古电影里某种奇妙的幻象。
她悄悄用气声问她妈妈:“……我是不是走错楼层到表演系的宿舍来了?”
两个人的性格南辕北辙,却在教务系统这双命运大手的安排下,分在了同一间宿舍面对面的床铺,日日抬头见低头也见,最先认识的人顺理成章变成了友情最长久的朋友。
楚瑜在眼下多扑了两层遮瑕,又在脸颊上淡淡扫了一层珠光粉的腮红,乌黑长发卷出蓬松弧度,略微成熟又乖巧的装扮。
一朝情变,日子过得糊涂,人也如同枝头鲜花一般失了精气神,全靠精进的化妆术挽尊。
两个人手挽手从学校出发去餐厅,出了地铁就看到一台银蓝色双拼的劳斯莱斯从眼前驶过。
车子打了右转向灯停在不远处巷子口的樟树下。
叠加的字母logo显眼,更打眼的是后座伸出来的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指间夹了一点猩红,浅淡白烟悠然直上。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柯无忧随意地一挑下巴:“初恋实在难以忘怀的话,你谈个那种极品吧。看车,有钱;看手腕,身材高大。新情疗旧伤,一举两得。”
地铁二号线转四号线,从城南来到市中心。
两人肩并肩聊了明星八卦聊同学毕业去向,最后的话题不出意外地转到失恋治愈指南上。
接受现实,释放情绪,然后转移注意力,建立积极社交圈。
网上搜到的攻略就是这么说的。
柯无忧简单粗暴地将后两项合二为一,试图用男色这一味猛火将她从失恋的泥沼里拉出来。
楚瑜也认同豪车帅哥的搭配相当养眼:“这个构图如果拍成偶像剧画面,镜头美感应该不输现在热播的那部韩剧……”
十六个分镜头,从豪车车门开始,到推开宴会大厅的背影,男主角的神秘感拉满,直接爆上热搜。那天她还拉着沈其琛讨论了很久这个炫技般的开场,感叹隔壁国家最该申遗的应该是他们的电视剧。
说话间,有人自豪车的后座推门出来。
先是皮鞋,黑色西装裤包裹的大长腿,然后是被卷起袖口的黑色衬衫,视线最后落在男人露出的侧脸上。——比她想象的还要立体,却意外有点儿眼熟。
柯无忧调笑的声音猛然被掐住,辅以痛苦面具脸。
“朋友,我不能推你入火坑。我收回说他是极品的评价。”
“陈淮年这种无情资本家,pass。”
2. 第二个泡泡
陈淮年。
楚瑜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她没有见过陈淮年的真人,只在社交媒体上刷到过好友这位传奇哥哥的照片。
柯无忧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表情看新闻下面的一水儿叫老公的评论,直接下结论:“太肤浅了,长得帅又有钱了不起啊!”
当哥的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无形中极大拉高了周茹女士对女儿的期待。
所以柯无忧对陈淮年的感观有点复杂——既欣喜哥哥的出手大方,又恼火总是被母亲拉出来和他比较。
无形的拉踩真切伤害了青春期少女的心。
学校里除了楚瑜没人知道两人还有这一重亲属关系。
班上另外一群女生马上反驳:“当然了不起了。长得帅说明基因好,有钱证明人家能力强,身材看着也不错,窄腰宽肩的。”
“宽得好像能扛起两个我……”
“那再加上我!”
话题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歪了。
柯无忧附在她耳旁悄悄说:“都是参照物选得好。在那么一群发福秃顶的中年大叔身边,佩奇进去都能被衬托得眉清目秀几分。”
楚瑜当然百分百无脑站自己的好友。
但眼下天光还在,落日余晖的金红交织铺陈在他的身后,真人带来的冲击感比照片的更直观。
“帅”一字太过敷衍,正处在男人全盛时期的陈淮年气质凌厉,投向她们的视线里带着冷淡的疏离感,却又在目光触及柯无忧的时候不经意变换了感觉。
温和的,贵气的。黑漆眉眼里转瞬漾着软化后的笑意。
“哥。”
“……陈总。”
两个人的声音一前一后。
陈淮年面容平静地“嗯”了一声,转身朝巷子里面走去。
多少带了点儿长辈的范儿。
柯无忧嘴型夸张:“陈总?”
眉毛抖得几乎要飞起来。
楚瑜捏住她作乱的手指,正色:“……从社会学角度来说,我应该这样叫他。”
全赖柯无忧刚刚投下的重磅炸弹。
地铁经过二号线的鸳鸯湖站,她忽然虔诚闭眼摆出拜拜的姿势:“站名都这么浪漫,菩萨保佑,让我们沾沾鸳鸯的桃花运吧。等我们开始实习了,请赐我们一段一心一意一八零以上双开门腹肌胸肌大长腿齐全的贴心情缘!”
楚瑜提取其中的关键词:“什么实习?”
柯无忧匪夷所思瞪大眼:“我还要了你的简历……你别告诉我你想临阵脱逃!”
毕业季,她最大的烦恼是咸鱼对躺平生活的渴望和周茹望女成凤之间的矛盾。
在她第n次凌晨悄摸归家后,周茹女士大手一挥,决定将小女儿打包进大儿子的公司。专业对口,亲情事业两不误。
也不知道她怎么说动的陈淮年。
柯无忧笑得花枝乱颤:“总不能骗他说我学业优异,文武全能吧!……反正这两个月闲着也是闲着,你就当陪我。忙起来了,就没时间想那些破事儿了。”
楚瑜怔了怔,轻轻点头。
失恋在哪里不是熬,日子还是得过,实习至少还有经验可以赚。
“谢谢你。”
“不,我有私心的。我那点水平藏不住,陈淮年可不像会帮我在我妈面前打掩护的人……所以,我的零花钱就拜托你了。”
周茹深谙女儿的弱点,答应柯无忧一拖二去实习的条件,是在她面前挂了一颗叫“零花钱”的胡萝卜。胡萝卜的大小根据她的实习表现来。
就此稀里糊涂敲定未来两个月的去处。
所以有了这一层铺垫,见到一身精英打扮的陈淮年,楚瑜丝毫不感到意外。
两个女生你戳我我戳你跟在未来老板的身后进了餐厅的门。
青砖灰瓦的民国建筑,门口还挂着“文物保护单品”的铭牌,坐落在小巷深处,清幽又安静。白衣黑裤的服务生领着三个人左转右转的,最后穿过一片葱翠竹林,庭院内流水潺潺,琴音袅袅。
周茹一身绣边黑丝绒长旗袍,饱满白珍珠耳饰和项链搭配得相得益彰,正站在一楼包厢的窗户处朝她们招手。
柯明义也是罕见地一身西装。
楚瑜的心里又将这顿饭的重要等级往上提了提,只是面上不显。
依然笑脸盈盈,依然配合柯无忧耍宝。
她获得超过旁边两兄妹的关注。
周茹很喜欢她,纳罕说:“大四是不是太忙了?怎么瘦这么多。”
柯无忧赶紧插话进来:“论文校招同学聚会实习工作行李打包……一天八百件事。”
略过她失恋的事情。
周茹哼了一声:“那你上周回家还抱怨长胖了,要减肥。”
柯无忧看向她妈:“我这是减肥失败的典型……不像小鱼那么有毅力。”
楚瑜看着温和,实际要面子得很,天天顶着一张笑脸装正常人,既肝论文,偶尔也随还在校园里的同学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只有同宿舍的柯无忧知道,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吃了点什么扭头就吐了,全靠网上买的成人奶粉吊着。
旁人问就是正在减肥,“春天不减肥,夏日徒伤心”——多么合情合理的理由。
周茹心疼:”还是要多吃一点。越是忙,越要注意身体。”
寒暄间,服务生开始上菜,并示意:“菜已上齐,请慢用。”
柯无忧举着手机站了起来:“等一下,这样的时刻我先记录一下。”
说完咔咔咔变换不同角度拍了好几十张,顺便偷偷将陈淮年的右手拍了进去。
然后挑滤镜P图,再加定位发朋友圈,仅对沈其琛的那帮共友可见——没错,作为池鱼,她也一并被正主拉黑了。
【好吃的晚餐,有趣的新朋友。】
过不了几分钟,又状似不经意在这条内容下发评论:【沾我鱼的光来蹭个饭啦~】
不蒸馒头争口气。
沈其琛装死全方位拉黑她和楚瑜,表演系那帮共友平时一个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真去问,又推脱在外拍戏没留意对方的近况,只有他的一个舍友含糊说,阿琛也有苦衷,他说到时候会回来解释。
柯无忧就要叫他们知道,凭什么只让我家小鱼难受,人太空站都有WiFi呢!小鱼又不是非他沈其琛不可,没有沈其琛,还有李其琛钟其琛。
至于陈淮年么,现成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这顿饭宾主尽欢。
话题围着日常生活展开,同时也不忘将楚瑜拉进讨论里。偶尔提及前程问题,楚瑜才谨慎开了个头:“陈总现成的榜样在这里……”
她拿捏不好朋友哥哥和未来老板之间的分寸,只能临时从记忆里搬“领导听了喜笑颜开”的话术。
校园论坛上学姐免费教学。
她当时扫了好几个据说会让老板神清气爽的开头,一边看一边怀疑,真的有boss会喜欢吗?
陈淮年喜不喜欢她不知道,柯家夫妻是肉眼可见的愉快:“小鱼这么见外做什么,跟无忧一起叫‘哥哥’就好。”
年轻女孩子轻轻抿嘴一笑,脸上发热:“他太厉害了,我自惭形秽。”
梨涡浅浅,让人觉得敞亮又真诚。
而厉害的意思是,各种世俗意义上的,财富,能力,见识。
陈淮年也在笑。
——他并不反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家人朋友提供所需要的帮助,何况只是实习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但如果对方知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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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懂分寸,那显然更好。
他已经有了血缘关系上的妹妹,没有再多一款妹妹的想法。
这场饭局他本已做好彩衣娱亲的准备,但眼下显然没了用武之地。
好在柯明义在旁,两个人凑一起谈股票,谈投资,再聊聊车子,也显得其乐融融。
一桌子精美菜色,楚瑜原就没什么胃口,多应和几句周茹的关切举箸间更慢。
放在桌上的电话这时有消息跳出来,来自张叙。
沈其琛的同班同学,在她和沈其琛确定恋爱关系之前,张叙给她送过一段时间的玫瑰花。
【有空聊两句?刚看到无忧的朋友圈,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瑜和人打过招呼,推门出去。
院子里很安静,间或有其他包厢的声音飘出来一些。
门口的服务生见有人出来,第一时间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助。楚瑜举起手里的手机示意。
张叙在那头直截了当:“你和阿琛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楚瑜并不觉得这个话题适合发生在她和曾经的追求者之间,她开口:“不久之前。”
对面急切:“为什么?”
楚瑜觉得好笑。
关于两人恋情里的一切,她早在过去的几十天里翻来覆去地,近乎自虐般的反刍了一遍又一遍,好友好不容易短暂转移她的注意力,他身边的人又跳出来,提醒她回头看。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但现在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她知道自己多少有些迁怒了,海大表演系的学生在大二之前是不允许外出接戏的,大三之后经过学校的审批才能出去。而同为大四生,张叙见沈其琛的时间说不定还没有她见的多。
在这次突然的断联之前,沈其琛接的戏都是在海市或者周边地方的。
那边斟酌片刻,问:“你现在还好吗?”
而好和不好都和人没有关系了。
楚瑜挂上电话。
临近开学的时候,她还在早春的风里对电话那头的男友说,这个季节太有一种让人想好好生活好好做人的温柔了。
那时候的她怎么能想到,人生往往与想象背道而驰,对方亲手打破这温和,毫无征兆,毫无预警,一夕之间他拉黑了她所有的社交方式,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过去的时光有多么丰沛,亲密的转折就来得有多么突然。
有风从脸上拂过,带了点轻微的凉意。
楚瑜抬手抚脸,才发现不自觉地流了眼泪。
不是所有的不爱或者不甘心都可以精准计算,总还有一些无法被理智控制的时刻。
比如现在。
情感上懂得要割舍,偏偏生理上还滞后般的软弱。
楚瑜痛恨这种软弱。
她偏了头,将湿意抹去,冷不防从打开的半扇雕花窗棂里对上一双沉静的眼。
男人正拎了茶壶从桌前直起身来,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了外头的景。
春日时分,窗前的两株玉兰树开得正好。
花影里,春风摇曳,有玉兰的花瓣自枝头飘落,落在树下女生的黑发上。
一扇窗,一树花,旧日风雅与落泪美人相融其间。
整个场景沉默得像一幅装裱好的水墨画。
楚瑜呆滞片刻,后知后觉自己的举动多少有些叫人误会,亲密和气的家宴,圆圆融融的气氛,无论出于何种缘故,她的眼泪都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干扰。
她转过脸,神思缥缈地回想论坛上学姐的教学,有没有说这种情况等会儿进去要说什么?
陈淮年淡漠转移视线,将茶壶放归原位,又压了压衣襟坐下来。
然后转头问柯明义:“叔叔,您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3. 第三个泡泡
这顿晚饭的尾声,柯无忧打包了一份瑶柱蟹籽燕窝粥。
楚瑜放在宿舍的小冰箱里,用了两天的时间才吃完。
柯无忧心满意足,觉得好友正常进食就是开始好转的标志。连去实习这件事情都变得面目可亲起来,忙点好,最好忙成旋风陀螺,睁眼工作闭眼深眠,有限的精力奉献给工作。
毕竟,坊间早有出圈名言:事业从不背叛人。
又借实习的名义出去采购了一波。
从一楼的大牌专柜逛到三楼的精品买手店,肆无忌惮地狂刷卡,还硬塞了两条真丝裙子给楚瑜,美名其曰:“我哥给的置装费,去他旗下公司工作时穿。”
完了幽幽总结,“好一招原汤化原食。”
楚瑜实在无法不笑出来。
两人是直到人力资源的小姐姐主动联系,才知道自己要去的公司叫做“太初”,陈淮年投资的公司之一,而非他那间在业界金光闪闪的集团公司。
事主本人发过来的解释也简单:“我司总部对专业程度要求比较高,暂时未能匹配到合适你们的岗位。”
换而言之,你们的水平还不够。
柯无忧一边高兴不用和亲哥共事,一边真情实感回过去三个字:“人言否?”
那边直接给她转了一笔五十万的费用,外加五个字:“抱歉。零花钱。”
“……失策了,早知道我表现得更愤怒一点。”
两个人担了兄妹之实,却没有实打实长期相处的经历,互相对彼此的了解全靠周茹这个当妈的做中转站,是以完全没有正常兄妹间的亲人滤镜。
楚瑜很上道地平息好友的叹息:“资本家的羊毛,少量多次地薅,才能长久。”
事实证明,资本家的眼光很好。
新公司不仅风水和业务方向和两个人很搭,连地理位置都绝佳。
坐落在海城新晋的知名文化艺术区。
一条马路之隔即是海城大名鼎鼎的国营影视集团,围绕它的是大大小小的上下游相关产业。大至摄影棚,制作公司,传媒公司,互联网广告公司,小至健身房,餐厅,小吃店,花店……一应俱全。
同时,它和海城大学一北一南,在地铁二号线的首尾遥相呼应。公司与宿舍,两点一线。
柯无忧表示服气:“……他一定属机器人的。”
新公司的氛围愉悦。大概因为同时入职的还有一批同龄人的缘故,两人融入得飞快。
楚瑜去了宣传组,柯无忧则被艺人统筹组挑了过去。然后就像TVB剧集里那样,两人开始朝九晚五,加班熬夜,电话渐多,微信群渐密。
而楚瑜联系最多的人也从从前的沈其琛,摇身变成了不同组别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通讯录由此扩大,夜间的睡眠时长也延长了一倍。
但她的置顶始终还是沈其琛,只是备注名字换成了他的大名。
在发现自己被他拉黑的那天,就想过要不要取消他的置顶。
手指悬在手机顶端几秒,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
继续保留。
那句“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的系统提示,和前面红色的惊叹号,是撒在伤口上的盐。
也是她深夜软弱生出渺茫求和心肠时候的最佳护具。
柯无忧无意看到就感慨,我们女人就是要对自己这么狠,胜己者强。男人么,只是生活的点缀。
热血的感慨发出没有半秒钟,就看到陈淮年在苗苗的陪同下步入老程的办公室。
苗苗是老程的秘书,老程则是公司的总经理,大名程植。
实习生们一秒噤声,默契挪回各自工位摸出手机疯狂八卦。
【一分钟之内,我要他的所有资料,包括但不限于身高体重三围家住何方存款几个零……】
有人则直接在群里艾特了程植,附言:【老板,交出他的联系方式,剩下的我们自由发挥。】
只柯无忧一脸便秘表情悄悄发消息:【周女士让你来的?】
没有得到回复。
陈淮年确实没有当代年轻人时刻盯手机的习惯。
他是在出差回来的路上被林放提醒,说前面的园区就是柯小姐和她朋友实习的地方了。
扔了两个人过去,于情于理是得去看看。
车辆转进园区。
喧嚣都市氛围立刻转变为植物公园背景,绿化带里的早樱和海棠开得如云雾般热闹,一栋栋三层小别墅掩映其间。
出差之前,海城还是凄风苦雨。飞机落地,寒潮散尽,迎接他们的是春日暖阳。
林放扭了头,声音里少了总秘的沉稳:“程总这个地方选得真不错。”
“是还可以。”
低哑嗓音由车后座传来,伴随着开车窗的声音。
陈淮年是临时起意过来的,自然也没有预约。
但投资人的名头好使,前台叫来苗苗,立刻有人恭敬引着往里走,同时不忘解释:“程总去对面影视集团旗下的超媒子公司了,说是和前同事聊聊。”
林放代替自家老板表示,等会儿也没有关系,是他们来得突然。
等了半小时,等来了满眼笑意的程植,灿烂得和窗外的阳光有得一拼。
“我说什么来着,早叫你来看了。这下好了,有人质在我手上,主动跑过来了吧?
自敲定投资份额等细节后,余下的工作便被陈淮年手底下的人接手了,这是他第一次来公司。
至于目标是谁,程植八卦兮兮凑近了问,“来看mēi mēi 啊,还是měi méi?”
周茹是地道本地人,作为她的儿子,陈淮年哪怕不会讲方言,也知道两个“妹妹”发音之间的差别。
一调之差,意思千差万别。
陈淮年往沙发里一靠,眸色黑浓:“两个人都是我妈的心头肉。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得了,不然人还以为你公司多不正经。”
程植一个步子蹿去他的旁边,声音谄媚得要滴水,“别‘你公司’啊,说得好像你没投资一样,多见外,咱们的公司。这不咱妹妹都来太初实习了吗?”
公司取名的时候,陈淮年投了太初一票。取自《圣经》,“创世纪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
他并不信基督教,只是单纯喜欢它的涵义,宇宙起源之时,混沌之中有种精妙的被击中的感觉。
和投资的感觉颇为相似。
说话间,程植站起来,将百叶窗窗帘拉开一条缝,右手一勾,示意陈淮年来看。
语气不无得意:“我给咱两个妹妹都安排了最好的工位,脾气最好的项目组组长。”
公司是开放式布局,大而开阔的空间,明亮的落地窗,高至天花板的绿植,以及间或穿梭其间的年轻男女。
——和时下其他公司的布局大差不差,他刚刚经过的时候已经扫了一眼。
柯无忧正和一群人半围站在一个女生的后面,姿态殷勤地给坐着的女生按肩膀。
另外几个也没闲着,捧奶茶的捧奶茶,扇风的扇风,还有小意温柔给她敲腿的。
而被众星捧月的那位已然陷入发呆状态,单手托腮,眼神发虚地盯着某一处,像个精致的人偶娃娃。
呆呆的。
陈淮年看了一眼,“……是安排得挺好的。”
带了些揶揄的语气。
周茹在他面前说柯无忧实习后人就成熟了不少,眼里开始有活儿了。但眼下这幅场景,大人模样没看出来,护犊子的姿态倒是很明显。
程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刚刚的话题又续上了:“小鱼妹妹不光在公司里受欢迎,整个园区你打听打听,因为她,我们公司楼下都快成男生的打卡点了。”
陈淮年声线平直:“她们在讨论什么?”
他的面色平和,毫无波动,像是根本不在意这样的事情。
程植本就是试探。
一气儿放两个妹妹在他公司,一个是真妹妹,另外一个……
要知道,陈淮年大动作将总部迁来海城后,前仆后继在他面前出现过的女人,尤其是娱乐圈的人,如过江之鲫。
他和他那桃花开满天的港商父亲不一样,半份示好勾搭都没接受过。裴元松开玩笑,说他们陈家“物极必反”,陈格那样将恋爱谈到七十岁的大情种吸光了所有的桃花,到儿子陈淮年这里,就唯有将一腔爱心奉献在了事业上。
爱什么不是爱呢!世界大同。
程植愤愤按了内线电话吩咐下去,很快苗苗就进来答疑解惑。
“后天晚上李南负责的一档明星节目有PK演出,台本里有舞台剧目式的舞蹈,还有女团舞……其他组的实习生在求小鱼帮忙。”
苗苗瞄见投资人英挺脸上的不理解,立刻掰碎了解释,“明星的彩排时间有限,又对舞台的平面感和透光感有要求,灯光服装妆容得提前确定好,交对方团队过目……小鱼身形好,脾气软,又好说话,做替身打样很合适。”
实习生们的位置离茶水间不远,说话间也没有刻意避开人。
苗苗在那边站着接杯咖啡的功夫,就将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还附赠场外信息。
“不是压榨小鱼。是她自己说,失恋了,多做点事情好。无忧没拦住,另外几个人许诺说以后在节目里看到小鱼的前男友一定专挑他丑的角度拍……”
陈淮年怔了片刻。
——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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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亲近的人,鱼尾头像,微博小号收件箱里的消息。
以及,失恋。
细小的碎片拼接起来,组成玉兰树下那张无声流泪的侧脸。
那天晚餐过后,两个女孩子拒了周茹要送她们回校的提议,说要坐地铁回去。周茹还想劝,柯无忧原地零帧起手吐槽母爱,说地铁造价千万呢,比妈妈你那几百万的车高级多了。
人走了之后,周茹才和陈淮年提了那么一嘴:“你妹妹被宠坏了。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做哥哥的多担待几分。”
说完柯无忧,才提在场的另外一个女生,评价极高,“两人好得跟两姐妹一样。你妹妹有小鱼一半知分寸懂进退,我就知足了。”
陈淮年想起刚刚的惊鸿一瞥,和她回包间之后毫无异色的表情,大概是伶俐的吧。
至于对方缘何哭泣,他并未在意。
世上感性之事何其多,桩桩件件都管,真当自己是基督耶稣么,但还是顺着母亲的话题问了下去。
“叫什么名字?”
大家一直叫她“xiao yu”,是小于?还是小余?
周茹露出谴责的神情来:“人都安排去你下面的公司了,你连简历都没看吗?”
顿了顿,“大名叫楚瑜,荆楚大地的楚,怀瑾握瑜的瑜。据说她妈妈生她之前梦到一条蓝色的小金鱼,小名就这么来的。你也多关照几分,是个好孩子。”
餐厅所在的巷弄狭窄,配套的停车场设置在了隔壁商场的负一楼,司机将车开过来的时间刚好够陈淮年听完这一段。
听完也就忘记了,顶多因此在面前加了个定语,好看的。
而他所在的行业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人。
现在,人在此刻终于和窗外那张芙蓉面对上。
楚瑜。
小鱼。
以陈淮年幼时被周茹逼着去上中文课的浅薄语文基础,只够他想起“瑜”原是美玉的意思。
视线再往那边飘过去时,呆呆人偶已经开始伏案工作,刚刚还围着她的女生轮流上前和她说话,她记录,偶尔回应几句。
笑到露出如玉脸颊上的小梨涡。
楚瑜正陷入甜蜜的陷阱里。
她原本不想接应这么多的求助,自己的手头还有一堆待办事项,组长交待的乐队资料才看到一半,目前收集的资料和延伸还不够剪辑的同事拍成介绍小片,但架不住身边的新朋友们太会说话,哀求带撒娇,“小鱼宝贝”“小鱼老婆”飞来飞去的,含糖量百分百。
最后还整了个大的,几个人郑重许诺说三公演出结束之后,请她们一起去“明日”high一把。
“明日”是一家酒吧,同时也是海城知名景点,以整点时分的男模舞蹈蜚声夜店圈。
于是Excel表格一拉,下班后的自由时间被分割成小块,从七点到未知的深夜,每一个时间段都有人承包。
太想将自己从失恋的泥潭里捞出来了。
歌里有人唱,“我们坐在绿荫下,伤心故事像苦瓜,切开大家都尝一尝,苦苦的有些清凉。”
分手才过去一个多月,窝在寝室里伤心流泪的时候觉得走不出来放不下,但现在坐在人堆里的楚瑜回想,好像也很难回到当时的心境了。
自己已经往前面走了很多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陈淮年从程植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实习生区域的笑闹声正达到沸点。
他在众人灼灼的目光里下了楼,还有声音自楼上窗户传来:“帅哥,加个微信啊!”
又是一片笑闹声。
程植在一旁搓手,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我们公司的女孩子们啊,就是这么可爱。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就给你推一下子?”
林放跟在后面没忍住笑,眼睁睁看着西装革履的老板真给程植推了一下子。
程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推了个大趔趄。
然后始作俑者长腿一拔,上车走人。
楼上的柯无忧松了口气,最怕被当众叫进办公室和陈淮年上演“相亲相爱一家人”。多尴尬啊,这不明摆着说自己是走后门进来的吗!
他一走,她立刻发了个“谢谢”的表情包过去。
车上。
林放还在说太初的工作氛围很适合柯小姐,年轻人多,热闹,程植也不是传统型的老板,很能和底下员工打成一片。
而他那明显走不了亲民路线的老板闻言嗤笑了一声,开了车窗。
海城的绿化做得极佳,扑进车里,鼻腔里充斥着树木新发绿芽的清新和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湿润。
春天正在来的路上。
4. 第四个泡泡
周三晚上那场公演的后台果然忙到人仰马翻。
节目从早上八点多开始筹备,到晚上九点多观众退场,再收拾场地,走出摄影棚的时候人人都像小死了一场。
实习生里有人气息微弱地开玩笑:“现在哪怕我男神站面前,我也没力气了。”
一群人大笑。
笑过之后迅速偃旗息鼓,保留最后一口真气准备各回各家。
有人提出异议:“这么累了,不如犒劳自己一下?”
大家对视一眼,精光簇簇冒了出来,又无端生出无穷力气为这个好主意添砖加瓦。
“服装现成的。”
“我带了备用化妆包。”
“地铁还在运营。”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晚就是去‘明日’的最佳时机,摸摸腹肌回回血。”
和刚刚半死不活的样子完全两模两样。
楚瑜还想反抗:“刚刚不还说累吗?”
导师在微信上给她发了论文初稿的反馈意见,她想回去再看两眼来着。
柯无忧倒戈相向,撒娇晃她的手,“吃主食和吃甜品那能是同一个胃吗?去吧去吧,多好机会联络感情啊!”
一个人去酒吧和一群人去酒吧的概念不一样。前者可以说是妈见打,后者就可以理直气壮解释说“公司团建”。
细胳膊拗不过一群人的粗大腿,女孩子们拉着楚瑜匆匆跑回一街之隔的公司。你帮我描眉,我帮你刷睫毛。
再换上刚刚刷脸卖萌从节目组借来的战袍,在还有些寒凉的三月里奔向酒吧。
力争赶上零点的舞蹈,据说上台的男模特最多,质量最佳。
那天晚上,楚瑜被塞了一套两天前试光时穿的女团装,薄荷绿镂空挂脖背心,白色牛仔短裤,是今晚舞台上某个女明星的类似款。
不过据说人家那套都是奢侈品牌子,连腰上做装饰挂的毛球都是真狐狸毛,颜色和价格一样瞩目,而节目组准备的都是自己淘来的百元佳品,主打一个物美价廉。
外头再套上她的羊毛长裙和打底裤,加上白色呢子外套。
走在路上也不打眼,到了酒吧再把外面的脱掉。保暖惊艳两不误。
到了酒吧才知道自己想多了,惊艳嘛,做不到,场子里全是大胸细腰长腿的性感辣妹装扮,她那件背心的长度都显得非常的日常了。
七个女生嘻嘻哈哈坐在散台的高脚椅上扼腕叹息:“我们还是太保守了!”
曾颜一把搂住楚瑜的肩,调侃说:“我们还有秘密武器,谁来‘明日’还带了电脑!我敢打赌,小鱼是独一份。”
公司规定,头一天加班超过九点的话,第二天可以根据加班时长顺延当天的上班时间。
楚瑜两手一摊:“论文,你们懂的。”
她的睡眠比前一段的状态好了很多,但还是时不时惊醒。万一醒来呢,可以改改论文。
大家齐齐怪叫:“这么快乐的场合不许提这么扫兴的玩意儿。”
于是,在零点还未到的时刻里,几个人就在酒吧的五彩射灯和劲燥鼓点里,玩起了不扫兴的游戏——扔矿泉水瓶子。
一瓶水喝到剩四分之一,拧上盖子,往空中扔一圈,能稳稳站立的就是赢家。
配合艳丽鸡尾酒,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的疲累得到抚慰。
没多久,就有两个男生凑了过来,领头的黑T男生和裴真真打商量:“你们女生多,我们男生多,大家一起凑个座?”
手指随意指向了酒吧最中间的卡座,那边立刻有人挥手回应。
这算哪门子的凑桌。
柯无忧用看傻缺的眼神上下打量他:“想认识人就直说,我还敬你敞亮。不然你们来我们这边散台凑座呢?”
临时起意,又来得太晚,她们没有订到卡座。
黑T男生也不恼,只当是女生的骄矜,闻言立刻软了声音:“是是是,我表达有误。看你们的游戏玩得很有意思,想邀请你们一起。绝对不搞灌酒那一套。大家都是年轻人,互相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可以吗?”
最后三个字说得太温和诚恳,中和了夜场自带的风月气质。
几个女生交换了下眼神,出来放松嘛,当然是人多更好玩。
也不扭捏,一行人端着酒杯随黑T男生穿越重重人潮去了他们的卡座。U型深色沙发直面舞台正中央,面前的大理石桌面上摆满了酒水套餐和果盘小食,看到有女生过来,大家立刻站起来收拾,男男女女混合着坐到一起。
人一多,先前简单的小游戏自然就不够看了。
男生提议说玩”我有你没有”,理由也充分,“差异多,这样每个人都能玩到。”
柯无忧反对:“那没有的人都喝酒?这和灌酒没什么区别嘛!”
裴真真居间调停,想了个新主意:“不如玩‘我能你不能’,就在这里能做到的,能展示的,如何?”
两边一碰头,一分钟敲定游戏细则。
每组九个人,每人一次机会,展示一件自己当场就能做到的事情,如果对方的人做不到,则扣一分,兼连坐整组的人罚一杯酒。
同时赢家有一个指定成员回答问题的机会,回答必须真实,否则再罚一杯。
终极输家组在游戏结束后,自发去台上选曲跳舞。
“明日”的噱头,除了整点直接在客人桌子上跳舞的男模,还有随机跳上台的路人。
众目睽睽之下,全凭兴致和勇气接受全场观众的注目礼。
游戏细则一公布,卡座里的胜负欲比荷尔蒙还先熊熊燃烧了起来。
这不仅仅是男vs女的对抗路游戏,还赌上了大家最后的脸面……和舞技。
裴真真这边被塞了两个女生,凑齐九个人头。
男生组发挥绅士精神,谦让说“女士优先”,按座位顺序来。
这是一场比白天录制的明星pk赛还要精彩纷呈的智商和体力的较量。
女生组“站立一字马”开局,男生组马上“旋转公主抱”还回来。旁边的卡座观战兴致正浓,贴心给他们挪了场地施展。
逼得曾颜连背诵圆周率这样与夜场氛围毫不搭嘎的技能也使了出来,对方炫了个五秒喝完一瓶啤酒。
四轮比拼下来,打了个二比二的平局。
双方各喝了两杯酒。
到了楚瑜这里,她看一眼坐得不远的柯无忧,抿唇说:“我能三秒落泪。……字面意思上的。”
场面顿时静了一静。
刚刚的“我能”全是喧闹款的比拼,乍然一听这么个安静的项目,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楚瑜眨了眨眼,疑惑:“字面意义上的落泪,可以吗?”
“当然可以,怎么不行?”坐她旁边的黑T男生开口。
刚刚女生组被罚喝酒的时候,他还贴心替她挤了柠檬汁滴里面,解释说:“加柠檬进去,可以更好激发科罗娜的酸甜清爽气息,入口的口感会好很多。”
“那你们数到三。”
“等等等等,怕灯光太暗看不清楚,我们拍个视频,也好回看确认,可以吧?那个……要时间酝酿一下吗?”
大家的视线都落在楚瑜身上,她点头,又摇头。
意思是可以拍视频,不用时间准备。
三台手机直直怼在了她的面前,旁边还有两个人打光。
灯光刺眼,楚瑜不适地偏头避了避。
“三,二……”
“一”的尾音还在空气里震颤,被一堆人围着的女生已经冒出了一大颗眼泪,她微微低了头,那颗泪珠就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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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坠到了她的手背上。
一束手机打光下意识地跟着挪了过去。
众人瞩目的A8号卡座从安静到沸腾,只花了三秒。
眼泪流下的这三秒。
围观的人群与有荣焉般,起哄,尖叫,跺脚,吹口哨。
后头被挡住视线的观众,传递着前排拍的慢动作视频,后知后觉地发出“牛*”的欢呼,像海浪一样,一层层推开来。
楚瑜其实不大确定自己能做到三秒落泪,她从未计算过消化难受需要多长的时间。
然而她做到了,甚至都不用回想生命中最悲伤的事情。只要放任自己的思绪落到被分手这件事情上,就如蚊虫啮咬,悲伤自来,脑袋里白茫茫一片。
就像此刻,她也控制不住,一颗眼泪掉下,然后有更多的冒出来。
但周围站起来的人以及昏昧的灯光让她觉得安全,在最应该快乐的地方痛痛快快地消化悲伤。
失恋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一场胜利,和一个此生不再为他流泪的愿望。
这场失控导致楚瑜中途退场去洗脸,男生将她护送到洗手间门口,体贴问要不要多等她一会儿。
对初恋念念不忘的漂亮女生让人天然产生强烈保护欲。
楚瑜拒绝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时间重来,她会想出其他的比拼项目,而不是流着泪在众人关切的眼神里解释,自己是因为想起初恋所以这么难受。
陈淮年知道自己的妹妹也在同一间酒吧的时候,正和几个朋友在二楼的包间聊天。
裴元松刚刚结束一部合资电影在国外的拍摄回来,几个人约在了‘明日’——酒吧是程植的表弟程松在打理。
包间不小,麻将桌台球桌点唱台半包围式长沙发一应俱全。
麻将桌上有个穿真丝旗袍的女生一边频频点炮,一边将话题往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身上引:“裴影帝说他离婚了受过情伤不谈,我可以理解。但他旁边那位回国这么久还没谈过?还是在外面养了人啊?喜欢男的女的?”
程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打出一张八筒:“那位属唐僧的,一心只想西天取经。”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旗袍女生张口就唱,然后嗤他,很不服气的样子,“我也看《西游记》的好吗?不是对女儿国国王动过心?”
对面的人受够旗袍女生不高明的旁敲侧击,听了这话显些笑出声,“听我一句劝,都想吃唐僧肉,你看谁得过手啊!连白骨精的水平都够不上,就别想来想去的了。打铁还需自身硬,先修炼。”
“胡了,给钱。哎,服了,你们谁带人过来的,怎么话这么多。”
女生一拧头,朝着程松撒娇:“人家这不也是想多点儿话题,场面热闹一点吗?”
然后热闹的本尊就在这个时候被工作人员领进来了。
全场行注目礼。
楚瑜差点连直线都走歪了,一时疑心是不是空气中的酒香也醉人。
陈淮年看到的是不知道被airdrop了几手的视频。
慢放功能完整捕捉到了这一颗眼泪的精彩。
杏眼轻抬,黑色瞳孔却微微下垂,视线不知道茫茫定在了何处,一颗圆滚的泪珠倏忽从左眼眼眶里掉落。
然后眼眸轻闭,泪珠滴落。
酒吧的工作人员知道老板爱热闹的性格,视频到手立刻有人拿了手机上来,程松一连声的“影视剧的好苗子啊”,就要塞裴元松手里。
视频的最后一秒停在了女生的脸上,陈淮年先伸手接了过去,回放了一遍。
然后人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睫毛湿漉,眼尾带红。
还带着点儿拘束地说: “我找陈总。……你能过来一下吗?有点重要。”
5. 第五个泡泡
不止陈淮年惊讶,包厢里所有人的耳朵都悄悄竖了起来。
多么令人浮想联翩又新鲜的一句话。
不仅指挥陈淮年过去她面前,大言不愧地说“重要”。最紧要是她还叫他“陈总”。
又疏离又亲近的。
高手啊,高手!
众人在心中无声赞叹,只有程植在一片沉寂里不知死活地插科打诨。
“你看看,我也是‘程总’啊!怎么,人家长得比我高点好看点,漂亮妹妹就都往他面前领了?”
侍者知道这是老板的表哥,解释说:“她说是陈总的妹妹,又报了他的车牌号。”
知道他那台连号大G的人不多,但同时还知道他有个亲妹妹的,就更少了。酒吧的人听老板提过一嘴,也没多怀疑,就将人送了进来。
陈淮年来的次数不多,次次都是老板亲自作陪。
楚瑜这才看到包间另一头麻将桌前的程植,她那因被舞到正主面前而出窍的灵魂又重新回了过来,马上认真叫人:“程总好,您的‘程’字带后鼻音呢。”
普通话标准得过分,音色里还带着瓮声瓮气的柔软。
想到无忧还在楼下等着她救命,又加了一句,“我们和真真姐一起在楼下玩。”
不怪她心盲又眼拙。
早知道程植也在这里,就不用冒充无忧的身份进来了。一家酒吧而已,包间管那么严做什么。
现在好了,救命菩萨一下来俩!
Plan A不行,还有Plan B。
楚瑜刚刚还因为无忧的紧急求助而慌乱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程植默默“靠”了一声,认出来了,漂亮妹妹是他公司新来的实习生。
前两天刚在陈淮年面前调侃过,现在好了,人追上门来了。
他朝侍者示意,“把音乐声调小一点,你们慢慢谈?”
要谈什么。
陈淮年在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立马意识到事情肯定和柯无忧有关。她刚刚说的是,“我们”。
周茹说无忧被宠坏的时候他还不以为意,二十出头的年纪,有棱有角也不是坏事。再说了,她能闯什么祸,不夸张地说,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情,他这个当哥哥的都能为她兜底。
但也没有料到,是这种兜底。
多有意思,有人在他面前求着他帮亲妹妹作弊。
陈淮年记性好,瞬间想起微博小号里那大段的留言剖白。
不怪她自己说,眼光烂,确实识人不太准,他像是会答应这种无聊事情的人?
对面的人就那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小声问他:“……行吗?无忧说,她保证游戏结束之后就转回给你,或者,下次给她零花钱直接从里面扣也行。”
她刚刚将无忧的困境和对方描述了一遍。
游戏双方的胜负欲都上来了,她的“三秒落泪”被对方的“腹肌开啤酒瓶”给挡了回来,比分重新进入胶着状态。
无忧原本计划“用番茄酱写簪花小楷”,怎料对方有人没忍住提前在空中比划了起来,她疑心要撞技能失分,当机立断借尿遁和排最后面的女生换了位置,然后在洗手间门口发出了“SOS”的求救。
“能”的要义不仅要新,还要独一无二,务求能一击即中。
清凌凌的杏眼,湿漉漉的睫毛。
陈淮年有那么一瞬间的分心,觉得自己如果当真说了“no”,她马上就能再上演一次“三秒落泪”。
见对方不开口,楚瑜在心底里叹了口气,不合时宜地想起隔着雕花窗柩的那一眼对视。
对方是漠然的,置身事外的。
想来这一次,也当是女孩子间无聊的把戏吧!难怪无忧最后的语气不大确定,“……他要是不肯帮忙就算了,你快点回来再帮我想想其他的招也行。”
越到后面,选择面越窄。
陈淮年看她的眼神不自觉飘走,期待的目光变成了思索。
“如果我不同意呢?”
“啊……那个,程总也在里面,我去求一求他,他可能……”
她不确定地想,找程植应该能行得通?好歹下面有七个是他的员工……老板帮员工,天经地义,的吧?!
“转多少能保证你们一定赢?”
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是同意的意思。
陈淮年只觉得对面女生的眼睛一下子晶晶亮了起来,眉毛顺势那么一弯,脸上的小梨涡浅浅浮现,显而易见的喜悦。
连双手都不自觉地合在了胸前,一副你就是大善人的姿态。
“谢谢。就,您看着转就行。”
从你升级为了您,陈淮年刚刚升起来的愉悦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就这么想赢?”
楚瑜压不住飞扬的嘴角:“那当然了。”
她当然知道来酒吧的人大都为了一时的欢愉或者短暂的放松,喝酒是,交谈是,流动的暧昧也是。
很可惜,现在在酒吧里喝酒的,是脱离了七情六欲的钮钴禄氏.瑜——呵,男人,休想在我面前赢。
“铛——”
酒吧里,突然响起浑厚钟声。
伴随而来的,是一楼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以及手忙脚乱收拾桌上酒瓶的叮当声。
惊得楚瑜不由自主耸了一下肩,随后惊喜抬手:“到零点了吗?”
手腕上的指针叠加,合二为一。
包间的门打开,里头的红男绿女走了出来,或明显或隐晦地打量站着的两个人。
刚刚大家眼睁睁看着陈淮年没什么表情地将人带了出去,这么十几分钟了,还在外头站着,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么紧要。
楚瑜不知道那些带了含义的目光,她的全部心思都被楼下的动静带了过去。
独属‘明日’的盛大帷幕拉开,穿白衬衫黑西裤的一八零男模特随着声声钟响依次站上了桌子。
射灯关闭,追光打亮。
游戏暂停。
喝酒暂停。
交谈暂停。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
电音响起,台上的模特们随着音乐的律动舞动起来。
‘明日”能在酒吧林立的市中心做到top 1,自有它的独到之处。男模特们的舞蹈动作干净利落,力量与节奏感兼容,整齐的刀群舞收获完一堆尖叫之后,音乐由强劲转为柔和,模特由腰腹自下至上将身上的白衬衫撩了起来,配合顶胯的动作和魅惑的眼神,全场的氛围燃到顶点。
活色生香。
楚瑜第一次直面这么直接的男色,在二楼一时看得忘情,忽然留意到在楼下有一个人频频转头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她暗叫“男色误人”,差点忘了大事。
“陈总,那我……”
剩下的话语被堵在了一种雪松汇合麝香的香气里,干净的,撩人的。
她下意识地悄悄往后挪了挪,然而身后已经是栏杆扶手,退无可退。
对方低头看了过来。
靡靡射灯偶尔晃过来的光线里,他的眼睛像剔透的黑曜石,配上他沉稳的气质,有种雄狮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刚刚两个人靠很近吗?
楚瑜定了定神,又担心被旁人听到了自己的作弊计划。
索性扯了扯他的衣袖,垫脚过去用气声说:“拜托你了,陈总。我先下去了。”
昏暗中,人类最细微的感知被放大。
像啤酒杯里的小泡泡,慢慢上升。
这一段意料之外的情绪,让陈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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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酒吧里多呆了半个小时。
如果楚瑜晚进来几分钟,他可能已经走了。
在国外呆了那么些年,兄弟会公海游艇独立岛之类趴体的尺度可比这大多了,他向来不感冒。
和人聊完事情就走。
裴元松和程植都觉得有异,先还调侃他两句,待他下巴一勾,指向楼下最中心的卡座的某个位置,两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做恍然大悟状。
“是为了无忧妹妹啊!”
一切又都合理了起来。
模特的舞蹈结束之后,又有兴致高昂的路人帅哥和美女上去跳了舞。
然后,A8卡座的游戏得以继续。
夜愈深,比赛的氛围越激烈。
不止周围的人被吸引过去,二楼也站满了人,居高临下地观战。
比起大家秀的技能本身,陈淮年更留意卡座里的人。从二楼下去的女生,没有再回到卡座。
年轻男女,热血竞赛,是很养眼的画面。
像是没有人留意到缺了一个人。
程植拎着酒瓶感叹:“……还是年轻人会玩。我的员工找你什么事?”
陈淮年垂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转头和站在旁边的侍者吩咐了一句。
轮到柯无忧的时候,两方的比分停在了八比七。
拿下这一局“我能你不能”,不用管排在她后面的男生是赢还是输,都提前锁定了胜局。
于是,本场比赛最石破天惊的一幕出现了。
DJ停了打碟,拿起话筒,笑嘻嘻地:“我们老板也想看谁赢。”
女生就在这样的注目里站起来,声音清越:“我最会撒娇了,能从别人那里问来零花钱。”
……
嚯,刺激,现场版“撒娇女人最好命”?
马上有看客发问:“多少钱算零花钱啊?可别十块八块,几百一千啊!那可不算零花钱。”
等的就是这句话。
柯无忧无辜眨眼,声音里有了迟疑:“……那如果对方只给我这么多的话,我也不能从对方兜里硬掏啊!我先试试,可以吗?当然,如果你们能问到更多的零花钱,就是你们赢。”
陈淮年在黑暗里笑了,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看着那么会哭的单纯小白兔,还有这副严谨心肠。
“就二楼那位黑衬衫的帅哥吧,挽了袖子那位!”
本场最大冤大头产生,八卦群众的目光跟着追光灯一起定在他身上。
陈淮年下意识伸手挡了挡,程植在一旁声嘶力竭:“往下面打一点,太刺眼了。”
他都不知道该骂人还是夸人。
……难怪刚刚陈淮年将裴元松压着蹲了下来,敢情人兄妹两串通好了!!!
他的心情在“众人皆醉我独醒”和“我k奸商啊奸商”中来回摇摆,眼睁睁看着两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左手倒右手的,转了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过去。
甚至还在看客的贴心提示下,备注了“自愿转赠”四个字。
女生组就在柯无忧一句“哥哥,能给我一点零花钱吗?”里大获全胜。
二楼的当事人无视其他人各异的表情,回包间拿了外套,留下一句“他们那桌的消费挂我账上”就抬腿下了楼。
楚瑜正在酒吧门口的户外椅上……看论文。
一边心不在焉地读导师的批语,一边自我唾弃:这个夜晚真是昏了头,众目睽睽之下作弊。
不知道她们最后赢了没有。
“赢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她面前的空椅上坐下,像是看透她所想,第一句话就是告知战况。
然后第二句话紧随而来,“……来这里借酒浇愁?还是等着看下一场舞?”
6. 第六个泡泡
多好的问题,在酒吧门口问一个女生,你来这里为情还是为色。
“为了我高兴。”
对话在这之后出现了一段长时间的空白。
楚瑜不知道这个回答对不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陈淮年那个问题的主语其实应该是无忧。
当哥哥的对妹妹的关心。
多么尴尬的回答。
类似Yes or No 的问题,她回了个or。
她在自己心里尬成一条原地疯狂转圈圈追自己尾巴的小狗,左支右绌寻找一个轻松俏皮的救场,但被他沉沉的目光锁住,干脆自暴自弃。
今天犯的蠢似乎也足够多了,不差这一项。
对面慢悠悠开了口:“那现在高兴了吗?”
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当然是高兴的。
她和朋友们一起喝了好喝的酒,看了性感的男模舞蹈,还赢了场上的男生们。当她完全沉浸于自己的生活,这些美好的事情都在告诉她,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失去了它,人生依然宽广。
楚瑜迟疑点头,这样的回答会影响无忧在她哥哥心中的形象吗?
“哦。那挺好的。”
也不枉费他鬼迷心窍地帮她们作弊。
镜头里的那颗泪在慢动作呈现下,美得像仙子般缥缈,但陈淮年还见过她其他的眼泪,要多爱和多难过,才能在不同的场景里,想到那个人就流泪。
继续沉默。
持久的沉默。
直到柯无忧出来。
她在场子里出尽了风头,享尽了众人或惊讶或艳羡的目光,欣赏完输家堪比广播体操的自由式舞蹈之后,才在“小鱼还很伤心我得回去看看她”的借口里提早离场。
比AK还难压的嘴角在看到陈淮年的身影后自动一秒拉平,然后装模作样地踉跄着栽在楚瑜的肩上。
“喝多了,头好晕。”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楚瑜只来得及伸手搂住她,然后才滞后地意会到好友在她脊背上抚摸那几下的意思。
陈淮年那台连号的大G将人带回了半堤。
兄妹两人都有一套平层在这里。
陈淮年的购置在先,他在总部迁址之后从酒店套房搬了出来,周茹为了拉近两人物理上的距离,在楼下为柯无忧也买了一套。
凌晨两点的时间,女生宿舍早已锁门,无忧喝了酒,显然也不好回柯家夫妻住的北山别墅。
楚瑜对外宿接受良好,这不是她第一次去好友这套房子,内里的装修还是两个人翻遍了杂志才确定的风格。
只是下车的时候有些不大容易。
无忧秉承“我睡了你就不能说我”的装醉态度,演到了最后一秒。只是下车时出现小小偏差,踩在车子脚踏的边缘滑了下来,直扑楚瑜的怀里,她手臂上挂着的电脑就这么被水灵灵地撞落。
灯火通明的安静车库里,清脆地一声,粉色电脑一角从粉色包里摔出来大半。
装醉酒的人有那么一瞬,眼睛都下意识地睁开了,却和站在她们身后的亲哥对上视线。
赶紧又闭上。
……
装死,继续装死,先过了今晚再说。
科学数据表明,再大的怒气值在过了一晚后都会降低。
楚瑜不知道身后这段眼神官司,她眼睁睁看着陈淮年上前,弯腰将她的电脑拾起,又吹去上面的浮灰。
“外壳变形凹陷,我赔你一个。”
连商量的过程都没有,直接就是结果。
楚瑜叠声拒绝:“不用,不用麻烦您了。”
靠在她身上的人偷偷在她的腰后侧拧了一下,楚瑜面不改色,“我的电脑买很久了,有折旧的。我再拿去官方售后看看,应该可以修好。不算太严重。”
里面的照片作业和资料是这四年的心血。
日夜陪伴,多少有一些人和物的情感连接。
“您”字又出现了。
陈淮年静了两秒,短促地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将两人送到所在楼层,颔首离开。
夜已深。
楚瑜在两米的大床上辗转反侧,听有人小心翼翼敲房间的门:“小鱼,小鱼,小鱼……你睡着了吗?”
声调九曲十八弯的。
平层太大,柯无忧来住的时间少,老疑心哪里藏着鬼怪,不敢自己一个人睡。
实则楚瑜怀疑她只是想找人聊天。
果然,她一跳上床就划拉手机,小嘴叭叭的。
“赵声朗,就是那个穿黑T的,问我要你的微信号码,要给吗?”
“哎,对了,回来的路上一直想问你,怎么说动陈淮年帮我的?”
柯无忧提到这个就开始眉飞色舞,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可惜你没有看到我赢的那个场面,真的,毫不夸张地说,全场瞩目。难怪大家都爱当明星,这么多崇拜的目光谁不得飘个几小时几天几月几年的啊。”
“开心,江湖从今往后就有了姐的传说。”
“我明天去找老程,拿一份监控的拷贝,以后留给我女儿我孙女儿看。”
楚瑜没来得及在这样的自说自话里插上一句话,柯无忧突然紧紧抱住她,“……我刚刚装醉,没机会跟陈淮年说让他不要把酒吧的事情告诉我妈,真是百密一疏。明早一定提醒我,起床就给他问好。”
不久之后,在辉煌事迹里独嗨了一晚上的柯无忧沉沉睡去,只剩床头书本造型的睡眠灯还亮着暗黄的光。
楚瑜还没有睡着,自从她被分手后,这样紊乱的睡眠状态已经是常态。
她伸手将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拿过来,熟练点进微博账号,直奔特别关注的一个账号而去。
还是没有发布任何消息。
没有新增关注人。
倒是多了几个粉丝关注,点进去那些账号也没有发现,更像是系统塞的僵尸账号。
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突然就不爱了?
是从哪一刻他独自做了决定?
而她做错了什么?
……
所以楚瑜真的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她真的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就算是偶像剧里的车祸失忆豪门寻亲白血病的桥段出现,做事情有始有终也该是人类正常的美德吧!
脑子里乱乱的,干脆坐起来熟门熟路点进对方头像旁边的信封图标,开始激情输出。
同样还没有睡着,还有陈淮年。
春夜的风宜人。
不远处街上的车灯如流水,撑起这绵绵的夜。
这个季节早晚的温差大,陈淮年却不觉得,他站阳台上抽烟,一边翻着手机里的消息。
酒吧里的事情显然已经在朋友圈子里传了开来。
看着那么冷情冷性的一个人,今日突然中了漂亮妹妹的蛊,有妹妹去包间找他,他跟人出去了;有妹妹大庭广众之下撒娇要他给零花钱,他也给了。
什么时候陈淮年改菩萨属性了,这么有求必应的。
什么时候看他对扑上来的女生这样好脸色过。
没有人把那句“哥哥”当真血缘关系。
除了他那每一段恋情都要上娱乐新闻的父亲,其他家人的信息他都保护得很好,无忧自然也没有在他的社交圈出现过。
而知道事情真相的裴元松和程植只在一旁蹲着看笑话,没有比高岭之花跌落神坛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程植甚至脑洞大开发消息过来嘲笑他:“你该不会是楚瑜那个前男友……吧!”
工作人员拿慢视频镜头进来的时候就说了,“她得多爱她的男朋友,才会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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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成这样。”
在他的公司里两人冷漠相对,在酒吧里又明显余情未了,你找我我找你的。
不是分手失恋那一套是什么。Everything makes sense!
陈淮年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问他要楚瑜的电话号码。
程植还在酒吧里呆着,声音吊儿郎当的:“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的,都当我是楚瑜的经纪人啊!刚刚人在你怎么不直接问?”
“还有谁要?”
对面报了一串名字,末了还加上个裴元松,一副邀功的语气:“我还能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特意颠倒了最后两位数,不得罪,到时候问起就说那我记错了。只有咱们影帝,是真一门心思搞事业,想为公司的艺人部添砖加瓦。”
裴元松热爱演艺事业。
陈淮年老早知道这一点,去裴家聚会的经典活动之一,就是去他重金打造的私人影院看电影,再听他的万字大长篇分析。
指间的烟慢慢燃烧殆尽,那头还在描绘裴元松对那滴泪的盛赞,“好演员,一个眼神,一滴泪,一根头发丝儿,都能诉尽情感,真的。”
末了,又问他怎么不找无忧,好奇他要号码做什么。
陈淮年只回答了后面的问题:“下车的时候,把她的电脑摔坏了。小姑娘家家的,我得赔。”
不仅仅只想赔她一个电脑。
他很清楚,自己在找借口,接触的借口。
漂亮面孔,柔软又倔强的心肠,还会哭,还对前男友一往情深的。
还是柯无忧的好朋友。
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撩拨得动的对象。
但他就是觉得她有意思,傻乎乎地写剖白小作文要解释有意思,动脑筋求助到他头上有意思,连今晚送她们回来,看她在车上替无忧打掩护的轻巧语气他也觉得有意思。
那种纯真女生的生动坦诚,狡黠聪慧,都令他在心里生出一股荒唐的念头:真想沉溺在这样一个爱人的眼波里。
这样的感觉像流萤振翅,接近于心动。
快三十岁的人生里,他第一次有这样冲动。
---
酒吧里的七个人都是下午一点才去公司打的卡。
老程不在,几个人又将昨晚的盛况细细描绘了一遍,重点突出了女生组的智勇双全和最后的逆天金手指,整间办公室的女生都跑去柯无忧的工位,诚恳向她讨教识人之术和撒娇大法。
楚瑜的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里头的声音完全被盖住。
今天已经点了两杯冰美式了,都没能压住她的焦躁之气。
一来因为睡眠不足。
二来是电脑坏了,开机黑屏,影响后续工作的进行。手头项目相关的零碎笔记没能导出来,只得从头再来。
金先生浩瀚的武侠世界,她得重新翻一遍,找出来符合推广片逻辑的台词和画面……因此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告诉PD自己的电脑出现问题,可否延迟一天提交资料。
索性带她们的PD姐姐温柔,同意了她的请求。
那头的电话挂了,过了几秒钟又重新震动。
这次楚瑜听清楚了其中的关键词,“电脑”。
——售后来的电话吗?发现了新问题?
“电脑修不好不要紧,只要确保里面的资料没有受损就行。”她捏着电话往楼梯方向走,“一点都不能受损,我的论文资料都在里面。”
“……所以我说,赔你一个新的电脑。你下来取一下。”
温和的男声里带着强势的指令。
楚瑜站定,太阳穴开始疼:“我昨晚说了不用你赔,那是个旧电脑。”
那边的声音还是气定神闲:“我这边也没有人用粉色的电脑。你不要的话,我就放园区的垃圾桶上吧,谁看到谁领走。”
7. 第七个泡泡
连续晴好的天气,天空蓝得澄澈,愈发凸显园区里盛大花海的灿烂。
下午的停车场很空旷,楚瑜一眼看到昨晚坐过的那台黑色大G。
都不用它的连号车牌提示,漫天飘舞的浪漫花瓣雨里,它的沉默和冷冽都和它的主人如出一辙。
驾驶座的人摇下了车窗,正举着手机接听电话,神情随意又放松。
长得好的人,似乎自带舞台聚光灯的效果。
楚瑜有点儿理解他那一千多万粉丝的来由了。
谁会不喜欢美好又多金的事物呢!
电话那头,程植在催他。
“你临时能有什么事情,交给底下人不就行了吗?我这真有个好项目,绝对内娱独一份。趁着现在有热度,赶快把这个项目定了,抢占先机……”
所有找上门的投资项目都是这套说法,独一份,独一无二,绝无仅有……手指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看了下前面的时间,五分钟了。
视线一偏,就看见车下站着的人。
离得不远不近地。
她正抬头看着他。早樱在春日里大展拳脚,阳光顺着花瓣的间隙流落下来,浇进她的眼里。
那张白瓷般明净的脸,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有几分怔愣,像是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地看过来。
就这么一眼——
她跟程植摆在前台的那尊招财猫一般,举起右手小幅度晃了晃,似是不欲打断他的通话。藏蓝色缎带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在风里飘了起来,跟着她刻意放低的声音。
“陈总好。”
陈淮年都不用捕捉,光看她的嘴型就能判断出来。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他先一步挪开目光,跟那头回了句“我等下打给你”。
这句话像是召唤。
余光里那道藏蓝色的身影走近,颇为拘谨地开了口:“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刚刚从公司跑出来的时候,楚瑜心里紧急做了好几套开场白的预案。
语气是活泼还是认真,表情是尊敬还是崇拜……统统在对方的眼神里乱成了麻。
车身高,他看的她的姿态本就带了点俯视,而他本人,大概也很习惯用这样的姿态审视周围的一切。
等他下车,这种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她穿的平底鞋来上班,得仰头看着他。
“赔你的电脑。我看着买的,不知道配置是否合适。”
非常公事公办的语气,兼惜字如金。
纸袋子上的logo,确实是她用的品牌。
楚瑜伸手拦住要递过来的电脑。
这两人不愧是两兄妹,脑回路都是一样的。
昨晚柯无忧回去的第一件事也说要赔她新电脑,楚瑜拒绝了,同她解释说,电脑用了四年了,算上折旧费也确实值不了什么钱。况且,她本也计划换新的电脑了,现在正是个好的由头。
真要具体算,两人平日里你送我这个我送你那个的,都掰扯不清楚。
柯无忧嚷嚷:“这怎么能算一回事呢,赔偿是赔偿,礼物是礼物。”
这句话楚瑜没有和陈淮年说。
总之,她煞有介事地下结论,“……真的不用赔。不过,还是谢谢您,昨天晚上也是。”
旁边横空传来一道男声,“那个谁,哪家公司的?你怎么插队?砸礼物这套有点过时了啊!没看人家不想收吗?”
陈淮年先前还没有意识到这话是冲着他来的,看楚瑜回了头,他才跟着看了过去。
几个穿卫衣的年轻男生,正目光不善地盯着他。而他面前的女生朝那边摆手,倏忽就脸红了,连连否认:“不是,不是追我的。是其他事情……”
楚瑜尴尬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娱乐圈人人都要讲的出道故事,也发生在她的身上。
实习的第一天,带她们组的PD临时有事,让她去对面的摄影棚送了一趟资料,对面综艺节目的导演在焦急烂额里定定看了她一眼,开口就问她想不想转行做艺人。
徐之声以擅长挖掘素人嘉宾出名,楚瑜就在这样的惊为天人里出了名,来看她的人一波接一波,去食堂也有不认识的人拦着要加微信。想着一劳永逸,她只好祭出自己失恋的事实,强调对前男友的旧情难忘,短时间内不打算谈恋爱。
没料到,她在园区更出名了,漂亮的形容词已经够吸引人眼球了,又多一重深情buff,更平添几分怜爱。
对她有点儿意思的男生更当她是易碎的琉璃,戏言可以等她情伤痊愈了再来排队领号。
她当然知道自己大约长得还不错,但性格实在乏善可陈,缺少长袖善舞的机灵劲儿。名利场里要出头,那得是多掐尖的人物啊!她自问做不到。
偏安一隅也有自己的乐趣。
就譬如老楚,他写得一手好字,年轻的时候市长办公室要借调他过去,他拒绝了,说我们家小鱼才刚出生,离她太远了我要担心的。
后来替代他过去的那个人当了好几年的市长秘书,市长高升去了省里,他就转去当地的一个百强县当了副镇长。退休后老楚再和他在街上遇到,人家的头衔和退休工资都已经远超他好几个身位了。
好像有一个多星期没给老楚打电话了,楚瑜正分了神想自己的爸爸,刚刚还疏离冷淡的人突然挂了一点笑,捏过她的手腕,将手提袋挂上,“既然都担了砸礼物的名了,不坐实一下好像有点说过不去。”
他原本也可以说,“你和无忧差不多大,就当我是哥哥吧!”
万能的借口。
但是现在这话说不出口,他担心一语成谶。
会开玩笑的陈淮年,楚瑜还是第一次见。比柯家家宴那次少了距离,比酒吧那次多了温和。
她无法原路塞回去,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
更尴尬的是,她还没有想出合适的话术,对方的电话就响了。
具体来说,其实是震动。两人离得不远,他听到了,她也听到了。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人划下接听键,朝她挥了挥手,上车,发动,就这么走了。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电话是柯无忧打过来的。
大约是终于想起还有哥哥这么一回事,一顿晚餐的邀约讲得跟地下党接头一样。
陈淮年打着方向盘在高架桥下掉头,开往园区对面的影视集团。
“你们,要请我吃饭?”
一字一句地重复,令对面的柯无忧疑心她哥这是在讽刺她,虽然她确实没有单独和他在外面吃过饭,但这其中的主要原因不是他自己四处乱飞,还常年呆在国外吗!
难道这也能怪她?
她拉长音调,试图表现得目的性不那么强,“我们组的女生都非常感谢你在酒吧帮了我们的忙……”
“打住。是请客还是请我陪客?”
亲哥的语气显然不高兴起来,柯无忧吸口气,有求于人虽然有点卑微,但她也是脾性的人,“没有,就我和小鱼。如果你不想小鱼也参加的话,那我……”
“就不请你吃饭了”没来得及说出口。
对面打断她,似乎很忙的样子,“行。时间地点你提前发我,我有其他电话进来了。再见。”
通话结束。
只是双方都没有预料到,这顿饭会在两周后才兑现。
柯无忧是个急性子,最开始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陈淮年在京市出差。
等他出差回来了,就听柯无忧提起,楚瑜跟着节目组去山里出公差了,请客的约定要推迟。
是楚瑜主动申请跟着去的。
原定要跟组的实习生突发阑尾炎,她核算了手头的工作,就举手报名了。
从云端往新电脑里下载备份资料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到那些热恋时期的痕迹,照片,信息,备忘录。
两人分手的消息逐渐在系里传开来,女生们个个都义愤填膺。也有人觉得正常,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海城扎根下来,表演系尤为明显,天南海北地跟着剧组跑,不分手的才是奇迹。
楚瑜不是唯一一个被分手的人,却是以最惨烈的方式,甚至还有班上的男生试图为沈其琛说话,“也许是进组拍戏了,山里信号不好,或者大导演要求严格,封闭式训练。”
事实证明,国家基础建设足够好,再深的山里都有信号,甚至还能进行直播。
她们所在的节目拍摄地,离海城六个小时的车程,下了大巴之后换拖拉机,一小时开到山脚下再换牛车,人是徒步进去的,因为牛车要拉拍摄用的器材。
公司这档明星帮扶贫困山区的观察类节目,要求明星运用自身影响力,结合当地特色发展农副业,并提倡高科技助农。
七个平日里光鲜亮丽的大明星,换下华服从挖地开始学起,选种育苗,拔草施肥,再到后期的采摘装箱,亲自上阵直播卖货。一条龙服务。
第一季低投资,边拍边播,意外换来高收视率。
被人戏称是养成系的土地,农作物和再度翻红的明星都是地里的产物。
楚瑜跟的是第二季。
陈淮年晚上去柯家吃晚饭,饭后的孝心节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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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周茹一起看了节目第一季的第一集。
从明星集结出发,到他们终于到达山顶农户家,陈淮年留意了一下,节目组花了三十分钟的镜头语言描述这一段。
不然不足以以交通之艰难凸显这档节目的可贵。
周茹举着手里削好皮的荸荠,看向柯无忧:“看着很锻炼人,你怎么不去?”
柯无忧苦大仇深:“我论文初稿还没有改好,导师不让我走太远。”
周茹不说话,盯着节目看了半天,突然语出惊人:“小鱼是不是失恋了?暴瘦,然后专往吃苦的地方走……”
柯无忧叹口气:“开学就分了。”
“我上次在商场里碰到你们那次,就那个男孩子,浓眉大眼的那个对伐?嘴甜又会说话的……”,周茹问,“为什么分手?是毕业后的去留问题吗?”
柯无忧:“不知道,说了句分开就拉黑了小鱼,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无。”
周茹唏嘘:“年轻人不懂珍惜。小鱼现在如何了?跟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受罪,能习惯吗?”
柯无忧的回复多了一点神采:“她会习惯的。”
楚瑜没有习惯。
入驻山村的第三个晚上,她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到沈其琛。
二十二岁的男朋友牵着她的手在学校的湖边散步,一边走一边亲昵地摩挲她的指缝,她没有看他也知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那样的温柔。
她转头过去想和他说点什么,却蓦然发现对方的脸糊成一团,她记得他是帅的,但是在梦里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眉眼的细节。
惊出了一身汗,然后醒过来,便再也睡不着了。
乡村的夜格外安静,静得她听得清楚后山经过树梢的风声,和山林里的鸟叫声。
“咕咕”声悠长,隔一会儿响一两声,将楚瑜的心吊成农户挂在屋檐下的菜干,飘飘又忽忽。
她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小声叫同屋室友的名字。
大概白天太累,她的呼吸声均匀,显然已经熟睡。
放在枕头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备注叫“陈淮年”的人发来信息。
“新电脑用得顺手吗?如果有问题请告知,质保期内可以换新机。”
不啻于天降甘霖。
楚瑜直接按了通话按钮,又将头顶的被子盖严实。
“嘟嘟”声让她觉得美妙,悬空的脚似又将踩到实处。
正放着音乐的包间里,光线昏昧,陈淮年示意站门口的侍者将音乐声关掉,然后滑动接听键。
楚瑜攥紧了手机,一接通她立刻先开了口。
“喂,对不起,房间里没有开灯,摸黑打字可能伤眼睛。我觉得说话好一点。……我的意思是,电脑没有任何问题。谢谢您。”
电话打得冒昧,楚瑜无意识地开始抠手指,好像用力一点,就能缓解这通电话带来的突兀感一样。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的包间里,众人听陈淮年的声音响起。
“我也不喜欢关灯玩手机,视力很重要的。”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楚瑜讪讪,她想不出来其他的合适话题。短暂的勇气消失,又开始觉得自己这通电话开始得非常没有脑子。
话题在这里似乎就卡到了尽头,被子里的空气也愈发稀薄。
她悄悄挥开一道口子,让外面的空气进来,凝神间,又有长长一声“咕”自后窗响起。
对面同时有声音响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对话像打开一个口子。
楚瑜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具体跟对面描述了后山的奇怪声音,然后说,“不知道是什么鸟类,叫声越来越近。有点儿吓人。”
三月的山村夜晚凉如水,连鸟叫声也像浸了寒气。
陈淮年听得清她那头有些重的呼吸声,他都能想象这姑娘躲在被子里的样子。
面上却不动声色。
“……也可能是猫头鹰的声音,春天到了。”
这四个字让楚瑜自然地想起《动物世界》里那个浑厚的旁白声: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
对方的话含蓄地止于“春天到了”这四个字,然后非常自然而然地沿着猫头鹰的话题散开,“猫头鹰出现的时候,给哈利送去了霍格沃兹的录取通知书。海格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也是一只猫头鹰,叫海德薇……”
“这么想的话,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
窗外的春风在这一晚之后,变暖,也变软。
8. 第八个泡泡
那一晚之后,陈淮年在楚瑜那边的人生备忘录里,由“柯无忧的哥哥”正式升级为“有用的人”。
柯无忧捧着手机狂乐:“我就漏接了你一个电话,你竟然就找到了替代品,真真是见异思迁。”
等她笑完,楚瑜才开始追问她:“是谁,那天晚上的电话状态是忙线中……我怕打扰了某些人的桃花朵朵开。”
话题马上就被转移了。
柯无忧捧脸害羞:“也不算开花啦!就是暧昧一下,大家互相撩一撩什么的。”
楚瑜好奇:“哪位?那天酒吧里的人吗?”
那头回答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就那个用腹肌开瓶盖的,叶涤,我们隔壁体育大学的,大三。等你回来我跟你细说,我妈回来了。”
楚瑜不在宿舍,她就回家去住了,柯明义连司机都不用,每天亲自接送女儿上下班。
因为这一段粉红色的小插曲,楚瑜几乎都要忘记这个饭局的参与者还有陈淮年。
周六回到海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她打了个车直接去柯无忧提的“SaaSea”,据说当事人原本没想订这么贵的餐厅,但看在陈淮年做过好人好事的份上,还是将这顿饭的餐标往上面提了一提。
一脸“我都是为了你”的邀功语气。
想到自己一行李箱的T恤卫衣和仔裤,楚瑜紧急在网上下单了一条黑色针织小裙子闪送过去,打算到了餐厅再换上。
谁知到餐厅门口时,运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司机帮她拎箱子的功夫,后头开过来一台熟悉的拼色劳斯莱斯,有服务生迎上去拉开车门,陈淮年就那么水灵灵地从车上下来。
西装革履的,一副去参加宫廷宴席都够格的派头。
两人视线对上,楚瑜硬着头皮和人打招呼:“陈总好。”
“刚回来?”
陈淮年往她手上的箱子看了一眼,顺势扫过她素着的一张脸和T恤仔裤。没有化妆打扮,整个人看上去透着一股干净又单纯的不谙世事感。
又兴许比之前见那一次还瘦了些?……他不大确定,这话不好说出来,没立场,更没身份。
就像那天晚上,他挂上电话转身,一屋子人的眼睛亮得堪比探照灯。
“这可真是太稀奇了,朋友一场咱都不知道你还会讲睡前故事。什么时候给我也讲讲,我失眠的时候也想听听哈利波特的故事。 海德薇可真是一只好猫头鹰,这是兼了人爱情鸟的功能啊!”
陈淮年没提电话那头的人,用了多少个“不好意思”来解释自己误触了拨号键,又用了多少个“谢谢”来感激他的接听。
他甚至有点儿不忍心回想手机里那个软件的私信消息,和自己所见过的她的眼泪。好像再多想一下,都会使电话那头颤抖的声线再多几个波折。
自那个电话之后,楚瑜再在深夜里醒来,听到后山的鸟叫声就会想起海德薇。
海德薇成为哈利的生日礼物,给他带来了陪伴与爱。
虽然事后她的礼貌和教养都告诉她,那通电话是如何的不合时宜。
时间不对。
内容不对。
通话的对象也不对。
但她自暴自弃地想,就当是生活给她开的盲盒。吃这么多爱情的苦,贪恋一下短暂的,真实的平静怎么了。
让自己开心,是她在这段时间里为名为“楚瑜”的伤心人做的努力之一。
柯无忧到餐厅的时候,楚瑜已经和陈淮年聊了好一阵子了。
她凑上去听了一耳朵,好家伙,两人正在讨论一部好莱坞旧电影的特效,什么“传统微缩模型”“慢放”“CGI”之类的。
她找了个对话停顿的气口,将桌上的菜单翻得哗啦啦的响。
“不能算我迟到吧,我看了时间的,是你们到早了。我们先点菜?”,很自然地就将菜单推给对面,“我们不挑食,看你喜欢什么,随便点。谢谢哥哥帮我保密。”
声音明快,听着很是愉悦。
桌子底下的手,却悄悄放在了好友的腿上,轻轻拧了一下,意思很明显,看,我拯救了你吧!
她有幸坐过几次亲哥的车,听他和下属交待工作,或是接朋友电话什么的,没有一段对话的时长会超过三分钟。跟周茹沟通也是,简明扼要得跟汇报工作一样。
而小鱼还能坚持和他聊得有来有回的,不知道背地里为了这顿答谢宴做了多久功课。
楚瑜冲好友笑一笑,飞快地眨了一下眼。
想起网上的那个说辞,如果你和一个人聊天觉得很舒服,对方很有可能只是在向下兼容你。
这段对话也是吗?
她心里浮起一丝涟漪,心想,那又怎么样呢?如此身家的大佬愿意在这段对话里俯身低就,提供愉快的情绪价值,她也丝毫不亏的。
三个人就这么一起吃了顿甚至称得上愉快的晚餐。
楚瑜对“向下兼容”四个字有了更深切的体会,无论是随口的闲聊讨论毕业后的去向,还是柯无忧说漏嘴的论文要大改,陈淮年都听得很认真,又适时抛出自己作为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语气温和,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指点感,仿佛他一直都是这样亲切有礼的兄长。
他甚至绅士地表示,他正好要去城南,可以顺路载她一段。
和暧昧对象有约会的柯无忧表示放心,先行开车离开。
等车子开过来的间隙,楚瑜在餐厅门口遇到了熟人。
隔壁导演系的赵庆熙。
在一堆户外抽烟的人群里,他在其间最为打眼,一头白金半扎狼尾鲻鱼头,雌雄莫辨的气质。
不愧是立志未来要当导演的人,就那么遥遥一眼,他灭了手里的烟走过来,开口第一句就是:“突然变成了一个有故事的女同学了?”
赵庆熙最爱观察人,他说,所有的故事都始于人物。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楚瑜,你的故事是一部在春夏相交的时节拍摄的“Chick flick”(注:小妞电影)。
在属于她的小妞电影里,她的个人形象是父母恩爱家境优渥的海城大学生,角色弧光是从青涩高马尾的大一成长为习得一身社畜技能的新鲜社会人,氛围感瞬间是被帅气初恋深深拥吻的柔软发丝和温和月光。
轻盈的,带了明亮滤镜的青春。
世界在她面前是温暖的。
但现在,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担忧,眼里都是真切的关心:“遇到困难了?”
晚餐的愉悦还堆叠在心头,楚瑜微笑:“减肥成功了。”
在毕业生的烦恼里,工作,前途,论文……这些的重要性都大过被分手。她前些天还刷到赵庆熙的朋友圈,在为毕设作品而头大。
陈淮年的车打着双闪开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黑色卫衣的高大男人正低头和女生说着话,摇下的车窗里飘过来一句话:“……需要找人聊天的话,我随时在线。”
陈淮年踩了刹车,一双手随意地搁在方向盘上,盯牢了她修长的手臂线条,“先上车,不冷吗?”
餐厅里开着足够高的暖气,楚瑜就这么走了出来。
没有穿外套。
在柯无忧到来之前,她去洗手间换上了裙子,又上了一层淡妆。
显露出对这个场合和对被宴请人的充分尊重。
陈淮年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觉得尊重这种东西有时候也挺堵心的。
那同时也意味着距离。
而现在,她和其他男人的距离几近于无。
压了一个晚上的燥意在这个时候浮了上来。
那晚的电话是个意外,但意外不会每天发生。
他看着楚瑜跟人道别,再压了压裙摆坐上他的副驾驶。
后视镜里,那个男人还定定看着他车的方向。
“同学?”
楚瑜摇了摇头:“是朋友。”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她学姐的前男友。赵庆熙有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为人仗义又洒脱,哪怕后来学姐出国,大家都还维持着良好的朋友关系。
学姐曾说,他是最佳前任,没有之一。
但这样的细枝末节不必说给陈淮年听,普通的家常的交谈适合发生在熟人之间,她不确定柯无忧不在的场合,他还会戴着那副好兄长的面具。
果然,她回答完之后,车厢里陷入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对方又变为那个和她隔窗对视面色冷漠的陈总。
楚瑜正动用全身脑细胞飞快想话题,身旁突然响起了他的声音:“看来你深夜可以聊天的朋友,还挺多的。”
深夜。
聊天。
看看,楚瑜心说,我就知道那通电话不合适。
穿窗而过的春风里,流淌着的黏腻气息原来叫做“秋后算账”。
“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多朋友。那天晚上,实在很抱歉……”
楚瑜硬着头皮说,不然他以为她是故意的?可能这样找借口攀附他的女人太多,借机敲打她一番。
车辆打了右转向灯往靖西路上走,驾驶座上的人一边看右边的后视镜观察路况,一边斜了她一眼:“我又没说什么。那么晚还没睡的人,确实也没几个。”
讽刺感更重了。
那一眼仿佛有了实质性的压迫感,楚瑜开始不由自主地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回学校的车程为什么会有四十分钟这么久啊!早知道,她编借口也应该跟无忧一起走的。
陈淮年没有再说话,只伸手打开了车载音响。
熟悉的音乐飘出来,有人在里头唱“也许明日未能坐着共你倾诉,我们渺小得似蝼蚁飞舞”。楚瑜差点儿没忍住,想说“你也喜欢这个歌手吗?”,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也”字太暧昧,他又该以为她是故意的。
楚瑜端正坐好,认认真真听完歌曲里每一个粤语发音和饱满情谊。
打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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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绝不往旁边多看一眼叫人误会。
待这首歌唱完,有人打电话进来。
楚瑜挂断了一次,“在忙,稍后回电”的快捷短信还没有发出去,电话又震动起来。
陈淮年将音响的声音调低,看了她一眼,说:“如果需要,关掉也可以。”
话都到这程度上了,楚瑜只得道谢后将电话接起来。
还是赵庆熙打过来的,大概是在嘈杂的环境里,那边的声音很大。
赵庆熙大约是知道了她分手的事情,在那头认真给她出主意:“不管他躲起来是主观还是客观,圈子就那么大,我要是找同学朋友问问,或许能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你需要吗?”
楚瑜拒绝了:“学长,我不想知道。”
分手是一场充满自尊的较劲。
她要向那个已经不在乎她的人呐喊示威,看,我也根本不在乎你了。
她在建立“没有他”的具体人生。
先从物理上,再从心理上。
他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很简单,但她不想起他却很难,一起走过的校园呆过的图书馆吃过的美食讨论过的明星……他以缺席的方式在她的生活里无处不在。
而她在努力忍住,在努力转移。
但赵庆熙替她不值,他说:“也要注意身体。童童隔着大洋都知道你瘦了。”
童童是他的前女友,也是楚瑜的学姐。
通话现场还有第三人,楚瑜匆匆结束这场对话。
被分手快两个月,她的成长是不再一听到和前任相关的人和事就流泪,甚至还冲着陈淮年歉意的笑了一下。
陈淮年的声线平直,似是毫无情绪波动,只是就事论事:“前男友?为什么不想知道分手的原因?”
解释太麻烦,楚瑜找了个最和平的借口:“师太说,做人最紧要是姿态要好看。”
好看的姿态是,有分寸,亦有傲气,不纠缠,转身就走。——这是她想象当中分手后的自己,像tvb剧里那些闪闪发光的都市女性一样。
绿灯跳转,前面的车过了好几秒还没有发动的迹象。
陈淮年没忍住脾气按了下喇叭,语气冷冷的:“那有没有人告诉你,说这句话的人,因为报纸刊登了她的恋人和前任的故事,她就大发雷霆,剪了对方的西装,还在他床铺上插了一刀。就这么个姿态好看法。”
楚瑜笑了笑,声音依旧温和:“我的生活不会因此而走进死胡同。”
她当然知道,她还知道她当时的恋人,后来形容她是“颇特别的女仔”。
“但你的情绪会。”
不然何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掉眼泪,又不是表演系的成了精。
楚瑜没有说话。
头一次有人直白捅破她的伪装。
被断崖式分手的人,都像在惨烈的废墟上重建自己的家园。她抵抗虚幻的念头将自己从旧情里连根拔起,再用巨大的意志力,将自己重新拼接起来。
陈淮年借着看后视镜的余光扫了过去。
一盏盏飞快退后的路灯光影里,坐着个纤薄的身影,像窗外枝头还挂着雨水的花瓣,风吹过,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春日里的湿润水汽顺着车窗漫过她的肌肤,楚瑜感觉车内平添一股什么在涌动,风吹过来都是黏腻的。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下手臂。
膝头转瞬就多了件黑色的西装,混合着一缕浅淡的清冽气息。
“别感冒了。”
两人的目光对上。
陈淮年又偏移了视线看向前方,仿佛刚刚只是顺手。
车里的音乐声再度响起来,直至停在了女生宿舍的楼下。
晚樱落尽,校园的树梢上长了新芽。
纷繁绿叶里,有昨年的枯叶飘落,还有零碎的光斑顺着树叶间隙洒落,空气里都是草木的香气和湿润的春日气息。
陈淮年下了车,将她的箱子拎下来,竟然又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问:“你前男友的照片和名字发我一下,我帮你找。”
语气说不上多么和善,那双再度和她对上的沉稳视线里,看她犹如下属,写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楚瑜抱着他的西装外套,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没有想好。”
失恋后一切和对方沾边的事情,都叫做无用功或者徒劳无功。她还没有建立起抵御他的铜墙铁壁,也许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陈淮年心里的燥火都要冒烟了。
春日潮湿,他在这样的深夜里,将车速踩到了限速的上限,一脚油门往市区开去。
他只是觉得,那么一双漂亮的杏眼,笑起来比哭起来好看多了。
但她显然还陷在名为“前男友”的坑里。
年轻时的爱恨尤为深刻,男女之间所有的第一次体验都有对方的参与,交出去一些,又换回来一些,哪能那么容易忘记。
她还没有忘记。
也无法忘记。
9. 第九个泡泡
那天晚上,海城刮了一夜的大风。
留在楚瑜身边的,不仅仅有那件被陈淮年忘记了的西装外套,还有回南天。
进入到四月,整个海城像是被泡在了水里。宿舍楼的瓷砖墙面,电梯的金属钢璧,浴室的光滑镜子,都沁出细密的小水雾,如同她心里一直未能痊愈的伤口。
最后是柯无忧当机立断助她脱离忧郁蘑菇的状态,她直接将好友的洗漱用品和电脑一并搬到自己车上,连人打包带回半堤。
再到周末,别说失恋,楚瑜忙得连饭都要忘记吃了。
在播状态的一档综艺节目嘉宾因私德问题被前妻在网上发文控诉,舆情从晚上八点开始在网上发酵,男嘉宾从嘴硬抵抗到滑跪道歉用时不足二十四小时。
而身为节目制作方的太初员工忙得剪辑室的键盘都要冒火星子了。
实习生们只需坐班三天的规定被打破,临时被各组pd召回办公室帮忙扫尾。牵一发而动全身,节目里关于他的影像能剪掉的剪掉,不能剪掉的要马赛克掉,前期发出的宣传海报和营销内容紧急撤回修改……
一切要粉饰得跟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还有嗅觉灵敏的同学摸索到她这里来吃瓜,询问她这起桃色新闻的深度机密。
机密就是:人还是得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
在公司里跟着大家伙熬了第二个大夜之后,同组的实习生端着第n杯冰美看着她尖叫:“小鱼,你肿么了?”
大团大团的红肿不期然浮现在她的手臂和脖子上,像被蚊子咬了似的,但又明显比蚊子包要大很多。
身体是情绪的容器。
这段时间的昼夜颠倒,厌食,少眠,以及内心的压抑难过,都是她“急性荨麻疹”产生的诱因。
柯无忧像呵护脆弱的蛋宝宝一样盯着她吃完过敏药,躺好,郑重叮嘱:“我让我妈熬了冬瓜茯苓绿豆汤,到时候打包回来给你。”
熟悉的环境叫人放松,楚瑜深深陷入绵软的鹅绒被里,闭着眼睛笑:“知道了,柯大管家。”
“我就说实习也不必这么用心吧!咱们又不图那个社会实践的学分。”柯无忧恨铁不成钢,“老程这个人压榨起人来真比周扒皮还要狠。”
被窝里的温暖紧紧挨着她的皮肤,像此地的友情一样熨帖,楚瑜看着她:“做到精疲力竭,才好一梦到天明。”
手头上总得做点儿什么事情,填补时间的缝隙。
柯无忧在家里例行的周末聚餐上狠狠扫射没有良心的男人,在场的两位男士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多话。
陈淮年的脸色委实算不上太好。
他不太能理解,校园恋情,还是没品到断崖式分手的人,就爱得那么深吗?分手这个事情如果发生在他的身上,按照他的节奏,下一秒他就能如常投入到工作和生活当中去。
周茹和柯无忧分食完一只红豆沙馅的艾叶粿扭头看到他的脸色,吓了一跳:“是不是今天的饭菜不合你口味?还是公司有事情?”
“在想事情。”他避重就轻。
周茹用公筷夹了一只艾叶粿放进他的碟子里,笑着说:“你也试试。小鱼的妈妈每年都寄过来的时令食物,现在吃刚刚好。”
听到熟悉的名字,陈淮年的额角一跳,往餐桌上多看了一眼。
圆滚滚的青色团子,整整齐齐摆在白瓷盘子上。
周茹以为他感兴趣,又加了解释:“摘了新鲜的艾草做的,加上糯米粉和粘米粉,再根据个人口味添加不同馅料,你想要什么味道的?甜口和咸口都有。”
他随意做了选择:“那咸口的吧。”
柯无忧啧了声,兴高采烈地:“妈妈我和小鱼都喜欢甜口的,你和爸爸喜欢咸口。三比二,我们甜党还是赢了。”
楚瑜。
又是楚瑜。
终于厘清胸口那股郁气来自何方。
他好心提供帮助,她就拿店里那种普罗大众的礼物打发他,大几千块钱一对的袖扣,装在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里,出自他外套的同一个品牌,就那么塞在纸袋子里。
随之而来的是她的短信:陈总,西装我已经干洗过。谢谢您的照顾,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亲疏远近的区别,就在这一口家常口味的艾叶粿里,明晃晃的摆在了眼前。
陈淮年想到前台坐电梯送上来的西装外套和那条短信,蓦地抬手解了颗颈下的扣子。
她真是恨不得将泾渭分明四个字写在脸上,这样的人,怎么会麻烦到他的头上来。
晚饭没了胃口,他找了个公司的借口提早离开。
车开到半路,还真有公事的电话进来。
来自裴元松,他略微讲了讲一家公司的背景。是在饭桌上听制片人提起,他师兄所在的传媒公司,以综艺娱乐内容生产为主,主打音乐偶像内容上下游相关。
收购的总金额不算小,但能弥补集团公司目前业务板块不足的缺陷。
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又看到放副驾驶座上的白色纸袋,越看越心烦,倏忽抬手拎起往后座一扔。
眼不见心不烦。
去的是一个大导在郊外的别墅,专门辟了来招待圈里人。聊阳春白雪,也聊下里巴人。
陈淮年在半小时车程里散尽心头郁气,一推开别墅的大门,茶台前的众人纷纷抬头。
裴元松给他推了一杯茶过来,笑着开口:“他也见过的,very impressive。”
“谁?”
没想到,连裴元松一开口说的,还是那个搅动他心魂的人。
“你妹妹的好朋友。”
陈淮年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只好拿起杯子掩饰性喝了一口,“她怎么了?”
热茶入喉,胸口又滚烫了起来。
“她哭起来是不是挺好看的?”裴元松作势翻手机里的视频,“酒吧那种地方,比拍戏现场还要热闹一百倍。她就那么悄么地一眨眼,泪珠就滚了出来,真真是我见犹怜。”
马上有人稀奇:“你那公司不是有艺人部?怎么不去接触接触,说不定挖个好苗子出来。”
裴元松摊手,“老郑联系了人家,人就四个字,不感兴趣,后来连电话都不接了。老郑不死心,又去学校问家长的联系方式,想曲线救国用毕业生就业打动人爹妈,人说了,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但小钱也不缺,闺女不工作她们养着也没意见。老郑一看人家地址,嚯,拆迁拆出好几个富豪的村子。”
说到最后啧了一声,“老郑说也不亏,回头哪个项目缺投资了,说不定还能去人家村里化个缘什么的。”
视频翻了出来,在众人的手里转了一圈,话题就转到了演技上。
有人说那颗眼泪纯靠技巧,毫无感情。
马上有人反驳,说你没看到她眉眼里的哀愁吗?是不是只顾着看人家好看了?
手机没有关,就那么搁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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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视频频频被人点开,那颗眼泪就一遍一遍的落下来。
像缓慢的氧化反应,哭得陈淮年心浮气躁。
不知道她的前男友是何等铁石心肠的人物,任由这样柔软的嗓音为他哭泣。
简直不是人。
只好转头踢了程植一脚:“你们公司是没有员工了吗?可着实习生压榨。”
程植在公司盯了几天,今天晚上才出来喝茶松快松快,闻言赶忙将柯无忧的近况回想了一遍,莫名:“咱妹妹不是好好的吗?”
一句话把身边几个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
陈淮年拿下巴往茶台上一勾:“她就不是实习生了?”
程植不知道楚瑜去医院的事情,他只对她因为失恋而主动求事做的态度印象深刻,郁闷得很:“人家主动求上进,我还能拦着不成。”
桩桩件件,都是人愿意的。
陈淮年有火都发不出来。
楚瑜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世界里哭出了孟姜女的水准。
她在喝柯无忧给她带回来的煲汤,味甘性温,浓浓春夜里一口下去,四肢百骸都像被注入热流。
柯无忧掀开她的衣服领子替她检查,一边嘟嘟囔囔:“不是我说你,这个荨麻疹,沈其琛要付起码一大半的责任。我真的都要忍不住找到他人骂一顿了。不,骂他不解恨,起码要打一顿才行。”
医生询问过往病史和诱因的时候说了,不良生活习性导致的免疫力下降,是急性荨麻疹发作发作的主要原因,不注意的话,日后还是容易引发。
她太了解楚瑜,要面子,宁可内耗,也绝不外耗,主打一个“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沈其琛就是吃死了她这种性格,才敢这么对她。
楚瑜安抚她:“答辩他得回学校吧,毕业典礼是不是也得回,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到时候才不让他好过。”
柯无忧无声叹气,盯紧了她的眼睛:“他小号有没有回复你?你继续骂他,不要停。”
其实已经有一向没有打开过那个账号了,不去看就可以当这个人已经在她的生活里彻彻底底翻篇了。
总会过去的,她最近置顶了这句话在自己的微信顶端。
但楚瑜不忍心好友总这么担心她,她撒了谎,点头:“他被我骂得一句话都不敢回。我每天都去骂他,一有空就点进去骂几句。”
柯无忧放下一颗心,转头开始跟楚瑜八卦从其他实习生那里听来的圈中内幕。
那盅炖汤楚瑜喝了两个小时。
喝完又点了热巧克力,肩并肩坐在沙发上看轻松的户外综艺。
电视里女明星的一头长发被泥浆糊住,男明星趁她整理发型的机会,跑上前去够竞赛的彩头玩具。
围观的队友们一阵惊呼。
柯无忧也伸手过来摸楚瑜的头发,乌黑冰凉,像一匹刚刚熨好的缎子。
一圈圈绕在指尖,再任由它松松散掉。
乐此不疲。
沈其琛也曾经这么做过。
他深情地抚着她的长直发,说:“这是我宝贝的宝贝,谁也不许动它。”
那时候因为一部TVB都市爱情剧的重新走红,楚瑜想将头发卷成女主角那样的发型,海藻一样浓密的长发,在维港的海风里飘。
发丝和红裙一样动人。
她突发奇想:“我想剪个头发,再染一下颜色。”
——明朝万事从头起。
10. 第十个泡泡
周五的时候,林如玉约她带的几个本科生开会。
在她的办公室里。
每个人的论文情况都点评了一遍,又再次强调了一遍终稿交稿的时间。到最后特地留了楚瑜下来,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太开心的事情。
楚瑜很喜欢永远都风风火火的林教授,卡其色风衣一穿,就是利落的电视人形象。
她否认:“没有呀。只是快要毕业了,事情很多。”
林如玉指了指她的头发,哎哟一声:“还想骗人呢!养了四年的黑长直,临了毕业了,想叛逆一把?”
两个好朋友,在楚瑜身上的红团全部消失后的第三天,坐在了发型店的椅子上。
一粉红一灰蓝。
楚瑜选的是灰蓝色。
在宿舍整理衣柜的时候,发现冬天里没有打完的围巾。浅蓝色的绒绒毛线还没来得及褪色,她的爱情就过了质保期。
“被您看出来了,小小的失了个恋。”她说。
失恋也没有大过天,日子还是得日常的过。
林如玉眉毛一扬,露出了然的微笑:“需要老师给你介绍个新的男朋友吗?你师公今年带了好几个研究生,回头我问问。……不过,终稿的时间没法推迟。其他好商量。”
楚瑜没忍住笑出来:“已经调整得差不多了。头上这个,姑且算是自我取悦的方式之一吧。”
又真心地加了一句:“谢谢您。”
学校其他同学和林教授的反应差不多,都夸她的发色漂亮,把楚瑜夸得心花怒放。
下午回到公司,同组的小伙伴惊讶,问她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身体要紧,组里的活儿另外几个人分一分也就干完了。
说完了凑过来她身边,神神秘秘地说:“据说上次来的那位帅哥投资人把老程骂了一顿,说他压榨实习生。”
其实公司对实习生的待遇在行业里算不错的了,薪资高,一应实习补贴包括餐饮交通和住宿都按照行业标准来,下午茶从来不重样。晚上过了八点钟,公司还有额外的夜宵和打车费用补贴,更别提其他配套的隐形福利,诸如楼下健身房、按摩椅、自习室、零食券那些。
班上有去其他知名影视集团实习的,甚至还得倒贴。
幸福感,就是这么比较出来的。
楚瑜“哦”了一声,脑海里浮现那双淡漠的眼睛。
柯无忧这个哥哥大概是习惯了国外严格的劳工法,还不大适应国内这片卷生卷死的牛马大地。
她发了好一阵呆,还抽空回答了小伙伴们对她头发的种种好奇心。
无一例外,也是夸她和柯无忧红蓝CP的发色好看,又商量着自己也该去染个什么颜色。
如果快乐有实体,她的尾巴应该翘到了天上。
接下来的时间,楚瑜的生活就在论文和实习工作里打转。
到了四月中,学校里的香樟悄悄开了花,绿白色的小花密密簇拥,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去往公司的路边绿化带里,也开出了长长一条玫瑰花长廊,饱满艳丽,连带着去上班的心情也轻盈了起来。
脚踏实地的生活总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感,日历每翻过新的一天,心气便长一分,源源不断地生长出新的“楚瑜”的一部分,替代阴郁的,伤心的,难过的那部分她。
郑重按下论文定稿“提交”按钮的那一天,是个好天气。
气温攀升至二十来度,不冷也不热。楼下三三两两的人群,在黄昏的光线里,拖着长长的影子走来走去,流淌出独属春夏之交的柔和梦幻感。
楚瑜站在阳台上,情不自禁地想起斯嘉丽。
她说那句“Tomorrow is another day"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季节吗?回头应该把《飘》带过来,再翻一翻。
电脑在这个时候发出电量低的提示。
她在包里翻了下,又去书房里找了找,最后打电话给柯无忧,电话那头的人忙得晕头转向,说她车里可能有备用的充电线,让她去车库里拿一下。
既然都出了门,楚瑜特意走了点远路,去门口的便利店挑了蓝莓味的酸奶,给还没有回家的无忧选了她爱的草莓味。
去买单的时候,还好心情地请两个小女生吃了奶油甜筒。精明商家一早已将冰柜填满了,两人大概零花钱不够,低头在那里讨论是买两只便宜的棒棒冰,还是买一只贵的甜筒两人分享。
楚瑜听了一耳朵,想也没想递了句话过去:“拿两个奶油甜筒,我请你们。”
两个小女生立刻跑过来,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谢谢姐姐。”
同天气一样好的心情维系到她进了车库。
半堤是海城数一数二的改善型楼盘,房价瞩目,物业费瞩目,车库里头的车型更是瞩目。
楚瑜晃着手里的袋子一台台车看过去。
就这样,她看到一台KTM GT-XR。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曾经有人牵着她的手,细细为她介绍关于这台大玩具车的种种。
那时候她们还是牵手在路边吃冰激凌的小情侣。
香芋味的冰激凌味道早已不可考,而他曾经的心心念念就在她的眼前。
脑海里有太多的画面纷至沓来。
仅有的一根雨刷。
没有后视镜。
整车碳纤维套件。
全尺寸超级大尾翼。
空气动力学的锋利造型。
……
少年人的眼睛里亮着闪闪的光,信誓旦旦地说,等我以后拍戏赚钱了,你就坐在车里吃冰激凌。咱们开着空调吃,不用在路边闻尾气了。
那台车里,是不是坐着沈其琛?
这个念头一生成,就像空中飞扬的柳絮,越飘越远,不由人控制。
楚瑜紧张起来,他见到她会要说什么?求原谅,还是表真情?亦或是先解释这一段时间消失的原因?
她站在原地不敢动,扭头张望附近是否有隐藏的摄像头。
或许会有个满脸带笑的主持人跳出来说,surprise!这一切都是有前情提要的。
然而车库里静悄悄,头顶的灯光明亮。
只有不远处安静停放的车辆无声注视这一切。
楚瑜不知道自己在那台车面前站了多久,也许很短暂。
有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台黑色的迈巴赫流畅倒车入库,在KTM对面的车位停下,熄火。
车门打开,一身黑色西装的陈淮年从驾驶座下来。他像是要去什么朋友的私人聚会,黑色的衬衫挽到了手肘处,颈下的纽扣也解了好几颗,腰间略微有些褶皱,很有“周末”或者是“傍晚”的休闲放松之意。
他像是也很疑惑:“对这台跑车感兴趣?”
两个人的目光相触。
世界真的太小,这原来是陈淮年的车。
楚瑜抬眼看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只好先笑一笑。
落在陈淮年的眼里——还不如不笑。
含着眼泪笑算怎么回事。
下午会议结束的时候,按照陈淮年原本的计划,晚上有京市的朋友过来,他应该去坐一坐,大家交流一下各自项目的进展,看看是否有合适的合作机会。
但林放递了他的手机过来,说物业管家那边发了视频,好像他的车库有些异动。他们正在监控室里严密监视,一旦发现不对劲立马报告。
昂贵的物业费在这个时候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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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出来。
十秒的视频清晰记录了他车子面前的女生的样子。
灰蓝色齐肩发,平底拖鞋,白色吊带裙外面套一件宽大的白色衬衫,手上提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素净的脸上浮现出怔忪又疑惑的神色。——那绝对不是一个跑车发烧友或是商场仇家该有的表情。
物业管家在那头斟酌了发言,说他们调了监控,女生是这栋的访客,已经住了十几天了。她站在车前也没有其他的举动,就那么呆呆的看着,看了半个多小时了。
最后问陈淮年是否认识女生。
楚瑜。
陈淮年念着物业发给他的名字。
柯无忧的朋友圈里诚实记录着大四毕业生忙碌的日常,实习,论文定稿查重,同学聚会,美甲美睫唱K……一系列年轻人的生活。
他以为楚瑜的日常也应该差不多。
两个人那么形影不离的。
“是我认识的人,我马上回来。”陈淮年一边说,一边拿了桌上的车钥匙,挂了电话吩咐林放,“晚上的饭局你跟裴总那边说一声,说我有事去不了,让他下飞机后直接去吃饭的地儿。地址你发他。”
林放哦了一声:“好的。您忙。”
跑车的车顶像天灵盖一般缓缓升起,车身看起来比之前更高了一些,科技感更加明显。
而男人捏着车钥匙站在车前,眼睛直直地看向她。
那眼神锐利,藏着“你最好给我好好回答”的压迫感。
车门都打开了。
楚瑜看明白了——他大概以为她对车子感兴趣,于是提供她一个静距离观摩的机会。近在眼前,举手之劳。
她点头:“是。”
车里自然没有沈其琛,她松了一口气,很快又反应过来这种虚妄的期待感来自哪里。
某种意义上来说,楚渝是标准好学生,因为她记性好。
网上说,分手后的戒断反应,从怀抱希望,自我内耗,努力忘记,到感情回流,这几种情绪会在最开始的一到三个月反复横跳。
从看到这台车开始,她就清楚的意识到,类似回流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如细小刺针扎向心脏,昔日回忆像尖尖小牙齿啮咬她的身体。
这一瞬间,回忆里滚落出来的玻璃弹珠,精准命中她这几个月精心搭建的防御城堡。
楚瑜脚步虚浮地朝那台车走去。
副驾驶座旁,有人向她伸出手,像是解释:“底盘低,车身厚,踩着那个沿上去,或者你直接跨过去也行。”
她从未坐过跑车,不知道这么贵的玩意儿上下居然这么不方便,刚将拎了塑料袋的手搭进对方的手掌里,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闪动着柯无忧专属的头像。
陈淮年比她高,一眼看到她的手机屏幕,示意她:“你先接电话。”
车库里太安静,电话里的声音漏了出来。
柯无忧大概是到了家没看到她,问她怎么拿个电脑充电线拿了这么久。
“我在外面,去小区买了杯酸奶,顺便……”,楚瑜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眼下的魔幻场景,“顺便遇到了一个朋友,在聊天。”
柯无忧不疑有他:“那正好。你再帮我带点儿小零食上来,辣条,魔芋干,无骨鸭爪,香干……还有还有,黄瓜味的薯片和妙脆角,要番茄口味的。”
“……嗯,我要是还想起其他的,等会儿在微信上告诉你。”
楚瑜分了神。
视线里,有人扶住她的左手,从容拎过便利店的塑料袋,移到他另外一只手上。
楚瑜下意识地想缩回她的手,手掌刚刚抬起来,对方的手就像察觉般贴了上来,重新握住。
有黏稠的热气慢半拍似的,从她的指尖窜到耳后。
11. 第十一个泡泡
跑车的底盘正如陈淮年所说的,非常低,低到楚瑜有种贴地飞行的眩晕感。只能紧紧抓住胸前的安全带,那似乎是她唯一的安全感的来源。
车子从小区的车库里驶出来,一个漂亮的转弯,汇入主路滚滚车流中。
春夏之交的夜色,有种壮阔又温柔的美。深蓝色的天空下,路灯点点散发着边缘模糊却又柔软的黄光。
驾驶座上的人扫过来一眼,开口说:“你想去哪里?”
楚瑜回过神来,她哪里有计划。如果不是陈淮年突如其来的提议,她或许会躲回无忧的屋子里,再哭一两场。感情起伏太耗人精力,她已经具备过去几个月的丰富经验,知道再难过的情绪也会随着眼泪一起排出体外,她终将再度平静。
不过,想必无忧的哥哥不会乐意听到“您随意”这样毫无指向性的话。
因为无忧跟她抱怨说,有一次吃完晚餐,周茹问她要不要吃雪糕。她说要。周茹又接着问,要哪种?她回说,那就随便吧。
陈淮年就当场拧了眉毛,说如果在职场,建议你少用“随便”这个口头语。
无忧气得直跳脚,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得亏那是个雪糕的品牌,得亏她不用在这样的人手下工作。
想到愤怒美少女最后咬着雪糕将包装袋摆在自家哥哥面前的名场面,楚瑜打起精神,清了清嗓子说:“那就海虹路吧。网上说,那条路上的三角梅开得很漂亮。”
网上有很多可爱的说法,她们会俏皮地说,“呐,尊敬的纳税人你该出门了!你交的税开花了。”
她们还会假装烦恼,“怎么控制想当偷花贼的心?”
但以上无论哪种对话,都不适宜出现在她和陈淮年之间。
他们不是可以轻松对谈的关系。
世间至难,莫过于分寸拿捏。
多一分则险。
所以她挑了一个自认为最安全的话题:“我能开一下车窗吗?”
加入车外的风声,人流声和汽车鸣笛声,不至于让车里的尴尬这么明显。
陈淮年的声音淡和,他说:“当然能,只是需要你自己找开窗的地方。”
车子是他朋友的,项目款回收意外收回了这么一台大宝贝,还打算做个改装,奈何中意的改装师最近忙不开。他人又急着出差,就巴巴找了托运公司暂放在了他这里,千叮咛万嘱咐对方一旦有空挡出来,就立刻给他送过去。
话少,但解释得极清楚——他对这车也不大熟。
楚瑜就不敢动了,双手规规矩矩搁在膝盖上。
上个车都那么费劲,谁知道这个大宝贝里头还有什么机关,万一按错了呢!
“喜欢这台车?”
手上似乎还残留了刚刚柔软似水的触感,陈淮年略微往副驾驶那边看了一眼。
路灯流光阵阵,拂过她夜雾般的新发色和略显拘谨的表情。
楚瑜看向窗外:“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喜欢,听他提起过。”
陈淮年秒懂:“那个……前男友?”
丝毫不意外。
一个朋友,还能是哪个朋友,总不至于是凭车辆颜色判定自己喜好的柯无忧。
他的语气明明冷静得像旁观者,但楚瑜硬生生在他的停顿里,又听出来熟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她不知道对方在替她“哀”和“怒”什么,被分手固然是一种不大愉快的人生体验,但她默默消化,静静自我痊愈,已经好过学校里那些失恋就醉酒乱嚎的男生一万倍了好吗?!
楚瑜在走神的片刻,听到旁边又有声音传来。
“又要哭了?”
她瞪大了眼睛转过头去,满脸的不可思议,连连否认。
“我没有,我只是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绝对没有要哭的意思。谢谢您。”
话一说完立马后知后觉蜷起脚指头,好像他在的场合,她流泪的次数确实多了一些。
“……我这么老?”
话题转换得太快,叫楚瑜一时意识混乱,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时因为那个“您”字带来的连锁反应。
她摇头解释:“是尊称。您是无忧的哥哥,也是公司的投资人,叫您其他担心有乱攀关系的嫌疑。”
对陈淮年这样身家的人来说,良好的教养只是他的保护色,他的底色是疏离和淡漠——像初次见面隔窗看过来的那道视线,“亲和”是他仅亲朋可见的限定款。
和她关系好的人是无忧,而非无忧的哥哥,她分得很清楚。
还是“您”。
陈淮年扬眉:“我看你这关系不使得挺顺手的。”
从酒吧,深夜电话到现在。
这要是裴元松或是程植在场,肯定立马就跳起来反驳了,“就你那从不做无用功的脾性,谁指挥得动你。”
但楚瑜不了解他。
狭窄的空间里本就充斥着他的气息,而现在她被这样庞大的名义指控,辩驳无能,解释也无从下口,呆愣一瞬只不过憋出几个字:“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就像今天,谁知道那台车是他朋友的,如果知道她肯定不往那里站。
她想,在他的眼里,她大概和那些试图攀附他的人也没什么区别,用美色,靠朋友关系往他面前站。
车程还未过半,在这个一波三折跳跃性极大的片段里,楚瑜经历了如坐过山车般跌宕的心情,春天的潮湿好像又在此刻悄悄爬上她的睫毛。
她伸手去摸车窗边缘的一排英文字母,决心收回“今天是很好的一天”的评价。今晚可真是太糟糕了,从看到车库里的这台车开始。
不要再在他面前流眼泪。
不要再在他面前流露软弱。
不要再做一切叫人误会的事情。
唇内的软肉承受了她激荡的情绪。
陈淮年最开始没有意识到这种安静,他分了大半的心神留意车外。每一个路口,都有人举起手机对准他们这台车。
而现在,车后还跟了一台黑色的悍马,从上上个路口开始闪他。
最开始他以为是跑车爱好者,在后视镜里多瞄了两眼车牌号,有点眼熟,才恍然想起,哦,好像是京市那边一个大院子弟常开的那台。
在等红灯间隙发了条消息过去,那台车又跟过来和它并行了一阵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留下一条洞察世情的调侃。
“难怪放我们鸽子放得那么干脆,敢情车上有妞儿。”
车子像哑剧的舞台,沉默着驶过一个又一个路口,从车水马龙的市中心开往郊区的方向,路上的车渐渐少了起来。
从陈淮年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被灰蓝色头发挡住了大半的侧脸和微微垂下的睫毛。和他看到的视频里的表情类似,那是一种在怀念里徘徊的挣扎。
在他的车上还想着那个前男友。
这个认知让陈淮年不自觉地脚下用力,车子发动机的轰鸣声掩盖了他语气里的情绪:“……还想着他?”
楚瑜不知道话题为何又跳回了前男友身上。
是被动的“想起了他”,而不是主动的“还想着他”,中文里的语气和语态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但牵扯到前序的解释……楚瑜的自尊心强势回位,她抿唇,没什么兴致地嗯了一声,恨不得在后面加上,是是是,我还想着他,真没空攀附您这样的。
但是她忍住了。
那样的话是否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的嫌疑?
没想到的是,她的一个字引发驾驶座上的人突然的单方面输出。
“ 站在男人的角度,可能你觉得突然,是断崖式的分手,但对方显然不一样,他一定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只是你没有发现。对方之所以突然离开,一定是他不想让你知道分开的真正原因。”
“这个原因要么无解,要么他自己也知道原因说出来自己就是个……bastard。”
车子的驾驶舱比普通的车要小,陈淮年的每一个字都似乎带了回音,弹到车壁上,又咕噜噜弹了回来,钻进楚瑜的耳朵里,让她短暂忘记了今晚因他那巨大自我而升腾起来的抵触情绪。
他大概说了两人认识以来最长的一句话,还带了点儿……安抚她的意思?
楚瑜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面子,多半还是看在无忧的面子上。
但这是从未有人和她提及的新角度。
父母的关心是具体的,曾蔓苓和老楚都私底下给她转了钱,一个叫她出去旅游,另一个让她多买点好吃的。
而朋友的安慰是善良的温柔的,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你很好,你没有问题,出问题的是对方。
在被分手之初,她曾祈求一个能说服自己的被分手的理由。
像职场上被开除是因为“业务能力不够”那样的直白的,残忍的理由,有多维度,多视角的工作记录支撑这一个结论。
像她写的论文那样,明确的论点,有力的论据和合理的逻辑连接,她才好划下“恋情结束”的完整句号。
一招夺命,好过慢刀子割肉。
只有经历过失恋的人才知道,被分手最痛苦不是知道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他的每一刻。
但她靠时间这剂良药将自己治愈了大半,又猛然听到印在“被分手”的另外一页的解释,比“被分手”本身更巨大绵长的痛苦瞬间升起。
原来不是她不够好吗?
原来还有这样一重解读。
……
过去的相处细节像源头的活水一样涌来。
她们也曾冷战过,吵架过。
最长时间的一次,是三天。
原因是楚瑜投资的一家电影院的季度分红打到了她的账户上,六位数,她的账户余额,七位数。那笔钱本来是家里给她的购房款,学校的集体户口只够买商业性质的公寓,她看了一圈没有太满意的,恰好无忧的朋友想接手一家濒临倒闭的电影院,两个人都觉得还不错,就投了钱进去,竟意外获得不菲的回报。
短信她截了图,发给家里看的。
沈其琛借她的电脑看自己的表演课作业时无意中翻到,当时没说什么。后来有次两人去打卡一家黑珍珠餐厅,账单的金额很美丽,沈其琛还在对账单的时候,楚瑜抢着去买了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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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路上他已经有些挂脸,当晚的视频也找借口给挂了。
楚瑜以为是自己买单让他没了面子。
谁料人家回应是:藏着掖着自己有钱,是担心我像那天那样吃软饭吗?
少年人的自尊心像风中裸露久了的塑料一样易碎,楚瑜只得从小时候村里拆迁说起,讲到邻居弟弟被人绑架勒索,再讲到家里的耳提面命,最后讲到那顿饭是她提议去的……才将人哄了回来。
那个时候的她不以为这是件很大的事情。
恋爱的时候不会考虑到双方的家世背景,喜欢就是最容易触发的心动按钮,不需要附加任何世俗的条件。
——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毕业季,因为前途而各奔东西的情侣不在少数,“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被完美诠释。人总是要先生存,才能去顾及类似爱和归属的需要。
在此之前,楚瑜已经打定主意,绝不做任何再叫陈淮年误会的事情。她可以和任何人讨论男女之间情爱的话题,和同学,和朋友,和同事,和网上的陌生人,但绝应该不包括陈淮年。
但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在无忧的哥哥,公司的投资人等多重社会角色的身份之外,他和沈其琛一样,都是男人。
男人最懂同类的心理。
这样的发现让她难受,好像被安置好的情绪再度拿出来炙烤。
原来快乐的恋爱可能只是她单方面的以为,原来她以为的坦诚相待可能是他特意配合的虚与委蛇……衬得她这段时间的伤心和难过都像个巨大的笑话。
车里又沉默了一段时间,陈淮年的语调微微下沉:“所以,你的眼泪和内耗毫无意义。楚瑜,真正要走出来,就去当面说开。体面不体面的,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没有耐心再看她几次三番的因为这个前男友而流眼泪。在他所受到的教育里,企业如果沉疴已久,不经一番刮骨疗毒的狠厉决心,很难再重新扬帆起航。
只自己伤心算怎么回事。
她不应当被失恋这层灰蒙住。
天地广阔,哪个好男儿不比这个前男友强。
这是陈淮年第一次开口叫她。
像命令,语气里带了强烈的压迫感,直直朝她扑过来。
无忧曾经说,她哥像个没情绪的机器人一样,永远冷静,永远有计划。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情,安排得一丝不苟。
就连隔着宽阔的太平洋,都能远程给国内的她下达最精确的指令。
“今天做数学练习册第47-49页的习题,复习排列组合二项式定理。”
“英语听力练好了,可以去拉一小时中提琴换换心情。”
……
现在,楚瑜真切体会到了好友对她哥哥怨念的由来。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真情实感地说:“谢谢,我知道了。”
他原本可以不和她说这些。
“你知道什么了?”陈淮年看准路边的空停车位,手下流畅地打了方向盘丝滑停好,然后才好整以暇转过身看着她,“具体说来听听。”
这跟语文试卷里的概括中心思想有什么区别?
以她对无忧哥哥不多的了解,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一定又会被这位大家长像训无忧那样教育。
楚瑜秉承多说多错的原则,言简意赅地回:“不耽于情爱,以及好好学习。”
陈淮年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都将解决办法明牌甩她面前了,她还拿假大空的套话来敷衍他,多少年没人做过这种事情了。他垂眼解开安全带,不自觉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怎么个不耽于情爱法?”
“好好做实习工作,好好写论文答辩PPT,好好准备毕业。”
只要是和学习相关的话题,东亚家长就没有不爱听的,楚瑜字斟句酌,觉得自己交出了满分答卷。
陈淮年掀起眼帘,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
那张未施粉黛的脸白白的,眼神清澈,唯有下嘴唇上带了一点倔强的红。
楚瑜没有从对方口里听到对她答卷的评语,只觉得他应该不大满意这个回答,因为他的脸色比之前明显沉了几分。
但依然还是绅士,先下了车绕去副驾驶座那边扶她。
尽管楚瑜已经很注意下车时的动作了,还是只顾了脚底下忘记了不大高的座舱盖,一头撞了上去,响动不小。
陈淮年想也没想就伸手揽了上去:“小心点。”
衣衫轻薄,怀里的纤腰细细一把,接触到的身体立刻像有把火腾腾烧了起来。
楚瑜下意识伸出另外一只手臂勾住眼前人的肩背,缓了好几秒,才听到耳旁有冷硬的声音响起:“怎么这么不小心?”
然后把她从他胸前剥开来,往旁边一放。
像是嫌弃。
楚瑜愣愣伸手去揉头上被撞到的部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忍这位大老板生气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泥人也有三分脾性。
她的眼泪不受控地掉出来,砸在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背上。
“你对我这么凶做什么?”
“我又不是你妹妹。”
12. 第十二个泡泡
人,有时候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恶趣味。
她说她不是他的妹妹——很巧,他也没把她当妹妹看。
她说他凶——尽管他自认为在她面前他已经很收敛着自己了。
但评价的标准显然不由他把控,陈淮年低头凑近她,那双黑色的眼眸浮了一点亮光,嗓音也放很低:“你当然不是我妹妹,我知道,你是楚瑜。是我不好,向你道歉。”
一拳打进棉花里。
楚瑜甚至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笑了一下。
也可能是路灯洒下的光影的错位,她不大确定,眼见着他的手了过来……楚瑜不明所以,往后退了一步,小腿贴在了车门上。冰冰凉。
两人之间空出一段社交理论里的安全距离。
陈淮年面色平和地空举着他的手,也不恼。——朋友的车上没有放纸巾,他也没有带外套出来,心随意动想上手帮她擦眼泪。
但显然逾越了。
小姑娘瞪他的眼神里还含着委屈,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淌下来,再从尖尖的下巴上滴落。
气氛诡异到了这个地步。
旁边被三角梅瀑布装饰成空中花廊的钢筋森林也没有了吸引力,楚瑜别过头去,声音里透出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我不想看花了,我要回去。”
只是下车之后,肩头又多了件熟悉西装外套。
是陈淮年从他先前开的车上拿下来的,“晚上凉,你先穿着。”他的语气生疏,显然也不大习惯这样的举动。
白天的气温足够高,像是提前进入到了夏季,但夜晚的温度又低了下来,她的吊带裙子和白色小开衫显然还是穿早了一些。
楚瑜没有拒绝。
绅士是他的教养,何况她确实觉得夜间有些凉快。
陈淮年跟在她身后,在车库里一前一后地走,又一并站在了电梯的轿厢里。他看着她进了门才离开。
柯无忧敞开着门等楚瑜,身为两个人的交集,她心里头有一百个为什么等着问自己的好朋友。
两个人聊到浴缸里的水都变凉,柯无忧才眼泪汪汪握住楚瑜的手:“你现在懂了吧,陈淮年就是这样的专制。什么都要听他的安排。”
楚瑜想了想,也不能以偏概全。以他所处的位置,大概习惯了直接有效的行事风格,而忽略了对象的不同。
她不是他的妹妹,他也愿意跟她分析前男友的心理。是爱屋及乌的。
但是他大概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失败,不理解这种幽微的情绪反扑,那并不叫做“还想着他”。
而是——情感免疫系统的升级。
人生收之桑榆失之东隅。
楚瑜身体的免疫系统在当天晚上遭受到了病毒的入侵,烧到快三十九度。
病了三天,挂了九瓶水,外加吞服一堆花花绿绿的药丸。
再一头扎进实习工作和迫在眉睫的论文答辩准备工作里。
日子像流水一样的过。
回校的同学越来越多,图书馆的座位和校门口小酒馆的位置一样难求,微信里每天都有吃饭和喝酒的邀约。
宿舍里另外两个人也赶了回来。
楚瑜和柯无忧也搬了回去,最后一段光阴里同吃同睡彻夜聊天的同学情,且过且珍惜。
干洗店发了消息来,说她送去的外套已经干洗完毕。
她又发了消息给陈淮年,询问他将外套送去公司是否合适,无忧提过一嘴,说他好像去欧洲某国出差了。自从那个晚上过后,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消息发出去了两天,那头也没有回复。
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看到了不想回复——以那天她单方面发脾气的场景来说,他不想理她好像也说得过去。
楚瑜捏着手机坐在宿舍床上,这么件衣服老放在她这里算怎么回事。
心一横,干脆直接拨了他的电话。
是个熟悉但又不那么熟悉的声音接的。
“你好,这是陈淮年的手机。他出去抽烟了,有什么需要我转达的吗?”
不是他。
楚瑜莫名松了一口气,她回:“你好,是这样的。陈总有件外套在我这边,我干洗好了,想问——”
那边发出一声低笑,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他的事情我不清楚。如果你想找他的话,七点半我们在檀园有个碰面,他应该也会在。你直接找他沟通。”
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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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园九号是裴元松在海市的住址。
他挂上电话,又跟物业那边通了消息,然后才看向对面的人,“呐,按你的要求把人骗过来了,今晚是个什么计划?来来来,兄弟们给你参详一下。”
裴元松当初往公司推荐过楚瑜,对这个名字和这个人都印象深刻。
陈淮年刚从网球场上下来,一身深灰色的运动服,额间带了隐约的汗意:“机会不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吗?”
站旁边的惠于赫放下几乎见底的水杯插话:“根据我拍了这么多电视剧的经验,男追女,隔层山。你这还端着让人女生来找,不得行。”
恰逢海城卫视的春季招商会在今天举行,陈淮年也出差回归,一众圈中好友齐聚裴元松家。
这会儿夕阳西下,网球场上分队厮杀,场下也聊兴正浓。
裴元松知晓内情,笑得要打滚:“他倒是想效仿诸葛亮,将他那个破外套当孟获往人身上放个好几次的。才第二次借出去呢,人姑娘回去就发烧了。打个赌,看这次来的是不是跑腿。”
陈淮年不说话,神色难辨地捏着手机的手机查看消息。
他那天故意没有回她,她也没有再发过来问。
一旁坐着观战的程植挪到裴元松旁边,添油加醋:“老陈这张脸看来也没多大用处。人家前男友,小鲜肉,海大表演系,虽然我没见过,但就这八个字的含金量,你品,你细品。”
替换成人人都懂的中文就是,年轻,颜值高。毕竟海大表演系也是国内排得上号的影视演员后备役,出过不少知名演员。
惠于赫来了吃瓜的兴致,一脸的八卦:“具体说说。多金成熟男人和潜力小鲜肉,老陈这一仗胜算有限啊!年轻小姑娘的品味很难说的,有情饮水饱,只看自己喜欢。”
陈淮年放下手机,看向程植:“她在你公司,你也不知道她前男友信息?”
程植摇头:“我关心一个实习生的前男友做什么,公司里的人怎么看我。不过,你妹那么现成的资源库你不问,曲线救国找到我这里来了,你可真是……”
“病急乱投医。”裴元松替他把剩下的话补全了。
惠于赫有些抓狂:“不是,你追人管人家前男友干什么。重情义的姑娘,细水长流慢慢磨呗。”
程植和裴元松两人对视一眼,叹气:“人五月份论文答辩,六月份毕业,七月份去隔壁省报到。时间紧任务重,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程植倒很想帮他一把来着,秘书苗苗的情报网强大,说楚瑜走校招的路子进了隔壁省电视台的总编室,毕业后留在海城的可能性很小。
陈淮年少有对自己不大自信的时刻。
那天他在电梯里问她,“楚瑜,你这么委屈自己,不觉得难受吗?”
她回他说:“有句话您可能听过,用在这里刚刚好。道理我都懂,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他是第一次听说这句话,但不妨碍他理解这其间宿命般的深意。
陈淮年是商人,是在投资之前就将可能的产出或亏损算得清清楚楚的商人。他当然知道不是所有的风险都可以靠计算,或者衡量来回避,总还有一些无法克制的时刻和无法克制的人。
比如现在。
比如她。
楚瑜推了宿舍小伙伴们的火锅局,打车来的檀园。
她还没说出具体的别墅门牌号,只报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穿制服的小姐姐就引她上了一台小小的电瓶车:“裴先生交待过了,您要找的人在那边。”
她计划得很清楚。
为了避免再沾上攀附嫌疑,她去专柜买了一个深蓝色的男士钱包,算是感谢这几次有的没的接触和帮助。
礼物的金额不算低,做为谢礼很拿得出手,加上之前送过的袖扣,规格拉满,也不辱没陈淮年大总裁的身份。
一手还衣服,一手表达谢意。
然后互不相欠。
只是没想到来开门的是裴元松。
剑眉星目,一身休闲服,看得出来,相当的放松。
无忧说过,她哥的好友是影帝裴元松,集团公司里他的占股比重不低。上次在酒吧里匆匆一瞥,没顾得上搭话。
但眼下他的热度更高,有部他和当红女顶流拍的现代言情剧正在热播当中,男帅女美,经典宿敌变情人的题材,叠加先婚后爱buff。
播放量一骑绝尘。
她激动得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你好,你是我的影迷……啊不是不是,我是你的影迷。”
电视剧里迷人的律师先生就站在她面前,微微一笑,温和的说:“你好,是楚瑜对吧?请进。”
她就稀里糊涂地红着脸跟着进了别墅。
更让人脸红的是他对她的介绍:“陈淮年,找你的小朋友来了。这是楚瑜。”
一屋子男男女女的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看了过来,楚瑜认出不少电视上看到过的脸,星光熠熠到闪她的眼睛。
混娱乐圈的,都是些心思剔透的人精。
“陈淮年的”这个形容词词性往前面一加,nobody立刻变座上宾,她被带至客厅旁边的牌桌上,安置在陈淮年的座位旁。
“你等我一下。”
说这话的人像是心情很好,牌桌上的暖黄灯光照在他舒展的眉目和英挺鼻梁上,有种温和又闲适的放松感。
这是在朋友面前的陈淮年。
楚瑜宕机了三秒钟,思考“一下”可能包含的时间。
他们大概在玩□□,每个人面前的筹码数目都很均等,不像玩了很久的样子。
她是来还衣服的,又不是坐他旁边当花瓶的。
想了想,她鼓足勇气开口:“我能去找裴先生要几张签名照吗?我们班上的女生都很喜欢他的戏。”
桌上的其他人也听到了这话,静默一瞬,陈淮年对面的男人嗓音里就带了怨:“啧,眼里只有裴元松一个啊?没其他人了?”
也是电视剧里的熟面孔。
楚瑜飞快从记忆库里调出一部她看过的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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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急忙撇清:“您演的天庭上神,至今是我们心目中白月光一般的存在。就是下线得太早了,不够看。”
一碗水端平到了细节处,听上去就很像那么回事。
惠于赫捏着手里的牌笑,朝沙发那边直接喊话:“裴元松,快来给陈淮年的小朋友签个名。”
陈淮年的名号很好用。
影帝的脾气也好得不像话,还特意问她班上有多少女生,三十张是不是够用?
又说她们系里的好多老师他都打过交道,学校里表演系的谁谁是他下部戏的女主角,“感兴趣的话,你和无忧到时候可以来片场看一看。我听说无忧还没有想好毕业后要做什么,多接触,多尝试,说不定就有灵感冒出来。”
陈淮年将手里的牌塞给其他人,转过身来就看到这么一副相谈甚欢的景象。
一段时间不见,她头上的灰蓝色掉成了更偏灰色调的颜色,乖顺的别在耳后,只一双亮晶晶的杏眼暴露她的喜好。
她大概是真的很喜欢裴元松,一边红着脸觑他,一边将手藏在身后扭啊扭的。
活脱脱的小迷妹模样。
是和在他的身边截然不同的状态。
她或许在她的前男友身边也这样,是轻松的,爱慕的,而不是像在他身旁一样紧绷又紧张。
楚瑜没有料到陈淮年说的“一下”真的就是,一下。
她正和裴元松聊得热烈,他就过来站在了她的身后,“我送你回学校。”
心里再觉得遗憾也不好表达出来,今晚的意外之喜全靠陈淮年带来。
她回头看他又恢复了冷淡的脸色,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拒绝:“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很方便的。”
裴元松像是没有察觉两人之间言语的推拉,递过来他的手机在楚瑜的面前。
“那我加一下你的微信?到时候让我经纪人告诉你和无忧具体时间。”
楚瑜只觉得陈淮年和柯无忧两人的面子真大,看看,她这就加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当红影帝的微信了。
她扫了对方的二维码,备注好,又非常真诚地道了谢。
裴元松还嘱咐她:“签名照要是不够的话,你再告诉我。工作室还有很多,我可以寄给你。”
亲和得跟邻家哥哥也没什么两样了。
楚瑜如踩云端,觉得夜风里的夏日气息更盛,散发温暖幸福的能量。
檀园离海大的校园不算远,陈淮年开得快,脑海里盘旋了一路好友的长相,粉丝吹了n年的神颜,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对年轻女孩子的吸引力那么大吗?
快到她宿舍的楼下,才冷不丁开口问了一句:“到时候打算买什么礼物谢裴元松?”
送还给他的袋子里又多了一样礼物,陈淮年没有追过人,但也知道这种状态下的楚瑜,甚至没有将他纳入一个“可能追求她的男人”的范畴。
楚瑜的心里快乐得冒泡,回说:“以后继续支持他的作品。”
裴元松从不收粉丝送的礼物,除了信件。他说,你们喜欢我的作品,就是对我最大的认可,我已经在工作中赚了足够的酬劳,不需要你们再为我花钱。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差异怎么可以这么大。
她得了他一点甚至算不上照顾的照顾,立刻巴巴回礼表示感谢,一副生怕多和他扯上一点关系的样子。到裴元松这里,又是支持,又是加微信的。
陈淮年猛地踩了下刹车,皱着眉看向副驾驶座:“你知道裴元松有前妻吧?”
楚瑜点头:“知道。他们……有复合的可能吗?”
裴元松的感情状态又不是秘密,他的前妻是好莱坞的一个华裔演员,知名度不算很高,但长相和身形极具风格,是时下圈里少友的女打星。二创网站每次做他的cp向视频,和前妻姐的剪辑切片都能蛊倒一众粉丝。
温润如玉和刚烈似火,性张力拉满。
陈淮年嗤笑一声,乜斜过来冰凉的一眼:“怎么?有想法?”
阴阳怪气得很,似乎很不满她向他打探朋友的私隐。
“我就是觉得,他和前妻姐非常合衬。”楚瑜解释。
新剧里裴元松将恋爱里的甜蜜拉扯演了个十成十,有他的资深粉丝在自留地里感慨,你猜他几年前拍的那部都市剧为什么被人诟病感情戏太假?是谁教会他这部剧里那些非常有苏感的小细节的?据说很多都是他拍摄时向导演提议的哦。
正主盖章过的过期糖磕起来最要命。
这一番对话将陈淮年的心吊得七上八下的,他倒情愿是股市的曲线如这般动荡。
偏偏始作俑者毫未察觉,还弯下腰来同他说“谢谢陈总,再见。”
陈淮年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轻一落:“不敢当。我那旧外套何德何能,你再多感谢两次,它的价值都赶不上你礼物的价格了。”
楚瑜觉得这句话讽刺意味过浓。
无忧的哥哥可真的太难伺候了,她讪讪:“我妈妈说,礼多人不怪。”
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又递出去一重话柄,“我妈妈说”,多么妈宝女的一句话。
幼稚园的小朋友都不用这样的话术了。
但陈淮年就那么看着她,别有深意地说:“那我如果怪呢?”
13.第十三个泡泡
这样的问话,如果发生在其他的男人身上,楚瑜或许会怀疑对方是在和她“调情”。
男与女之间,俏皮的,生动的,彼此心知肚明的暧昧互动。
从小到大,追她的人不在少数,对方一个眼神,甚至不用言语,她都能大致猜出来尚未被表达的心思,然后不显山露水的拒绝。
但对面是陈淮年,第一次见面隔窗那个冷淡的眼神,那种没有收敛的压迫感,让她很难对他改观。
她站在宿舍门口的香樟树下,回说:“礼物的小票还在我宿舍里,不喜欢的话您换其他的也可以。”
非常认真的语气。
“这样……”,驾驶座上的人在方向盘上轻轻点了几下,煞有介事的样子,“你把小票拍个照发我,我去看看。”
隐隐有些怪怪的,但有钱人的脾性谁说得清楚。
楚瑜“嗯”了一声,就看到车里光线隐晦处的驾驶人,伸手从中控台上翻出手机递了过来,“发微信上吧,我用这个比较多。骚扰短信太多了,很少看。”
像是在解释没有回她短信的缘由。
楚瑜不疑有他,扫了他的二维码页面又递还回去:“您通过一下就好。”
陈淮年开车走了。
走之前还是多说了她一句:“老这样您来您去的,我都被你叫老了。”
最随意的语气说着最怨念的话。
一天之内连办两件惹陈淮年不高兴的事情,这样的概率也是没谁了。
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也少有地站陈淮年。
柯无忧:“男人,最怕女人说的,就是‘不行’和‘老’。”
郑希希:“根据描述,你不是第一次侧面说他‘老’。”
明露另辟蹊径:“往好了想,你至少没说他‘不行’。”
楚瑜捏着手机,先还有些忧心忡忡,等洗了澡出来看到微信好友申请通过的消息,心态又升级了,他那么多朋友和事务,总不至于有空跟她计较这些吧!
她翻了自己的收据盒子,找出来对应的小票给陈淮年发了过去,又在微信上给自己的SA留了言:如果有客人报我的手机号码去换货,多出来的费用账单请直接发我。
账单迟迟未来,倒是公司的程植见到她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偶有两次在电梯里碰到,他还问她,“毕业的事情忙得过来吗?”“真不考虑留在海城?”
楚瑜猜,大概是她碰到陈淮年的场合里,他好像都在,最新的一次她还被冠上“陈淮年的小朋友”的头衔,惹人遐想。
但是比起毕业,这些都是生活里无关痛痒的小插曲。
她怀着一种忙碌又茫然的心情,答辩,修改,资料归档……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其他。班级群,学院群,年纪群,学校论坛,每天都有无数的消息、注意事项和八卦跳出来。
今天要确认年级通讯录信息。
明天同级的朋友要提早出发去欧洲求学。
后天请科目老师吃饭。
零零总总的事情,宿舍里的东西也整理好了逐批地往家里寄。
曾蔓苓和老楚一起拨了视频电话过来,问她学校里毕业典礼安排的时间,两人在那头一合计,语气里就多了几分不好意思:“爸爸妈妈只来一个人可以吗?”
楚瑜回:“当然可以,村荣誉第一。”
临近端午节,村里的龙舟群每天都在热火朝天地聊战术,聊训练计划,也聊隔壁村的消息。
楚瑜所在的村已经连续好几年未能在村级龙舟赛事中出头,只能眼睁睁看着隔壁村连续三年拔得头筹再代表区参加市级的比赛。村委会书记是楚瑜的大伯,已经在祭祖的时候郑重告慰先祖,立誓今年一定一雪前耻。
网上已经有消息灵通的租客调侃:赢了免房租,输了跪祠堂。
“那个……我听说你们海城有个庙,据说极灵验。你去过吗?”
云来寺,据说求事业和求姻缘都很灵,和海城大学隔着一个对角线的距离。
一在城北,一在城南。
楚瑜摇头:“我没有去过,太远了。伯伯是不是求先祖保佑还不够,还想加个双保险?市里这么多村比赛,佛祖听了多为难。”
曾经有人想约她一起去寺里走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再绑红绳的,说是白日里人多,怕佛祖太忙,可以凌晨时分爬上去,赶寺庙开门后的第一柱香火。
“虽然说心诚则灵,但佛祖上值收到的头柱香火,想必印象也会比其他的要深刻几分。”
现在想起来,后面约的几次,要么台风绕路经过海城,要么他临时被叫去试戏……佛祖良善,给她的暗示已经足够多。
曾蔓苓马上在那头“呸呸呸”了几声,侧身双手合十,脸上都是虔诚:“佛祖在上,小女言行无状,还请您勿怪。日后去了海城一定当面给您赔罪。”
“知道知道啦!我答辩完成,后面除了实习和毕业典礼,基本没什么大的事情,有空我会去庙里拜一拜的。”楚瑜不再扫母亲的兴,马上扮演起贴心小棉袄。
老楚也跟着在一旁点头:“今年要是进了前三,也好请你好朋友一家来这边看看龙舟赛。人家大学四年对你照顾这么多。”
挂了电话,才发现宿舍的另外三个人已经盛装准备好。班上全票通过今晚用班费公款吃喝的决定,就在学校后门的一家小酒馆里。
五月初的夜晚再宜人不过,篮球场上还有薄肌的男生裸着上身在打篮球,操场上走着一对对的小情侣,绿树在头顶招摇,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
一切的美好,笼上了“毕业”的薄纱,就仿佛带了昏黄的惆怅滤镜。
几个人手牵手走了过去。
整间酒馆被包了下来,墙上的幕布放着班长收集的这四年来的点点滴滴,视频,照片,说说和朋友圈的截图。每个人都感慨过剩,争当表达的高手,遗憾真心抱歉以及祝福的话语,在酒精的烘托下,不遗余力地被表达出来。
仿佛拥有的,只剩下当下了。
清亮的月亮在天上照着,世界柔和而梦幻。
到海城的航班降落时,时针已经划过十一点。
林放拎着陈淮年的外套走在他身后,顺便处理在飞机上没完成的联络工作,听到上司在前头接电话的声音。
“不来。刚刚下飞机。”
拒绝的话说得直白,但语气是轻松的,一听就知道对面是他的朋友。
“……我后悔什么,后悔没有跟你一起赏月吗?”
林放下意识抬头看天上的一弯月亮,皎洁朦胧,洒下一地清辉。
不知道那头又说了什么,司机过来接他们的时候,陈淮年报了檀园的地址,吩咐司机不用等他,送了林放回家就可以直接下班了。
兴许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林放通过车里的后视镜看到上司罕见翘起的嘴角,车窗也被摇下,浓郁舒适的初夏气息吹了进来。
陈淮年低头查看手机里的消息,对着副驾驶的林放吩咐说:“明天帮我查个人的消息。——也不是很急,三天之内给我结果就行。具体信息到时候转发给你。”
林放点头:“好的。”
看上去确实不急的样子,甚至颇为愉悦。
而愉悦本尊靠在后座的椅子上,只矜持地回了对面一个字:【嗯。】
等到了檀园,程植拖着长长的音,嘿嘿只乐:“我觉得我们公司也可以试试恋综后期这个赛道,没准儿在我的带领下就能一炮而红。你别说,男女之间这点儿你来我往还挺有意思,难怪那么多人爱看。”
陈淮年这才知道楚瑜主动找他的事件全貌。
——大约是在某个软件里,发现了前男友在分手这几个月里的痕迹,他在网路上悄悄为楚瑜种了一棵爱情树,以她的名字命名。
截图被实习生们看到,惹怒一众正义的小姑娘,撺掇她去找前男友说清楚,“说分手的是他,暗暗搞小手段的也是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无耻地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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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情绪。”
本来这事儿是推到了程植面前让他帮忙找的,神通广大的程植眼珠子一转,给指了另外一条路。
“我也就在综艺行当里认识的人多,不如你找陈淮年吧。他做电影电视剧后期多,人面广,你看你前男友表演系的,大概率是躲在哪里拍戏。”
陈淮年顿了顿,这个姑娘可能是属乌龟的,将小票发给他之后,再无一句多余的话。朋友圈里的更新也少得可怜,他回顾自己看过的少得可怜的都市爱情电影,策划了诸如“发错消息”“打错电话”“假装问无忧的信息”……的借口,始终觉得不够自然,也不够让对方自在。
她明显无意,甚至还有躲避之意。万一她知道之后缩更远呢?毕业之后她的工作地是一重物理上的距离,她的心门是第二重真正意义上的距离。
陈淮年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他接过裴元松递过来的烟,又借了个火,有淡淡烟气飘出,随后才淡声发问:“爱情树……是什么树?”
在场的几个朋友都不懂,程植一拍大腿,声音大得吓人:“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人家要找她的前男友,万一是奔着破镜重圆去的,到时候人两人执手相看泪眼,你就是那当搭桥的喜鹊。纯纯工具人。”
陈淮年深深吸了一口烟,语气倒是如常,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大的问题,“她不是会复合的人。再说了,她不把‘前男友’这根刺从心里拔出来,我怎么挤进去。一颗心就那么大。”
裴元松同情地看了好友一眼:“你是她肚里蛔虫呢,还是自信过了头?是不是还没有看过她前男友长什么样?比你年轻,长得也不差,书卷气浓厚,何况人家还有感情基础。——哎,我怎么觉得他长相有点眼熟,是不是娱乐圈最近流行这一卦的长相?”
而那棵名为“楚瑜”的爱情树在网上是这么被介绍的:
胡杨……生活在沙漠中的唯一乔木树种,被称为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的‘植物化石’。
那个名为“真爱证书”的粉色框框里还有一行字:祝福真爱如花常开,幸福长久!
程植语气幽幽:“你知道种这么一棵树要攒多久能量吗?”他伸手往软件页面一划拉,“多的是人一两年,两三年才种上这么一棵。”
坐沙发上的人垂着眼睛在划自己的手机,只觉得祝福后面那个惊叹号真xx的刺目,愉快的心情消失不见,像从交通畅快的快速路上驶向了一条每个路口都是红灯的大道,车潮干涸,使人口眼干荒。
陈淮年承认,这个假设并不是不可能。
毕竟,人心是这么难捉摸。
她的眼泪出卖她曾经的心动,在他无意窥见的场景里,她为这段感情哭了很多次,在他不知晓的地方和时间里,肯定还埋着她更多的伤心。他们有不为人知的深厚的感情基础,藏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时间的褶皱里。
而他,只是她好朋友的哥哥。
前缀词还是,不那么熟悉的,有距离的。
他当然也可以赌事情百分之九十九按照他的设想发展,但万一发生的是剩下的百分之一的可能呢?
感情是这么的不可预测,他对她产生难以言喻的欢喜和占有欲,她当然也可能重投前男友的怀抱。
一想到两个人有可能在他的操作下重归于好,再深情相拥……陈淮年又深深吸了口烟,在“嗯”字下面打字:【楚小姐,我是陈淮年,不是无所事事的找人事务所。】
消息没有发送出去,很快被删掉。
重新输入:【我尽量,但不一定能找到,请不要抱有太高的期待。】
隔了几秒,蓝色的金鱼头像就有消息回复过来:【我知道的,麻烦你了。谢谢。】
看看,得有多期待,才能这么快速地回他。
上次他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她隔了四十几分钟才发过来打招呼的笑脸。
用时下流行的话语来说,爱和不爱,真的好明显。
14.第十四个泡泡
在将沈其琛的名字和照片发给陈淮年之前,楚瑜犹豫过一段时间。
她惆怅地跟无忧说:“我和他之间,其实已经是划上句号了。见或者不见,都不会改变这个结局。”
心里其实还是茫然的。
To be or not to be,真的是人类永恒的诘问。
柯无忧听了心酸,她捧住楚瑜的脸:“好宝宝,你就是想得太多。任何时候我们都把自己的情绪和感想放第一位好吗?想吧,都是问题,做,才有答案。”
这句话太有哲思。
她是息事宁人的性格,也知道”分手的具体原因“如同吊在她面前的一根胡萝卜,吃不到,免不了老是惦念。心里其实也清楚那滋味未必好到哪里去。
但这是人类共通的劣根性。
她自我安慰,理论上来说,如果已经走出失恋的阴影,见或者不见都不会再动摇她现在的生活,那见一面解惑自然也不算什么。
楚瑜下定决心之后,翻了下和陈淮年的聊天界面,竟然没有翻过去。聊天内容太少,规整得像上司和下属间的对话。
程植也说可以找他。
之前推拒过的好意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
她咬了咬牙,将准备好的内容发了过去,附上他的百度百科词条。
沈其琛所在的经纪公司规模不算大,却也正二八经地给旗下每个艺人做了细致介绍,那么些犄角旮旯里出演的男n号角色拉出来,也写了不短的篇幅。
过了一阵,那边才有消息回复。
【我尽量,但不一定能找到,请不要抱有太高的期待。】
十四亿人口里,寻找一个打定主意躲着你的人,确实不易。
楚瑜表示理解。
林放不知道老板要找的人和他什么关系,只敏锐察觉应该不算太好,不然也不至于将“看看优秀到了什么地步”这样的话说出一股阴阳怪气的劲儿。
看照片,是个长得不错的年轻人,不像是能在商场上和陈淮年抗衡的主。
裴元松的经纪人郑海先看到了他放在茶几上的照片。
他正好过来敲裴元松的行程安排,多扫了几眼那张照片。
陈淮年冷眼看他,以为他看出了点儿类似“潜力”或者“可塑性”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问说:“看上了?”
郑海出了名的眼光狠辣,公司艺人部好几个大爆的新人都是他挑出来的。
郑海摇头否认:“不是。这不是老裴要参加的那档选秀综艺里面的一个练习生吗?他们公司今年派了个七人男团过来,势头挺猛的,老板也舍得花钱花精力做营销。这不找关系都找到我这里来了,想老裴打分的时候温柔一点。”
陈淮年不参与旗下子公司的具体事务管理,自然也不知道男团这样的字眼对年轻女生的杀伤力,倒是裴元松的反应比他大:“等下你把节目和学员的信息都发我一遍,我好好过一下。关于他,你还有什么印象吗?”
郑海人长得五大三粗,记忆却是实打实的好,想了想说:“好像入团的时间挺短,舞蹈基础不算很好,但态度不错,很认真,也舍得吃苦。就是年纪比综艺里其他的人要大一些……”
沙发上的两个人同时瞄向他资料上年龄那一项,二十二岁。
陈淮年的额角一跳。
郑海解释说:“现场一百个男生,大都是十六岁到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超过二十岁的,都不太多。”
左右都是公司元老级别的人物,裴元松也没瞒着,手一指,言简意赅:“他看上这个的前女友了。”
“前女友而已。”
郑海手一挥,“这你担心什么,哪怕他想复合,送他来上节目的公司都不会同意的。选秀男艺人,赚的就是年轻女孩子的喜爱和钱,粉丝给他们提供人气和价值变现,他们回馈粉丝期待的感受预期,说白了,男艺人的职业生涯就捏在他们女粉丝的手上。有事业心的人不会自毁前程。”
前程。
陈淮年心里突然浮现某种可能的猜想,他双腿交叠向后躺在沙发的靠背上,嗓音低沉:“这个节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备的?”
郑海低头翻看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节目组四月中开始录制第一期。按理来说,这样大型节目的正式筹备期应该至少在三个月左右,应该是过年前后,各方就动起来了。而选送练习生的公司准备的时间就应该更久了。”
这样的事情在娱乐圈实在稀松平常,无非是为了前程放弃了感情的故事。更何况是一个毕业期的男生,还未走出象牙塔,现实的压力已经在头顶上了,裴元松刚出道的时候有多艰难,他也不是不知道。
但不知怎么的,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初见时树下那张芙蓉面。
能被他看到的,只占了她生活里的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煎熬和痛苦都靠她自己走出来。
那个小号里的消息,每次见面都变瘦一点的身形,染色的头发……人可以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但不可以如此的不尊重携过手的对方。
屋子里另外两双眼睛都盯着他看,裴元松更是一脸的匪夷所思:“哦,现在想起来尊重这两个字了。我敢打赌你刚刚肯定在想,要不要隐瞒她。毕竟失恋这种事情,不见面的时间越久,恢复的速度越快。”
陈淮年坦然承认,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想了想,也瞒不住。这个录制时间安排,应该是想暑假上架播出。既然拦不住见面……”
郑海促狭的笑,替他接上:“不如做个人情,也好博点儿印象分。”
陈淮年没有回这句话,只是抬手将烟蒂摁进烟灰缸里,好一阵子才转头问裴元松:“你几时过去录制?”
郑海快速回答:“五月一十九号,也就是下周一,练习生进入新一轮淘汰赛。”
“到时候提前通知我,我带她一起过去。”
印象分嘛,估计没高到哪里去。
在成人爱情世界中,走循规蹈矩的路线不是必须,合乎情理似乎也不重要。何必做一个墨守成规的圣人,机会,都是靠自己创造而来的。
猩红静静躺在烟灰缸底,有浅浅水汽沁入,一点点蚕食掉最后的热度,白烟消散。
像是一种隐喻,人类专横而盛大的本位思想,悄然潜行。
楚瑜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收到陈淮年的来电。
落日的余晖将一起打球的小伙伴的身影拉得很长,空气里悬着树梢上吹过的风和五月不冷不热的适宜温度,无忧还靠在她的肩头,跟着隔壁蓝牙音响轻轻哼唱。
电话里的男声叫她过去,“关于沈其琛,当面和你说吧。”
楚瑜有点紧张,一路小跑着过去。
一台黑色大G停在女生宿舍楼下的树影里,车轻轻响了一声,副驾驶的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人朝她头一偏,“上来。”
楚瑜怀疑是否有人忤逆过陈淮年的命令,但她没胆做第一人,只得乖乖照做,刚刚坐稳,就听他问:“这么想知道他的消息?”
听了这话,楚瑜有点无奈:“我担心让你等太久了不好。”
下午宿舍的小伙伴感慨毕业季过得太懒散怠惰,急需在毕业大合影前减肥,这才临时起意约了隔壁宿舍一起打羽毛球。
她换了一身运动服,打球打到脸颊红红,额前挂了一层薄汗,又赶着过来,人也喘得厉害。
车门一开一闭间,女孩子身上特有的绵软香气和运动过后的鲜活生机,混在香樟树的树木气味里一齐扑了过来。
陈淮年嗓音里维持着平静,语气却软了下来:“……又是你妈妈教你的?”
他注意到她这次用的是,你。
楚瑜没接话,却又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没完没了是吧。
车厢里一时安静。
陈淮年收回视线,从中控台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我又没有催你。”
像是读懂了她眼神里传递的控诉。
楚瑜接过纸巾,抬手往额上压,垂下的视线里又多出几张A4纸,头顶有声音解释:“沈其琛最近的活动,是在京市参加一档选秀综艺。四月中进棚录制,网上有部分路透信息。他们公司一开始没考虑让他参加,是替补一个脚踝受伤的男团成员进去的,好像是过年前后开始进行的内部封闭式训练。”
她从未想过如此荒谬又现实的原因。
意外。
但想了想,竟然也不算太意外。
大到月球出差佛祖召唤家族报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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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非他不可,小到心猿意马所爱另有他人或者单纯的只是腻了,她都有猜想过。
选秀,是答案之书里最意外的一页。
突然的断联,所有人都联系不上,注销恩爱过的账户……一切都说得通了。
楚瑜也追过选秀节目。最狂热的时候,一间间寝室跑过去,拜托有会员账号的大家投她pick的成员一票。
为此她许出去过很多有的没的承诺。
她一直支持的女孩子戴上最终的桂冠之后,她心中存了十万分的骄傲,请全班的女生一起喝对方代言的牛奶。心中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沈其琛还笑她:“就是专门骗你们秀粉的,舞台表现又不等于人品,也不表示以后的星途坦荡。”
楚瑜叹口气,原以为他也懂梦想的力量。但那时顾忌他一直焦虑的演员生涯,也不大好宽泛的安慰他“坚持”或是“加油”。僧多粥少是现实,编导系亦觉得就业不易。
这么想着,却又无端想起更多的细节。
那时候表演系有个学长,因缘际会拍了部极低成本的文艺片,在国外获了奖,再红回国内,签了首屈一指的经纪公司,再和他搭戏的不是当红女明星就是新晋小花。
回校给学弟学妹们做演讲的时候,学校还特意拉了红色大横幅,礼堂里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沈其琛在台下开玩笑似地说,学表演的人,如果年轻的时候出不了头,就只能熬到中年,占个资历。就算这样,前提也得是能坚持,你看他班上其他同学,毕业之后还做演员的有多少。这条路不大好走,走好了才是红地毯。
她只好绞尽脑汁往好了劝,科班出身已经胜过很多人了,起码起跑线就站得比人前一些。
换来他一句“大小姐,我家又不像你家,找不到合心意的工作还能考虑去国外读书。”
那是她记忆里少有的几次吵架之一。
过了两天,他又没事人一样拎着奶茶站宿舍楼下等她,一脸无奈又宠溺地看过来,她就忽略了一切,跑过去牵他的手。
太年轻了,恋爱大过天,不懂前途和现实在男人心目中的分量。可笑她当时读绿江的爱情小说,碰到深情男主的情节还要叽叽喳喳给沈其琛复述一遍。
……
面前的人正低着头翻那几页薄薄的纸,重新染回黑色的头发柔顺从肩头滑下来,落在她素颜的皮肤上。
刚刚还有些健康的红色从脸颊褪去,细细喘息也渐渐平息下来。
陈淮年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静得太久,他又有些于心不忍,爱得越深伤口的创面越大,也不应急于这一时让她从旧爱里走出来的。
才二十二岁,家庭和睦,学业顺利,能经历过什么呢?也许她人生里最大的坎,就是这次分手。
怜悯的心肠罕有地生出来,他说出人生里最柔软的一句话:“分了也就分了。你再见他也没有什么必要……”
楚瑜深深吐出一口气,问面前的人:“你知道他们的录制会在什么时间休息吗?”
她为人处世或许有很多的缺点,但这并不意味着沈其琛可以这样对她,衬得她这段时间的眼泪像个巨大的笑话。
一年多的感情,她付出真心,也全情投入,她问心无愧地坦荡面对爱着的人。
而对方像对待抹布一样随手将她丢弃。
沈其琛在毕业答辩的时候曾短暂地回过校,这是听他们班上的一个女孩子说的,她知道的时候人已经离校了。
她那时候想着,就这样散了也好,这世上多的是烂尾的故事,不少她这一桩。
但现在她改了主意。
如果对方不具备足够的爱的智慧,她可以理解;但没有尊重,没有平等,就是对方做人的问题,她不要原谅。
陈淮年转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睛,那里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湿意。他又转向车的前面,傍晚的校园,西下的光线穿过厚厚的树叶落在灰色地面上,不远处是和她一样青春年少的女生,三三两两,无忧无虑,去向食堂,去向操场,去向教学楼。
“裴元松是这档节目下期的飞行导师,五月十九号录制,二十号节目组安排外出聚餐。你想和他见面的话,我帮你安排。”
15.第十五个泡泡
楚瑜因此有了第一次私人飞机的出行体验。
车是十八号的上午停在女生宿舍的门口的,接了她和无忧直接往机场方向走。
也不打算停留太久,两个女生因此只各自带了个随身的小包。
到了机场才知道,陈淮年,裴元松和他的团队也一班机一起过去。
私人飞机。
陈淮年。
裴元松。
柯无忧的惊讶并不比楚瑜的少,她先开口:“你要去那边……出差?”
陈淮年无视好友在一旁似有若无嘲笑的嘴角,随意地翻着手机:“那边分公司有事情。”
糊弄柯无忧这样不通庶务的在校生够了,但郑海是人精,闻言主动凑柯无忧面前打招呼:“我家艺人最近有点太红了,沾你哥的光搭个便机。”
柯无忧就满心满眼的只有裴元松了。
两个女生加上裴元松,以及他的执行经纪人王梦,四个人从热播剧剧情聊到娱乐圈八卦,一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长被填得满满当当。
郑海跟陈淮年坐在机舱前面的椅子里,看闲散靠在椅背上的人玩手机里的游戏,了然地笑:“这个圈子兜不小,给节目组节约不少差旅费。”
陈淮年回答得一本正经:“降本增效,好歹节目组制作人是我学长。”
郑海这才说:“真不怕万一啊?”
“万一和一万其实区别不大。哪怕她想回头,参加节目那个……”,陈淮年摇了摇头。
已经一脚踏入名利场,没有人有那么大的定力再将自己拔出来,何况是一个怀揣演员梦的涉世未深的年轻人。
郑海回头看了眼他求而不得的娱乐圈好苗子,哼了一声:“你知道娱乐圈还有种感情叫地下情吧?”
虽然被火眼金睛的粉丝抓出来的不在少数,但总有人甘愿顶着风险既要又要。
陈淮年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话:“她不是那样的人。”
手机里的游戏传出“Game over”的机械提示声。
郑海摸摸鼻尖:“……不是就不是嘛!这不也是为了你着想。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到人家的感情上来。那可是初恋。”
陈淮年睨了他一眼,按下游戏重新开始的按钮:“你知道我爸这么多年怎么应付港媒对他恋情的采访吗?——每一个都甜似初恋。”
新的心动出现,自然会覆盖之前的定义。
手里的那局游戏打到下机也没有结束。
停机坪直接开来两台保姆车。
裴元松和他的团队上了第一辆,郑海还探头出来和楚瑜交待:“现在可以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吧?后天聚餐的地点和时间我确定好了发你。”
楚瑜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容点了点头,跟着陈淮年和柯无忧上了第二台车。
她们的酒店在市中心,裴元松和他的团队直奔郊区的摄影棚而去。
有了私人飞机的震撼在前,阳台上看得到故宫的酒店竟然都显得日常了起来。
柯无忧摇头晃脑地检查完每个窗户的景色,感慨说:“不愧是资本家。出差的标准好高啊!什么时候我也能混到这个地步就好了……”
楚瑜替她回答:“你现在就可以。”
柯无忧一愣,笑到在床上打滚:“是是是,我只要抱紧这根金大腿就好。”
当天晚上和第二天整个白天,陈淮年都没有出现,将保姆车和司机留给了她们。
京市分公司的负责人不明白陈淮年缘何提早来视察,电话那头的林放给他解惑:“陈总陪家里人来京市玩,就顺便看一看。您无需紧张。”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两个女生傍晚在露台上就着房间里的红酒欣赏完夕阳下的故宫,又在第二天跑去用脚丈量了一遍,累到连夜划去逛街的计划,换成spa足浴按摩一条龙服务。
到了五月二十号这天傍晚,司机将三人接上往郑海发过来的商场位置走。
离她们的酒店约四十分钟车程。
恰逢下班高峰,车子在车流里走走停停,无端搅得人的心也跟着一顿一顿的。
正等着红灯的司机大概担心陈淮年责怪,主动开口解释:“今天堵车比平时严重一点,五二零嘛,年轻人都外出过节,图个吉利。不过我时间计划好了,不会迟到的。”
陈淮年不以为然:“没事。”
按老裴的说法,年轻人被关在郊区的摄影棚里一呆就是一个多月,撞上节目组请吃火锅这样的放风机会,没两三个小时是不会结束的。
柯无忧完全没理会前面的对话,她还在替楚瑜打气:“你现在又瘦又美皮肤还巨好,绝对斩男,保管他后悔死。”
陈淮年抬眼从车里的后视镜看向坐在后排的人,白色宽松衬衫,只系了下面三两颗纽扣,露出内里搭的烟灰色背心,和同色长裤,身形清瘦。
到了商场里,柯无忧还要跟着她,陈淮年也并不出声,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她转身将柯无忧往一旁的奢侈品专柜里推:“你逛一逛,我等会儿来找你。很快的。”
楚瑜有种要上战场的紧张感,言语是匕首,刺向爱情后面的真相。
沈其琛会不会后悔不是她关心的事情,她只是有点儿疑惑需要他解答,还有一些积攒的骂人的话要赠送。
来的路上她心神不定,盘算他可能会出现的每一种神情。
是为了做更多人的男朋友,所以放弃了楚瑜一个人的男朋友的身份是吗?
你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这么快就放下了吗?
原地踏步的人就我一个吗?
返校前和我聊天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这几个月里你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后悔吗?
……
火锅店门口的工作人员贴心提示:“女士,我们那边有包场,请跟我到这边来。”
楚瑜站定,抿了抿唇瓣:“不用,我是来找人的。”
小料台前,几个高大男生都穿着同样的文化衫和黑色运动裤,打打闹闹说着什么。
只有一个身影像有所感,遥遥朝门口看了过来。
所有的腹稿都在撞上昔日恋人那张突然变差的脸色上搁了浅。
成年人的世界真的有太多无声的默契,只一个照面,楚瑜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答案。
应该在看到那几页A4纸的时候就此打住的,她竟然还抱有其他的期待,万一他有其他难以说出口的理由呢?
楚瑜被人抓住手腕拖进旁边的消防楼梯里。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都顿住。
楚瑜先笑了,问面前的人:“你最近还好吗?”
沈其琛像是有点意外,他松开她的手腕,低头说:“还好,你看到了,很辛苦,很累,但也很有希望。”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恳切:“我没办法同时兼顾两件事情,也不能骗你。”
一个人,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出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楚瑜当然理解。
她只是不理解,“那你如实告诉我会怎么样呢?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突然间被分手,会有多难过吗?”
“对不起。”沈其琛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张哥为我争取了很久的机会,原本是不大确定的,后来……公司有人受了伤,我才获得这个名额的。机会来得太突然,你也知道男团竞争激烈,公司投入也大,能上节目的前提就是,不能有女朋友。”
沈其琛长了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瞳孔也亮。无忧曾经说,他这种长相,很适合偶像剧里温润无害默默付出的男二形象,不得女主喜爱,但女观众一定爱他那双狗狗眼。
无辜,又深情。
他伸出手臂,像从前很多次那样,要来抱她。
楚瑜觉得很不舒服,心中翻滚几欲作呕,她挡住他的手臂:“别碰我。公司,节目,事业……所有的排序都在我面前。”
“我的感受,感情,在你那边都不重要。”
“沈其琛,我发自内心的觉得你是个恶劣至极的烂人。”
对面的人却避开这个话题,眼神落在她的鞋子上:“是我不好……鞋子是你送我的那款对不对?我也带在行李箱里了。”
是沈其琛喜欢的球星同款的复刻版,一经问世价格就被炒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楚瑜为了给男朋友做生日礼物,找了香港东京美国好多个地方的代购,最后在一个北欧的留学生手上买到了,再托人人肉带回来的。
是出门前随手拿的一双,刚好在她触及的范围内。
但这样被人单拎了讲出来,楚瑜气得眼睛都红了,立刻觉得这双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伸手就脱了鞋子往他身上扔:“谁跟你‘也’。”
这句话和这个举动是为了撇清和他的关系,沈其琛听懂了,他站着不动,情绪却已经失控:“你家里有钱,也早就确定了工作,你衣食无忧只等毕业过上幸福生活。我家里无权无势,走娱乐圈这条路多难,你当然理解不了。”
越了解越觉枯萎。
实在无法想象她竟然和这样一个人谈了一年多的恋爱,她到底和他谈了些什么?
楼下便利店里她请客的小女生,都会担心她花钱太多而说“姐姐我们吃便宜的棒棒冰也可以”。
曾蔓苓女士也因为从天而降的巨额财富,对她严格要求,是在名为“像个女孩子”的规训里长大的。
笑要抿嘴,怒要得体,万事有因,万事有解。
要多体谅他人的难处。
看看,都体谅到这份上了,他不怪畸形的娱乐圈结构,也不怪个人命运的安排,更不怪自己野心和能力的不匹配,倒偏偏要怪她的温柔不够。
太好笑了,楚瑜决定放过自己。
平静下来,她对沈其琛说:“祝你前程似锦。人在江湖,万事小心,不一定会再遇到我这么好的人了。”
沈其琛呆愣当场,大概没有料到这么急转直下的场面。
楚瑜后退几步,拉开消防通道那扇沉重的门:“你走吧,万一节目组找你呢?”
“节目组”三个字像是触发他身上的回到现实按钮,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楚瑜在楼梯上坐下,没有穿鞋的脚掌踩在阴凉的水泥地面,冰凉的感觉直抵心头。
世界上并没有什么非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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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爱情,《呼啸山庄》里也只有女主角即使变成了鬼也要回去找竹马。
可爱的只有女孩子。
所有的不甘心和不服气,终于在这一刻,停船靠岸。
关于初恋的愉快记忆被人亲手抹上一层暗色的灰,如无必要,她不会再打开了。
也不知在楼梯间坐了多久,久到有脚步声自消防通道的上面下来,再在她的面前站定,伸出手。
“出去吗?”
楚瑜从未觉得陈淮年的声音如此动听,她将手搭进那只手掌里。太疲倦了,但还好她还有人陪伴。
男人身上的温度顺着肌肤的相贴传了过来,仿佛有微弱电流窜过。那是和沈其琛不同的手感。
她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搁在他手里的那只手很凉,很软。
至于楼梯间扔出去的那两只黑白配色的运动鞋,陈淮年正打算松了西装扣子弯腰去捡,楚瑜拉住他:“我来吧,看洗手间里的保洁阿姨需不需要。”
意思很明显,反正她是不需要了。
两个人牵手走了一路,直到在女士洗手间门口被人拉了一把,楚瑜才意识到自己还牵着人的手。
手掌宽厚温热,撑了她一路。
害怕陈淮年甩过来同款隔窗的冷淡眼神,她先松开了他,理由也是现成的:“……我进去问问阿姨。”
鞋子几乎是全新,穿制服的阿姨还特意找了袋子装起来,不住地和她说谢谢。
还劝她不要光脚太久,商场里已经开了冷气,寒从脚下起,要注意保暖。
那段牵手的路太短暂,陈淮年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看到光脚的女生走了出来。
大概裤脚太长,她两只手拎着裤管走到了他眼前,抬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问他:“我们现在去找无忧吗?
指甲盖粉嫩,修得圆圆的。
陈淮年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干咳了一声:“就在一楼C家店铺。”
路人们也在盯着她的脚。
经历过更糟糕的事情,楚瑜对这些好奇的目光视若无睹,她尽了自己最大努力不去看陈淮年。
不去看他是不是面色冷冷,眼神也冷冷。
这样走路不看路的后果是,等她一脚踩上一滩冰凉的液体时,已经太迟了。
有一个女孩子跑来道歉,又塞纸巾给她:“不好意思,我刚刚叫保洁去了。奶茶没有拿稳给洒了。”
楚瑜抬起那只不慎中招的脚,小幅度地甩了甩,犹豫了一下是等待还是继续往前走……
旁边却突然多出个低低的声音。
“冒犯了,我抱你过去。”
然后天旋地转,有人将她揽腰一收。
这是第一次楚瑜清楚地看到商场顶层的美陈装置长什么样,有巨型彩色花朵自天花板上垂下来,半透明的材质在灯光的映照下,像无人山谷里开出来的摄人魂魄的梦幻花园。
有光影自她的眼前掠过。
还有男人的呼吸,和露出来的脖颈喉结。
再往上看……
楚瑜说不出话来,也不敢抬眼睛,只能机械性地紧紧捏住裤子的边边。
直至被人轻轻放下,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给她找一双鞋子。”
运气待他不薄。
柯无忧在店里逛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他在一旁呆着只觉心浮气躁,找店员问了室内吸烟区的位置,打了个招呼就先出来了。
吸烟区还没找到,倒先在消防通道里听到她的声音。
楼梯间自带混响效果,也不耽误他听完那么短短几句对话,心里已经转过无数个他自电视剧里看过的追人手段。
柯无忧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沙发上光着脚的楚瑜。
以及沙发另一头的陈淮年。
她没有察觉到气氛的怪异,只抓着楚瑜听她说完了事情经过,还嘟嘟囔囔了好久,说娱乐圈真是要完了,这种货色也能要。又提醒她,万一人真上节目红了,她这边的社交资料得先隐藏好,免得疯狂粉丝过来找她麻烦。
哥哥有什么错呢,错的自然都是别人。
柯无忧从来不是软和的性格,说着说着脾气就上来了,“你们以前的社交互动和聊天记录还得留着,这都还不是大难临头呢,就能这么对你。真要有点什么还得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这么犯/贱我真的有点手痒……”
两个女生的关系是真正的好。
她在柯无忧这样的嘴炮王者面前完全放松,先是头靠在她肩上,后来手也伸了过去,搂住她的腰,像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寻求抚慰的姿态。
这样的情形让陈淮年有些微妙的不大舒服,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但总归……很难形容。
说话间,有柜姐捧了一双鞋过来,半跪在地上铺开毛巾就要替她服务。
楚瑜像只受惊的鱼一样倏地将腿缩回来,脸颊还未褪去的红潮又涌了上来:“我自己来,不用麻烦您了。”
她可没忘记她光脚走了一路过来。
还踩了奶茶。
最后买单的是陈淮年。
柯无忧选了一堆有的没的,楚瑜的那一份她穿在了脚下。
是一双黑白拼色的尖头玛丽珍单鞋。
16.第十六个泡泡
国人永远有将任何日子过成吃货节的本事,520这样信息时代的爱情节日也不例外。
无忧卯足了劲儿要吃大户,借口是“小鱼要化悲愤为食欲”。可惜天不遂人愿,来之前没想到会撞上个这么个特殊的日子,收藏夹里的几家餐厅都在电话里说,“不好意思,我们今天的预定已经满了。”
陈淮年听那把好听的嗓音在后排一本正经地说:“那我们回酒店吃自助餐吧,不排队,不限量。”
原本还在和胡同里那家私人餐厅订位置的手变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今天格外的温顺。
没有拒绝他伸过去的手,也没有拒绝那段短短的路,平日里面对他的拘谨都从消防通道的对话之后通通不见。
那是一种经历过伤害之后的放空,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顾忌其他,就听之任之。
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将头轻轻倚靠在他胸前,短暂休憩。
手机里。
玉楼春的总招待还在问他,“菜还是按老样子上吗?或者两位女士有什么忌口,我们可以提前做些调整。”
“回酒店。”
陈淮年转头吩咐司机,又和手机里的人沟通,“还是不过来了。康家大公子那个包厢,你替我送几支年份好一点的红酒过去,就说祝他们节日快乐。”
康言楷几个人还在微信群里起哄,让他带妹妹们一起出来玩,信誓旦旦一定在蓝头发妹妹面前为他说好话,绝不拖他后腿。
还呆在郊区酒店的裴元松看热闹不嫌事大,说你们别闹,陈总这八字还没画下来一撇,多给他点时间。
当事人没有对这句话进行反驳,那就是默认。
一群人嘎嘎直乐。
事实证明,楚瑜低估了大家对爱情这件事情的热情。
哪怕是自助餐餐厅,也推出了仪式感爆棚的节日套餐。
餐厅一隅有人在拉小提琴,桌子上绑了粉色的爱心气球,红色餐巾叠成了热烈的花朵,酒水区的玫瑰花比红酒瓶塔成的小山更加瞩目。
柯无忧连连感叹:“没想到过节的人这么多。挺好,谈吧谈吧,谈到世界充满爱。……就是这个红吧,大红粉红深红浅红的,没得把人的眼睛闪瞎。其他颜色就不能代表爱情吗?不如我们回去room service,安静。”
楚瑜知道这些话都是说给她听的,想让她轻松一点,不至于看到成双成对的恋人就顾影自怜。
陈淮年大概也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跟她们吃饭。
这是楚瑜看他的时候才发现的,他在扯脖间的深色领带,面色颇为不耐,语气也硬:“不要点外卖那些有的没的,要有营养。”
大概知道柯无忧阴奉阳违的性子,又加了句,“我到时候会看酒店账单。”
她太轻了。
酒店大堂的灯光下,安静侧颜里藏不住的脆弱,让他回忆起怀里那一点重量,心生疼惜。
陈淮年想起他们在群里调侃他的那句话,“你属乌龟啊?这么慢!”
他苦笑一声:“我属妖,而她是唐僧肉。”
得又得不到,忘又忘不掉,忍着,静静等待她走出画地为牢的那个圈。
等一个人放下另外一个人要多久呢,不知道,他也愿意等。
但现在又觉得太慢了,他不忍心看她这么难过。
那个小子就这么好吗?
陈淮年压下眼底的燥郁扭头就走,剩柯无忧冲他的背影龇牙咧嘴以示不满:“点!客房服务那本册子我们从头到尾点一遍,什么贵给我们上什么。”
楚瑜没有什么胃口,就点了一份雪菜黄鱼煨面,柯无忧不依:“不要给他省钱,你不点就是跟我过不去。”
明知是她为了劝自己吃东西而找的借口,楚瑜只好怀着这样甜蜜的负担,又在餐单上搜罗,柯无忧眼尖,替她做了决定,“远年陈皮红树林老鸭花胶汤,这个好,一看就很好。”
三千八百八十八元的美丽价格,楚瑜逼着自己全部喝完了。
强塞的后果和感情的反噬说不清是谁先来后到。
先是睡不着。
白噪音和播客节目都没有效果,褪黑素忘记塞包里。
楚瑜拧亮阅读灯,干脆爬起来刷朋友圈。
大好的日子里,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分享爱,玫瑰花和大餐是标配,佐以亲密相贴的脸,甜蜜到变形的大笑。
而旁边枕头上的无忧累得打起了小呼噜。
昨天故宫行三万多的步行数据,在今天体现了出来,按摩缓解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累积在腿上的每一个关节里。
然后是胃里开始翻涌,在洗手间吐了两次。
最后歇了一阵,刷牙的时候瞄到手腕内侧,指甲盖大小的红肿,在她的注视下迅速扩展开来,变成大团的水肿型红斑。
陈淮年收到酒店管家的提醒电话的时候,刚刚处理完北美公司的紧急事务。
酒店是康言楷名下的,给他们几个朋友留的顶层的套房,无忧和楚瑜住在他的楼下。
管家说,他叮嘱留意的房客刚刚独自出了门,说是要散步。
陈淮年看了眼手表,刚过十二点,拿起外套就往外走。
电梯下去得慢,到五楼的时候还有一对情侣上来,明显赌气的状态,男生要拉女生,女生不肯,双手抱胸躲开,嘴里还嘟囔,“你有没有心,我是差你那束花吗?你是根本没想过送我花,就急着那档子事。”
压根没把电梯里的人当外人。
陈淮年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也许因为京市晚上的温度要比海城要低,她肯定没有带外套,附近的小胡同也不少,她一个女孩子深夜散步,遇到不怀好意的人怎么办。
楚瑜还捏着手机站在离酒店旋转门不远的地方。
外卖软件显示药店离这里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经过前台的时候,圆脸的小姑娘朝她笑了一下,问说是否需要帮助。
楚瑜报了药店那条街的名字,说想去附近散散步。
外卖软件上可以买到过敏药和褪黑素。
酒店应该也备有日常用药。
但她就是想出去走一走,吹一吹风,闻一闻树木的香气,丈量和海城截然不同的城市风貌。
感官无限放大,头脑愈发清晰。
圆脸的姑娘态度极好地告诉她,面朝酒店,往正东方向走,过一个路口再往北……剩下的话楚瑜就没听进去了。
身为一个纯种南方人,她只有前后左右的概念,完全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但她不忍心打断人家的好意,出了酒店门口还特意往前走了一段,避开前台方向才打开导航软件。
跟着软件里的箭头原地转了一圈来确定方向。
一抬头看到陈淮年正朝她走了过来。
说“嗨”有点太自来熟了。
说“你好”又过于正式。
没等她想好,大长腿几步迈了过来,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一并过来的还有他的外套,“穿上吧。”
楚瑜没反应过来,自然也没有伸手去接。
她最近和他的外套缘分过于深厚了。
“不觉得冷吗?”
他低头打量她的穿着,直筒牛仔裤和豆绿色短袖T,看着格外的干净清爽。
“还好。”
和海城完全不一样的夜风和安静街道,世界陷入沉睡中,她即将走进这柔和而静谧的夜。
“放心,不会再要你送礼物了。”陈淮年抖开手上的西装外套,一副等着她穿上的样子。
楚瑜赶快伸手接过。
和之前那件经典双排扣设计的条纹西装不同,这件显然更加休闲,丝绸质感,摸在手上凉凉滑滑的。
陈淮年看了她一眼,对她来说,肩膀太宽,衣摆太长,但聊胜于无,好过她穿着短袖在这样的风里走。
“走吧。”
这是要和她一起散步的意思?
楚瑜睁大眼睛,“我就是在附近随便走走。”
“我也是。”
酒店的地理位置绝佳,沿着大道走过去,路灯一路亮着,是和绵软湿润的海城完全不一样的城市。
到转进了胡同里,树影斑驳,墙角的车竖了木板放在轮胎处,又生动又接地气的,给人一种包罗万象的感觉。
两个人的对话从这里开始。
陈淮年先开的口,“深夜散步这么开心吗?”
楚瑜指了木板告诉他:“是想到这么贵的地段,车子还要这样……防止小狗撒尿,就挺好玩的。”
他“嗯”了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现在舒服一点了?”
楚瑜甩着他的衣服袖子往前走,身体是不舒服的,胸前和腰腹处被贴身衣物摩擦到的地方,都感受到了巨大的痒意,但风是真的凉,好像又缓解了一些。
她承认,“对呀,有种解开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感觉。”
其实当时拿到的资料,就预测了现在的答案。过来见面无非是确认了这一点,不是命运随意的拨弄,是他主动的放弃。
兴许是因为陈淮年今天伸出的手,楚瑜现在的心情非常好,在这样的深夜里,没忍住吐露一点心事,“我很开心不需要去衡量和猜测那些并不存在的东西了,真心或许存在过,但瞬息万变。我说清楚了,不留遗憾,虽然结果不如我的想象……我很喜欢这样。”
无法否认人性的自私,事与愿违和爱而不得都是人间常态。
分手三个多月,分得不清不楚的恋人再度见面,平静共处的每一个瞬间,都好像是过去撕裂分开的自己在给缝合好的伤口收尾,盖章定论,再正式画个句号。
她要往前走了。
陈淮年慢悠悠地转过脸过去看她,褪去白天的脂粉,她的脸庞素净,眼眸黑亮。
声音是轻快的,他也莫名跟着轻快了起来。
“加缪也是你这么想的,他说,最通情达理的方法是,不要勉强自己。”
今天那个男生知道他错过的是这样一颗玲珑剔透的水晶心吗?
这话很像是安慰,像他白天朝她伸出的那只手一样。
楚瑜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紧绷的氛围消失不见,她甚至开起了玩笑:“我以为你跟你爸爸长大,应该看金庸比较多。敏敏郡主说,我偏要勉强,我觉得也很可爱。”
这句话不知怎么戳中了陈淮年,楚瑜听到对方一本正经的声音:“是,漂亮的女孩子很可爱,是张无忌太过犹豫,伤了人的心。”
有了这样共同的话题,接下来的路走得更加愉悦。
两个人步伐一致地走长长的路,一起感受深夜的风,也一起等待路口的红绿灯。
陈淮年没有问她的目的地,也没有问她要走多久,只步履沉稳地走在她的外侧,恰到好处地承接她的每一个话题,他甚至还提到说,他父亲香港的家里,还存了好几套金庸签名的旧版,问她是否需要。
愉悦的感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陈淮年的形象在她心里升华成了绝世大大大大大好人。
楚瑜开心得脸颊泛红,“这是失恋的安慰奖励吗?”
今天他的所有举动,都像是在验证这个说法。
“不是,是漂亮女孩子的可爱奖。”
喜欢她所有真实的,脆弱的时刻,也喜欢她在这些那些小细节里流露出的可爱神态。
磁性嗓音的尾调,像一根长着蓝眼睛的孔雀羽,从她的心上轻轻拂过。
人际的边界在这句话里游离往亲密那一方。
楚瑜一时分不清是荨麻疹更难熬,还是心头的痒意更明显。
又或者是她太过敏感?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长相还不错,但这句话从陈淮年——她好朋友的哥哥嘴里说出来……
她偷觑旁边的人,唇角似乎扬起了一些弧度,情绪很好的样子。
片刻晃神。
陈淮年怎么会不知道她打量的眼神。
不敢置信,又带了深刻的自我怀疑。好像在解一道是非题,对和错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反而格外的犹疑。
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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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还藏着什么惊天大陷阱。
手机在这个时候解救了楚瑜。
它震动了一下,亮起的屏幕显示她的目的地已到达。
“那……谢谢。我进去买点儿东西。”
陈淮年注视着她单薄的背影走进去,才有空去看其他,“二十四小时药店”?!
门口的“欢迎光临”机械女声响了一遍。
又再响了一遍。
检查室里有女声传出来,“请稍等,我马上出来。”
药店的药剂师是女生,相当谨慎。
询问她的过往病史和用药史。
楚瑜掀了衣服给她看腰腹和手臂处的红肿,讲起自己的病史也流利得很:“荨麻疹是从三月份开始,大概每隔一两周发作一次,每次都和现在的状况差不多,每次都是吃氟雷他定。——这次大概因为换了个城市,所以发作了。”
真的只有这个诱因吗?陈淮年表示怀疑。
刚刚走了一路过来,也完全看不出来她还忍受着身体的不舒服。
是因为还在怕他?他开始怀疑人生,是自己哪里表现得太有压迫感?又或者不该这么着急表示自己的意图?
从前在裴元松家看一部国内大热的言情偶像剧,里头的男主角说,如果三年后你注定是我的女朋友,我何不提前行使自己的权利。【注1】
陈淮年光听到这话就眉头皱得比山高,他不理解裴元松的老婆天天看这部剧的动力何在,为了这一听就能酸掉人大牙的台词吗?
Emilia那样天天在健身房泡好几个小时的肌肉匀称的女演员,抓了手里的遥控器就扔过来,“别吵我。不爱看你去楼上客房,替你未来的女朋友默哀三分钟。”
裴元松切好了水果端过来,在Emilia身边坐下,哄他老婆说:“等他谈恋爱了,我们再来笑话他。”
后来两人分开了,笑话也没有来。
但陈淮年就突然这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男主角那句话,意思大差不差,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从来都是目标明确行动力也迅速的人。
楚瑜推门出来才发现陈淮年也进来了,都一起走到这里来了,也瞒不住他。
她很自然地跟药剂师说,“再拿一瓶褪黑素,软糖那种。”
“睡眠不好?”
“是。”
药剂师医者仁心,一边扫条码一边叮嘱她,“慢性荨麻疹的诱因很多,熬夜劳累会造成免疫力下降,也会刺激荨麻疹的发作。年纪轻轻,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回程走的原路。
还是一样的夜,一样的红绿灯,但身边的人明显的少话。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像她看到他的第一面,有距离,非常的冷淡。
楚瑜也默默地不开口。
她在药店里吞服了一颗过敏药,期待着它在身体里的反应。
因此,人行道上一颗凸出来的砖头差点儿将她绊倒的时候,身体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陈淮年像是在她的身上装了监控,一把扶住了她,免于她与地面的亲密接触。
两人靠得极近。
她的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是比下午那次更亲密的姿态。
手掌下的肌肉线条紧绷。
楚瑜僵住。
她原本还想问他冷不冷的,刚刚药剂师看了眼两个人穿的衣服,流露出不大认同的神情来,“来旅游也要看看天气预报呀!晚上还是要穿厚一点的外套出门,注意保暖。”
旁边穿衬衫的陈淮年没有开口,只伸手替她接过装药的袋子。
现在这个姿势,男人身上蓬勃的热气和成熟的气息一并缠了过来,她知道了答案,大概……是不冷的吧!
“不好意思。”楚瑜有点慌,推了他就要往后退,但面前的人没有松手的意思,仍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她仰头看他,手下也接着用力试图隔开两人间的距离。
陈淮年忍不住用另外一只手覆住推他的那只手,语气却依然冷静得像凌晨的风:“除了不好意思,你就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谢谢。”楚瑜想不出在这样的场合里该说的话。
她难道要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合理吗?
无忧倘若在,都应该会疑惑,天上下红雨了吗?
看到她瞪圆了眼睛看他的样子,陈淮年觉得她靠着他的那一块皮肤下的血液都热了起来,感觉无比舒畅。
他低头看一眼她的鞋子,换了个话题:“我背你回去。”
牛皮软底拖鞋上,还印着酒店的logo。
底太薄,走路的舒适度想也知道高不到哪里去。
眼看她还在推他,陈淮年说出让楚瑜更炸毛的话:“白天也近距离接触过了。而且,现在很晚了,没有人看到,你想慢慢走到什么时候?”
前台还是圆脸的妹妹。
她似乎见惯各样的客人,练就八风不动的微笑表情,面对深夜里交颈相叠从酒店外走进来的人,语气也一如既往的真诚。
“8806房的楚小姐是吗?这边有一束送给您的花,请签收。”
楚瑜不得不将自己的脸从西装外套里露出来,姿势别扭地签了字。
陈淮年丝毫没有要将她放下来的意思,她只好居高临下地,在两米多的视角里发问:“能问一下是谁送的吗?”
除了无忧,她想不出这样有仪式感的人。
圆脸妹妹双手递花,一边将插在花束里的卡片上的字读了出来。
“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落款是陈淮年。”
那一小束粉荔枝玫瑰和收花的人都无处可逃。
而陈姓始作俑者本人甚至还有空朝圆脸妹妹微笑示意,“麻烦你了。”
酒店电梯的镜子里。
陈淮年看着趴在他背上只露出大半个头顶的人,她大概知道他在看她,腾出一只手来挡他的眼睛。
“陈淮年。”
她第一次这样叫他。
17.第十七个泡泡
楚瑜一路昏睡着从酒店去了机场,上了飞机又一头栽进久违的睡眠里。
无忧紧张得跟护崽的母鸡一样,车子经过减震带的动静大点儿,她都要伸手去拍一拍睡在她肩头的人。
她从不大赞成好友靠褪黑素入眠,但今天,她点了点手机,无声叹气,睡着了也好。
飞机上。
柯无忧问空姐要了一份水果碗酸奶,坐在了陈淮年旁边的座位上。
回程的路上少了裴元松和他的团队,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
好在陈淮年看起来很忙,戴着蓝牙耳机,一副分秒必争的样子。
刚吃了几口,顺便挑着眼熟的人名回了几条信息。
电话就震动了起来,显示“表演系张叙”的备注名字。
接通瞬间,那头的声音就急切传来:“无忧吗?小鱼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当然。你找她有事?”
“是,你能帮我把电话给她吗?她的微信和电话都没法接通。”
“不能。”柯无忧搅了搅碗里的酸奶,“现在不方便。”
今天早上,沈其琛参加的那档选秀节目的主题曲发布,立刻在网上掀起不小的水花。
马上就有秀粉开始谨慎挑选,热闹讨论,提前下/注。沈其琛顶了科班演员跨界男团的名头,加上黑色寸头和大杀器无辜狗狗眼,也成了热门人选之一。
同样被震惊到的还有同时认识他和楚瑜的共友,以及楚瑜所在的编导(3)班。
谈恋爱的时候,他没少借着家属的名义参加班上的集体活动。
柯无忧一早被微信消息狂轰乱炸,立刻趁着楚瑜犯困将她手机拿过来,关机,然后在自己的朋友圈连发三条消息。
【两人分手已久,别来揭我家小鱼的伤疤,问就是伤害。】
【在八卦之前,先学着做个人好吗?!】
【生活中很多变化看似是一个故事的结束,实际上也可能是新故事的开始。小鱼向前游,垃圾抛身后。】
那头倒是顿了顿,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上次在食堂里遇到她,她瘦了挺多的。”
柯无忧翻了个白眼:“毕业季事情这么多,还要拍毕业照……谁不想美美上镜。你那泛滥的爱心收一收,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放不下。”
说完又觉得这人的可取之处好歹还沾了长情这一项,光这一点已经好过他的渣男同学太多。
思及此,她都有些怜爱张叙了,但她更清楚好友对他无感,瞎编的话张口就来:“我们现在在京市玩,去看了故宫,吃了米其林,过了520,小鱼昨晚还收到追求者送的玫瑰花……她已经往前走了,你也往前看吧!”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她醒来的时候,楚瑜大约刚刚入睡不久,褪黑素的瓶子和过敏药药盒都摆在床头,玻璃杯里的水还是半温的状态。
房间的茶几上摆了一束粉色的玫瑰,圆圆花头,绿色茎秆上绑了白色的缎带,精致极了。
是小鱼喜爱的风格。
楚瑜从前也送过她很多花,有时候是因为节日,有时候是因为觉得和她的穿搭衬,还有时候是因为卖花的老奶奶看上去不大容易。
柯无忧默认那束花是楚瑜送给她的。
那现在拿来给她撑场面也没什么。
一旁心无旁骛对着电脑的陈淮年敏锐捕捉到入耳的“追求者”三个字,他耐心等柯无忧挂了电话才发问:“她说花是她的追求者送的?”
柯无忧一挥手:“骗人的啦!花是小鱼送给我的,她什么都没说,光顾着睡了……糟糕,我好像放在酒店柜子那里忘记拿了。”
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睡在客舱长沙发上的身影。
陈淮年也跟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小姑娘躺在薄被子里,沉沉阖着眼,微微蹙着眉,似乎梦里也有让她困扰的人和事。
像昨天晚上那样。
她叫完他,良久也只再说出来一个“你”字。
楚瑜不敢看他,因此也不知道她覆在他眼睛上的手,因为紧张而抖动,指缝间因此而有了不小的罅隙。
手指软而凉,带了微微的潮意和微苦的乌龙茶的香气。
陈淮年等着她的任何问题,关于他,关于这束花,或者关于他们之间关系的讨论。
在今晚之前,或许都不大适合讨论这个问题,她心里还对前一段关系留有执念,没有心思看其他的人。
而在今晚之后,他从楼梯间将她牵出来,他又觉得,没有人是会突然从一段枯萎的关系里走出来,过程都是缓慢,反应都是不经意间发生,他不介意做她好起来的工具人。
总要先在她的生活里有姓名,才有其他的可能性。
但最后都到她的房间门口了,她从他的背上下来,再安安静静低头站他面前,也不过问了他一句,“你冷吗?”
陈淮年有点意外,但不太多,这个姑娘跟着柯无忧呆这么久,是半分蹬鼻子上脸的刁蛮劲儿也没学到。
沉默半晌后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将她胳膊上的西装外套拿过来,“你摸一摸就知道了。”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大致有些什么举动。
楚瑜不是不知道。
书里,电视里,电影里,以及她的亲身经历都告诉过她。
——这样突破彼此安全社交距离的身体接触是其中的一种。
她试着将手抽回来,对方没有松手。男人手上的温度比她的要高,捏了捏她的手指,又在她震惊的表情里将她揽进胸前,说了一句话。
“好好睡一觉,其他的明天再说。”
这句话带了灼热气息,和着玫瑰花香和男人身上沉稳的木质香烫了楚瑜整个深夜。
那瓶褪黑素她拆了包装,但没有吃。
陈淮年的举动和咖啡因无异,她满脑子都是他最后看她的眼神,有极强的侵略性。
像是昭告,他已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她想,陈淮年是一个很好又很强势的人。
他在她这样情绪低落的一天,细心呵护她的情绪,又在这样一天的结尾,向她投过来足以将她的脑袋炸得发麻的炸弹。
玫瑰花里的卡片有安慰之意,斯嘉丽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坚定得让人动容。
即使楚瑜的内心圆融自洽,她也没法说服自己,当一个男人送一个女人玫瑰花,只是为了安慰。
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楚瑜在睡梦里躲过了她不敢面对的人。
睡醒的时候是下午,在宿舍里看到网上关于前男友的讨论消息,竟然有种“也就这样”的微妙平衡感。
宿舍里其他三个人都知道她睡眠不好,等她醒来才开始大声说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身边认识人的账号投票权我都说好了,只投我指定的人。”
“谁投他就是和我们编(3)班为敌。”
“我还创了好几个小号,先养一养,到时候专门戳穿他假人设。”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上这种节目,被断崖式分手已经够难受了,未来几个月都要看到前男友在网上享受着众人追捧,出尽风头,柯无忧对着手机心忧:“看到这张脸可真是晦气。”
网上已经有人根据节目资料给这些未来新星建个人站子,分享节目花絮里剪出来的cut。
郑希希突然竖起手指“嘘”了一下:“别提节目名字和那个人的名字,不然手机软件听到了,还得推送到小鱼的面前。”
已经晚了。
前男友那张熟悉的脸已经怼到了她的面前。毕竟前两天刚见过真人,楚瑜自觉接受良好,他亲手斩断那一缕念念不忘,人和人的缘分就到此结束。
手机里这时候跳出来一条微信消息,她光是看到发消息的人名就觉得心浮气躁。
来自陈淮年。
他说:【感冒了,有点发烧。】
第二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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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也来得很快:【酒店管家说你们房间落了东西没有带走,要寄回来吗?】
楚瑜还记得他昨天晚上手的温度,肌肤的触感……
她想起来他给她的那件外套,到了房间门口他才拿走,所以,是因为她才感冒的吗?
陈淮年看着微信顶端“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反反复复出现又消失,终于没了耐心,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你醒了?”
他停顿了一下,叫她的名字,“楚瑜,你还好吗?”
下了飞机后,他将两个女生送回海大的宿舍楼,直接去了公司。下午开会到一半,他咳嗽了两声,林放过来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他才发现自己的体温偏高。
楚瑜拥着被子摇头,这才想起来对面的人看不到,说:“还好。荨麻疹消失了,也没有感冒。”
这些“好”建立在对面的人陪她去散了步,买了药,还把自己的外套让给她的基础上。
“你吃药了吗?”她问。
陈淮年冷静的目光投向办公桌上林放送过来的药片和温水,嗓音懒散地回:“没有,吃药会影响工作效率,我晚上回去再吃。”
或许因为感冒,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儿沙哑。
楚瑜轻轻揉了一下脸,她好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好,话语几乎没有过脑:“那你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宿舍里的女孩子们感冒痛经头痛牙痛……一系列日常小毛病,她们的安抚方式都是给对方带好吃好喝的。
美食治愈一切。
她不知道陈淮年因为这句话牵动心中温柔。
很久之前,在陈格和周茹离婚之后,家里照顾他的人变成了四个菲律宾籍的佣人,陈格在全世界各地飞,当儿子的看到父亲在报上的机会比真人更多。
有一次他感冒,梦到在香港浅水湾的家里,周茹和陈格两人哄着他吃萝卜糕的旧时场景,醒来惆怅,打了越洋电话给周茹,那头热热闹闹的,话还没说两句,周茹突然爆喝一声,“柯明义你看着点,别让她舔空调遥控器。”
原本卡在嗓子眼里的话就这样咽了回去,他告诉了她又能怎么样呢?她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小宝宝。
他也曾经被好好的,短暂的爱过。
“港式碎牛肉粥吧。我小时候病了,经常吃这个。”
对话滑向家居温馨的氛围,像是昨晚没有发生玫瑰花和拥抱的小插曲一样。
宿舍里的三个人还围在无忧的电脑旁,看营销号做的节目练习生背景大起底,试图从里面挑出来七个沈其琛的对家。
没有人知道半躺在宿舍床上的人突然有点儿脸红。
楚瑜原本的意思是叫个跑腿送过去,但“小时候”三个字出来,就突然多了盼望和期待,生了病的人需要情绪上的抚慰。
她犹豫了一下说:“学校门口有一家港式茶餐厅,我们觉得口味还可以,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口味。我们再送过来的话,可能会晚一点到。”
说的是我们。
柯无忧的房子就在他楼下,陈淮年心知肚明他妹妹也会跟着一起来。
但没关系。
人和人在相遇的那一刻,缘分就已经耗尽了,剩下的全靠人为。
他知道她天性心软,他在上面加重砝码:“没关系,我下班也不太早。另外,酒店的人说你们房间还遗漏了一束花,想问你是否需要寄过来?”
订房的时候只留了他的号码,酒店自然也直接找了他。
那束粉色玫瑰花。
楚瑜咬住下唇,忍不住解释:“我早上才有了睡意,太困了,没有收拾好……”
她越说越着急,那是对方的好意,她当着他的面收下了,转头遗弃在酒店还被人抓包,属实有些打脸。
她的语气是最好的答案,陈淮年立刻就懂了:“我知道了,我让酒店寄回来。”
至于她是不是转头又送给了柯无忧,那不重要。
“我也没有睡好。晚上见。”
18.第十八个泡泡
回半堤的路上。
楚瑜简单将她和陈淮年之前的互动告诉了柯无忧,并谨慎做了总结,“我觉得他可能,好像,也许,似乎……是想追我。”
无忧笑得往她身上滚,口里却很是霸气:“那些可能性的词汇通通拿掉,他就是想追你。他那么闲,送来送去的……真是狡诈,居然好意思叫你给他送粥,他没外卖软件?没生活秘书?还是没有家政阿姨啊?”
说着说着坐直了教训她:“你也太好骗了。给个衣服穿算什么,他感冒了由他去,身体这么素质不行,以后,哎……”
大概想说点什么,又憋了回去。
楚瑜为他辩解:“京市的晚上确实温度很低的,才十几度。我们那天在阳台上喝了酒才不觉得冷……”
不知道对方的心意还好,知道了还视而不见,未免给人恃宠而骄的错觉。
“那也行吧!”
柯无忧摸下巴,心想陈淮年也真是出息了,把商场上那一套心眼子用在了这里,趁机卖惨是吧。
她谈过的恋爱没有十段也有八段,这点儿小儿科还不够她看的。
她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是一个主意:“你知道金融学上有个术语叫对冲吧?就是,比如投资,A股票亏了,你再买点儿B股票,它涨了,两边一综合,盈亏相抵。核心就在A公司和B公司的股价走势完全相反,简单理解,就好比情场上,一个清纯男大,一个傲娇霸总……”
她比划起来,“体验感应该完全相反。不是每个人都是沈其琛。”
楚瑜:“……”
她懂了,简单来说就是在前男友身上受的伤,就在下一任的身上找回来。这个下一任,还是无忧她哥。
她看到了司机在后视镜里欲言又止的眼神。
友情真是感天动地,可歌可泣。
下了车,无忧还在试图说服她:“也不是要你谈恋爱,你就享受一下嘛!美国电影里不是最喜欢搞这一套吗?轻轻松松地,just have fun。这事儿周瑜打黄盖,双方自愿,也不用有心理负担。”
直到走进大堂,到了电梯口。
面前站了一位裹得凹凸有致的烫着羊毛卷的女人,柯无忧坑哥的伟大畅想才被迫中止。
一梯一户的设计。
两个女生跟在她哒哒哒的尖头细跟后面进的电梯,站在了靠近轿厢面板的一边。柯无忧先伸手输了楼层密码,顶层的按钮亮起,一旁站着的女人终于舍得赏她们一个眼神,主动发问。
“——你们也是找陈淮年?”
也在这里就很灵性。
两个女生齐齐看向她。
墨镜被随性地推到发顶,露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烈焰红唇的装扮加上满轿厢馥郁的玫瑰香气,是和她们完全不一样的成熟又有风情的人间富贵花。
柯无忧点头:“是。你也找他,好巧。”
女人眼波流转,嗓音也轻轻柔柔的:“我来找他有点事情。”
柯无忧也煞有介事地回:“我们也是。”
手指却悄悄在楚瑜的手背上抠了抠。
陈淮年还在客厅里接电话,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颈下的纽扣也解了两颗,看到走在柯无忧和楚瑜身后的何蕊琪,一时惊讶。
他飞快跟电话那头说了句:“我这边有事,稍后打给你。”
随即看向楚瑜和柯无忧,“你们先坐,喝什么自己去冰箱里拿。”
最后的话题才转向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何蕊琪:“你怎么来了?”
亲疏远近的区别一霎分明。
何蕊琪也甚不在意的样子,“我给你发过消息。林秘书说你下班了,我想着既然是私事,也不好去你公司谈,就来这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字字句句都是熟稔的气息。
柯无忧藏了八卦的心,举了手里的粥装模作样:“要不我们先去厨房给你热一下?”
顺便给你们腾个地儿说私事。
直到按下了微波炉上的“开始”键,厨房里响起电器单调的声音,楚瑜还没来及厘清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到底来自何方,柯无忧就一把拉过她,塞了部手机过来。
“我就说她长得有点眼熟,何蕊琪啊,之前那个港剧里演女主角爸爸的小三……她来内地发展了。”
说完又很自发地继续贴在厨房拉开的那条门缝里,做聚精会神状。
没过多久,微波炉“叮”了一声,陈淮年也恰好推了厨房的门进来。
窗外的深蓝色天空像世俗幸福里的背景墙,宽大玻璃窗反射点点光源,像点缀在其间的灿烂星辰。
有人戴了白色的隔热手套,一边将手上的瓷碗小心翼翼地往隔热垫上放,一边抿嘴笑。黑色的发丝柔顺别在耳后,白玉般的耳垂上坠着一条细细的铂金耳坠,一闪一闪,吸引他全部的目光。
对面的柯无忧正捧了手机,声情并茂给她念里面的内容:
“但是就好像抽/烟一样,始终都戒不掉他……”
蹩脚的粤语,讲得不伦不类。
陈淮年不知道柯无忧正在念何蕊琪在剧里的台词,他第一反应是呵斥她:“抽什么烟。消遣方式有那么多,做什么不好。”
因为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柯无忧直到坐到了餐桌上也没忍住展示一下她的小尖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的就是你。”
你自己抽/烟,你还大半夜的把十八线女明星招家里来,不检点。
后面一句话她不敢说出口。
因为她哥的眼神,委实算不上太柔和。与生俱来的锋芒感,被用在了亲妹妹的身上。
楚瑜赶紧出来打圆场:“粥,会不会太烫了?”
陈淮年的语气就柔和了下来:“刚刚好。”
随即解释起何蕊琪的来意,她的母亲罹患直肠癌,上个月因为肠梗阻动了一次大手术,术后恢复很不理想,偏生她还念着要喝加冰的咸柠七。何蕊琪为了母亲的医药费北上来拍戏,蜡烛两头烧,烧到精力憔悴,想让他去和她妈妈说说话。
“她妈妈曾经是我爸的女朋友,两个人大概在一起有七八年的时间吧……”
算是陈格恋情里比较长的一段了。
剩下没说的话是,她妈妈那时候对他也极温和,替他去学校里开家长会,义卖会的时候还帮他招呼同学。脸皮薄的小公子听她熟练和同学以及同学家长打交道,甚至还当场交换了联系方式约了一起喝茶。
哪怕后来陈格交了新的女朋友,何蕊琪的妈妈也还会在经过学校的时候给他送一些吃的。
像所有其他同学的妈妈那样。
小孩子对大人的真心总是敏感。
“我们才不管你和女明星什么关系,又不关我们的事。”
楚瑜听出好朋友话里的软化之意,偏偏嘴上还是要逞一下强。
她扭头过去安抚:“要不要吃一个橘子,补充维C,我剥给你吃。”
柯无忧马上就换了一副表情:“谢谢亲爱哒!”
趁楚瑜专心挑桌上橘子的空挡,她冲对面的亲哥挑了一下眉,意思很明显。
陈淮年慢条斯理舀了一勺粥,开口:“我怕你们误会。”
骨节分明的手掌捏着一柄描青色花边的瓷勺,丝毫没有感冒该有的颓唐之色,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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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的嗓音泄露一点他的状态。
柯无忧强调“我们”,他就将重音放在“你们”上。
至于“们”指的是谁……气得柯无忧立刻扑在楚瑜的肩头,没话找话,“我们一人一半。”
班上同学开玩笑说她和楚瑜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跟对儿双胞胎似的,她还特别地骄傲,我们蜂窝煤就是这么喜爱实心砖。
陈淮年的心眼子可比她多多了。
这些年斗智斗勇,她就没有赢过。
果然,橘子剥完,楚瑜贴心连白色的经络都撕了下来,那是柯无忧最讨厌的部分。
黄灿灿圆滚滚一颗,像艺术品那般。
陈淮年就那么看了一眼,柯无忧连忙手动护住自己手里的半颗。于是,楚瑜手里的半颗就又分出去了一半。
1/2 vs 两个 1/4,柯无忧气倒,他们两个更像一国的。
回到楼下。
楼上感冒患者的消息马上跟了过来:【谢谢你的粥,改天请你吃饭。】
粥的味道属实一般,牛肉煮得过老,水也放太多,但他还是全部吃完了,然后才去书房吞了两颗感冒药。
被眼尖的柯无忧看到,她在的时候怎么不邀约,分明是想独霸小鱼好二人世界。
陈淮年不在眼前,她逮着另外一个当事人尽情八卦:“你现在对他什么感觉?”
根据周茹女士的说法,陈淮年不近女色到她妈都要怀疑他的性取向了,祖国大好河山游历过来,每进一个庙都要求个卦。甚至还在她和男友提分手的时候,暗示她在电话里娇弱地哭一哭,好旁敲侧击一下她哥的爱情。
对此,陈淮年只有一句话,不舍得就别分,别给自己找难受。你是不是又缺钱花了?
楚瑜有些难以描述她对陈淮年的感受。
一头雄狮一样的英俊男人突然强势闯入她的世界,他成熟理智,洞悉人心,知道她的在乎,也见证了她的伤痛。这是和她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人。她当然好奇,不可避免地会要多看两眼,也很难一直保持冷静。
但情感缔结是很难也很危险的事情,她刚刚从一段关系里抽身出来,还没有足够的准备进入下一段。
“真心和勇气好像是消耗品,用一次少一次,我觉得。”
这句话,有些酸涩,也有些叫人难受。
气氛有些凝重,楚瑜冲柯无忧笑一笑,“你哥哥是个很好的人。……也不能说这段意外毫无用处,至少,它占据了我部分的脑容量。”
选秀节目的播出时间已经确定,在每周六的晚上八点。
楚瑜将自己的社交媒体全部整理了一遍,微博,空间和小红书里的内容全部导出来,保存,再注销账号,朋友圈关闭。
像是割舍掉一部分过去的自己。
社交媒体上除了她自己的分享,还有很多天南海北的网友的回应和回复里的连珠妙语,现在因为一点潜在的可能性,就要切断这样的交流。
多么脆弱又可惜的羁绊。
陈淮年,是独立于周围铺天盖地关于前男友的新闻,和她拼命塞满生活的工作和毕业日常之外的存在。
是现实之外的一隅瑰色世界,她躲进来喘息,休憩,知道自己还值得被爱,也还对他人抱有好奇。
无忧猛拍胸口:“他有用就好,尽情地用。不然咱们图男人什么呢?图他说话难听啊,还是老是冷着一张脸呢!对吧!”
好好好,不愧是她的好朋友,敢在陈淮年这样的名字面前加上“用”这样的动词,楼上的人还得感激涕零。
她开心地打开微信,给周茹女士发微信:【妈,给我零花钱。】
19.第十九个泡泡
端午节的前几天。
曾蔓苓打电话过来,问楚瑜要送礼物的名单和份量统计。
毕业典礼在即,论文答辩已经结束,同学和朋友们的前途大多数已定,她不用再担心表达谢意的粽子和艾草门挂会给人带来任何不好的影响。
礼物的名单拉很长,除了无忧一家,班里同学和系外的朋友,还有任课老师,辅导员……她还加上了陈淮年和裴元松的名字。
曾蔓苓对新增人员很感兴趣,咂摸着裴元松的名字说好耳熟,楚瑜不知怎么的有些心虚,借着科普裴元松演过的戏和随口给的承诺给糊弄了过去。
那天去京市的飞机上,裴元松说以后拍戏,如果有龙舟元素或者小镇背景,会推荐勘景导演去她们村里看一看。
想到这里,楚瑜忽然连综艺也看不进去了。
那天送粥之后,陈淮年打电话来约过她一次,她正在赶公司里一个综艺节目花字的版权沟通工作,拿着电话焦头烂额的,顺口就拒绝了。
说改天可以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毫无异议,淡定地说:“行,看你的时间方便。”
很潇洒,也很绅士。
事实上,陈淮年在撒谎。
搁下电话后,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裴元松给他发的消息。
图文并茂,截了选秀综艺节目第一期的一个切片,男生大约是舞蹈中出现了失误,被导师点评说“前期的准备工作看来不大充分”。男生很是诚恳的表情,表示自己确实练习的时间不够多,之前也接触得少,以后会更加努力。
裴元松对这段的点评是,他聪明,情商和智商不错,长相和形体条件也好,大概率走后期逆风翻盘的路线。老郑打听了下,他们公司的老板私下钻营得厉害,应该是在这几个练习生身上下了重金,会要捧出来一两个的。至于具体是谁,还要看他和制作组谈得如何。
当然,也要当事人的配合和努力。
“年轻人,太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裴元松深谙说话的艺术,话题一转,“利好你的追求大计。”
陈淮年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我还需要他让?”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时机,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他在她最难受的时候遇到她,注定付出的心力也要足够的多,才能捧起一颗破碎的心。
泼天富贵和有成事业在爱情上竟然没有丝毫的加持。
大家年少相识,谁不了解谁。
裴元松耸肩:“等我完成手头工作,到时候大家一起喝一杯?”
“提前通知我就行。”
自从上一次给老板找过一个选秀节目里的练习生资料之后,林放就很注意收集他的相关信息,包括他签约公司的架构和股权结构什么的。
节目开播,年轻偶像的话题热度居高不下,连在公司食堂的电视机上都能看到衍生花絮的播出。他猜测公司也许是为了上下游的产业布局考量。
对此,陈淮年只回过来四个字:【他不重要。】
过了会儿还当他的面吩咐了一次,说不用再在此人身上费心。
一向以机敏而贴心著称的林秘书免不了思考这言下之意,那重要的和需要费心的,到底是谁。
面上却诚恳:“好的。”
您是老板您说了算。
但过了两天在酒局上,陈淮年勉力维持的绅士面具还是裂了一条缝。
起因是裴元松收到的一条微信消息。
他没多想,看到发件人和内容就去调侃陈淮年:“你的小朋友还挺懂礼貌的。”
消息是楚瑜群发的。
先措辞了端午佳节的来临,再斟酌表达了曾女士对他和他新戏的祝福,最后才凸显来意,问他端午节期间的地址,好寄家里手包的粽子和艾草门挂过去,聊表谢意。
“粽子有甜有咸,祝你有钱有闲。”
看看,多么得体,甜咸党都照顾到了。
陈淮年的消息比裴元松的回复更早飞到楚瑜的手机上。
是一张截图。
她给裴元松的微信消息的截图,下面紧跟了一句话:【我还以为我的手机坏了。】
隔了手机的屏幕,她都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和语气。
她趴在床上,回说:【无忧说端午节你会和家人一起过,我和她说好了,她会带给你的。】
楚瑜说这话没太大的底气。
上次拒绝他吃饭的邀约之后,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有联系。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她们的生活节奏和圈子本来就不一样。
公司里有人远远咳了一声,她都有发消息过去问候一下的冲动,你的感冒好了吗?
但又觉得别扭。
不知道对方的心意还好,知道了还这样去问,有种类似调情的羞耻感。好像曾女士现在提及陈淮年,她也不好简单用“无忧的哥哥”或者是“朋友”来形容他。
无法被定义的关系。
比朋友还要更近一点,如果再走近……她还没有想好。
但陈淮年是个傲在骨子里的人。
他强势而自我,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至于中间的过渡地带,楚瑜在心里预估了一下,可能她还没有解释完,对方冷淡的眼神已经足够将她冻死。
很快,那头有消息回过来:【我以为你已经知道,到了我这个年纪,我已经能选择自己的家人了。】
陈淮年和柯家的关系其实不算亲密,这件事情楚瑜也知道。
能维持现在这样尚显亲近的关系,全赖这一两年他事业版图的变迁造成的物理意义上的靠近,和周茹的不遗余力——每个周末的家庭聚餐,加上逢年过年的大好日子,陈淮年或者林放总能接到她的电话。
楚瑜觉得自己又不慎戳中了他在意的点。
什么叫“到了我这个年纪”,她赶紧回过去:【你一点都不老的。在你这样的年纪,有这样的成就,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她快速夸完,又加了一句:【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
这样直白又浮夸的话,像酒杯里被酒液裹住的那颗冰球,舒爽又冰凉的感觉顺着他的四肢百骸畅快流走,悄然带走刚刚的憋闷之感。
这个时候,心里就浮起一层疑惑:我为什么要忍着不给她打电话呢?
如果裴元松全程看到他的神色,大概能解释——关于爱情,借口会由更迫切需要的人找出来。
楚瑜的电话很快响起,陈淮年的大名跃然其上。
按了接听键,那头的嗓音低沉又迷人:“很久不见,你都会夸人了。”
这算什么呢?
她的重点完全跑偏,两条腿忍不住在空中晃啊晃:“也没有很久吧……才六天。”
那句带着呢喃的“才六天”落在陈淮年的耳中,又带了微微的酸和甜。
才。
六天。
陈淮年仔细咂摸这三个字,慢条斯理地开口:“亏我还天天惦记着请你吃饭。”
楚瑜无法否认此刻心里的愉悦,像宿舍外头吹进来的风,绵绵软软,又不冷不热的,刚刚好。
“我只有端午节回校之后才有空……”
她低声和对面的人解释,今年村里在村级龙舟赛里擦边进了区里的晋级赛,作为楚家祠堂这十几年来取得的重大突破,大伯要求家里每个人应到尽到,去河边给村里加油。
她得提前回家。
最近因为这个,公司的事情也在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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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小组其他人的后腿。
“好,那我听你的安排。”
楚瑜哪里受过这种撩拨,她强忍嘴角上扬的冲动,手下用力地揪被面上蜡笔小新的肉肉脸蛋,小声说:“陈淮年,你这人怎么这样?”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失了分寸,简直像撒娇。
赶快又找补,“我安排就请你吃学校食堂的麻辣香锅,到时候你又要嫌弃。”
几十块钱就能吃满满一大锅。
她脑补陈淮年头痛的样子,自觉打击到了他。
谁知道对面的嗓音又轻又哑:“是我的荣幸。”
和陈淮年打交道时那种不受控的感觉又出现了。
像她小时候跟着老楚去学游泳,温柔池水托住她,浮板也紧紧握在手里,但身体的方向不由她控制,一个小小的浪过来,她就偏一点点方向。
楚瑜清了清嗓子,试图找一个安全话题掰回正轨,“那你的感冒好了吗?”
“好了,本来也不严重的。”他不再逗她,声音温和地,“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在看综艺节目。”
“好看吗?”
“……不好看。”
能让一个一向温柔和善的女孩子斩钉截铁说出“不好看”三个字的,陈淮年若有所思:“那个选秀节目?”
旋即又想到裴元松给他发的那一段内容,前男友的出头,正是她心碎的来源。
近乎自虐的行为。
转而说了一句:“原版是韩国那边的,你也可以搜搜看。国情不一样,节目特色也不一样。”
楚瑜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不是她旧情难忘或是其他,而是无忧叫她去看的。
原话是,“我真没有想到他这么不要脸啊!”
失恋的戏码走到现在,早已经从“他对我还有没有爱”的都市悬疑剧,进化到了“前男友语言行为分析学”的荒诞喜剧——一个男人能为了前途能将谎言说到什么程度。
无忧确定她不再为了前男友伤心流泪,节目上线之后她拿着放大镜逐帧分析,边看边感慨:“不愧是表演系的,演着演着他自己都入戏了吧,敬业服这么好穿。”
节目组的编导大概有些偏爱他那张天生的镜头脸,在讲述参加节目的幕后故事的时候,给他的是类似“美强惨”的吸粉人设。
科班演员,临危受命,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在享受团圆之乐,只有他每天穿了黑色羽绒服坐地铁去舞蹈教室练舞。
窗外是漫天的烟花,镜子里只有一个少年坚强的背影。
——看得楚瑜的火只往外冒。
原来在开学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决定。
过年的时候她也忙,忙着走亲戚,忙着和表哥堂妹们抢红包,也忙着同学聚会。小情侣间惯常的睡前视频自某一天开始减少,她发现他瘦得厉害,他还说是过年吃杂了,肠胃炎发作。
现在,当事人在电视里推翻之前的结论,说忍了很久的口腹之欲,希望镜头前的自己对得起"偶像"这个词。
楚瑜笑了笑,“现成的观摩模版。发现越多,越容易走出来,也算一件好事。”
说完“啊”了一声,想起自己深夜里给他的小号写的那些小作文——账号已经申请注销了,应该,问题不大的吧。
话筒里沉默了很久。
陈淮年突然开口说:“你想吃Gelato吗?”
楚瑜愣住,那种不受控的感觉又浮了上来,像是有浪在推着她,她清楚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什么味道的?我想要云集街那家的咸蛋黄牛奶口味和琥珀朗姆口味,上面撒上烤得碎碎的脆藜麦。”
外面的风依旧轻柔地吹进来,对面有比风更轻的嗓音说:“你等我。”
20.第二十个泡泡
这算是……约会吗?
楚瑜在宿舍门口等陈淮年过来的时候,想到这个问题。
刚刚出来的时候,无忧也问她,她犹豫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实话实说:“你哥哥找我。”
这个时间,单身的男与女。
柯无忧仔细端详她的脸和装扮,笑得贼兮兮地:“去吧。”
陈淮年的车来得很快。
她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云集街那家Gelato店算得上城中热门网红店,夏天的时候似乎任何时间去,前面都排了十几号人,比NPC还像NPC。
不过她来不及想这个问题,他就拎着和他气质极为不符的粉色保温袋从后排推门而下,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不在宿舍里等?”
白衫和西裤的搭配,衣袖松松挽至小手臂,西装外套搭在上面,意外地轻松和休闲。
连眉眼间也浮动着和这个季节极为相衬的清朗。
楚瑜回神答道:“我怕你等。”
路灯的光线不算清晰,却也照亮了她光洁的面庞。
她抬头看他的时候,光芒落在她的眼眸里,那里面只有他。
“楚瑜,你对你的每一个追求者都这么……善良吗?”
太过让人脸皮发红的话语,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
人在尴尬至极的时候是真的说不出来话的。
楚瑜被他盯到不好意思,干脆转了脸,不看他。
过了几秒,才听到耳边有声音问:“我们去哪里?”
一贯冷淡的声线里藏了明显的笑意,她假装不知道,领了人往操场的方向走。
晚风舒适,夜色也温柔。
大学四年,有很多次,她和朋友们像现在这样,坐在操场旁边的阶梯上,吃一吃,再聊一聊。
今晚的操场也很热闹,直射照明灯照亮整个橡胶跑道和草坪。
有人铺了防潮垫和朋友一起热聊,有人穿了运动衫在跑步,还有人带了吉他在自弹自唱。
想到柯无忧对她哥哥龟毛性格的描述,楚瑜站在台阶上了才想起来问他,“这里可以吗?会不会觉得太吵?”
陈淮年扫了一圈,人多点,声音嘈杂点,其他也和他的校园时光差不多,他点头:“还行。”
在哪里吃什么不是关键,重点是和谁一起吃。
楚瑜就见他很自然地将抖开手里的西装,那么大几万就随随便便往台阶上一铺,然后向她伸出手,绅士地扶了她坐下。
又很快松开。
这么近的距离,她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好像今晚的这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她有点被蛊惑,他也不是很清醒。
楚瑜也喜欢微醺的感觉,能感受到从心底里浮起来的百分百纯粹的开心,看谁都开心,想不起来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生活中的重若泰山都在酒里轻似鸿毛。
话题从不在场的第三个人开始。
“柯无忧在宿舍里?”
“是。”楚瑜捏了捏手里的木质勺子,探头去看放在一旁的保温袋,“……没有给无忧带吗?”
陈淮年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含了一点笑:“哪里还记得起她。”
潜台词很明显。
刚刚勉力抚平的浪,又荡起一层涟漪。
楚瑜叹气,语气里带着无奈:“陈淮年,你这个人真的……”
过于直白。
他像是读懂她的心,语气稳重得很:“我只是觉得,留给我的时间好像不算很多。”
端午节过后,马上就是海大的毕业典礼,随后她在太初的实习工作也将结束。无论接下来她要做什么,毕业旅游,或者是回家休息几天,七月份也将不可避免地来临。
她的生活里,有家人,有朋友,也会有新的工作和同事,而想和一个人建立一种新的生活,要想得非常的具体:每天聊些什么,做些什么,什么时间约会——从这样的细节开始。
他没法像现在这样,因为心随意动,而在夜色中和她一起吃一份冰激凌。
物理上的距离是现实的存在,等他揣了满腔的柔情过去,她可能因为等待太久而失去了吃Gelato的心境。
少年时因为忙学业和事业落下的恋爱课,好像这个时候才开始慢慢补上。
楚瑜无从分辨自己一闪而逝的微妙情绪,是庆幸,还是失落。
心情已经不似刚刚那样雀跃又赧然。
也好,这非常符合她对成功人士的印象。
Time is money,连追人都要给自己设置最后的期限,付出到哪一步,具体哪个时间,规划得一清二楚。
才好及时止损。
楚瑜手指蜷紧,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对他那句话的回应。
生活里有人来,有人去,本就是常态。
她将视线投向操场,无声地吸了口气。
手里的纸质盒壁上渗出轻微的湿意,沾在手指上,冰冰凉凉的。
没多久,身边又有声音响起:“不喜欢海城吗?为什么工作不继续留在这边。”
这样的讨论在这几个月频繁的出现,几乎每一个知道她签了隔壁省电视台的同学朋友都这么问。
楚瑜明白他的意思,他大约间接从无忧那里知道了她的家境。
世俗意义上似乎都觉得,跳出金钱的框架下,可以做的选择更多,不必囿于柴米油盐。
安静片刻,她开始回答:“我小的时候看电视,跟着里面的人的开心而欢喜,忧伤而落泪。那时候不知道,人被看见和被理解是这么困难的事情。文字是媒介,语言是媒介,影像和声音也是。天南海北的人们样貌不同,性格各异,家庭背景成长环境也独一无二的,但尽管有这样多的不一样,也不妨碍她们在同一个节目里,感受到节目制作人想要表达的情感。”
“一想到因为我的参与而真实地影响到了世界上的某一个人,会有某一个角落因此而被照亮,应该会觉得很开心的吧。”
这样的回答略显理想主义,但真的说出来又感觉很奇特,她总结说,“你也可以这样理解,我想要持续心动,期待,以及保有勇气——我喜欢的节目制作人是这么说的。”
“当然,最主要因为海城的电视台,今年没有校招。”
她转头看他,“也可能工作一两年,找到新的兴趣和爱好,再重新去读书,或者换一份工作也不一定。人生有这么多的不确定性,我为当下努力。”
看台上的灯光从头顶打下来,她的柔软发丝在光线里毛茸茸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的神情。
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以及,慢慢来,徐徐图之。这样的想法,都比不上眼前的具体的人。
心跳在这一刻突然加重,板块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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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山渐涨,冰川始融。
楚瑜说完长长的一段,还想开口问他的学生时代,一股沉沉的力道自腰上传来,将她压向他的怀里。
她只来得及将手里的纸质盒子举高,避免蹭到他的衬衫上。
心和心靠得很近。
耳边热热的,低沉的男声像过了电般擦过她的耳垂,“好巧,对于自己喜欢的,我向来也竭尽全力。”
然后有轻柔的触感落在她的发顶,下巴被人抬起,视线里那张英挺的脸离她越来越近。
楚瑜下意识地偏了头,这个意乱情迷的,冰凉的吻,擦着她的嘴唇留在了她的脸颊上。
脸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靠在了他的颈窝处,成熟男性滚烫又好闻的气息,强势地包裹着她。
她没有问他这个亲吻的意义。
就好像今晚的Gelato,也是这么的突如其来。
像朝生而暮尽的蜉蝣一样,不需要谋篇布局,只管今天,现在就开大,不管明天如何。
回宿舍的路上,楚瑜没有抗拒他牵她的手。
路灯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反反复复。一双并肩的身影,拖在浅灰色的地面上。
到了宿舍的门口,陈淮年问了她回家的时间和航班号,笑着说:“在家过得愉快。”
楚瑜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点头:“你也是。”
推开宿舍的门,空调的冷气扑在她的身上。
她从“不冷静”走神的片刻里,重新回到名为“楚瑜”的冷静生活中。
陈淮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走进宿舍的大门,消失在门后。
第二天上午,楚瑜回到了家里。
两个半小时的飞行。
曾蔓苓和老楚两个人都忙得没时间来接她——一个忙着做龙舟队的后勤工作,一个忙着辅助村书记,方方面面一把抓。
来接她的是五堂哥,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又住得近。
午餐和晚餐都是在村里的食堂吃的,跟流水席一样,吃了一批,又来了一批,全在讨论龙舟赛相关的消息。
村子就这么大,多多少少都带了些亲戚关系。每个人都要过来和楚瑜搭话,人人都问她毕业后的打算。
“是不是回家来,给你大伯搭把手?”
“不出去读书啊?你看看你三堂哥,都娶了个蓝眼睛的老婆啦!我跟你说,蓝眼睛白皮的小孩洋气得。”
“编制工作定了?离家里那么远你爸妈也舍得……”
“还年轻,也好,先出去看看,闯一闯。”
……
还有想来给她说媒的。
楚瑜长得漂亮,性格又好,一个村子住着,知根知底的。
五堂哥和小堂妹在旁边憋笑,对着姑婆递过来的照片挑三拣四。
“这人长得有点普通,一看就配不上我们家小鱼。”
“这么大还和父母住一起,妈宝男啊。”
“开什么车?911啊……一看就是拿出去泡妞的,副驾驶坐过多少个女的。”
火力全开,舌战群儒。
转头跟楚瑜说,“今晚的宵夜你请啊!”
龙舟赛的氛围越来越浓厚,楚瑜早出晚归,穿上红色的小马甲和亲戚朋友们一起迎接村里巨大的人流量。
忙碌填满她的生活。
那天晚上操场上的风,吹过她的发梢,留在了海城。
21.第二十一个泡泡
身为森安市里的年度盛事,龙舟赛的总决赛是在柳湾河上举行的。——那是市里的母亲河。
天气预报说,端午节假期三天都会有雨。
河边搭了巨型又整齐的红色防雨棚,供游客们为龙舟赛事加油助威。河道旁边的主干道也因此禁止车辆进入,武警战士们在雨中疏导交通,指挥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去附近的免费停车场,再徒步过来。
楚瑜所在的清水村在区晋级赛的时候被刷了下来,毫无意外地。
但大伯依然振奋,在祠堂的祖宗牌位前面前掷地有声,“每年前进一名,迟早有日在端午节这天去柳湾河上划龙舟。”
只比她大半岁的堂姐悄悄在旁边吐槽:“大伯有这个志气,首先就得淘汰船上那几个五十多岁的叔伯,我看着都担心他们折了腰……总归是年轻小伙子更有力气和手段嘛!”
楚瑜被逗笑:“也不仅仅是为了赢。更重要是团结协作,凝聚村集体,攘外必先安内的嘛。”
这么想的不止堂姐一个人,村里人私下里聊天也有羡慕隔壁村那一船的八块腹肌的。
堂姐就不说这个了,跳过情感话题直接上手来摸她的脸。
“我也好想失个恋啊!看看你这皮肤状态,这身段……你老实跟我说,其实你不是失恋,是谈了个新男朋友吧!”
祠堂里供着这么多祖宗的牌位,开了永生的电子烛火还不够,还亮着明晃晃的火烛,摆着系了大红绸子的烤乳猪。
这样黏稠俗气的红里,旁边这个人穿一件米白色提花衬衫搭浅绿色缎面纹理半裙,脖颈修长,乌发低垂,应时应景的出挑,美得毫不费力气。
楚瑜的表情在这样的问话里僵了起来,好像空气里的潮意沁进了肌肤里,面上不显,自己却知道伸手摸到一把湿漉漉的水汽。
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和陈淮年这微妙的一段。
恋爱经验丰富的柯无忧赞同她说“他可能想追我”的异想天开,但她仔细复盘,他好像从来没有开口说过类似“喜欢”或者“追求”的话语。
那通深夜的电话。
挡风的西装外套。
突如其来的兜风,散步,粉色的玫瑰。
甚至是操场上那个落在脸颊上的吻。
……
似乎用“绅士行为”来解释也说得通。
她是他妹妹的好朋友,他知道她正在痛苦的失恋中。
哪怕是隔壁宿舍不大熟的女生,也会在碰到她的时候,将手里的酸奶分给她一瓶,安慰她说,“分了好,早发现早疗愈。”
那天她在操场上说完关于工作的那一段话之后,陈淮年没有再联系过她。
很像她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
骑士将公主从恶龙的洞里救了出来,然后跃上马背,悄然离开。
怎么会这么不合时宜地想起他。
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以后甚至还多了两百多公里的距离,更加没有交集。
祠堂外响起震天的鞭炮声,楚瑜回神,摇头:“失恋已经很够喝一壶了。我有些新的衣服,买了还没来得及穿,码数大了,你要来看一看吗?”
这样的情感话题经久不衰,在端午节假期的最后一天再次被提及。
楚瑜的分手不是秘密,网路上的综艺节目也在热播,不知道哪个亲朋在村人面前说漏嘴,八卦再回旋到楚瑜的耳里,就成了“小鱼不喜欢她男朋友当明星,跟人分手了。”
有阿叔在她四姨的早餐店里拦住她,疑惑发问:“当明星不是挺好,你怎么还看不上呢?”
要解释又得翻出来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楚瑜暗暗叹气,放下手里的瓷勺开始胡说八道:“他当了明星就不想入赘我家了。我想了下,这怎么行,祖姥姥知道了晚上都要来骂我的。”
小时候村里人开玩笑,说老楚家就她一个孩子,香火不旺,可不能被小男生骗走了,要带小男生回家才行。
问这话的阿叔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舀一勺香菜搁碗里,搅一搅,接着感叹:“不入赘不得行的,老楚还给你攒着这么大的家业呢。隔壁村的好小伙也不少,强强联合,还知根知底。”
正端了清汤馄饨过来的五堂哥听到这句,打趣说:“蒯叔,你又夹带私活了,阿芮嫂的侄子你都给推销多少次了,就没点儿新鲜货了?”
……
楚瑜吃了早餐回家,催老楚送她去机场。
曾蔓苓一边讲电话,一边示意她等等。
楚瑜就那么坐客厅里,等她妈妈结束这通电话。
外婆罹患老人痴呆症,身边离不得人,外公也年岁已高,前两年做了髋关节的手术,出行不便。
曾蔓苓这通电话正在安排两个老人家今天的菜色。
挂了电话,曾女士的脸上突然浮现愧疚之色:“你毕业也就这一次,要不我们还是去……”
楚瑜往她身上一靠,曾女士身上有很好闻的专属于妈妈的味道,淡雅的,馨香的,她真心实意地拒绝:“校毕业典礼家长也不能进去,学生想参加也得报名抽签……院毕业典礼就是听领导讲话,听老师讲话,听学生代表讲话……光想想就觉得无趣。”
她舍不得父母亲在大夏天受这个苦,龙舟赛事这两个多月,两人已经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村里还有后续的收尾复盘工作,又是一重劳心劳力。
“我到时候给你们发好看的照片。无忧约了摄影师,专门记录毕业那一天。”
老楚在一旁皱眉,语气不无遗憾:“可惜柯家今年没来看龙舟赛。”
托社交媒体的福,龙舟赛事在今年吸引了更多的参与者,据说市里收到的报名申请数量又创了新高。
楚瑜在一旁笑:“她们家在手机上看了直播的。无忧还认出了大伯,说他和你长得很像。”
曾蔓苓也跟着笑:“本来你爸爸白一点。现在一看,两个人黑得不相上下。”
又突然想起来问,“那个小沈,真的就这么断了?”
楚瑜警惕起来:“你还记着他?……你和我爸不会在家偷偷看电视给他贡献视频点击率吧?”
当妈的当然知道自己女儿的性格:“我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哪会关注你们小年轻看的电视。你堂姐那天说了一嘴,说他那个长相,蛮多小姑娘喜欢的嘞。”
她只是不放心,隔了电话又担心说多了女儿更难过,当面说,人的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做不了假。
前任的长相,是现在的楚瑜也需要凝神想一想的程度。
好像翻看热水龙头在镜面结成的雾,用手一圈圈擦开,看到旧时的自己从里面浮出来。楚瑜站在“楚瑜”之外,看着当时的自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到了白天再敷一敷红肿的眼睛,匆匆去交谈,去写论文,去图书馆,去假装一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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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楚瑜。
背景里的前任没有脸,没有表情,也没有言语。
——就这样仓惶无措地度过了她人生里第二十二个春天,于是她就这样忘记他了。
是的,她忘记了。
至于她记得的,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另一道身影。
月映山河,独照她,顺便填补了她生活里的一些小缝隙。
楚瑜不开口,曾蔓苓就起了疑惑:“真的还想着啊?”
楚瑜摇头,转而向她诉苦:“我是毕业季事情不够多,还是工作不够忙?谁没空想个无关紧要的人。”
老楚在一旁猛拍大腿:“对对对。别的不说,他将来的女朋友,肯定没有我女儿好。”
愉快的假期总是结束得飞快。
当天下午,楚瑜回到了海大的女生宿舍。
时隔几天,校园里多了浓郁的栀子花香气,广播里无时无刻飘着“栀子花开,so beautiful so white”的歌声。
日光下,葱翠树叶在风里发出细密的涌动声。穿着学士服的人四处可见,在宿舍楼下,在食堂门口,在图书馆里,在湖边,在小树林……忙忙碌碌的,欢欢喜喜的。
只柯无忧一个人,半是快乐半是忧伤。
到了周末例行家庭聚餐的日子,陈淮年下了班去北山,发现柯无忧早早坐在了客厅里。
一个电视遥控器从头按到尾,从地方台到中央台,眼看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循环,他终于受不住,主动发问:“电视机碍着你了?”
柯无忧正百无聊赖,听到问话先看了眼厨房的方向,然后才看向他:“你是想追小鱼的吧?你别告诉我你就是这么追人的……”
陈淮年将手里的茶水一口抿尽:“她告诉你的?”
柯无忧实在无法共鸣亲哥这幅胜券在握的样子。看看,没否认追人的事实,你倒是拿出点追人的实际举动出来啊!
她摇头:“我自己看出来的。”
端午节假期都结束这么几天了,也没看他约人吃饭什么的,倒是小鱼的饭局邀约不断,系里系外的,连大三的学弟也有,借着酒意表真情的人也不在少数。
哪怕柯无忧自己的暧昧对象,那也是隔一两天就要约个饭散个步之类的,刷足存在感。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气得柯无忧恨恨咬牙。
——这么好的内应你不珍惜,休想我给你透露小鱼的一丝一毫。
到饭桌上,话题也不可避免地提及柯无忧几天后的毕业典礼。
说到要送鲜花,要穿得好看,化得漂亮,还要带摄影师。
周茹免不了操心楚瑜:“我看她妈妈的朋友圈好像还在家里,不打算过来。”
柯无忧重重啧了一声,开口的声音里带着笑:“我们宿舍里这些天的花就没有断过,粉的红的蓝的黄的……真担心那天有人把花店都给搬过来。我看我们系的小师弟就很乐意做这个事情。”
这道机锋柯家夫妻没听懂,陈淮年听懂了。
余光里,放在左手边的手机亮了起来,上面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不次鱼:【谢谢你的照顾,不用请我吃饭了。正式毕业之前还有好多待办事项,可能没有时间。】
等吃了饭,下楼回到自己车上,他拿出手机回过去:【只是吃个饭而已,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22.第二十二个泡泡
毕业那天,天气晴好,蓝天白云。
盛大的典礼从白日烟花开始,伴随着音箱里的恢弘奏乐,校长,老师,同学轮流上台演讲,穿着黑色学士服的幸运儿上台,握手,拨穗,再微笑留影。
熟悉的人和景都因为“毕业”这一层特殊滤镜而变得梦幻了起来。
不管是穿学士服的毕业生,还是精致打扮的家长,亦或是一旁穿着文化衫的工作人员,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像盛着天上日头的光。
大家抱着花,举着手机或相机,呼朋唤友地,或拥抱,或挽臂,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留下身影。
四年的时间,一十八岁的楚瑜成长为二十二岁的楚瑜。
这个树荫繁茂的校园,是她与这座城市最紧密的桥梁,愉快的,伤心的,美好的,酸涩的故事和回忆都在这里发生。
所有“舍不得”的情绪也在这一天里达到最顶峰。
同这个朋友黏糊糊搂一搂抱一抱,再和那个系的朋友去食堂吃个饭,在宿舍楼下的小超市门口台阶上分食一瓶啤酒。
聊一聊天,泯一泯往日恩仇。
有人经过加入,也有人到点离开。
从天光锃亮的午后聊到晚霞笼罩大地。
到最后,只剩楚瑜和柯无忧两个,对着面前如油画般色彩绚烂的天空,和宿舍门口如常如织的人流,一时静默无言。
过了一阵,周茹打电话过来,问两个人是不是去北山吃晚饭。
毕业典礼之后,柯家夫妻就驱车离开,将离别的空间全部让渡给年轻人。
楚瑜听柯无忧无精打采地回绝了,说我和小鱼一起随便吃点儿。
过去的四年,两个人都是这样,你黏我我黏你的,上课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也要一起。
那头大约是体谅她的情绪,安慰了几句,又很快挂了电话。
回到寝室。
郑希希和明露的床位已经收拾干净,带着hello kitty花纹的四件套和挂在床铺下的吊椅都消失不见。
离别是常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宿舍里的四个人说好,谁也不说再见,因为被你改变和影响的那部分我,代替你永远和我站在一起。
两个人留在宿舍里的东西不算多,一只大号龙骧包足矣。
穿了一天的学士服脱下来,再卸了妆,在宿舍里洗个澡。
走出宿舍大门的时候,校园里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两人在宿管阿姨处签了字,归还宿舍钥匙。
心又跟着往下塌陷了一部分。
司机载着她们往半堤走。
车窗外的路灯在夏夜的风里织成一条长长的灯海,为晚高峰的拥挤车流勾勒出温柔的幻象。
楚瑜想到黑塞那首同样温柔的诗:“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北冰洋与尼罗河会在湿云中交融。这古老美丽的比喻让此刻变得神圣,即使漫游,每条路也会带我们归家。”
她简直要为了这温柔而落下泪来。
但有陌生号码的闯入打破这样的温馨时刻。
屏幕上显示对方发了一句话,“毕业快乐,愿你以后所行皆坦途。”
这下,柯无忧也不感伤了,立刻从后排椅子上爬起来查号码归属地,毫不意外,京市。
上次去找沈其琛的时候,郑海就跟她们科普了,选秀节目明面上进厂录制是会没收手机的,但谁会不想知道自己节目播出后的反馈呢,总有神通广大的手段搞来新的手机,新的号码,5G冲浪的速度说不定比你们还快。——事关前途,没有人会不全力以赴的。
楚瑜为了这条短信而笑出泪花,她没有回复。
被分手的执念早已滴入春天到夏天的这段时间里,晕开,变淡,消失不见。而她的心里被更重要和更值得的人和事占据。
到了半堤的楼下。
她提前下了车,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酸奶,网上说,酸奶解酒。
手机又震动,这次还是陌生号码的来电。
楚瑜划了接听键,不等对面开口,先发制人:“我要是有这个时间,就多练两遍舞,而不是给前女友打这种无意义的电话。我以为,我们分手这件事情,你比我更清楚,毕竟是你提出来的。”
分手也是离别的一种,她自觉此刻自己长大了一点,不像之前那样计较,说话间还不忘督促前男友上进。
真是可喜可贺的进步。
这一抹灿烂的笑容叫不远处的人着迷,但内容又叫人生气。
陈淮年拿开手机看了眼,哦,拿错了,这个是对外的号码。
今天和美国来的制片人应酬,席间喝了点白酒,到了小区里一睁眼,就看到熟悉的身影低着头从人行道走过来,下意识就让司机踩了刹车。——他忽然有这种直觉,此刻就是人和人之间的那个timing(时机)。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优秀的猎人当然更习惯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等她离开这座城市,她们之间的牵绊更少。
“这么久了,还对前男友念念不忘呢?毕业典礼上看到他了?”
熟悉的声音和语调。
楚瑜将手机拿远,盯着上头的号码看了几秒,又重新移回耳旁,不大确定地叫了一声:“陈淮年?”
隔了十几步的距离,陈淮年默默挑了下眉棱,嗯了一声。
别的不说,她叫他的名字倒是愈发熟稔了。
“我以为是其他人打错了……”
楚瑜抱着手臂往前走,聪明地转移话题,“你今天过得好吗?”
“还可以。见了一些人,谈了一些话,做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决定。”
“哦。你说的决定是指几千万甚至上亿那种的吗?”
陈淮年认真回想了下今天那家美国动画工作室带过来的合同,他点点头:“差不多吧。具体的金额根据项目的大小和时长可能会有些变动,但项目的体量在那里,所以……”
人和人的区别就是这么大。
当她的同学们还在为毕业后的碎银几两远赴不同省市的时候,有的人已经站在金字塔尖,点石成金。
楚瑜抓了抓半干的头发,真诚地艳羡:“那很厉害了。”
“那你呢?现在打算做什么?”对面的语气好似拉家常。
“嗯……去一个植物园转转吧!”
陈淮年眼见着穿鹅黄色小衫的人影走进小区门口的便利店,翻了翻门口还带着绿叶的荔枝,像是不大满意,又垫脚去看冰柜里放着的盒装杨梅。
他笑了笑,声线里沾了些难得的狡黠:“这个时候,植物园还开门吗?”
楚瑜压低声音,含蓄撒谎:“有些私人的还开门的,很多植物啊,这个季节……”
话筒里突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短促有力,连响三声,和现实时空里的声音重叠。
小学有一次,楚瑜忘记做英文作业,老师问她,她眨着眼睛说我的作业本被小狗咬坏了。下堂课课间,经过学校的老楚把她空白的作业本送到了老师的办公桌上。
刚刚那一秒,楚瑜梦回没有被抓包的小学时代。
她转身,看到有人姿态松弛地举了手机,站在便利店门外几步之处朝她戏谑的笑。
深蓝色的衬衫解了颈下几颗扣子,在风里微微晃动,有种不经意的风流倜傥。
楚瑜慢吞吞选了酸奶,又挑了两盒据老板说是正宗8A级超大果的东魁杨梅,才走了出去。
下意识朝面前的人露出笑容,又递了一盒杨梅过去。
“私人植物园里的杨梅吗?”他慢条斯理地接过,还打开袋子看了一眼,“看着是比水果店里的要好一些。”
没说她骗他,也没有指责。
就那么站在灯光下,明目张胆地顺着她的谎话往下说。
先绷不住的人是楚瑜。
热气从脸上窜到全身,躁得她全身发烫。偏偏又躲无可躲,只好学英国人聊天的劲儿:“今天天气很好,你也出来散步吗?”
这种生硬的转场本事,她做起来又单纯又自然的,叫人说不出苛责的话。
陈淮年含笑:“是。今天的天气比京市那次要好。”
那晚温度太低,她还长了荨麻疹,一身的红肿藏在衣服下。今天灯光明亮,他趁机打量她露在外头的胳膊,皮肤白嫩细腻,是再好不过的状态。
风吹过,还有淡淡的香气传来。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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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因为白天的氛围,充斥着离别,再见,我们下次见和夹杂其间无数的泪水。到了夜晚,人的心随着环境的安静而静了下来,小区里偶尔的虫鸣和鸟叫都让人有重回人间的踏实感。
两人沿着小区的人行道往回走,轻描淡写地聊了聊柯无忧的gap year计划,也聊了聊今天的毕业典礼,等进了电梯里,楚瑜才有了一丝轻松之意。
电梯里的镜子擦得亮闪闪,有视线从她的右手边灼灼望过来。
“我还欠你一顿饭。”
“不用了,你已经帮我很多忙了。”关于感冒那次的送粥,谢意还能延续至今,楚瑜恍然间想,当老板的都记性这么不好吗?她都已经拒绝过一次了。
“是吗?……帮了那么多忙,怎么没见你请我吃一次饭?尽送些有的没的。”
明知他这句话有故意的嫌疑,楚瑜还是没忍住,扭头看了过去。
电梯的一角里,深蓝色的衬衫不知何时已经挽至小臂上,神色晦暗,幽灼的眼神和她的视线对上,似乎是在等待着她这一刻的回头。
都市精英冷淡有礼的形象褪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带了隐隐的兴味。
在这场变了味的视线胶着里,楚瑜先败下阵来,她在电梯“叮”的声音里慌不择路往外走:“我到了,再见。”
忽的,有手掌拉住她,声音自身后极近的地方贴了过来:“什么时候再见?楚瑜,只是吃饭而已,你在怕什么?”
微信里没有回答的问题,此刻直接甩到了她的面前。
成年人交往的界限,不回答就是不想回答,但另外一个人显然执着。
楚瑜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在她的眼前阖上,镜子里那道视线像有了实质的温度,烤在她的身上。
最后,她败下阵来:“我不太确定,这是你的临时起意,还是其他?我不想自己重新陷进一段不明不白的关系里。”
戛然而止的分手,和临时起意的追求,都在不明不白的定义的框架里。
“那你是不是也要先给我一个被了解的机会,比如,答应我一起吃饭?”
电梯门重新打开。
玄关处是和无忧家完全不一致的冷淡色调。
楚瑜全身绷得紧紧的,被塑料袋的拎绳勒得有些发红的手指被人打开来,细细摩挲,抚平红痕。
两个人都站着没动,楚瑜急了,她想缩回自己的手:“你家到了。”
半堤的电梯里,有一左一右两个监控。
她第一次来无忧家住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当时她还赞此处安保高级,一想到此刻的监控室里,有人双机位围观这场男与女的拉扯,她的脸就更红了。
陈淮年不为所动,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按了一楼:“你还没有答应我。”
眼看着电梯门又阖上,保安此刻在想什么,楚瑜都来不及想了,她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
陈淮年像是被取悦到了,带了一点奇妙的笑容将她拉到胸前,在她的耳旁说:“双重肯定,表示你愿意。”
白天注销校园卡时,也有类似的问题,“是否愿意将卡内部分余额或全部捐赠至海城大学?”
选项有两个,返回首页和我愿意。
楚瑜当然知道每个选项背后的含义,她自暴自弃将脸埋在他的胸膛,用气声跟他说话:“……电梯里,两个监控。”
她甚至能察觉到他抬头观察的动作,听他的嗓音像不以为意:“他们又不是没看过谈恋爱的人。”
——甚至,他都还能想起,还是保安尽职尽责告诉他,有人站在他的车库面前,那个灰蓝色头发的女生叫做楚瑜。
电梯到了一楼,轿厢门打开,阖上,重新按密码。
到了无忧家所在的楼层,楚瑜赶紧从他的怀里跳出来,只是没想到他也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你家在楼上。以及,我们不是在谈恋爱。”楚瑜认真纠正他。
参考之前那段恋情,先了解,再表白,确定关系,牵手……她和陈淮年之间,顺序完全紊乱,但远远到不了男女朋友的程度。
陈淮年上前搂住她,唇落在她的发顶:“是,我的失误,是追求阶段。我盖个章预定一下,怕某人反悔。”
23.第二十三个泡泡
第二天上午,陈淮年飞去了香港,何蕊琪的母亲被医生下了一重新的病危通知书,在偷偷喝了几口加了冰的丝袜奶茶之后。
据说前一天,菲佣还从院外给她带了一杯咸柠七进来。
何蕊琪在电话里哭得几乎要断气,声嘶力竭:“我只有她了,她为什么不可以为了我忍一下?”
跑马地的私人医院窗外,是大片如茵的绿草地,灿烂阳光下,生机盎然。
和病床上形容枯槁的妇人形成鲜明对比。
陈淮年示意林放先去负一楼的缴费处预存部分费用。
年幼的时候,他和何蕊琪在同一个屋檐下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母亲自己的物欲不重,对女儿却是实打实的好。
大到寒暑假的海外亲子营,小到扎头发的发夹头箍……她自己不说,没人看得出来这一切来自母亲男朋友的支持。
而现在,何蕊琪背的铂金包有了很严重的使用痕迹,五金件磨损得厉害,就那么蔫蔫地扔在带消毒水气味的医院地上。
几年前在欧洲偶遇的时候,她用的还是鳄鱼皮,现在的变成了普皮。
何蕊琪的母亲只清醒了一小段时间。
看到来人是陈淮年,笑了一笑,说话都很费力的样子。
过了探视的时间,两人被护士请出重症病房。
何蕊琪忍到走出病房外才开始哭:“她的其他病友最后几个月都不能进食,连口水都不能喝,全靠输液。我一方面觉得自己是为了她好,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无耻,为了自己的私欲剥夺她作为人的基本欲求。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她也就这么点爱好了。”
两难的境地,陈淮年说不上哪个选择好,哪个选择坏。
回国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大习惯柯家逢年过节过于亲昵的家庭氛围,三姑六婆齐齐出场,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里夹杂着当地方言,时不时有个笑眯眯的面孔转过来,试图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你说对伐啦?”
他擅长多线程工作的处理,也习惯从繁杂的事务里抓出最主要的那个,却应付不了情感上的羁绊。
幼时每一次,他刚记熟父亲新女友的名字家庭关系和喜恶,转眼间陈格身边又换了新的人,八卦小报干脆整了个Excel表格统计他的抓马情感史。
后来不管是Alina,Evelyn还是Madeline,他通通都称呼Antie。
以至他成年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喜爱住在酒店里,来去自如,无需对工作之外的任何人和物付诸注定东流的情感。
何蕊琪哭了一阵,陈淮年适时递上手里的纸巾:“还有什么其他我能为阿姨做的吗?或者,再多请一个菲佣?费用的事情你无需担心,我来负责。这段时间,你多陪陪她。”
林放上来的时候,就听到何蕊琪对自己的老板说:“你怎么突然……像一个人了?哪位大仙在,快从他身体里出来。”
顿了一顿,眼里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我妈从前还说,你像个小机器人一样。”
一举一动都像程序设置好的。
瞎说什么大实话,林放比何蕊琪还要紧张。
就看到他那平日里冷酷的老板,突然笑了一笑:“以己度人罢了。”
陈淮年想到了楚瑜的眼泪。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在黑暗里默默地流眼泪,那晚本该是他人生里无数个夜晚中很普通的一夜,偏偏事情走向不同的方向。
何蕊琪看懂他脸上的柔情:“能够爱人或者被爱,真是幸福。是那天晚上那位?”
她用手往耳边比划了一下,陈淮年立马意会,楚瑜那天戴的正是细细的耳线,他点头承认,“是”。
两个人的这通哑谜林放只听懂了一半,他抓住重点。
被爱不值得老板专门承认,不然那黄V后面一千多万的粉丝,他认得过来?那就是爱人。
还进展到了晚上,他心中飘过一连串想法。
挺速度的。
排除工作上认识的范畴。
邻居?或者……他想起不久之前老板手机里看到的小号。
“我那天突然拜访,是不是打扰了你的约会计划?”
陈淮年摇头:“直到昨天,我才取得约会的许可。”语气悠闲,是林放少见的工作之外的人性化的陈淮年。
何蕊琪理解这份家常有让她放松心情之意,她将视线重新投向重症监护室的门口:“你告诉我妈妈了吗?她或许会高兴听到这个,那时候她一直担心你被你爸爸反向影响。”
“等她醒来,我再和她说。如果有机会,也带她见见阿姨。”
何蕊琪不知道母亲的身体还能撑多久,但她真心感谢陈淮年话里的意思。
“多谢。”
回酒店的车上,陈淮年戴着耳机旁听公司的项目汇报会。
华中区的负责人提到下半年子公司的一些业务调整,他没吭声,等人汇报完了,会议结束,他才开口:“南市那边的业务活动,你整理一下发我的邮箱。”
林放不明所以:“是那边的业务线要做调整吗?”
不然不至于要老板亲自过问。
陈淮年抬起眼:“是我个人的情感问题,顺便去那边公司看看。”
总得事出有因,又不给人太大的压力。
窗外,六月份的骄阳耀眼,行人行色匆匆,他的心里也像有一阵亚热带的季风吹过,饱满的,湿热的。
这阵风的名字叫做楚瑜。
林放那精密如同力学的程序突然如bug般被卡住,不知道是否该继续问下去,又是否会触及老板那名为“个人隐私”的高压线。
但显然没人能忍住爱情的秘辛。
陈淮年看穿他的欲言又止,主动发声:“是楚瑜。之前去太初实习的那位,和无忧一起的。”
严谨的总秘立刻将楚瑜的瑜和微博小号里那个蓝色金鱼头像联系了起来。老板后来还去程总的公司好几趟,当初没看出来,现在回想,应该就是为了去看楚小姐的。
好好好,还是一出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的剧情是吧?!
这种大实话不能说出来,他立刻用他绝佳的记忆力回想自己扫过一眼的简历,真诚夸赞:“楚小姐的绩点非常高,签的单位应该也不错。”
陈淮年无声地笑了一下,点头。
想起了什么,又吩咐司机:“还是先去一趟浅水湾那边的老宅吧。我去取一套书。”
他记得,那是她的可爱奖。
漂亮女孩子的神情柔软,红唇亦柔软。
-
陈淮年的离开让楚瑜松了一口气。
先前还和无忧说,情感的缔结是很难的事情,以及又发现,好像他的追求也是限时有效,刚好她快要离开这个城市,快刀斩乱麻,干脆不要再见了。
后脚就推翻之前的结论,不仅见了面,还在她屋子的玄关处和她的哥哥接了吻。
那个吻的感觉……像放纵餐。
同一栋宿舍楼里,表演系和模特系的女孩子们,平日里严格控制饮食,恨不得像仙女一样只喝露水过活。到了周末,才有底气约朋友去吃一顿热量爆棚的食物。
一件枯燥的压抑的事情做久了,需要这样一顿放纵自我的午餐。
起初温柔和克制,落在她的头发上,后来不知怎么变了味,感知到他的手掌抚上她的后颈,将她压向他的方向,她没有拒绝。
强势的吻就那么长驱直入,浓烈气息几乎将她淹没,她在这样的混乱里清晰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嘭嘭嘭。
这样的声音让她不自觉的放松,顺从地攀上他宽阔的肩。
迷失的不止是她。
心动是人间最小单位的一场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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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震持续到她进屋的时候,犹觉得嘴唇发麻,脑袋缺氧。
呼吸间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这种感觉很奇怪。
前几天她还想着,没有结果的事情不要开始。
商品化时代,阻挡爱情发生的不再是戏剧里的狗血剧情,而是都市男女的精打细算,如同沈其琛那样,而现在,她默许了他的亲吻——她当然知道这在一段男与女的关系里意味着什么。
楚瑜很喜欢接吻和拥抱的感觉。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明明只是肢体的接触,亲吻和拥抱也只是个动作,但偏偏喜欢那种几乎要将人溺毙的触感和温暖。
大脑在这一刻也被迷惑,它告诉心,那是爱。
还没等她想清楚,有人自电梯口折返,将她落下的酸奶和杨梅一起递了过来。
一个明晃晃的用眼神追,一个脸红红的垂眼躲。
躺在羊毛地毯上的柯无忧立刻转动八卦的雷达,干巴巴问了一句:“就走啊?”
她那向来话少的哥哥点点头,破天荒回头说:“好好休息。”
显然不是为了来展示那存量不多的兄妹情的。
柯无忧受到的冲击不小,电梯门一关,马上爬起来:“老实交代,坦白从宽。”
楚瑜从来不瞒好友任何事情,但这话说出来还是略显羞耻,她用了英文:“We kissed.”
柯无忧拍着手里的紫茄子玩偶大笑。
“亲了就亲了呗,还是他吻技不好?”
“那倒没有。”
楚瑜羞赧,伸手拿了靠在沙发上的害羞邦尼兔挡在脸上,陈淮年的吻极具个人风格,和前任的和风细雨完全不同。
随后才轻轻“唉”了一声,说出自己后知后觉的隐忧,“他的公司总部在这边,总不会再搬,我的工作地又离这里两百多公里……”
无忧懂了,她凑到好友面前:“你要知道,在这段关系里,他是追求者,你是被追求的人。距离是他要解决的问题,区区两百多公里算什么,又不是异国。退一万步来讲,角色互换,如果今天有个一个亿的大单子叫他去签,他会为了爱情而放弃吗?显然不会的嘛!”
她苦口婆心:“这就是你的现状,他当然也可以不接受啊,谁能逼他呢!”
“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我好像在他面前吊了一块胡萝卜。万一我们后来没有在一起呢……”
柯无忧斩钉截铁下结论:“那他就要反思自己了。肯定是他的魅力不够,你都给他机会了。”
她说完过去捏好友的脸,好家伙,可算让她见着这样的名场面了,陈淮年这样的硬茬也得在柔情面前守足人家的规矩。
真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你想想,爱情是不是也和他做生意一个道理,自负盈亏?他可比你聪明多了。”
又想到什么,柯无忧猛然一个翻身,握住好友的手。
“你好好享受他的追求,慢慢思考,不要着急做任何决定好吗?多维度考察,你看沈其琛,追你的时候是不是也表现得跟情圣一样?男人,不遇到真正触及利益的事情,都看不出是人是鬼。”
楚瑜哭笑不得:“陈淮年他……又不属狐狸。”
柯无忧摇头:“你看,我就说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够。我们同一个妈,我还能不清楚他吗?”
这场对话似某种解开道德束缚的幻象,一时间将人抛高,融进夏夜的暖风里,使楚瑜对混沌不明的未来生出崭新的期待。
两人聊完“爱情”这个宏大命题爬上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楚瑜的手机里多出一条消息,有人告诉她,他因私临时要去一趟香港。
她莫名呼出一口名为“紧张”的气息。
到了第二天晚上,文字信息变成照片,是一整套书页略微泛黄的旧版金庸武侠全集。
24.第二十四个泡泡
楚瑜和柯无忧去太初办了离职手续,交还了公司的电脑。
按照原本的约定,实习时间是两个月,但后来跟的项目缺人手,组里的氛围又好,两人商量着便又将实习时间往后延长了一个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好在是离别季,有了毕业典礼的铺垫,再和公司里的小伙伴们说再见也轻车熟路了很多。
柯无忧搬了装私人物品的小箱子往后备厢里放,叹口气:“小鱼,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柯家是开明的家庭,同意了女儿gap year的时髦想法。
柯无忧像刚刚破壳的小鸟,誓要紧紧黏着楚瑜,理由也是现成的:她的个人账户凭过去大学四年生活方式的分享,积累了小几十万的粉丝,楚瑜的专业课成绩门门都优秀,她伟大的自媒体试水大业需要好友的辅助。
学业和实习工作就此划上了正式的休止符。
回到半堤,再开始收拾要寄去南市的行李。
在这个城市里呆了四年,纵使年年都要抱怨它冬天没暖气夏天太过漫长,但真要离开的时候,楚瑜竟生出比毕业更加浓厚的不舍出来。
晚上两个人躺在一起聊天。
柯无忧感伤:“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好吗?”
永远这个词就是悖论的本身。
但是这一秒,楚瑜翻身过去紧紧贴着好朋友,郑重承诺:“一定,好朋友一定会永远在一起。”
这个因为离别而无限伤怀的夜晚,最后以两个人连点七家外卖而滑稽结束。
到第二天,两个人带着随身行李开车去往南市。
两个城市相隔两百多公里,气候和饮食习惯相差不大。
楚瑜早早做了功课,先在网上联系中介,选了三套房子实地查看,最后看的一套面积最小,房租定价却最高。
三室一厅的精装公寓,离电视台步行十分钟的距离,左邻右舍据说全是电视台的员工。
公寓面积不算很大,才一百来平。墙的颜色是一种非常独特的杏子灰,凑近了能看到不规则的肌理感,摸上去还有种小羊皮一样的温润感。
穿西装的中介非常自豪地介绍说:“也就是你们运气好。房主的这套房子刚刚挂上来,交待说只让租给女生住,不许养宠物,也不许带男生回来。”
对比柯无忧在半堤的那套大平层来说,相当之迷你了。
但是她肉眼可见的喜欢:“我最怕房子太大,起床去洗手间都担心有人躲窗帘后面。没有人气。”
这番凡尔赛发言没有其他人听到,倒是成功地让中介眼前一亮,推荐起来更加卖力:“除了新风系统,中央空调这样配置,房主自己还特别加装了暖气,冬天的体验感会更好。”
就此一锤定音,选定了这一套。
两人各选了一间房,书房那间留下来,计划做无忧拍摄用的工作室。
到晚上,周茹和柯无忧视频的时候,免不了有些心疼:“是不是没有把我给你的副卡带过去?”
楚家双亲倒是接地气得多,曾蔓苓首先关心安全性:“楼下的安保严不严格?邻居们的脾性和习惯如何?”
老楚甚至还在那头笑话她:“出去工作还要拐了好朋友带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校园里。”
新的环境,但还有好友在身旁,楚瑜觉得这一切也没有那么的不习惯。
更像是一场大型的真人过家家活动。
建立新的生活不是容易的事情。
先请了保洁做全屋的深度清洁,再开车去市中心的商场购物,然后回来拆堆在玄关处的行李。
客厅里装了巨大的落地镜,进门处的鞋架上摆了两个人买的新拖鞋,沙发上的垫巾也换上法式的奶油风,就连喝水的杯子都分了好几种用途。
有一种浅显的,将过去所有抛在了身后的虚浮感。
陈淮年在有一天晚上打了电话过来,那时候楚瑜正在和柯无忧一起组装一个客厅里放零食的小推车。
他询问她的新地址,说要送一份暖居礼物给她。
对话没有避开柯无忧。
她在一旁“啧”了一声,然后起哄:“你会不会重色轻妹太严重了一点?”
陈淮年现在非常能习惯自家妹妹跳脱的神经,他在电话里笑了声,温声对楚瑜说:“我给你寄几份礼物,让她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重色轻妹。”
当天晚上,楚瑜的手机软件显示五个加密的包裹,自香港那边发出来。
在那个吻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可避免地走向暧昧。
有时候他给她发维港上的点点白帆,她过几十分钟回他一片窗外的烈阳,或是厨房里自己炖的糖水。
有种轻盈的浪漫。
在正式的上班之前,楚瑜收到那几个包裹。
一个是各种保健品和药品,连驱蚊水和防晒霜都备上了。
一个是她曾经在朋友圈标记过的几本原版书。大二的时候楚瑜选修过西班牙文,在网上认识了一个自称是作家的西班牙女孩。因为实在是太过小众,只能搜到她出版过的小说名字,却买不到实体书。
一个是时下大热的一款玩偶娃娃,圆圆脸,微笑唇,白色长毛,极致柔软的拥抱感。
一个是一款C家的最新款黑色背包,柔软的光面小羊皮,拉链上甚至挂了个YU的名字铭牌。
最后一个,是《鹿鼎记》其中的一册,扉页上签了金庸的名字,做成长长树叶形状的书签恰好压在其中一页的一排铅字上,“你喜欢一个女子,那是要让她心里高兴,为的是她,不是为你自己。”
柯无忧在一旁毫不留情地点评:“这个进展,真的很有老父亲送女儿上学的即视感……”
楚瑜:“……”
小时候去村里的小学,老楚就这样,早早给她包好书皮,装好饮用水,整理好新书包和文具用品。
她在睡觉之前发过去一条微信消息:【陈淮年,谢谢你。】
很快有人回过来:【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 希望你明天顺利,开心。】
这样就更像老楚了。
楚瑜将脸贴在玩偶娃娃的脸上,试图降低突如其来的红温。
对话框传来新的消息:【明天几点钟上班?】
不次鱼:【八点半。】
对面就直接拨了电话过来,语气惊讶,“这么早?”
“是,国企是这样的。同时好消息是,下班的时间相应也会比较早。”
“周末正常休息?”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电视人嘛……”,楚瑜顿住,很有“你懂的”意思。
“我大概这个周末可以去南市。”陈淮年直接挑明他的意图,“毕竟还欠你一顿饭,一直记着。”
何蕊琪的母亲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五天,终于转回普通病房。
异地的坏处就在这里,成年人都有各自的事业,为了吃一顿饭,要你有空,我也没有工作在手,才好预定在某一个地方坐下来,享受一下面对面的两人时光。
程植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嘲笑他:“你看,她在的时候不努力推动一下,隔这么远了,黄花菜很容易凉的。”
但是推动这个事情吧,又不由他单方面控制。
陈淮年站医院楼下的吸烟区里,轻轻点了两下烟灰,轻描淡写的:“两百多公里算什么……办法总归是有的。”
像是一早已经想好解决办法。
行吧。
程植另起了个话头:“话说,你知道小鱼妹妹的前男友在那个节目里的热度攀升得很快吗?看样子,他们公司资源倾斜的对象,是他。”
哪里能避开那张年轻的脸呢。
沈其琛的大名一到周六就要上一次热搜榜,上周关键词是“女装绝美”,上上周是“演到导师的心巴上了”。
公司总裁办的秘书上周甚至误发了个投票链接到了工作群,虽然很快撤回,但陈淮年当时刚好坐在电脑前,沈其琛的头像就那么明晃晃地挂在眼前,一闪即逝。
陈淮年摁灭手里的烟头,神色淡淡:“他?眼界不行。”
追名逐利当然没有错,错的是踩在另外一个人的真心上向上攀爬。这样的事情做得出来一次,当然也会有第二次。
不是所有人都同那个傻姑娘一样有苦自己咽。
第二天早上,楚瑜的闹钟在七点钟准时将她叫醒。
一向不到中午不起床的柯无忧陪她一起去楼下吃馄饨。
楚瑜笑:“你这样我真的很像小学生哎。”
柯无忧晃晃手机,夸张叹气:“没办法,收了人家大红包,就要做到他指派的事情。”
虽然目前暂无直接证明表示“不吃早餐会导致肠道癌”,但不规律的饮食习惯确实会增加患癌的风险。
陈淮年这趟去香港探望何蕊琪的母亲,没有瞒着她们,顺便给两人科普了一下按时进餐的重要性。
“去吧,皮卡丘。”
早餐吃完,柯无忧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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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早餐店门口来往人群,冲她大声喊出这句话。
中二,但又阳光得不行。
……
云城电视台这一批校招进来的人史无前例的多,足足有六十五人,包括省台本级四十人和台属公司二十五人。
第一天的欢迎仪式办得盛大又隆重,台长亲自讲话,鼓励大家“来了就是云城人”,今日我以云城电视台为荣,他朝云城电视台以我为傲,电视人,为可能,尽所能。
最后还宣布,六十五人,按男女分两班,接受国企光荣传统,今天办理入职之后,从明天开始进行为期一周的军训。
台下青春靓丽的新电视人们都炸毛了。
七月份。
军训。
一周。
皮卡丘小姐下班回去之后整个人都萎靡了。
后悔如果有形,这会儿楚瑜应该给自己戳两个气孔,一路呲着回去狠狠摁住签三方协议的自己的手。
“我找找电视台的领导,给你开一个病假证明?”陈淮年立刻在电话里给出了解决方案。
特殊对待如果发生在爱情里,那是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但如果在工作中……楚瑜犹豫了一秒,立刻给否了。
她不是性格外向的人,但也明白,集体活动中太与众不同,等于从一开始就将自己排除在众人之外,日后工作中有交集,没有共苦这一层,也很难同甘。
“你还认识这边电视台的领导吗?”她问。
陈淮年笑了笑:“我的工作毕竟和电视电影都有关系。”
圈子就这么点大。
楚瑜在客厅沙发上躺下,说没事,一周的军训而已。
想当初,她也是在上迪港迪东迪一泡泡整天的体力型选手。
陈淮年想到曾经靠在他胸前的轻飘飘的重量,挂了电话,又重新拨了两个电话出去。
一转身,裴元松啧啧称奇,充当在场众人的心声发言人:“你要是在古代,就这个样子,妥妥的昏君。”
陈淮年重新坐回沙发上,摇头:“你不懂。”
心有偏私,别说是一个病假证明,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她的身旁,抚平她眉间的愁绪,告诉她,一切有我,你别担心。
爱一个人,仅有的善心都恨不得全用在她的身上,只愿她的世界平安顺遂。
……
做好心理建设,楚瑜穿着新发的军训迷彩服走进室内体育馆,竟然有种意外的惊喜与满足。
——不是室外。
——不用担心被晒黑。
——电视台还是把我们当人啊!
最后面那句话被站她旁边的宋一斐驳回,说电视台是想把我们当牛马你没看出来吗?不然何至于要锻炼体力。
共同的怨气使人空前团结。
一上午的正步军姿下来,原本俊男美女的心机裸装立马褪色,变为怨气满满的打工人牛马,满头满脑的汗珠,黏黏糊糊的衣服贴在身上。
宋一斐趁着教官宣布休息五分钟的空挡凑过来,一脸惊奇:“你用什么牌子的粉底液和防晒?快告诉我,我也要买。”
话题立刻吸引了周围的女生,全都围了过来,不仅凑近了看,还要上手摸。
楚瑜答不上来,脸上的工程是无忧帮她弄的,一早上很多个瓶瓶罐罐调来调去,刷子刷一刷,喷雾喷一喷,散粉扫一扫,粉饼压一压,最后得意洋洋说,这个妆容耗尽了她这十几年的绝学。
她立刻打开手机,展示无忧的个人账号页面:“……我好朋友帮我化的,她根据我的肤质情况专门定制的化妆步骤。要不这样,你们把自己的皮肤情况和问题告诉我,我再问问我朋友,一个个来,轮流解答。——如果她的时间允许的话。”
当场建立一个工作群之外的私人群,楚瑜的账号新添六十四个新的朋友。
一网打尽云城电视台的新精英。
意外发生在军训的第二天。
上午的时候她就觉得胸闷气短,浑身疲累,肚子古古怪怪的隐痛,以为是头一天军训的后遗症,又或许还加上了天气的炎热。
体育馆门口的小卖部里,冰水卖得最快。
下午的军姿站到一半,她的眼前发黑,胸腔缺氧,腹部剧烈的绞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宋一斐的身上靠了靠,缩着身子倒了下来。
听觉里,是女生们齐齐的惊叫,然后是教官的声音。
最后,是体育馆草皮粗粝的质感擦在脸上的刺痛感。
她的世界倏忽陷入到黑暗里。
25.第二十五个泡泡
楚瑜是被痛醒的。
醒来的时候,是在电视台的医务室里。
头一天开欢迎会做介绍的时候,有行政小姐姐给她们发内部导览手册,提到了医务室,当时开玩笑说:“做电视人身体素质要好,这个地方我希望你们少去。”
不远处的椅子上,宋一斐和柯无忧两个人,头靠头坐在一起,正对着手机小声说着什么。
她试图撑起身体。
柯无忧先发觉她的动静,上前来扶她。
“你中暑了,在挂盐水,别乱动。”
楚瑜缓了几秒,仔细辨别腹部的剧痛感,异常的熟悉,她低声说:“我好像生理期要来了,你帮我叫下医生,看能不能先挂抗炎药或者……”
话没说完,胃里翻涌,她下意识抬手捂住嘴。
好在柯无忧懂她,立刻伸手取下吊着的盐水瓶,随着光脚的楚瑜奔进洗手间里。
吐得天翻地覆。
也顾不上其他了,柯无忧举着盐水瓶指挥宋一斐赶快去叫医生。
出来的时候,医生刚好推门进来。
中暑撞上生理期。
前缀是,喝了很多的冰水,以及,停了两三个月的生理期突然光临。
医生垂眼去看她病历本上的年纪,皱了皱眉:“之前的生理期反应也这么大吗?”
楚瑜缩在床上,摇头。
会有一些隐痛,是一两颗布洛芬可以缓解的程度。
医生叹口气,唰唰在本子上记了几笔:“我先给你开个止痛的药……不过,”她苦口婆心地,“小姑娘不要为了好看,就不吃饭什么的。身体是自己的,光好看有什么用。电视台项目忙起来,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这句话是真的。”
楚瑜乖乖地听训,也不辩解。
等医生走了,宋一斐去楼下买卫生用品,柯无忧才气鼓鼓地开始骂人,从沈其琛骂到他的经纪公司,再扫射整个娱乐圈,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男人,真是祸害遗千年!”
转头趁楚瑜去洗手间刷牙和换衣服的空挡,拿起手机无差别地发射愤怒的子弹:“我本来觉得异地恋好像也还行,但现在我第一个投反对票。”
楚瑜在单位的紧急联系人位置填的她的号码,电话一响,她立刻就开着车过来了。这要是换了陈淮年,等他从海城过来,说不准小鱼都要在洗手间里痛晕过去了。
楚瑜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安静了不少。
在不熟悉的地方睡着,心里总绷得紧紧的,她曾几次察觉到有身影站在她的病床前换药,间或低头扶摸她的额头查看情况,大概是护士和无忧。
她动了动,腹部的疼痛降至一个可以忍受的范围,身体也感觉轻盈了许多,还没有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先习惯性问好友:“无忧,你吃过饭了吗?”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她是不是陪了自己很久。
“好些了?”预期之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一道男声。
楚瑜睁开了眼睛。
陈淮年一身深灰色衣裤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白炽灯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光线在他的脸上投下一弧阴影。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瞬移回到了海城。
过了几秒才清醒发问:“你怎么来了?”
顺便将没打针的手往后撑,试图坐起来。
下一秒陈淮年就站起身来,倾身扶住她的腰,将枕头竖起来垫在她的腰下。
一气呵成,然后往后站了站,看着她,“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你身体不舒服。”
他是为她而来的,这一点无需隐藏。
海城过来南市,开车两个多小时的距离,楚瑜没想到他会出现,一时间思绪纷乱,“谢谢你。无忧呢?”
陈淮年直视她的眼睛:“我让她回去休息了。”
他过来的时候,医生正在和柯无忧商量,是晚上在这里住着观察,还是打完针回去休息明天再过来,好根据情况调整挂水的速度。医务室不是医院,晚上只有护士在这里值班。
而她挂完消炎止痛药水,还得继续挂盐水。一瓶接一瓶的。
也顺便听清了她的病因。
中暑和生理期叠加,不算是小概率的事件。但生理期停了两三个月,时间往回那么一推算,很难不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陈淮年没由来地扯了扯敞开的衬衫领口,说不上来的一股戾气。
但病床上的人还缩成一团,大半张苍白的脸陷入枕头里,只露出睡梦中也紧紧蹙着眉的侧脸,可见痛得不轻。
现在她醒了,柯无忧也不在场。
病房里就他们两个人。
他盯着她看了一阵,心又莫名其妙地软了下来:“台里给你批了四天的假,让你先休息好。”
军训一共就七天,等她回去,军训都要到尾声了,非常有借病假逃避的嫌疑。
楚瑜侧过身去拿旁边小桌板上的手机,舔了舔干燥的唇:“四天这么多?我不用这么久的……”
马上就有人拿了她的粉色水壶过来,透明软管正正好落在她的视线下方。
“放心,电视台缺了你一个新兵,不会倒闭的。”
楚瑜一手握了手机,另一只手插了针头,只得讷讷凑过去,含住吸管。
“新入职就这样,我担心影响不好。”
“当众晕倒,你们领导只会比你更担心。”
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时,那头的声音颇有些踌躇,中暑不算是什么大事,但他关照的电话刚打过来没两天,人就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晕了过去,属实也是照顾不力的一重证明。
啊,忘了,眼前这位也是当领导的人。
杯子里的水是温的,楚瑜喝了两口,用手背将杯子推远,“谢谢你。”
护士进来的时候,楚瑜挂着的这瓶水正好即将空瓶。
她一边取针,一边示意陈淮年帮忙压住伤口,又将医生先前叮嘱过的用药事宜和注意事项重复了一遍,交待她明天上午再过来挂水。
最后才说:“那不耽误你们吃晚饭了,明天见。”
楚瑜直到走出医务室才有空问他:“你还没有吃饭吗?”
“是,直接开车过来,也没什么胃口。”
她打过针的左手搭在他的右掌掌心,大拇指压在她的手背上,向棉棒施加着恰到好处的压力。
楚瑜苦恼,一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折腾,她的胃口尽失。
但来者是客,何况是为她奔波这么远的人,她将问题推回给他:“那我们一起吃点儿,你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选一些补血又好克化的,不能不吃。为了身体健康,哪怕不想吃也得垫一点儿。”
由医务室走向停车场的路上,出现了漫长的沉默。
过了一阵,才有声音问:“你知道我不舒服的原因了?”
陈淮年将压着她伤口的棉棒挪开,借着停车场的灯光仔细观察,漫不经心地开口:“是啊!除了中暑,还为了人将身体搞得乱七八糟。”
说完,手里沾了血的棉棒轻轻一扔,准确落入不远处的垃圾筒里。
握了她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穿过她的指缝,变成十指紧扣的姿态。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她:“楚瑜,你之前的眼光……真的有点烂。”
自己的认知是一回事,被人明晃晃的指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楚瑜咬唇,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
很难和有那么些暧昧的人解释被分手那几个月的痛苦,不觉得饿,也不觉得困,像失去信号的飞机,在原地不停的打转,
也像给他打电话那个晚上的场景,四周黑漆漆,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原地,徒劳自问,“有人吗?”那时候意识是清楚的,知道再不会有人回应她的问题,也不会如从前那样,半夜温柔接起她的电话,说你是不是又做梦吓自己了。
而陈淮年在那样的夜晚接起了她的电话。
“是不好,所以现在才这样。”
楚瑜哽咽承认,一腔见到熟悉身影的热血在此刻化成从头顶浇下来的凉水,她试图将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
身体痛。
被暧昧对象揭开过去的伤疤,又是一重隐秘的痛。
甚至说不清哪种更痛一点。
陈淮年只来得及看到她鸦黑的发顶,以及倔强转过去的脸。
夜晚的电视台停车场依然还有不少车,但却静悄悄的。
他花了一些力气将她转向他,脸上湿漉漉,鼻头也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沾了没来得及擦干的泪水,黏成一簇簇,偏偏还憋着气不肯看他。
哭过之后的楚瑜有一种易碎感。
像受过伤的小动物匍匐在窝里,也像被雨水打过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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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
陈淮年怎么着也能数出这姑娘的一些缺点,比如太过顾全“颜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太看轻自己,又比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但到了此刻,只能用点儿蛮力,将人拖进怀里,生硬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说这种话。”
就像拍照的时候。
镜头里的花或者日落远没有你眼睛里的好看,但你不会认为是花或者天空的错,因为你知道相机无法捕捉到真实之美。
此时亦如是。
他沉默片刻,继续说:“我的本意是,那不是你的错。是他不好,不然我怎么有机会遇到你。是我没忍住嫉妒他,嫉妒他得到过你毫无保留的爱情,也心疼你为了他弄成这个样子。”
从接到电话起一颗心就惦念着她,前男友不是什么好东西,把她惹哭的自己又能算什么好玩意儿呢!
硝烟战场立刻变情话世界。
楚瑜措手不及,眼泪都没干,一双杏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这么近的对视,陈淮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突然间就想到,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在玉兰树下的那颗眼泪,温馨氛围里的家宴,她那时候有多难过呢?才会痛到一个人在黑暗中哭泣。
才会痛到激素不稳定,影响身体机能。
车库的电梯有人下来,遥遥按响了开门键,车灯亮起来,正好打在两人身上。
陈淮年抱着她不松手,低声问她:“我们去吃点东西?”
眼看着电视台里的未来的同事越走越近,楚瑜巴不得立刻离开。
从电视台开出来才有种重回人间的喧嚣感。
回头望去,大楼灯火通明,面前还一片红色的车尾灯。
不知情的以为是下班高峰期,实际上,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快十点了。
陈淮年自己开的车,手掌搭在方向盘上,腕间是一块银白配色的手表,楚瑜没忍住问他:“你没有带司机吗?”
他一边观察后视镜,一边偏头看了她一眼:“追人还要带第三个人吗?我没这个兴趣爱好。”
楚瑜替好友正名:“没有无忧告诉你,你都不知道我生病了。”
无忧还在微信上抱怨,宋一斐需要回电视台打卡,本来她是要一直守在她床边的,但是陈淮年一过来就抢占了她的位置,还赶她走。
“资本家好会占地盘啊!”她这么控诉。
陈淮年当然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慈善家,何况,他更知道自己埋的伏笔久了也是瞒不住的。
他趁着红灯的间隙重新伸手过去牵她,亮出自己的底牌:“不是她,是你们电视台的副台长告诉我的。”
早些年云城电视台联合非遗皮影戏传承人推出过一档地方特色的方言动画片,陈淮年的公司以成本价做的后期制作,那时候副台长还只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
两人一直保有联系至今。
楚瑜人都木了。
除了同批新进同事外,她身体素质不大行的美名还上达天听了。
真是出息。
“你这样,算是帮我走后门吗?”
陈淮年摇头否认:“我只是托我认识的朋友,关注一下同一个单位的我追求的人。毕竟我们隔这么远,力有所不逮。单位是你自己通过笔试面试考上的,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楚瑜模模糊糊回想,无忧有提过她哥交过的女朋友吗?
到底谁会不沉溺于避风港这样温柔沉静的海浪。
家里的亲戚偶尔也会说,家里又不是没有钱,女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做什么,恨不能全盘指挥她的人生。
但,金钱是底气,是她不惧去任何地方工作的原因,持续的心动,期待,以及保有勇气,更是她对自己人生的期待。
这是她的人生课题,她想自己一步步走过去。
“但是,我不能否认,在和他提过你之后,或许会对你有一些影响,可能他会更加关注你。社会上总是有复杂多面的关系网,我虽然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请求他的关照,对方肯定也没法剥离我作为SU集团总裁的身份,人的价值交换总是时刻在发生。——我有这个能力,所以便用了。”
等价交换,是社会运行的基本准则。
楚瑜没有问他,那你希望我用什么来回报呢?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
26.第二十六个泡泡
下了车,陈淮年牵着楚瑜的手走进餐厅。
餐厅很漂亮,简约线条,柔美灯光,连纯净剔透的水晶杯折射出来的彩虹纹,都美到令人窒息。
菜式是定好的,从前菜到主食,一道道上得又慢又有仪式感。
楚瑜没什么胃口,每盘菜上来都只浅浅尝了两口,剩下来的时间,一直在和陈淮年聊天。
从租房的选择讲到客厅的布置,再跳到电视台同期讲的冷笑话。
侍者上来将她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淮杞瑶柱鲜鲍炖竹丝鸡撤下,又重新上了一份颜值很高的小拼盘前菜,份量很少,胜在种类繁多。
坐在她对面的人眉眼漆黑,语气温和:“看来这家不大合你的胃口。下次我们换一家。”
楚瑜微不可见地吐出一口气,而后将视线投向陈淮年:“餐厅很好,是我的问题。只是这家餐厅,让人……感想良多。”
餐厅的氛围很好,安安静静,从始至终只有他们两个。
在接近午夜的时间里,让一家声名在外的黑珍珠餐厅留专人服务,陈淮年做了些什么,可想而知。
理论上来说,不应当浪掷包裹在美食里的心意。
陈淮年放下手里的筷子,慢条斯理拿起桌上的餐巾擦手:“你们来过?”
楚瑜摇头否认:“没有,但……有提起过。”
餐厅纸巾上印着的小小圆环式样的logo,在坐下来的那一刻突然击中久远的记忆。
她对奢侈品没有偏爱,日常用度也是以舒适为主,唯独在吃食上,很舍得花钱。
大大小小的美食博主关注了很多,还为此做笔记记录吃后感想,这是她之前的微博账号十几万粉丝的来源之一。没有广告,纯靠真金白银吃出来。
最初沈其琛陪她探过几次店,发生过因为结账而闹矛盾的事情之后,她的探店搭子又变回了柯无忧。
这家店在她的清单上,总部在海城,是当时约好返校后要一起去品尝的餐厅。她做了不少的功课,翻小红书看其他人的点评,预约的时候连想坐的位置都说好了,要靠窗户,看得到隔壁已故建筑大师的作品。
然后,他失约了。
命运在这一刻呼啸而来。
楚瑜当然理解关于爱,或者不那么深刻地说,关于喜欢的感受。
喜欢也有排他性和唯一性,容不得一根名为“前男友”的刺。
一根也许可以假装不存在,但却隐约横亘在两人关系里的刺。
他非常客观的存在。
甚至因为半只脚踏入娱乐圈的关系,目前在大众媒体上看到他的机会也不少。
“你想出去散散步吗?”楚瑜主动发问。
前段感情带来的连锁反应持续至今,又已经被对方知晓,倒不妨畅所欲言。
不会有比这更好的聊天时机。
洞悉内情的男性,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对象。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遥遥一眼,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几个月后,这么一身高岭之花气质的人,会在停车场里说出来“嫉妒”这样直抒胸臆的词。
陈淮年顿了一顿:“好。”
只是他的思虑更加缜密:“不用勉强,你身体的感受第一。”
她今天穿了一件材质柔软的白色T,料子极薄,领口稍微有些大,行动间纤薄的锁骨露出来,在灯光下有种格外纯净的感觉。
加上脂粉未施,乌发衬托之下,脸色还有些羸弱的苍白。
整个人更显示出一种需要精心呵护的感觉。
楚瑜觉得这句话过于贴心,她轻轻点了点头。
在病床上睡了几个小时,正需要走一走,活动筋骨。
其实更应该喝一点酒,该说的不该说的,就都有勇气袒露出来。
但她谨记自己吃了药,又还在生理期的第一天,身体是自己的,比起神经感受到微妙的欢愉,健康最重要。
她一口抿尽手边的温开水,再接再厉发问:“今天的晚餐我来请客好吗?”
“可以。”
“我说的话,如果让你不开心或者超越你心里的尺度,可以直接告诉我吗?”
“可以。”
……
“我说什么,你都会说可以吗?”
这一瞬,陈淮年停顿得久了一点,回说,“你不是会提非分要求的人,我知道。但是你提,我的回答也依然是,可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她。
楚瑜花了一点时间接受两人的关系似乎在悄然间又往前推进了一步的事实。
从前她厌恶暧昧。
爱情应该要有明晰的边界,什么时候牵手,什么时候接吻……一切都应该循序渐进。她不想被任何人看轻,但遇到陈淮年,一切繁文缛节似乎都不见了。
就这么奇奇怪怪地,像在跳探戈,无所谓错步,牵她手的人始终能带她跟上音乐的节奏。
买单的时候,侍者接过楚瑜的卡,又送了两盒杨梅过来,说杨梅季快结束了,看她很喜欢这份餐前水果,希望她回家慢慢享用。
走出餐厅,陈淮年一手拎着杨梅,另一只手依旧牵着她。
深夜的南市市中心,人来车往,热闹不亚于海城。
两个人都对这里不熟悉,陈淮年将杨梅礼盒放回车上,又看着她:“那……你现在觉得好一些了吗?”
楚瑜点点头:“当然。”
她知道他这次问的不仅仅是身体状态。
和暧昧对象聊前任相关的事情,是她人生里的第一次。
“如果你谈过校园恋爱,你会知道我的恋爱经过,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楚瑜抬眼观察他的神色,“我那时候不知道,总以为自己的爱情独一无二。”
恋爱中的人,恋人一句“我好想你”的威力堪比原子弹,荡平生活一切琐碎烦恼。
陈淮年思衬片刻,语气淡淡:“我大学的时候,一边忙学业,一边跟着我父亲的朋友在片场打下手……”
言下之意很明显,他没有在大学里谈恋爱。
说完这句话,他短促地笑了一下,但笑意没有到达眼底。
这份没有言说的情绪楚瑜很懂,毕竟白天刚刚上演过一次。她觉得自己或许称得上残忍,在陈淮年面前有所依仗的得寸进尺。
现在的他和五个月前的他毫无二致,冷淡,毫不动容,又一副难以亲近的样子。
但他还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七月初的夜晚,即便到了深夜,温度有所降低,依旧算不上凉爽,接触的肌肤出了汗,两手之间有了湿意,他也没有放开。
就这么继续牵着。
楚瑜不再看他:“我不是要和你说我们的过去。虽然我并不觉得前任是什么需要被避开的话题,我经历的那些,无论是开心也好,难过也罢,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由过去一段段的经历组成的。”
有摩托车从身旁的非机动车道经过,卷起一阵热风。
陈淮年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眸光绵长:“当然,经历好不好,都是后见之明,往回看才清楚。我没有说你这件事情不好,毕竟,谁都想拥有美好的事物。”
这下轮到楚瑜愣住了。
什么意思。
陈淮年牵着她穿过一段斑马线,转去一条不那么吵闹的小巷子。
路边的烧烤灯箱还亮着,有人坐在小马扎上,惬意地撸串喝啤酒,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一对深夜牵手前行的高颜值男女。
陈淮年解释:“我承认自己吃醋,你可以当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也许你想和我讨论的不是前任,而是这个人带给你的变化,重点在你身上。心怀坦荡,才能提起前任,不是吗?”
像一团乱麻被人找准了线头,理顺,又递回她的手中。
也像柔嫩的树叶被舒展开来,在晨曦中被微风轻轻吹拂。
楚瑜看向他在夜色中柔和了很多的面部线条。
很久之后,她才继续开口。
“你知道吗?我在分手后……大概是第一个月的时候,做了很多幼稚的事情,将自己所有的缺点弱点不成熟暴露了出来。我给他发私信,睡不着的时候,任何想起他的时候,骂他,诅咒他,讽刺他,用我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汇。那时候真的太恨他了——所以,你看,我并不良善,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好。”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的眼泪静静地流了下来。
夜色是很好的掩护,楚瑜轻轻吸气,压下嗓音里的哭意,转而问他:“你和你的前任们,分手的状况好吗?会不会也有一个前任,偷偷地在背后骂你?
最赤.裸不是脱光衣服,而是我在你面前流下眼泪的一瞬间。暴露脆弱,袒露真情才是一段真正亲密关系的开始。
聂鲁达说:众生灵中,唯你有权看到我的脆弱。
路灯被树叶遮挡了大半,光线昏昧,似乎隔绝了所有的纷扰。
陈淮年其实听出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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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音,他也不戳破,只握紧了她的手,嗓音清越。
“首先,没有‘们’。”
“其次,是友好和平的分开。她是我爸爸朋友的女儿,典型的ABC性格,我们还没分开的时候,她就和我的好朋友在一起了。”
事实证明,友情就是友情,永远无法升级成为爱情。
两家家长乐见其成的热情开朗配成熟冷静,并未开花结果。两人学着其他的情侣约会吃饭看电影,一段关系没能持续到两个月,陈淮年先受不住了,他觉得不如投入到工作中更有意思。
所以当Grace牵着他好朋友的手过来说,是她对不起他的时候,他甚至还松了一口气。
没有谁对或是谁错,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感觉总是诚实。
陈格甚至还因此偷偷找他谈话,询问是否因为自己丰富的感情史,而导致儿子不再相信爱情。
陈淮年冷静回答,ego过大也是一种病,相信我,您还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楚瑜不知道简单言语没有勾勒出的细节。
她忍了半天才说:“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
陈淮年突然看向她,轻轻地笑了。
“我说过的,你可以问任何问题。对他人抱有好奇心,是靠近一个人的第一步。”
楚瑜的脸因为这句话里明晃晃的指向而脸红,她想松开他的手。
但对方察觉到她的动作,加重了手掌的力度:“对于自己喜欢的,我向来竭尽全力。这一句,我也说过。”
所有的树,在头顶一同发出一阵一阵波浪的声音,像摇曳的心旌,像失重的坠落。
楚瑜又一次被击败。
很早之前,她就觉得,最好的约会是散步。
童童曾经说她和赵庆熙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在某一个夏天的晚上,从京市的二环生生走到了六环,一路走一路聊,什么话题都聊,从成长经历聊到喜爱的电影,也聊到各自的学业规划和前任们……
像那部著名的电影里一样,从暮色初上到天边微曦,一整个夜晚,两个人边走边聊。
童童说,“心里好希望那条路没有尽头”。
回到住处的楼下时,时针已经跳过了十二点,进入到新的一天。
柯无忧发过来问候的微信消息:【扣1,是陈淮年不怀好意阻挡了你回家的步伐,我马上来解救你。】
楚瑜回过去一只粉红猪流冷汗的表情,回说:【到楼下了,马上回来。】
然后解开安全带,跟驾驶位上的人说:“路上注意安全。”
陈淮年跟着解开了安全带,车辆熄火——牵着她的手走进入户大厅。
理由是她的身体虚弱,他不放心。
电梯正从五楼下来,数字缓慢跳动。
楚瑜觉得不好意思,憋出来一个理由:“……无忧还记着你将她赶走的事情。”
“那不是赶,那是礼貌要求她为自己哥哥的感情腾出单独空间。”
电梯门打开,有穿黑T的年轻人匆匆走出来。
陈淮年牵着她一起走进去,“几楼?”
“二十二楼。那——你和无忧里总有一个人,对礼貌这个词有些误解。”
陈淮年按下电梯按键,语气里带了几分笃定。
“我很高兴,那至少说明,我和她对我的感情这件事情的理解是正确的。”
被绕了进去,楚瑜终于维持不住无动于衷的表情。
谁说陈淮年的语文不好的。
喜悦在这样的时刻里自然发生。
她垂下眼帘,掩住心里突然迸发的浓烈情感:“我要到家了,再见。”
伴随着电梯轿厢门打开的声音,陈淮年随着她一起走了出来。
“明天什么时候?”他问。
楚瑜不明所以:“什么?”
“你说再见,所以我问,明天什么时候再见到你。”
“明天——”,楚瑜惊讶,“你不用去上班吗?”
“最近的工作没有那么忙,我可以假公济私一段时间。必要的时候,远程处理也是可以的。”
“一段时间,是多久?”
“你希望是多久?”
……
皮球又踢了回来。
暧昧在此刻具象化,化成眼前男人落在她额间克制而温柔的吻。
温柔到非常不“陈淮年”的吻。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27.第二十七个泡泡
第二天起来,眼下果然留了淡淡乌青。
九点钟,陈淮年上门来接人的时候,柯无忧趁机带着化妆包钻进后排座位上。
理由也是现成的,一斐等着我教她化薄荷曼波妆,夏日正当时,我们在微信上约好了的。
两个人昨天才认识,哪来这么深厚的情谊。
她主要想近距离围观一下陈淮年追人的姿态,看他在小鱼面前还能不能将那张冷脸端到底。
亮着的手机界面显示她之前正在和周茹女士聊天。
无忧无虑:【妈,你知道我哥来南市了吗?】
周茹:【他那么大的人了,难道还和我汇报行程?去那边出差约你吃饭了?】
无忧无虑:【他又不是来看我。】
周茹:【别打扰你哥的工作。】
无忧无虑:【他不来打扰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Fine.
亲妈没有理解她的言下之意,柯无忧深藏功与名,一把收起手机,正对上亲哥在后视镜中的犀利眼神,她警惕起来:“我肯定是要一边陪小鱼一边等一斐结束训练的。”
休想把我从前排观影位赶走。
陈淮年打着方向盘,重新将视线投向前面:“我上午和人约了在外面谈事情。”
虽然南市这边的业务有专人打理,但已经来了,没道理不过去看一眼。
加上来这边的时间也匆忙,虽然交待了总部那边的业务暂时由集团副总代为处理,但好莱坞的几个项目是他亲自在盯,一时半会很难和人交待清楚,林放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了。
昨晚回去想了很多。
工作这么些年,他已经很少再有过这种不受控的感觉。之前觉得异地,哪怕异国都不算很大的问题,有心当然可以天涯若比邻,但也无法忽略距离所带来的客观问题,她年轻,她脆弱,她易受伤。
几个月前的那一滴眼泪,隔了好远好远的时间,回流到他的心上,让他辗转了大半个夜晚。
睡不着,干脆打开电脑一封封处理里头的邮件。
车子停在电视台楼下的停车坪里。
一个人只有两只手,希望获得偏爱的却有两个人。
柯无忧本来已经习惯性牵上好友的手,对上下了车再绕过来就慢了一步的陈淮年的眼神,立刻飞快移开视线,假装没有看到。
两性关系里,日常的相处也很难界定一个男人是否真心实意。但能让陈淮年这样感情凉薄又淡漠的大忙人,专门抽出时间来……
男人的时间花在哪里,很能说明问题。
医生不知道楚瑜生理期紊乱的真正原因,看到今天陪她来的人里有男士,脸上关切的神色又做不了假,下意识就当场教学了起来:“你怎么当人家男朋友的?女朋友健康重要还是好看重要,你一个参加了工作的人也分不清主次吗?!”
西装革履又一幅精英范儿,在医生这里也就是个不称职的监护角色。
陈淮年没出声解释。
柯无忧忙着吃瓜,也不开口。
当事人羞愧,假装盯着护士下针的动作逃避了过去。
对莫名其妙背了好大一口黑锅的陈淮年,楚瑜在他离开的时候说谢谢。
陈淮年定定看了她几秒,清透的脸颊,似工描画般的清晰眉眼,以及因为生病而略显苍白的嘴唇。
他有种很敏锐的直觉,楚瑜一路长过来,都应该是家里宠着的,人缘关系很好的漂亮女生,对她动心是太正常的事情。她坦荡又认真,对人对事都很真诚。
他拉住她没有打针的另外一只手,轻轻又怜惜地捏了捏,“我谈完事情就过来。”
陈淮年带着一颗放不下的心去往南市的子公司。
负责人在会议上细数今年下半年和明年预计上线的新项目,着重强调了和云城电视台的紧密联系。
当初定了在这边建子公司,也是考虑到和云城电视台的合作。
陈淮年指了指PPT里一档音乐团综的制作,问负责人:“拟邀嘉宾是目前在播选秀综艺的几个人气成员?”
赵永再看了眼,点头:“目前在和那边接触了,要平衡成员原经济公司和节目组之间的意见,再敲他们的时间。这个是根据云城电视台那边的要求提的企划案,钟台长觉得目前主流观众的年龄层比较低,花钱的意愿也更强烈,想打开电视剧群体之外的市场。最好是趁着选秀的热度还在,节目一下来新项目就开机,好把握这一波流量。”
热度是圈子里永恒的风向标。
陈淮年听在耳中,不得不为自己的私心而多嘱咐了一句:“到时候确定人选之前,先跟我说一声。”
赵永再惊讶,直接发问:“您是有看好的成员吗?还是……”
哪个朋友或者合作伙伴的亲朋混迹其中?隐瞒皇族身份进入其中的星二代不在少数,选秀节目是很好的跳板,先混个眼熟,赚了人气再慢慢转型去自己想要的领域。
陈淮年也不是拐弯抹角的人,直接否认:“不是。看好谈不上,过节倒是有。”
楚瑜的前男友可以在任何节目里出现,但肯定不包括和他有关联的公司。
赵永再和坐他对面的总监对视一眼,随后言语恳切:“要不您给我点儿明示?我好把这苗头扼杀在萌芽状态。”
陈淮年失笑,摇头拒绝:“等他走到那一步再说吧。”
现在就给他眼神,太抬举对方了。
远在海城的林放听到赵永再在电话那头的疑惑,内心有种隐秘的“破案了”的快感。
前段时间让他找一个练习生的答案原来在这里藏着。
从前总觉得老板的世界里活人气息太不够,猛地背着人来这么一招周幽王同款,属实让他不似凡人的形象落地了很多。
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我欺。
陈淮年不知道自己的秘书已经在心里替他编好了一部四十八集的都市狗血爱情剧。他结束了会议直接往电视台的方向开,半途有微信消息进来,来自柯无忧。
他在等红灯的间隙扫了一眼。
【小鱼和她的同事们想喝几杯奶茶和吃两块小蛋糕。】
【分享地址。】
【分享地址。】
【替小鱼谢谢你。】
当真是拉大旗做虎皮。
但身体还是诚实,拨了电话过去。
那头应该是刚刚自梦中睡醒,语音里带着轻微的鼻音,语调软软的。
“奶茶吗?我没有……”
柯无忧在一旁立马扑过去,朝楚瑜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两个人的默契一百分,楚瑜的语调在半空中打了个转,生硬转折,“……没有不想喝,这么热的天气,喝一杯感觉应该很不错。最好是,五分糖,奶油加倍,碧根果加倍。我的那杯要常温的,另外三杯要冰的”
“……蛋糕也是,店里的招牌就好。”
天边白绵绵的圆润云朵突然滚烫——原来希望一个人开心快乐是如此具象又幸福的心事。
电话里,陈淮年的语气心平气和到不行:“还有其他想吃的吗?除了无忧,还有两个同事在?”
宋一斐和另外一个女同事都是列队的时候站楚瑜旁边的。
军训第二天就出了员工中暑晕倒的事情,训练的强度一下就减弱了。两个人趁着午休的空挡来看她,顺便来找化妆大师讨教几招。
病房里。
除了她身边三个人,还有两个电视台其他科室的员工也在挂吊瓶,一个是肠胃炎,另外一个据说是连轴转一周之后引发的疲劳过度。
一时鸦雀无声。
只剩楚瑜的声音在回荡:“对。她们来看我……”
“吃过午饭了吗?”
“无忧替我订了粥。你呢?”
陈淮年一边往外车镜里看路况,一边温声回:“王秦要请我去你们电视台的食堂里吃饭。吃完了饭我们再过来看你。”
我们。
楚瑜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一下王秦是谁,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陈淮年和他的朋友要来看望她。
——他和她现在什么关系?
——这么仓促就见他的朋友吗?那得多尴尬,见面的时候怎么介绍,“你好,这是我的暧昧对象”吗?
不如让我再晕过去一次吧!
她立刻找借口拒绝:“我现在形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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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见面……可能不大方便。”
“那怎么办?王秦说你是他的员工,你在电视台里生了病,于情于理他都得代表电视台来探望你一下。”
一本正经的语气,让人无法反驳。
其实王秦的原话不是这样,他在电话里大笑,说今年负责招聘的是哪位?这么有眼光,一下挑中你的心上人。
陈淮年和他多年好友,哪会看不出他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两个人目前的关系按流行话术来说,恋人未满,几句话说不清楚,只好先给他打预防针:“还在追求当中,你别说话吓她。”
一旁的宋一斐敏锐捕捉到电波里泄露的熟悉名字,用气声提醒她:“王秦,副台长之一。小册子上有写。”
——也就是告诉他她晕过去的那位。
房间里明明开着冷气,楚瑜却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四肢奔涌,连带着脸颊红成一片,“……你能不能帮我拒绝?”
是想到这场面都觉得社死的地步。
“好。”
陈淮年深谙说话的艺术,“那等下我过来送一下奶茶和蛋糕,他就不过来了,可以吗?”
楚瑜无从反对,低低“嗯”了一声。
总没道理让人买了东西,却不让人送上来。但又略觉别扭,等会儿他出现,怎么向新同事介绍他呢?
一回头,对上三双促狭的眼睛。
宋一斐了然:“追求者?追到电视台来了?”
漂亮的皮相总是能吸引到更多的目光和关注,她在入职的第一眼就在人堆里看到这张脸,太阳光线从头顶照下来,投在她的身上,像是受尽上天宠爱的幸运儿,美好得不像话。
柯无忧尽职尽责充当她的发言人,故事从“Once upon a time”开始。
楚瑜躺回床上,捏着被角恍恍惚惚想,原来日子过得这样缓慢,又这样奇妙。
仿佛还是昨天,她还和陈淮年隔着一扇窗相望。
至于这份际遇是否可以像童话那样收获一个“happily ever after”的结局,禅宗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不知是否有意为之。
柯无忧刚给两个人介绍完楚瑜的旧爱,描述他如何断情绝爱吃了秤砣铁了心,新欢就拎着保鲜袋推门而入。
哪怕刚刚看完选秀综艺节目里那张深情男二脸,现实生活中看到一身高级衬衫和西裤的社会菁英,两个初入职场的社会新鲜人还是震惊了一下。
英俊和矜贵是肉眼可见的,更别提他还彬彬有礼感谢她们来探望楚瑜,一副家属的熟稔语气。
话说完,才去病床边低声和楚瑜说了几句话,然后翩翩将空间留给她们。
另一个女同事前一秒还在啧啧惋惜男团青春面孔和少年气质,下一秒戳着小蛋糕叹气:“其实我这一趟来还带了任务,招商那边有个是我同学,还想让我来问下楚瑜有没有男朋友……这个也是要出道的男明星吗?”
新欢旧爱,各有千秋,他都比不过。
柯无忧含含糊糊否认:“……好像自己开公司的吧。”
宋一斐观察能力强:“光他手上那块表就后面跟了好多个零,秒杀咱们同期那些愣头青。”
要颜值有颜值。
要身材有身材。
要身家有身家。
眼看还有一颗真心向楚瑜,那双眼睛是楚瑜牌风向标,自有脉脉情意流淌其间。
……
楚瑜在医务室里呆了三天,陈淮年也在南市陪了她三天。
除了最开始还去了趟这边的子公司,以及时不时出去接个电话,剩下的时候,楚瑜挂水休息,陈淮年和柯无忧两个人对着自己的电脑,将医务室生生干成了会议室的氛围。
陈淮年在第四天离开南市,他说行程早已经定好,没法更改。
是一部大名鼎鼎的科幻电影的后期制作工作,好莱坞之前有导演拍过一版,碍于当时的后期技术水平,只拍了原著的第一本,便后继乏力。
现在有公司想重启这个项目,拍成系列电影。
他解释得越细致,楚瑜的脸越红。
像离家的丈夫向妻子交待自己的行程。
28.第二十八个泡泡
从医务室回到体育馆的军训现场,楚瑜被黑皮肤的严肃教官指派了一个定制岗位——服务助理。
负责给她的同期们端茶递水送创可贴,以及规划休息时间里两个班的PK小游戏,美名其曰:加深了解,提升团队凝聚力。
三天后,大家脱下迷彩服,丝滑地进入到电视人的角色。
从乙方的职位换到甲方,又从私人单位进入到国企,其间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楚瑜进的是总编室的品牌推广中心,她抱了极大的热情投入其中,手上的运动手表忠实记录她每天在电视台大楼行走的数据,微信上好友的人数一再扩充。
陈淮年每隔一两天会在晚上的时间打电话过来,偶尔碰到她还留在办公室里,楚瑜需要跑去消防通道里接他的电话。
电视台二十四小时都亮着灯,永远有人正在岗位上。
有时候是聊陈淮年所在剧组的微妙氛围,比如以色列背景的摄影,印度后裔的场记,祖上自伊朗移民过来的录音,还有规律健身一身腱子肉的美国道具组工作人员……
有时候是在楚瑜下班的路上,聊到她工作上遇到的推广趣事和难事。陈淮年从未透露他那边工作的紧迫或繁忙,他在电话里静静聆听,偶尔出声指点她一二,总令楚瑜有恍然大悟之感。
有一次,陈淮年在电话里停下来,语气像是很无奈:“……毕竟痴长你的这几岁,不是白长的。”
他太多清楚自己的优势何在,有错位,才有缝隙,让爱的张力得以体现。
隔了上万公里的距离,楚瑜无从想象对方说这话的表情,她和陈淮年之间的界限不知从何时起已模糊到不分边界。
有他强势推进的原因,更主要也因为,她没有表现出拒绝。
通话时间有的时候长,有的时候短。
楚瑜能听到他那边背景里混杂着各色语言的嘈杂,也偶尔能听到他切换了语言和人简短交流。
有一次她做着PPT在床上睡了过去,醒来发现微信语音通话的小图标还在资料页面上亮着。
她试探性地叫他,“陈淮年?你还在吗?”
下一秒,有熟悉的声音自那边传来。
“我当然还在。”
楚瑜不说话,她将脸埋进柔软的鹅绒枕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因为这五个字而突然流眼泪。这是第一次,她对陈淮年在追求她的这件事情上,获得了实实在在的确认感。
在惯性的失重感覆上来的下一秒,她被人完好的细心的托住。
比拥抱和亲吻更加亲昵。
你在吗?
我在。
被分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梦境里重复地,密集性地,突然从高处掉下来。现实生活里如生锈机器般的她,被无边的下坠汹涌吞噬,直到惊醒。
她去见过心理医生,也在深夜和deepseek聊天,所有的回答无一都指向“失控”“焦虑”“恐惧”和“不确定性”。
这个深夜,和夏天其他的深夜一样。
安静,有中央空调细细运转的声音,还有青蛙不知疲惫的叫声,自推开了一条小缝隙的窗外传来。
陈淮年的公司旗下有几千人,他自然能敏感察觉到对面不同寻常的沉默。
皮肤发紧,心脏也跟着颤动。
过了很久,楚瑜恢复正常,两个人的对话也是如此。
“剧组今天在拍什么?拍得还顺利吗?”
那部科幻电影的大部头,还在她的床头摆着,时不时拿起来翻两页,语言和剧情都晦涩难懂,但是是她和陈淮年对话里一部分话题的来源。
有那么一瞬,陈淮年很想问她,你还好吗,但转念一想,楚瑜不是柯无忧,她不是会诉苦的性格。
而言语的力量又总是苍白。
她不想说,他就不该提,徒惹人伤心。
他头一次生出这样百转千回的心思,又一边放缓了声音和她描述眼前的场景:“现场在拍一个爆炸的场景,用来模拟女主角梦境瓦解的场面,导演希望保证主角安全性的同时,爆炸后漂浮的碎屑也要像在太空场景下的样子。我们团队要做的是根据导演对画面的要求,后期对这个场面进行数字化的增强……”
似懂非懂。
但就此跳过了她突然失语的那几十秒。
忙碌而逐渐步入正轨的生活,因为这些电话泛起意料之外的涟漪。
话题从未涉及情爱或者想念这样深沉的字眼。
但进入到七月底,总编室打趣她有个超绝追求者的玩笑话渐渐流传开来,甚至连电视台旗下的超媒集团的同事都有所耳闻。
楚瑜在私下的大群里被人艾特到不行,开玩笑问她什么时候请客。
在食堂里遇到宋一斐的时候,她还很紧张地解释:“真不是我传出去的啊!我顶多说了你前男友半只脚在娱乐圈。虽然确实长得还行,但看过你的预备男友再看他,也觉得他就那样,跟人家差好几个level。”
最近她所在的项目组正在跟一个大湾区的节目,一组人都染上了中英夹杂的恶习。
娱乐圈和电视台不分家。
柯无忧未雨绸缪,想到日后可能出现的碰面场景,立誓要将楚瑜的同事们发展成为沈其琛的路人黑。
这是她在医务室和宋一斐她们见面就将这段黑历史透露给她们的原因,她甚至还光明正大地用自媒体账号点赞了好几条说他舞台不行的内容,点完立刻截图去亲哥面前要红包。
一石二鸟,人生得意。
几个厂家的广告都比不上陈淮年给的零头。
楚瑜被“预备男友”四个字震到几乎失语,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是看捏在手里的手机。
视频的镜头正对着食堂的灰色地板砖,她看到自己灰色运动鞋出现在其中的一角——陈淮年的脸在右上角,小小的图形里,只看得到英俊又利落的脸庞,至于他的眼神,她不敢细看。
进入到高温高热的七八月份,食堂里的菜色也开胃了起来,有东南亚风情满满的泰式酸辣蒸鲈鱼,还有冰镇话梅苦瓜酿,椰青冰咖冷萃面……这些一听就自带黑暗气息的料理。
柯无忧趁着剪视频的空挡来蹭过几次饭。
于是陈淮年便也知道了,他说,吃多了白人饭,让我看看国内的美食望梅止渴一下吧。
柯无忧嘟囔了一句,我看你想的是秀色可餐吧!
两个人都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
作为交换,陈淮年给她看了佛罗里达州西海岸凌晨一点钟的沙滩,那是他窗外的景色。
石英般的白色沙子在夜色中泛着迷人的色泽,波光粼粼,有男人的身影被拓在落地玻璃窗上。然后,画面被切到了前置摄像头,有人叫她的名字,说,好久不见。
不知道是否因为快一个月没有见到他,楚瑜的心轻轻跳了一下。
她从电梯里快步走到食堂,拿了餐盘,将摄像头切了过去。热闹又有烟火气的地方,让一切归于清明,随后快速将她拖向头皮发麻的尴尬境地。
始作俑者不知道这段对话里还有一位不在场的第三人,她强调:“我真的没有说。”
楚瑜立刻抬手按了红色的挂断键,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啊,我知道。”她停顿一秒,“可能是我……我自己泄露出去的。谢谢你呀!”
像安妮·塞克斯顿说的那样,爱和咳嗽是藏不住的,哪怕是很轻的咳嗽,哪怕是很小的爱。
最开始可能是因为她接电话时的笑容,然后是匿名人士偶尔给部门同事们点的下午茶,再然后是有一天她突然荨麻疹,比外卖小哥还要快速出现在停车场的医生。
两个人随着长长的人流往前走,一边聊天。
宋一斐问:“你们进展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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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答非所问:“他还在出差中,在国外。”
宋一斐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哦,那你一定很想他吧。”
如果要隐藏这样直白的思念,那必须有更具吸引力的话题转移注意力。楚瑜从窗口拿起一碟麻花炒丝瓜,诚恳向宋一斐推荐:“这个看上去很夏天,你想试一试吗?”
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两下。
宋一斐立刻抓紧餐盘,身体战术性后仰,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谢邀,我还想多活几年。你的品味……真的很独特啊!”
两个人刷卡结账,在餐厅的一角坐了下来。
话题转移到工作上,宋一斐带来新的八卦:“你听说了吗?秋季的大片招商会,据说不仅挖了海城那边好几个综艺团队,连最近天天呆热搜上那几位都会来,老牌影帝加小鲜肉的组合拳。台里看来对这次的综艺很有信心啊!”
云城电视台的优势并不在综艺节目,而在制作和挑选电视剧的眼光。
很早之前的老台长,通过和知名电视剧剧作者合作,合拍了好几部霸屏寒暑假电视台的系列电视剧,虽然剧情狗血,但愣是在一众综合实力平平的地方电视台里异军突起。
后来的台长们也沿用这个思路,购入了不少口碑不错的电视剧,延续了云城电视台的辉煌。
但到了现在,眼看隔壁海城电视台在同样疲软的市场环境下逆风翻盘,台里的领导们坐不住了。
楚瑜在海城读了四年的书,也在太初实习过,自然知道海城电视台的厉害之处。
“永远年轻,永远热烈”不只是他们的标语,更融进了每个海城电视人的骨血,不仅有创意还敢于实现,是和云城电视台完全不一样的氛围。
宋一斐对海城电视台的一个年轻男主持感兴趣,缠着楚瑜说了一顿饭时间的八卦边角料。
回到办公室里。
坐她对面的同事带来更确定的消息,影帝说的是裴元松,据说节目组已经连他的行程都敲好了,联合了国内好几个地方的文旅局,誓要打造一款竞技加文旅推广的爆款综艺。
而这次被台里寄予厚望的招商会,他肯定会出现。
同事一并将小鲜肉们的消息发了过来,沈其琛的名字赫然在列。
微信小群里的女同事们纷纷安慰她,只是拟邀而已。拟,说明可操作的空间很多的嘛!而且,万一台里领导真的铁了心要他,我们一定贿赂摄影和后期,专拍他抠脚抠鼻孔的画面。
她还在意他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曾经在她的人生叙事里,有很大一部分的痛苦和不甘都来源于他,但后来她学会了和那样的情绪共处。更幸运的是,她在这样的过程里,被其他柔和美好的爱包裹过,也呵护过。
她终于坦然接受,生活本来就是流动的河流,当你不再执着于掉进洞洞鞋里的砂砾,河水会将你托起,漂向更开阔的处境。
楚瑜想起裴元松的好朋友,刚刚被她挂了电话的人。
她有些愧疚,点开微信,当事人风度翩翩发来两条消息。
【我明天的飞机,取道香港,先呆几天再回来。】
【Bon appétit. 】
这是一个很寻常的工作日的午后。
窗外艳阳高照,天空漂浮大团的云朵,路人打着遮阳伞在烈日下匆忙奔走,一切都给人一种高温又高湿的感觉。
这种并不爽朗,甚至称得上黏稠的心事,大概叫做,我好像有一点想他。
楚瑜没有告诉陈淮年的是,除了看金庸古龙温瑞安,她也看亦舒琼瑶和李碧华。
看女作家在爱情小说里写男女恋爱的细节:有人去了外国,一日早上六点半通话,我在长途电话非常呜咽地问:“式微、式微,胡不归?”醒来之后觉得十分肉麻不堪。【注1】
而她此刻并不觉得肉麻。
29.第二十九个泡泡
云城电视台秋季招商大会开幕的前一天,南市下了一场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暑气蒸腾而起。
据宋一斐牌小喇叭报道,台长极为高兴,连声说遇水则发,是个好兆头。
楚瑜穿着台里统一发放的文化衫去上班,普通的黑色圆领T,后背印着电视台的名字,左胸绣着电视台的logo。
用群里小伙伴们的话来说,还不如直接印上“威武”两个字,更显声势。
原因无他,电视台的logo是由字母Y和底下一个横放的字母C组成,神似一把铁锹,被网友们亲切地称呼为“那个农业台”。
往日里已经不太宽阔的路面更显得拥堵,有媒体有艺人有工作人员,甚至还有举了应援物带了凳子的庞大粉丝群。
云城电视台近年来少有如此规模的盛会,好在提前申请了路段封锁。
楚瑜到的时候,每个通道前都挤满了人,就连员工通道也不能幸免,大家进进出出,行色匆匆,如同蚂蚁搬家般忙绿。
她排了快十分钟队,才核对完员工证件得以进入。
一路往里走,处处都是繁忙景象。
停车坪往日里就不太够用,到今天更显得捉襟见肘,除了两部S+级的大制作电视剧主创团队可以直接进入,其他电视剧和综艺节目的艺人及工作人员都要在门口换接驳车才行。
宋一斐在微信上问她到了哪里,说自己在楼下咖啡馆下单了几杯冰美式和几块司康,能不能顺手帮忙拿上来,并控诉内场的小伙伴们六亲不认,守着餐桌上摆放好的精美食物不让她垫巴两口。
“我就不信那些瘦得不像凡人的明星会真的吃东西!!!你看像你这样的漂亮仙女,也是要吃吃喝喝的嘛!”
六十五个新人堪堪入职一个月,重要的接待、协调、技术岗位自然轮不上他们,索性通通化身螺丝钉,在每一个需要人手的角落里发光发热。
俗称,打杂的。
艺人联络部的安漫可算是找着吃瓜小伙伴,几个人一边躲在角落里喝咖啡,一边听她分享幕后的八卦。
谁的工作人员深夜致电说一定要坐第一排,谁和谁以前谈过千万不能挨着一起坐,谁的海报图P得不行连夜改了十三稿……最后总结,庙小妖风大,浅水王八多,我们部门算是看出来了,越是业务能力不行的明星,越爱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话题又一转, “所以,不要小看我们今天的重任,明星坐错了位置在他们眼里可是大事,我们马上就能被嘲上热搜,更别提门口那些粉丝强悍的战斗力了……”
“对了,你前男友那几个人的座位在第二排,到时候让一斐领过去。总之……绝不让你们有碰面的可能。那个,你要墨镜吗?或者修饰用的造型框架眼镜?”
楚瑜想说没有关系,工作是工作,旧情是旧情,她分得很清楚。
而且,电视圈和娱乐圈这么紧密的关系,她难道要躲他一辈子?做错事情的人又不是她。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在这样的小事上坚持。
小伙伴们是好意,担心她心里还留有疙瘩。群里还有人开玩笑,说她那个不见影踪的神秘追求者是不是编出来气前男友的。
对此,楚瑜的回答是:前男友的脸还没有这么大,值得我费尽心思去演戏。
那是对方的专长,不是她的。
她已经接受他的前途比她更重要的事实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处境中选择自己最为看重的。
它过去了,仅仅是因为“它过去了”,她放过了自己。
到了十点钟,内场的位置几乎坐满,有机场接待的同事发来一手报道,裴元松所在的班机有延误,估计会晚到二十分钟的样子。
秋季招商大会正式地拉开帷幕。
主持人是台里周末黄金时段一档综艺节目的一对男女,两人配合默契,妙语连珠,开场词就逗得台下的媒体明星和广告商们笑得前仰后合。
台长简短又激情的展望式发言后,招商大会才进入到既定的流程。
先放了几部待播新剧的样片,主创们上台互动一番。
你夸我演技好,我夸你互动感人,漂亮的话语像不要钱一样狂洒。
在这样轻松的氛围里,招商的小伙伴在微信上急召楚瑜:“快去停车场搭把手。门口粉丝数量太多,挡住裴元松和小鲜肉们坐的接驳车了,后面一台工作人员的车还不知道要堵多久。”
综艺节目才是此次秋季招商大会的重头戏,出场位置安排在电视剧介绍的后面。
楚瑜拉了离她很近的宋一斐和安漫一起走出演播厅,出了大门三个人开始往停车场的方向跑。
招商的小伙伴忙中不忘吃瓜,在群里连发五个小视频,说我们今天也是体验了一把当明星的感受了。难怪领导们要请有流量的,那粉丝的战斗力,都不用我们营销了,一个抵十个恨不得把接驳车给抬起来!
说话间,三台白色保姆车就开了过来,一群扛着机器的和一群和她穿同款文化衫的立刻迎了上去。
混乱中,楚瑜的手里被塞了把黑色遮阳伞,有人冲她喊:“你去第一台车,给裴元松挡一下太阳。”
没时间多想,电动车门打开,她举了手里的伞迎上去。
先是王梦下来,然后是戴了墨镜的裴元松,后面还跟了两个戴口罩的女性工作人员。
王梦看到她,严肃的表情立刻就软和了:“好久不见。”
裴元松钻进她的伞下,很自然地想从她手上接过遮阳伞,楚瑜躲了下,低声:“这是我的工作,这么多人看着呢。”
身边围了很多的人,有人引路:“请往这边走。”
裴元松只好一边摸鼻子,一边用口型说:“等会儿陈淮年来了,你可别在他面前告我状啊。他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被我抢了先,他不得嫉妒死。”
往前走的路上声音此起彼伏,有工作人员一路跟在旁边,提醒裴元松今天节目流程的小小变动。裴元松时不时偏头嗯一声,表达他配合的意愿。
楚瑜讶然又短促的“啊”只有离她很近的裴元松听到了。
“他要来我们电视台?今天吗?”
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演播厅的门口,保安拉开大门,里面的凉气涌了过来。
楚瑜不适地眨了眨眼。
从刺目的太阳光线下走进开着摄影大灯的演播厅,眼前短暂地黑了一两秒。
裴元松接过她手里的遮阳伞,又一并取下墨镜交给身边的人,语气里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完了,看来他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被我破坏掉了。抱歉抱歉。”
何蕊琪的母亲又进了一次ICU,陈淮年这次绕道香港的目的并没有瞒她。
对年幼时期给予他无私关爱的人,他抱有能力范围内所能及的怜惜,以及提供了丰厚的金钱上的支持。
那天晚上的电话没有了时差,却又因为生死和活着的意义这样宏大的话题而覆了一层浅浅灰色。
茫然又失重。
楚瑜本想问他具体回程时间的心思就歇了。
在此之前,她费了很大的力气说服自己开口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在一段暧昧关系里,这句话的意义等同于,我想你了。
他主动了那么多次,那么,她主动一下又怎么样呢?
那句话说,日常最是深情。
但在隔着电波的谈话里,亲近之人的病情的话题像浪花一样扑了过来,熄灭她心中微弱的小火苗。
想念是一瞬间的悸动,像深夜开放的昙花,似乎就是为了被错过而出现的。
演播厅里响起如雷的掌声,电视剧的相关项目介绍告一段落。
主持人重新上台,背后巨型的屏幕开始投放云城电视台的综艺片单。
第一个项目无疑是重中之重。
不同城市的风景在巨幕上展现,浑厚的男声随之响起:节目的定位是“大型明星环中国竞速挑战真人秀”,节目将前往以下几个城市录制……
裴元松和几个年轻的身影,也在项目介绍完之后走上了舞台,配合节目组的宣传创意。
台下。
宋一斐往楚瑜身边站了站,贴心提议说:“暂时也不需要我们引导座位了,你去外面吃点儿东西,等会儿换我。”
内场圆桌上的食物是给明星们和媒体们提供的,工作人员的补给全放在外面,面包,三明治,饼干,牛奶,矿泉水——主打一个便捷省事。
楚瑜正心不在焉。
前男友的这张脸,刚刚在外面没留意,隔了一段时间在舞台上看到,莫名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其实掐指算一算,五月份在京市见面,到现在七月底,也才两个月而已。
而现在,一个台上一个台下,像是隔着万水千山般的距离。
他终于如愿。
手机里,陈淮年没有消息过来。
她在想,主动问,就暴露了她的偶像裴元松,但是不问,一颗心又摇摇晃晃,像深陷漩涡之中,垫起的脚尖踩不到实处。
她不知道他悄悄来的目的,是因为知道沈其琛也会出席这样的场合吗?
还是和电视台有合作计划?
亦或单纯想给她惊喜?
心底泛起久违的细密的泡泡,夹杂着高兴,期待,甚至是犹疑,将楚瑜压得透不过气来。
宋一斐的声音进来得正好,她点点头,目光从舞台上收回,去了演播厅外间放食物的地方。
有其他同事过来取食物,问她,不觉得这里的空调坏了吗?好热,你回办公室或者电视台大楼里吧,面包又没有气味,可以带进去的。
人多的地方让楚瑜觉得心浮气躁。
她摇了摇头,说我就坐着休息一下,等会儿还得回一号厅。
回头时,才冷不丁发现门口站了个人。
沈其琛穿着一身黑色,脸上化了浓重的舞台妆,捏了一瓶水,安静了几秒,主动开口说话:“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
楚瑜收起脸上的笑:“真是贵人多忘事,和电视台的三方协议还是借你的笔签的,这么快就忘记了?娱乐圈果然是风水宝地,这么会改造人。”
这里不是他们曾经走过的校园,也不是后巷的堕落街,更不是用脚步丈量了八百遍的南门小吃一条街。
他们不再手牵手,肆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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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扬地展望未来,畅聊同学的八卦。
距离他毫无预兆地松开她的手,迄今已有半年的时间。
他大约自知理亏,沉默了半晌,突然说:“看到你还有力气骂我,我就放心了。”
楚瑜反问:“我如果过得不好,你的良心会忏悔吗?”
她很难对他平心静气,那样像是背叛了过去苦苦挣扎的自己。痛苦阈值或许有所提高,但这不是她必须经历断崖式分手的理由。
有脚步声匆匆,同时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沈老师,你去完洗手间了吗?游戏快要轮到您上台了。”
娱乐圈的陋习之一,是见人就喊老师。
这两个字出现在此处,楚瑜没忍住冷哼一声,他也配?
于是手里的蓝莓牛奶也喝不下去了,干脆贴了封口条,用油性笔在盒身上写上一个“楚”字,放在负责签到的同事桌上,再匆匆返回一号厅。
台上的节目还在继续,只是由介绍换成了休闲愉快的体力游戏。
楚瑜拍了拍宋一斐的肩:“换你了,去吧。”
宋一斐交待她:“刚刚有粉丝捡了工作人员的证混进来,差点去了内场那边……你注意看着点儿。”
楚瑜点头。
没过几秒,身侧又有人靠近,楚瑜以为是宋一斐去而复返,她头也不回地问:“……又落什么东西了吧?”
那句楚瑜,伴随着她熟悉的雪松混合着麝香的气味飘进她的耳朵里。
她扭头,陈淮年就这样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隔了快一个月的见面,在这样昏昧的演播厅的光线里。
几秒对视,楚瑜先笑了出来,心脏柔软,躁动了许久的心平静下来,荡开一圈圈名为甜蜜的粉红色涟漪。
要不要主动不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因为他先牵起了她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熟稔,两只手掌,顺理成章地贴在了一起。
像漂泊了许久的船只,终于收起风帆驻在了码头。
演播厅里观众席两边的通道实在不是方便的重逢的地方,工作人员多,且只能站着,陈淮年的身高和长相太过打眼,很快就有明晃晃的视线投了过来。
向他看过去几乎成了身体的本能反应。
楚瑜还有工作在身,却舍不得松开他的手,她侧了侧身体,将两人交握的手藏在自己的身后,然后才垫脚和他说话:“你来啦!”
内场的座位席她之前已经在同事的电脑上看过,没有一个位置贴上了“陈淮年”的标签,临时加的座位也没有。
既非广告商,也不是战略合作伙伴。
他旗下倒是有投资的综艺节目后期制作公司,比如太初,但远远用不上他一个投资人出场。
答案呼之欲出。
陈淮年原本风尘仆仆从飞机上下来,想的是等楚瑜下班再一起共进晚餐,他连说服柯无忧的说辞都准备好了。
但郑海的娱乐触角太发达,发了好多条消息过来,一想到一无所知还在勤勉工作的楚瑜,他又于心不忍,发消息让裴元松先帮他看着,其他事情等他回来了再处理。
话题就从这句“你来啦”开始。
陈淮年的眼神在黑暗中深不可测,他看她神情乖巧,杏眼里亮晶晶的,嗯了一声才开口:“你知道沈其琛的老板坐在哪里吗?我有些事情想和他谈一谈。”
顺便多瞧了她几眼,头发好像长了一些,都到锁骨下方了,黑色短袖下露出白得发光的细胳膊,怀疑她这个月是否有好好吃饭。
这句话的跳跃性有点大,暗含的知识点包括但不限于:
他知道沈其琛在现场;
他知道沈其琛的老板也在现场;
他知道她的前男友即将和她的新单位达成合作。
……
即使不去主动关注那档选秀综艺的相关消息,即使身边的朋友们一直在她的面前刻意贬损沈其琛其人,但楚瑜知道,他在节目里的热度是在稳扎稳打的递增的。
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从一百个练习生里挣出来,眼看着离决赛的成团位越来越近。
云城电视台挑的这几个练习生,都是热度颇高风头正劲的,沈其琛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了他的实力和流量。
在商言商当然没有错。
商人逐利也无可厚非。
一件事物的升值必然会导致热钱流入。
……
她不再在分手的苦海里沉沦,不代表她愿意看到陈淮年如此不计前嫌地与对方合作。
楚瑜的热血转瞬变凉,胸臆如堵,一番话也说得慢吞吞。
“他的座位在明星区域的右后方,第二排的13A……”
记性好,多扫了几眼,大致的方位就有了印象。
陈淮年第一时间察觉到她往回抽的动作,细腻柔嫩急欲挣脱他的牵绊,她从未表现得如此急切,他便知道她肯定误会了他的意思。
陈淮年没有松开他的手,他甚至在周围的视线里无所顾忌地抱了上来。
嗓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无论你现在在想什么,都不是你想的那样。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开心。”
30.第三十个泡泡
两个人并没有在台下站很久。
宋一斐很快回来。
陈淮年先和她说了两句话,又在熙熙攘攘的演播厅里发出去几条消息,随后才带着人往外走。
楚瑜挣扎:“我还在工作。”
陈淮年低头解释,又严肃又认真:“我帮你请了假。有几句话,这里不太方便说。”
前方或许是一潭深水,但是他牵她手的力度强硬又不容拒绝。
这让楚瑜感到陌生。
两人从幽暗喧闹的一号厅走向通往电视台大楼的连廊。日光刺眼,楚瑜脚下一顿,马上有一只手掌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他的风度无懈可击,随后熟悉的嗓音响起,“刚刚和他见面,他有说什么吗?”
今天电视台里的人史无前例的多,哪哪都是人头。
陈淮年直奔主题,在去会议室之前,先给她打一个预防针。
手掌挪开。
明亮的日光下,人看得更清楚。浓密乌发扎成半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眉眼,耳钉是小巧的方形黑玛瑙镶钻款式。嘴唇红润。
楚瑜没有料到,就那么几分钟的闲聊,也能被陈淮年看到。
然而两个人的对话除了火药味稍浓,并无不可见人之处。
她坦坦荡荡:“就稍微讽刺了他几句。”
陈淮年蓦地想起他最初在手机里看到的那些消息,他对她所说的“讽刺”略微持怀疑态度。过了几秒,见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轻轻皱眉:“没说其他的了?”
楚瑜不悦。
什么意思,怀疑她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回头草?她又不是八爪鱼这么能劈腿……
他读懂她眼神里的控诉,牵着她的手安抚性地捏了一捏,垂眼开口。
“郑海给我打电话,那位……”,他偏头,往演播厅的方向示意,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愿意说出口,“明天播出的节目里,要演绎一首情歌。他们公司联系了不少营销号,会在当天刷几个词条上热搜榜,营造最佳好前任的形象。”
郑海打探到的消息其实更细致。
连营销号那边收到的文案,话术和切片内容都发了过来。
舞台表演之后的个人采访,年轻人的气息急促,眼里还含着晶亮的泪花,半是怀念半是惆怅的样子:“我当然谈过,只是后来分手了。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是我的能力不够,没办法给她更好的生活。”
说完这话,还适时地低了头,像是想要遮掩突如其来的感伤。
没有一句话是假的。
但语言文字的博大精深,也深深地体现在了此处。
“我的能力不够,没办法给她更好的生活。”
既能理解为男方认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忍痛主动提分手;也能看做是女方嫌贫爱富甩了他,毕竟“更好的生活”五个字,很难不让人往那个方向上想。
结合已经确定好的热搜词条,“春秋笔法”被对方用到淋漓尽致。
目睹楚瑜一路走过来的陈淮年知道其中隐去的大量细节,但屏幕前的观众不知道。
这段关系里容易引发粉丝逆反心理的具体的人,被他掐头去尾地隐去,只保留了情绪和语气,供粉丝们享用。
女友粉们从中看到深情,事业粉们看到前进的驱动力,而亲妈粉们看到成长……
只有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前女友,沦为这段“莫欺少年穷”的叙事里的背景板,铺就他温柔的形象。
他是好前任,那辜负这段感情的人难道是我吗?
拥有多年追星经验的楚瑜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紧紧咬唇。
“今天趁他老板也在现场,把这件事情解决了——这是我过来的原因。我想先和你确认一下,你自己的想法是什么?”
虽然心里不爽,但他们确实有过感情基础,他不能越俎代庖替她做任何决定。
她的想法吗?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楚瑜摇头,下意识抬头看他:“……我不知道。”
虽然吃了很多娱乐圈的瓜,做的工作也和娱乐圈沾边,但仍然无法确切地知道,个人意志与资本博弈的胜算。
说完这四个字,心头一痛,眼眶里已经有泪珠在打转了。
最难过是,她以为她已经重建好自己世界的秩序,却还是会被过往的回旋镖击中。
“你哭什么?我这不是过来了吗?”
说着话,手指从下巴处移到她的眼眶上,楚瑜闭上眼睛,感受到有温柔的力道拂过,擦干她的眼泪。
郑海说,对方现在卡在出道位上下,不用想都知道,肯定还想再往前走一步。
除了支持票数断层第一的练习生,其他人越是临近决赛,越怕变数。各家公司不管规模的大小,十八般营销手段都使了出来。
节目播出到现在。
唱歌跳舞水平是基本技能,勤奋努力、搞笑天赋和创作能力属于锦上添花,美强惨的叙事手段能让粉丝多几分怜爱,但用的人太多,也就不突出了,剩下的全靠年轻人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立人设是其中的一种。
有笨蛋帅哥,也有头脑简单但腹肌八块的体育生,当然还有深情前男友。
采访里,既坦荡表明现在的单身身份,又侧面说明自己的深情属性。
取悦手握投票大权的女粉丝们的最快途径和最低廉成本的手段。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解决的手段有很多种,陈淮年选了最直接的一种。
楚瑜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像是回到最开始被断崖式分手的时候,海浪劈头盖脸地打过来,但现在有人朝她伸出了手,坚定地说,我过来了。
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其实不适合拥抱。连廊上人来人往,她还穿了台里的文化衫,工作属性太明显。
但是,爱是秩序之外的一瞬。
她将自己埋进他的胸前,痛痛快快任眼泪长流。
重而烫的泪沾在他的衬衫上,打湿胸前那一小块布料。
沉甸甸又湿漉漉的,汹涌成心底里澎湃又让人想叹息的海。
很早之前,她一个人偷偷躲在院子里哭泣。
那时候的他隔窗而望,心里想的是——不知道是谁,舍得让这样一个姑娘流眼泪。
到了今天,那扇窗的距离倏忽缩短,两个人靠得无限的近,近到他能闻到她头发的馨香,抱拥她纤细的身体,他心里清楚,这次让她哭泣的人,是自己。
心里最开始的无名戾气和燥郁都烟消云散。
变成哽咽声里被揉成一团的心疼。
陈淮年任由周围经过的人或直接或隐晦地打量,他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背部。
沉默片刻,他才开口:“我借了你们办公楼的会议室,你想去旁听一下吗?”
林放不在,他临时过来。
让跟着裴元松的执行经纪人王梦去约的李世。
直到坐到了七楼的会议室里,楚瑜仍心潮起伏。
陈淮年是牵着她的手一起进去的。
王梦和李世已经在里面坐好了。大约空调刚刚开启不久,空气中浮动着一股稍显陈旧的尘土气息。
简短的寒暄。
李世的语气是在收到他的名片之后变得谄媚的,先是感叹久仰大名,说难怪看你的脸这么眼熟,然后夸他和他的女朋友真是郎才女貌一看就感情甚笃。
陈淮年打断他的话:“说起来,你们公司的沈其琛同学,也和我的女朋友有过一段缘分。”
李世打量楚瑜,猜测:“大学同学?”
陈淮年语气冷冷:“前女友。”
……
气氛瞬间凝结。
王梦在一旁保持微笑:多好的影视素材,裴老板应该在场的,电视剧都演不出来李世此刻脸上的五彩缤纷。
楚瑜庆幸自己是戴了陈淮年的墨镜进来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太影响我方谈判的气势。
自己的公司即将做什么事情,李世再清楚不过,就这个营销方案,还是他和公司的同事熬了好几个大夜想出来的。
竞争白热化,市场上的小伙子都大差不差,要打出明显差异化的牌。
但他更清楚的,还有眼前这位的公司市值和与娱乐圈紧密的联系。
他试图解释:“我们并没有提您女朋友的名字……再说了,小沈二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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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人了,谈过几段也是人之常情。”
迄今为止,公司在他身上投入了不下七位数的营销费用,刚把口碑砸出来有了一些热度,就此放弃实在太可惜,偏偏又是在这样临门一脚的时刻。
楚瑜咬咬牙,都已经到这份上了,她开口:“他只有一个前女友。社交媒体上的记录你们公司都删干净了吗?”
雁过留痕。
——那就是她。
恋爱伊始,两个人的历史就跟对方交待得一清二楚。
王梦的眼神悄悄落在了陈淮年的脸上,这么明晃晃地在新欢面前提到她和旧爱的过去……
这可真是,哇哦!
她毕业就进了裴元松的工作室,一直以为自己老板的好朋友兼合伙人是个感情凉薄的人,但今天的表现实在是让她叹为观止。
难怪郑海一小时前在她的微信上留言,让她认真观摩,好回去再转述给他听。
陈淮年就坐在楚瑜的身旁,面无慈色地附和:“我女朋友前一段感情结束的缘由,我们都清楚。如果——”
他的手指在会议桌下轻轻摩挲她的指关节,似是毫不在意那段过去。
楚瑜抿了抿唇,用力地回握他。
李世立刻看清这场谈话的重心都在这位带墨镜的女生身上,他急急打断对面的话,转向楚瑜:“你也知道,娱乐圈里要出头有多么不容易,他就差那么几步了……你忍心毁掉一个年轻人的前途吗?”
这样的强盗逻辑叫人目瞪口呆。
楚瑜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陈淮年再皱眉,冷眼冷言:“影响到你的艺人了,就是毁人前途,怎么,我女朋友的名声就不重要了?”
李世无法反驳。
千算万算没有算出来,沈其琛的前女友摇身一变成了陈淮年的女朋友。
走的时候,两个人连眼风都没留给对面。
陈淮年出了电梯之后给林放打电话,安排他盯紧对方的动作。——楚瑜站在单位楼下吸烟区的外面,隔了一段距离清晰听到他的交待。
王梦那头接了个电话,凑过来下巴一抬:“放心吧。你男朋友不出手则已……对面公司今晚得忙死。”
过了几分钟,又和她说。
“有事你联系我。裴老板那边的节目快要结束了,我得回演播厅去了。”
陈淮年抽完烟回来,楚瑜还站在原地。
黑色的男士墨镜戴在她的脸上其实有些显大,更衬得一张脸又小又白。他抬手将墨镜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双还发红的杏眼,水汪汪的。
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问他:“你的解决,是什么意思?”
这个词在今天这样的语境里意义太过宽泛。
是让他退出节目组?
还是更严重一点,退出娱乐圈?比如八卦新闻里经常说的得罪大佬被封杀什么的……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陈淮年从未扮演过温和长腿叔叔的角色,他见惯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也足够了解人性的卑劣和自私,但此刻,他放缓了声音向她解释……也不是做不到。
顶多费点儿人情。
他笑了笑,逗她:“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
楚瑜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从一段爱情的泥坑里连滚带爬地逃出来,情绪稳定之后回头看,就仿佛看一个陌生人醉了酒,有尴尬,但更多的是庆幸。
“天空闪过灿烂花火,和你不再为爱奔波。”
确定前任没有爱的智慧和恨到想要中断他的演绎之路,是两码事情。
只是,很容易让眼前的人误会。
陈淮年像是也懂了,他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这样一个在小号里私信对方都会连自己一起骂进去的人,更懂得如何爱人更美好的道理。
他笑了笑:“放心吧,他们公司有分寸,我也有。”
“但是你的委屈在我这里,永远成立,永远第一位。”
陈淮年很喜欢这样的楚瑜。
这样的感觉强烈到让他心悸,像汇进同一片海洋的支流,像吹进同一片山谷的热风,像漂浮在同一片天空的尽头的云。
31.第三十一个泡泡
招商大会的长尾效应,让楚瑜跟着办公室里的人结结实实加了好几天的班。
她在这样忙碌的日常里,接到一通陌生号码的来电。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归属地“京市”,她的心里有预感,犹豫了很久才按下接听键。
这个号码是考上大学之后,学校里统一给办的。
她一直没有换。
“你好,是我。方便说两句话吗?”对面的嗓音很熟悉。
“你说。”
“之前营销那件事,老板前几天跟我说了。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如果真的……总之,我很抱歉。”
楚瑜站在电视台大楼的小阳台上,声音很轻:“只为那件事情道歉吗?”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蓝云白,阳光猛烈,从高高的楼层看下去,车子和人都渺小,钢筋水泥的城市,大家都在为生活奔波。
两个人在一起一年多,沈其琛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他做错的事情又不止那一件。
隔着手机,楚瑜看不到对面的表情,但是她听到对方沉默了一阵之后干涩的嗓音。
“对不起。分手的决定,应该也让你受到了伤害。那段时间,就业的压力太大了,看着班上其他的同学签大经纪公司,进组,上新闻……我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真的把公司给的出路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可能我也怕自己跟你说了实话,你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我……我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受不了。最后,就那样了。”
短短几个月,从象牙塔里骤然换到花花世界,在最现实的名利场里走一遭,才知道被自己践踏的真心和单纯有多可贵。
他配合节目组新开的微博账号里,甚至有知情人发过来的私信消息,大骂他的自私自利,说“我如果是楚瑜,舍得一身剐也要在网上骂/死你。”
他不是没有过忐忑。
顿了几秒,楚瑜问他:“你是真的觉得抱歉,还是因为我的朋友……”
七月底那期节目结束,“最佳前任”的相关热搜并未出现,那天替代的词条是“沈其琛你走错了节目组”,营销号切了他在情歌表演时的眼神和身形,大赞他在几分钟的歌曲里演尽了失意人的伤心和不舍,吊打隔壁演技比拼综艺里的小鲜肉。
有捧自然就有踩,热搜广场掀起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陈淮年?你的……新男朋友?”
楚瑜没有否认,她将头搁在阳台的玻璃上,模棱两可:“……最近见面比较多。不过,这也和你没有关系。”
娱乐圈里的人不关心楚瑜是谁,资本为王。在沈其琛的老板李世面前,她是陈淮年的女朋友,在沈其琛的面前,她还是。
“我不想否认,有部分他的原因吧。”
已经讲到这份上了,仿佛全部说出来才算是释然。
李世是挑明了和他说的。
临门一脚冲热度的营销方案被连夜作废,公司又多花了一笔钱临时做新的,顾头不顾尾,惹怒其他小鲜肉的粉丝,几拨人打得热闹。
连云城电视台头部综艺这样几乎板上钉钉的事情,过了两天也被通知说,资方明确划掉他的名字,换了其他人,理由是想要一个性格更淳朴一点的。
几乎是当着节目组的面骂他,而节目的热播,每个练习生都有了不小的粉丝基础,他并不是不可取代。
他的经纪人都在那头跳脚惋惜:“早知道这样,哎,分手就不能有担当一点吗?”
据电视台里的熟人说,陈淮年非常看重他的女朋友,刚去台里报道的时候人中暑,他鞍前马后陪了好几天。
爱屋及乌,反之亦成立。
“是我不成熟,考虑问题不周到,无论主观还是被动,都给你造成了伤害……我承认这一点。给你打这通电话,是希望你过得好,这是真心的。”
挂上电话。
楚瑜在阳台上多站了几分钟。
她接受了对方的道歉,但没有说原谅。
原谅与否在这样一段早已经结束的关系里其实不再重要,受过的伤害是真的,伤疤依然在。几个月前难受得无法入睡,也无法下咽的日子,已经不记得怎样熬过来的,那些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杀掉的。
她只是为了自己选择放下。
晚上回到住处,楚瑜和柯无忧一起去门口的便利店买了啤酒,坐在台阶上就着头顶的月色喝了起来。
毕业明明才是不多久之前的事情,心里却有种过尽千帆的沧桑感。
柯无忧靠在她的肩上大笑:“我求求你,分个手而已,你再谈一段保证生龙活虎,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男人了。看我的眼袋……这才叫沧桑!不行,我不能再熬夜剪视频了,眼霜再贵都没有用。”
楚瑜笑她:“是谁天天说深夜才是灵感之神降临的时刻。”
——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和大学时代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第二天一早不用再赶早八,柯无忧名正言顺过上美国时间,楚瑜每天踩着点去赶上班。
好在住处离单位近。
头顶上的电视还放着前男友在的那一档选秀综艺。
有舔着冰激凌的初中女生仰着头看,不舍得离去。
楚瑜喝得快,有点儿被呛到,转头咳得惊天动地。
柯无忧一边帮她拍背,一边吐槽:“陈淮年怎么就这么点能耐……逼人家撤个热搜算什么本事,有种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拿走他最在乎的东西试试看。”
楚瑜解释说,其实还有正式的消息没有宣布。
招商大会结束之后,艺人部的安漫就私下告诉她说,沈其琛的名字被节目里的其他人取代了。等那档节目正式结束,电视台会出正式的录制官宣通告。
陈淮年并未和楚瑜细说他在其中花费的精力,只轻描淡写地说,电视台选人当然也有自己的考量,总归是为了节目本身好。
柯无忧不信她哥是手段这么温和的人,她觉得她哥一定是在楚瑜面前装绅士,也就她好心,不拆穿他。
“你就是太心软了。沈其琛那么对你的时候,可只考虑了自己的前途……他连来道歉都这么实际,受挫了知道掉头了,早干嘛去了。”
楚瑜同她碰了一下啤酒罐,为这段感情做最后的总结:“恨一个人也需要力气。他不值得。”
根据这段时间的经验之谈,恨比爱要深刻得多。
“不过,”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那段对话里发现的盲点,“他好像从来没有打开过我的那些私信,估计知道我不会说什么好话……”
因为他说他感激她从未口出恶言,说他的不好。同批练习生里有人刚进去,就被从前的同学或是女友曝出来霸凌或是脚踩几条船。
柯无忧顿住,一颗心被酒精泡得热热的,脑子一热就开始忏悔:“你保证你不会生我的气。”
那时候哪里知道陈淮年会和自己的好朋友有这样的缘分,既担心她找不到情绪的发泄口,又担心她一时心软万一再和人和好了呢。
楚瑜的震撼不比白天接到的那通电话少。
柯无忧举着啤酒罐对着月亮发誓:“真的!我用陈淮年的私人号注册完小号就退出了登录的……”
喝了酒的脑袋有些短路。
她想了想,是,退出了的,吧?
到了第二天,果不其然又是踩着点到的办公室。
下了单的美式还没有送过来,坐她对面的男生通知她带电脑去会议室过稿。秋季招商会结束之后,台里大大小小的节目和新引进的电视剧不少,各个新媒体平台都需要根据具体属性包装到位。
楚瑜从大太阳下跑到办公室,只觉得冷气果然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司京泽抱着电脑喋喋不休:“秦组长真的太吹毛求疵了。她这样哪里叫过稿,分明是要我们的命……你知道她那天跟我说什么,她说……”,高个子男生凑她耳边,模仿组长语调低声说,“你知道‘擦边’吗?!真的,我都以为她要怎么我了!”
“结果,她给我推了个沿海地区的公众号,说人家的推广就做得很好,篇篇十万加的阅读量,擦边球配图加上好的标题的形式,看我们能不能也学学人家。”
辗转一晚上不得安眠的人立刻无缝切入工作场景,楚瑜一秒振奋:“擦,我们也擦起来。”
秦组长也跟她说了同样的话。
该说不说,她研究了一下,人家的推广号确实做得很好,内容活泼又生动,兼具官方媒体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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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性和内容的趣味性,网络流行语的运用还不显得低俗。
只是怎么健康地擦边是个难题。
司京泽想起了什么,突然神秘地一笑:“你听听我这个例子怎么样。前些天招商大会不是去要拿媒体证件吗?我们就可以说——”
电梯运行到十二楼,“叮”的一声打开门。
伴随着司京泽乐不可支的声音,“一起去领证啊!Will you?”
中英夹杂地说完,还要朝她挤眉弄眼,意思是你看我棒不棒?
楚瑜捧着电脑跟着一起笑,只是突然察觉到视线的压迫感。
有那么零点几秒的对视。
西装革履的男人,高大身形,冷厉的五官。
一行人簇拥着他走进电梯里,司京泽一秒严肃,开口叫人:“王台好,郑总好,张导好……”,眼神到了陈淮年身上,有声音提醒,“是陈总。”
楚瑜也跟着叫了一轮。
随后眼观鼻鼻观心,尽职尽责cos电梯角落里的蘑菇。
电视台建台早,电梯也相对老旧,一下站进来五六个人,顿时就显得拥挤了起来。
有人刚好站在她的侧前方,带来一种熟悉又冷冽的香气。
偏偏司京泽还小孩子心性,偷偷在陈淮年身上比划自己和他的身高差,副台长正继续着电梯打开前的话题,说到精彩处一抬手,正好碰到司京泽在后面挥舞着的手臂。
蘑菇和她捧在手里的电脑无辜中招。
电梯里静了一瞬,前面站着的人纷纷转身。
有骨节分明的手指探低,先她一步捡起电脑。
锋利眉棱压着深沉的眼眸,将电脑递到她面前,声音如常。
“又摔了一次。”
粉红色的电脑,logo处贴了一个张大嘴巴的暗黑系尖帽子巫婆,苹果被咬出一个缺口。
有人出差了一周多回来,再见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好像周围的世界换了一轮光景,再看到他,还是熟悉的眉眼,心就定了下来。
楚瑜伸手接过,道了一声谢。
随意在键盘上按了两下,屏幕亮了起来,还是好的。
她松了一口气。
电梯适时抵达五楼的会议层。
站面前的人像摩西分红海那样,默契让出一条道。
有人按住电梯的开门键,温和发问:“楚瑜,你今天几点钟下班?”
目光落在了刚刚走出去的背影上。
她今天大概没有见客户的行程,打扮得很随性。
浅灰色的口袋衬衫,配饱和度极高的蓝色阔腿牛仔裤,手上的苹果手表还是同色系的蓝色史迪仔,捧着一颗红心挂在细白的手腕上。
点名点姓的。
电梯内,电视台大佬们眼神和蔼又关切,含笑的嘴角透出一股心知肚明的八卦意味。
电梯外,楚瑜转身,声音都打着飘: “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是准点。”
陈淮年挑眉笑了笑,松开按键。
“那时间差不多,我在停车场等你。”
楚瑜没有想到他会当众说出来这样的话。
暧昧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他抬手就戳,不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
顶着一群人的目光,她“嗯”了一声,和司京泽两个人匆匆往会议室里赶。
身旁的人一路“靠靠靠”到了座位上,坐下来了还要假装记录会议精神实际发八卦消息:
【你那位神秘的追求者?】
【王台和郑总对他那个态度,啧啧啧。】
【我现在特理解你,前男友那种是长得还行,但跟成熟这一卦的还是差太远。】
【分得好啊,分得妙。】
【我刚刚那句话是不是擦到他醋坛子上了,我怎么解释啊?我是开玩笑!!我是幽默!!】
【我会不会被封杀?!】
……
楚瑜回过去一条消息:【组长扫你好几眼了。】
想到刚刚的人,没忍住悄悄叹了好几口气。
过去几个月的接触在脑海里如电影镜头般拉长,回放,他的眼神,他的话语……那些私信内容,他究竟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32.第三十二个泡泡
除了要零花钱的时候,柯无忧很少主动找陈淮年。
但现在她打了楚瑜的旗号出征,名正言顺,理直气壮。
电视台楼下的咖啡馆里,坐着两个表情凝重的人,即使都面容出色气质也突出,但很难让人往粉色泡泡的方向猜想。
事实上,两个人的对话也是。
柯无忧先开口:“我昨天突然想起来,之前不是借用过你的私人手机号注册了个软件吗?……我现在想看一看。”
黑色的手机就摆在木质圆桌上,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自取。
之前借用的时候,陈淮年也没说什么,只摆头示意她自己拿。
但这次,显然失算了。
陈淮年的速度更快,掩了面上细微波动的神情,指尖用力,先一步将手机抽了过去。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持续了半分钟之久。
柯无忧还有什么不明白:“你偷看了。”
四个字。
掷地有声。
陈淮年面不改色,淡声纠正她:“是无意间点进去的。”
他没有解释说因为不熟悉软件操作,以为是自己的账号,所以才点进去看了一阵。确实是看了,没什么好说的,后面也不是没动过再去看一眼的心思,犹豫了几秒,还是放弃了。
人人有自己的伤疤,他窥见她一个人咽下长夜的时刻也无法抚平她的痛。
那是需要她自己走出来的人生课题,他的作用可以是拐棍,也可以是无菌敷贴,唯独不能替代她为名为初恋的篇章写下句点。
最后,是咖啡馆里的齐刘海妹妹将造型漂亮的馥芮白送上来,顺便关心发问,你怎么好几天都不来玩了?
她认识柯无忧。
一周五个工作日里,这个家境优渥的漂亮女孩子会随机出现个三四天,将咖啡馆当成自习室,在一众谈“项目”“合作”“攒局”的高谈阔论中选bgm,剪镜头,加彩蛋……俗称的“自媒体行业”。
又和电视台里的新人们打得火热。
现在,她被一个男人盯着,脸上是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男人背对着吧台,也不妨碍他一身上位者的威严死死压着整张桌子的氛围。
柯无忧马上换上笑容,回说:“小鱼说台里最近事情多,没有证不让进来,我就在家里忙了。”
女孩子之间的善意很容易被感知到,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冲年轻的齐刘海妹妹眨眼睛:“谢谢你呀!”
没事就好。
齐刘海妹妹这才转向男人,挂上职业笑容:“请问您的咖啡需要续杯吗?”
陈淮年疑惑:“……还有续杯的服务?”
上次和王秦在这里坐过几分钟,王秦哐哐几口干完一杯冰美式,又抬手点了一杯,解释说下午还有个长会,需要提提神。
齐刘海妹妹面不改色:“柯小姐是我们店里的超级VIP客人。”
意思是,你沾她的光。
楚瑜准点打卡去到停车场的时候,两个人一个坐在副驾驶上玩游戏,手指舞出了残影;一个坐后排,拿着ipad处理收件箱里的邮件信息。
原本该是两个人的浪漫晚餐秒变成温馨的家庭聚餐氛围。
柯无忧光芒正大地当电灯泡,以及小小地报复陈淮年,从头到尾紧紧黏着楚瑜说话。
大概是自从电视台的军训之后,面前两个和她关系匪浅的人往更亲近的氛围里走了一点。
会互相打电话,换照片,交待行踪,聊小众的欧美文学作品,也聊电影特效技术的呈现……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不夸张地说,她这段时间在楚瑜手机视频里见到陈淮年次数,比过去一年在海城的数量还要多。
好友那里听到的亲哥行程,比周茹女士那边的还要清楚。
有次周茹打电话给她,随口抱怨了下,也不知道你哥在忙什么?我以为人在欧洲呢,结果一问,跑南半球去了。
柯无忧说,在澳洲的库伯佩地取个沙漠的景,就是之前得奥斯卡最佳剧情那片子的导演的新电影,好像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换来周茹肉眼可见的震惊,你跟你哥现在关系好了很多呀!
柯无忧面不改色,哦,我看他秘书朋友圈发的。
最后用过年去澳洲度假的话题岔开了过去。
陈淮年都没有追到楚瑜,她才不暴露她们的关系。
正走着神,服务生端了红枣枸杞鸽子汤上来,两个女生面前各一小盅。
柯无忧耐心不足,不爱喝这些汤汤水水的,转手就要往前面推。
坐对面的陈淮年就那么望了一眼过来,意思很明显。
柯无忧微微抿嘴,生硬转换方向,触了下白瓷盅的杯壁,温度稍高。
转眼就听到他像换了个人样跟她的好朋友说话。
“是不是快要到时间了?”
“嗯。”
“医生开的药都有按时在吃?”
“嗯。”
“如果超过之前的周期没有来,和我说一声。”
……
柯无忧终于听懂两人暗语一般的对话,是在讨论楚瑜的生理期。
旁若无人又坦坦荡荡地,自有一种紧密又无法叫人插足的亲昵在其间。
不久之前她还听周茹女士和她的闺蜜们煲电话粥,猜测自己的儿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自从陈淮年将总部搬至海城之后,当妈的心事就具体而明显起来。
在他这个年纪,事业达到这样的高度,家里的意见已经完全无法左右他了。加上性子冷为人又强势,不知道要一朵怎样的解语花才能融化他。
现在她真想立刻告诉周茹女士,大功臣在此啊!
晚饭结束。
电灯泡本人不等陈淮年开口,麻溜地拎了自己的包和楚瑜的电脑包就撤退。
一并带走了他的司机和车。
餐厅门口,有人含笑望着她,朝她伸出手。
“那,陪我走一走?”
轻松的语气,清隽的身姿,五官在灯光里也分外的英挺。纽扣款的灰蓝色衬衫,袖子松松挽至小臂上,城市精英的压迫感褪去,倒无端带有一种潇洒的气质。
让人想起武侠小说里塞上许约牧羊的大侠。
楚瑜就觉得……在这样的夏夜里,散散步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餐厅往右走,是这个城市知名的绿色心脏——烈士公园。
走了没几步,从一扇拱形石门穿过去,马路上的喧嚣留在身后,踏入绿野仙踪的秘境。
两个人沿着石板路往前走。
楚瑜先开口:“出差累吗?”
两人在招商大会上匆匆见了一面,陈淮年又飞去了澳洲。
“习惯了。你呢,适应这边工作的节奏了?”
“挺好的。办公室里的人和谐相处,合作的伙伴很好沟通,食堂也还不错。”
她在最后郑重加上,“可能因为知道我有人罩着。”
军训时医务室里的陪伴和连廊上的那个拥抱,不少人看在眼里。
陈淮年的薄唇勾起微笑:“是我的荣幸。”
“小心我打着你的旗号胡作非为。”
“那你打算怎么个作怎么个为法?我好有一点心理准备。”
四目相对,楚瑜说不出来。
她先移开视线,掩饰性地咳了一下,顺着他的话发散:“等我作出来了,你就知道了。”
“好的,我很期待。”
语气笃定,似乎毫不在意背后的可能性。楚瑜想,也可能他更笃定的是自己的能力,大风大浪见过,茶杯的自然就算不上是风暴。
石板路走到尽头,两人转向一条蜿蜒石子路。
路边的石椅上有穿棉绸衣服的奶奶挥着蒲扇赶蚊子,脸色红扑扑的小娃娃牵着熊大的气球往两人的方向跑。
陈淮年稍微弯腰捞起她的腰身,一转身避开莽撞稚童,再将她放回路面。
一息之间的事情。
重新牵手的两个人靠得比之前更近,手臂碰着手臂。路灯在郁郁葱葱的树影里,洒下一片只能意会的朦胧。
这样燥热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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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贴合的地方竟也丝毫不觉得热,只觉得有妥帖的温情。
顺着刚刚工作的话题,楚瑜问:“你接下来还需要出差吗?”
“这个月暂时不用了,国内短途的会有几趟。”
“包括和我们电视台的合作吗?”
他看了她一眼,说:“这种级别的合作有其他人负责。”
比如南市这边子公司的负责人赵永。
“那你今天来……”
说到这里,楚瑜突然将前因后果给串了起来。
那台竞技综艺节目是他旗下的公司和云城电视台联合出品,嘉宾的确定既看节目的定位方向,也看各大经纪公司和出品方的关系。
资方明确要换掉其中一个差不多谈好的嘉宾。娱乐圈里都是人精,没有会不深挖背后的原因,自然也会有人想要趁机塞自己人进来。
当然可以用其他的借口瞒过去。
但正常的男与女的关系,为什么要瞒,如何瞒,瞒多久……她一日在云城电视台,他和她的关系就躲不开别人的眼睛。
爱应当是正大光明的。
“所以,你今天当着一电梯人的面叫我?”
他不会不知道电视台里面小道消息传播速度之快。
头顶树叶轻轻摩挲,混合着湖水拍打岸边的“哗哗”声,和远处孩童模糊的笑闹。
楚瑜在这样自然蔓延的氛围里,听到身边人的反问:“你觉得这样不合适吗?”
这个问题更像是在说他们之间的关系。
陈淮年和楚瑜,不合适吗?
两个人目前这样的关系,如果她点头,就给在一起这件事情的胡萝卜涂了一层叫做“确定”的蜜。
连开口都像是一种暧昧的引导。
“这……也算是特殊关照吧,我不否认。”没有等来她的开口,陈淮年先解释。
入职之前的电话只是个引子,到了招商大会之后的动作,几乎就是明晃晃地将她打上他的人的标签了。
“人是她的社会关系的总和,而社会关系的本质就是价值交换。现在,你在我的关系网里,我当然也在你的,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同时还是事实的,是这种关照暂时不能惠及你具体的工作。你的绩效考核直接和市场反馈挂钩,阅读量,互动率,领域影响力……这些和认不认识我毫无关系。最简单的办法是,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
“……在这段关系里也是。”
楚瑜:“……”
生活里当然有残酷的地方,但有时又让人觉得美好。
比如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
她猜他的创业途径大概没有走特别多的弯路,这样的条分缕析和坦荡直白,直指矛盾的中心点,一击即中。
更兼有这样一幅好相貌。
谁会在他的面前说“no”。
有很长一段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漫漫而走。
一点点松动的心境,拓印在跟他一起走过的每一个步伐里,好像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不错。
月色落在不远处的湖面上,轻轻摇晃。
鸣蝉和风声一起合奏。
香樟树的香气充斥整个鼻腔。
陈淮年罕有地生出一种等待审判的紧张感。
公园的深处,有只鸟簌簌拍翅从树冠里飞起。
楚瑜明明不害怕,却还是下意识地抓紧了身边的人的手。
“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了,无论什么理由,你都会先跟我告别再离开的,对吗?”
所有迟到的领悟,都是未来关系的预付款。
陈淮年另只手的手背青筋一瞬分明,又卸了力道。
“楚瑜,离开的前提是不是要先在一起?”他克制地说, “我不是他,永远都不会是。”
懈怠多时的本能让他紧紧地抱住她,像露珠找到清晨,像萤火虫找到夏夜。
“陈淮年,那我们先……试一试。”
怀里的人伸手勾住他的后颈,送上来一个浅浅的吻。
带着夏日的香气。
33.第三十三个泡泡
到了八月中的第二个周六,选秀综艺决赛的当晚。
微博热搜广场的五十个词条里,三分之二的词条和这档节目有关。而文娱榜的热搜,几乎完全是这一档节目的天下。
沈其琛最终以三十多万票数的差距止步于第八名,和前七的出道位失之交臂。
镜头在他的脸上停留好几次,终于在节目的尾声,漫天飘下的金色铝箔纸里,捕捉到一点没能掩藏到底的失意泪痕。
柯无忧啃着鸭脖感叹:“粉丝看了又能写出八百字的心疼小作文吧!不过,虽然没进组合,他现在的热度也和之前天上地下了。陈淮年怎么回事,就这么算了吗?只切了他一档综艺节目啊……”
最好是娱乐圈里从此查无此人。
“现在代价也很大的。”
楚瑜解释说,圈子就那么大,和陈淮年有关联的公司和项目明确了不会用他,对一个新人来说,影响不算小。
这是放下吗?还是报复?
像是看穿她内心的纠结,陈淮年安慰她,是我心里觉得膈应。资方和平台有用人喜好这很正常,他身上贴着的“没担当”标签我很不喜欢,你不用将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他做出了他的选择,我做出了我的。
“好吧,你就是太心软了。不算是典型的爽文结局,但也算是有现实教他做人。”
过了一小会儿,又自言自语地加上,“但是不妨碍我依旧想诅咒他,以后都遇不上真爱。我肯定,他是你的下限。”
楚瑜扭过身去捏她的脸:“谢谢你,夸了我,夸了你哥,还踩了他。一石三鸟,语文水平有长进!”
无忧放下啃得乱七八糟的鸭脖,朝着电视台的方向抱了个拳:“过奖过奖。你们办公室那个司谁谁教的,上次看他眼熟,在楼下请他喝了杯咖啡……他真的在阴阳怪气这件事情上有点儿天赋。”
说完,暧昧兮兮凑过来,“你说试一试,陈淮年也同意了啊?”
“试一试”这个词吧,太温和,也不太正式。
仿佛背后藏着无数条退路。
无忧都能察觉,陈淮年当然更能感觉到。
他一个看上去那么冷漠又薄情的人,竟然什么反对意见都没提,只在那个月色清明的夜晚,强势又霸道地加重了那个吻。
甚至那天晚上,楚瑜躲在被窝里回想那一幕,也会觉得好像对他有点儿不公平。
前任挖的坑,让现任来填,怎么看都有点渣女的味道。
爱情应该是绝对公平的吗?
你投入了十分,我才选择将一颗心捧出来。
无忧晃着脑袋点评:“啊,你这个说法就有点绝对了。当事人自己愿意,谁能说什么。我看他巴不得。”
越想越觉得开心,自己跟着好友鸡犬升天,啊不是,是翻身做了主人,身份水涨船高。
没忍住,又开始操心两个人的恋爱安排。
她跑到玄关处打开鞋柜上面的收纳抽屉,“我车子的备用钥匙在这里跟你说过的吧?”
楚瑜点头:“我当然知道啊!你告诉过我了。”
单位离住处太近,交通又堵,走路其实更合适。曾蔓苓和老楚也提议她先买个车,理由是“万一要出外勤呢?”,楚瑜坚定地拒绝了——单位有外勤车,而且就那么个小小的停车坪,停车位都得看资历来。
柯无忧笑嘻嘻地双手做捧心状:“恋爱初期有时候会有些……爱意浓重的时刻,你懂的。如果需要用车,随时开走,司机我,随时待命。不用谢。”
“暂时不用。”
两兄妹的脑回路真是一模一样。
送她回家的路上,陈淮年也问过她,要不要留台车和一个司机在这边,以备不时之需。又说他了解电视台的工作,繁复而杂乱,她又是新人,没的随时一个电话被叫回台里加班了,他会安排好时间过来。
“哦,这样,两百多公里的距离,算他考虑周到。”
柯无忧突然反应过来,“那我需要回避……吗?要的吧?那不行,我在这里只有你了。”她咬咬牙,像是做了极大的让步出来,“一周七天,周末两天勉强可以让给他。”
楚瑜被她逗笑:“你是我拐过来的,我们当然在一起呀!他……会安排好的,我相信他。”
越讲声音越低,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渣渣的,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真是出息了。
柯无忧志得意满地拍手:“很好,继续保持。成熟的男士就该有这种自觉。”
那天临睡之前,陈淮年给她打电话,她也直奔主题。
没有面对面,少了一些真人在眼前的压迫感,说话也大胆直接一些。
“你会觉得委屈吗?”
几秒的等待之后,熟悉的声音传来:“蜘蛛侠不也说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现在,付出是我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我的付出让你觉得开心,你开心我也开心,这是我们常说的win-win。怎么会委屈呢?开心还来不及。”
计算是资本的本能,但爱人的本能是爱本身。
颅内发麻。
楚瑜躲在被子里脸红又心跳加速,掩饰性地轻哼了一声。
不愧是无忧说的“成熟的男士”,理论一套一套的。
“今天看了综艺吗?”陈淮年转换话题问,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不会是空穴来风,总有些引子。
“嗯,看了。”楚瑜理直气壮地点头。
暑假最热的网络综艺节目就是这一档。
云城电视台很想效仿隔壁的海城电视台,在守住电视剧基本盘的前提下,创造独属于自己的平台,积极拥抱互联网年轻用户。——因此,什么节目热门研究什么,成了台里的基本功课。
听说高层关于改革的头脑风暴的会议上,制作部门的综艺提案一个比一个猛,秦组长回来跟她们开玩笑说,还是你们年轻人敢想。
后来才知道,有人提议做个银发老idol的选秀节目,热度有,流量也不缺,中年粉丝追起星来丝毫不比年轻人逊色。
“也不怕被人说我们虐待老年人。”——这是她的原话。
“好看吗?”
楚瑜犹豫了一瞬,还是压低了声音回:“……还行。”
从节目制作的角度来说,青年群像,有笑有泪有成长,在现实的世界里,打造一个努力就能实现梦想的少年乌托邦。
抛开前男友不谈,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热血番。
“我现在,觉得有一点点委屈。”
“为什么?”楚瑜将脸埋进枕头里,“你刚刚还说……开心还来不及。”
陈淮年站在半堤家中的阳台上,想象她现在说话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声音又低又哑。
“因为我吃醋了,你都没有用那么认真的眼光看过我。”
楚瑜的心跳都乱了,像有触角柔软地包裹住一颗红心,无法忽视的情意推开一层层波澜直接压了过来。
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憋出来一句话:“哪有?”
很没有底气地。
古埃及神话里的玛阿特,拿着天平秤来衡量灵魂的善与恶。而她心上那根名为爱情的羽毛,好像确实比不上他放在另一头的那颗心。
“那你说说,什么时候?嗯?”那头拖着长长的嗓音,像是翘首以待。
这个时候,更适合将她抱在怀里说这样的话。隔着两百多公里的距离,不满足的心境隐秘生长,剧烈膨胀。
“我……我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楚瑜的CPU彻底烧掉了,只能采取一个拖字诀。
这周末他的公司有大客户来访,他留在海城,两人约好下周末再见面。
陈淮年单手从阳台储物柜的抽屉里取出一根烟,低头点上。
八月份酷暑的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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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燥热难耐,声音却罕有地轻柔:“我很期待。”
想起一件事情,他接着问:“生理期还没有来吗?”
七月二日到今天,已经差不多四十三天了,按照他在网上的了解,已经超过一个正常的月经周期。
楚瑜摇头。
手机软件里,以往最长的一个周期是四十天,那还是在高考之前。
“那我先约好医生,下次去看一下。如果你的工作允许,先请假去看也可以。这样更好一些,毕竟身体重要。”
楚瑜咬唇:“我去看一下下周的工作安排,再告诉你。”
早几天或者晚几天看医生,好像区别都不大。
挂上电话。
她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来换气,脸上热热的。几个月之前,谁能想到她和陈淮年的话题能转到月经周期上。
奇奇怪怪,但又莫名温情脉脉的。
人当然有慕强的心理。
男人阅历丰富,见多又识广,泰山崩于前还能面不改色当然让人觉得很厉害。
可现在她更觉得陈淮年有一些做人的温度,是和她一样普通的人类,这让她觉得两个人的距离更靠近。
另一边。
陈淮年的手机里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无忧无虑:【偷看事件,你坦白还是我坦白?温馨提示:宜早不宜晚。】
陈淮年回了一个字过去:【我。】
无忧无虑:【那个……】
无忧无虑:【你谈恋爱的事情,能告诉妈妈吗?如果能,你说还是我说?】
回过来的还是一个字:【我。】
无忧无虑:【无意冒犯,你在小鱼面前,也这么高冷吗?黄脸小人微笑.jpg。】
这个感慨,来源于她在客厅里无意旁听到的n通电话和视频,哪有现在这个鬼样子。
很快。
她的手机收到两条银行转账消息,一条备注为“零花钱”,一条备注为“保密费”,高冷的对方这次一个字都没有说,只发过来同款黄脸小人微笑的表情包。
柯无忧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这样朴实无华的兄妹情请继续保持下去。
何以解忧,唯有孔方兄。
第二天。
云城电视台也在选秀综艺节目收官余韵的花团锦簇里,宣布了《冲刺吧》首轮录制嘉宾的名单,时间和地点。
裴元松领衔综艺里五个人气选手参加,既包括最终成团的前三名人气选手,也包括在节目里体能突出的另外两位团外成员,沈其琛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其中,理由写得冠冕堂皇,“行程冲突”。
楚瑜也在热搜上再次看到和前男友有关的热搜词条。
他的个人账号和公司都在赛后的深夜里发布了情真意切的小作文,感谢粉丝,感谢队友,也感谢节目组,洋洋洒洒几百字。
到中午,一部新锐导演的文艺电影官宣了他男三的角色。
司京泽近距离围观低调的当事人。
“想不到你男朋友还给他留机会,这是,现任对前任的仁慈?”
宋一斐借着工作交流的借口跑上楼来。
闻言冷哼一声:“你懂什么。”
放下的人才有大智慧。
真正爱过也失恋过的人才知道,感情里的愿赌服输,是放过自己,是也放过他人。
不过,她凑到楚瑜面前笑嘻嘻地说:“请客的小蛋糕我有份吧?能不能指定上次那家呀?”
同批进来的员工里,谁谈了恋爱都会约着相熟的几个同事在不忙的时候吃下午茶,大摇大摆散发一下恋爱的酸臭味。
之前有匿名人士请过她们办公室里的人,这事儿在私下的小群里也不是秘密。
奶油小蛋糕和冰奶茶如期送到电视台空着的会议室里。
订这些的人大大方方地在外送单子上落款:楚瑜的男朋友,陈淮年。
34.第三十四个泡泡
周五那天,是司京泽的生日。
他提前两天给关系好的同事发了电子邀请函,郑重规定了本场活动的着装要求是“非诚勿扰”,以及给他送的礼物价值不要超过人民币一百块。
连设计的slogan是,夜晚就该浪费在美好的事情和人上。
楚瑜穿的白T和牛仔裤去上班,住处近,下了班先回去换衣服。
再和电视台的编外红人柯无忧一起过去。
不过这个着装要求,她犹豫了一下。
无忧说没事,你穿漂亮就行,我问过他了,漂亮就是最大的诚意。
两个人从车上下来走进小酒馆的时候,已经很是热闹了。
除了同事,他还邀请了其他的朋友,整间屋子填得满满当当。加上明天是周六,更为现场轻松的氛围加成。
司京泽招手让她们过去,指挥调酒师给柯无忧来杯“新加坡司令”,然后示意两人往酒馆中间的黑色沙发上看,“我研究生同学,那边三个穿衬衫的,都是单身,人品家世都可信。”
楚瑜不知道两人何时已经熟悉到了这个地步。
都开始介绍对象了。
柯无忧偏头过来解释,熬夜打了好几次游戏,他带我上分。
到了楚瑜这里,寿星公更贴心甩过去四个字:“牛奶,热的。”
表示她是现场唯一例外,可以不喝酒,身体第一。
然后一群时髦的男女在热闹舞曲里搭着肩膀大跳兔子舞。
楚瑜是什么时候知道周围开始喝high了的呢?
从司京泽跳上台,举着话筒说,“我们来个简易版的非诚勿扰,满足我想当主持人的瘾。”,而全场欢呼开始。
柯无忧眼睛灿灿,抬手又给自己灌了杯鸡尾酒下去,兴奋地跟她咬耳朵:“那个穿黑色衬衫的帅哥,我数了,刚刚一共有六个女生过去和他搭过讪,大家都很有眼光……我要上台当一把女嘉宾,专门为他打call。”
——你还记得之前你有多嫌弃周茹女士在家里看这档节目吗?
柯无忧连忙捂住楚瑜的嘴,将寄存在酒馆前台的包递过来:“今时不同往日了。对了,门口有外卖小哥在等你。”
抬手把她往门口推。
有人在酒馆的门口眉眼带笑地等着她。
手里举着一束花,颈下的衬衫纽扣解了两颗,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楚瑜的惊喜是真的。
“不是说周六过来吗?”
陈淮年上前,先一步揽住她的腰身,深嗅她发间的香气。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思念积累到今天,重到几乎影响他办公的情绪,要人在眼前,在怀里才能纾解。
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过来。
“不想等到明天了。”
他终于站直腰身,将花束递到她的手上,黑亮的眸子锁住她,“很漂亮。玩得开心吗?”
刚刚抱她的时候发现了,背上是一片触手可及的温热滑腻。
是电影《赎罪》里凯拉奈特莉穿的那种式样的祖母绿长裙,细肩带,齐肩发不足以遮挡这大露背的风光,如玉般的肌肤就那么闯入了他向下的眼帘里。
像是月光盛在了流动的翡翠里。
酒馆里虽然开了空调。
但人多,又跟着大家闹了一阵,现在还承受着新晋男友明目张胆的,男人对女人的欣赏眼神,楚瑜的脸颊也染着红,“大家一起,很好玩的。她们只肯让我喝热牛奶。”
说完眼波轻轻一转,打量手里的花。
颇有些奇怪的组合,一堆颜色娇美又柔和的玫瑰花里,插了两根没有去刺的……玫瑰茎秆?
楚瑜没忍住好奇心伸手去摸,尖尖的刺痛感。
不是道具。
她好奇:“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他送的第一束花,有着特别的含义?
“这束花的名字叫做,负荆请罪。”
楚瑜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值得陈淮年用上这样郑重的词。
只是,她退,他进,强势地站在她面前。
陈淮年这样商场里磨砺出来的人精,自然看出来她的警惕之意。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之前看过你发的私信内容,一小部分。”
真是平地起惊雷。
就这么站在小酒馆的门口,就着没掩实的门里传来的欢快笑闹声。
解释甚至没有花费一分钟以上的时间。
总结起来无非四个字:阴差阳错。
楚瑜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之前发私信的对象是谁,有且只有一个人——前男友。
现在,现男友说他看到过她发给前任的消息。那些深夜里伴着眼泪一起发送出去的讽刺,诅咒,以及……偶尔的软弱。
通通被人看了过去,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这个时候该怎么反应呢?
楚瑜不知道其他人,她第一反应是举起唯一空着的那只手,挡住陈淮年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锋利,薄薄的真丝裙子挡不住,她害怕自己被赤.裸地审视。
很久之前,网上流传热门话题,“去世之前也要格式化的手机内容”,排第一的是和闺蜜的聊天记录,带颜色的小说/漫画和分手后写给前男友的小作文,也获得不低的提名次数。
都隶属大型社死现场。
视线被遮挡,其他的感官反而更加敏锐。
夜风从两人身旁吹过,而怀里的人呼吸急促,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很长一段时间。
陈淮年不免有些担心:“如果生气的话,你骂我或者打我都行……”
难怪裴元松说,爱情戏不难演。想象爱人在自己的怀里,再怎样羞耻的话语和胸臆便都能说出口。
再接着说出“你别不理我,好吗?”这样近乎示弱的话,也能面不改色。
楚瑜抠着花束的包装纸。
虽然很尴尬,但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无忧为了她好,又马大哈地忘记退出登录,然后不知情的陈淮年点了进去……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楚瑜摇头,总不至于采访现男友当时的读后感吧。
“那你听我说?”
楚瑜点头,很快意识到他被自己遮挡了视线,看不到,她轻轻“嗯”了一声。
最开始其实并不关心那是谁过来的消息。
只看了开头几句,知道那是一个挺有礼貌的伤心人,以及,真的挺不会骂人的,以他一直被国内朋友耻笑的中文阅读水平来看。
过了几天。
在程植的公司里听到她失恋的事情,才将人和私信的内容联系起来。
解了谜。
到了酒吧那天晚上,看到她在慢镜头的视频里流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明明知道是同一滴,但再铁石心肠也免不了有几秒的动容。
比起哭得漂亮,他想,他更愿意看到她的笑容。
那才和明媚青春,和那枚小梨涡相衬。
再然后……
是眼神不自觉地关注,是上心,是主动创造更多的接触机会。
“是不是站着有些累了?”陈淮年问了一句。
两个人站着说话,由道歉回溯到感情,讲了半天,楚瑜的手也举了半天,陈淮年的身形又高大,她听得入神,柔软手掌已经一滑再滑,小指堪堪落在了他的鼻梁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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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淮年早已在这形同虚设的遮挡里看清眼前人的神色。
“我们去车上好吗?”
过来的时候运气足够好,刚刚好有台车开走。
他将她的手拿下来,握住,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车门。
车子后排的位置宽敞,他替她拎起裙摆,再靠近她坐好,依然伸手过来,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把玩。
“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这个事情……我们现在在一起,又隔了一点物理意义上的距离,所以我来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前两天视频的时候。
提到之前在海大操场上的那一次见面,陈淮年才知道,原来当时她误会自己在和她聊止损线和沉没成本,单方面给这段暧昧萌芽的关系划了个句号。
听到那话的瞬间,他审视自己,也审视这段关系。
异地恋的维系,建立在信任和坦诚的基础上。哪怕是一颗小小的沙子,他也担心硌到她。
由着陈淮年这样详细地说了半天,话题甚至丝滑过渡到了两人异地恋情日程的安排,他说他研究了国内购买直升机的要求和流程,合法,但需要的适航认证、托管等门槛太多,等待的时间也长。远水解不了近渴,朋友给他介绍了一家做直升机包机服务的公司。
两百多公司里的距离,飞过来四十五分钟左右,便捷又高效。
而天公作美,离楚瑜住处十五分钟路程的一家酒店楼顶,有合适的楼顶停机坪,这样一来,他在南市的住处也一并得到了解决。
“……也已经在看这边的房子了,合适的一时间不容易找到。先在酒店过渡一阵。”
很奇怪。
之前住那么久的酒店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光是设想两人约会的地点在酒店,而非在自己的家中……已经开始觉得不妥当了起来。
至此终于明白,周茹对劝他买房这件事情的执念。
……
这场几乎是单方面剖白的对话终于在此刻,获得了楚瑜的回应。
她开口:“周阿姨应该和我爸爸妈妈有共同语言。”
想到曾蔓苓女士和老楚也是这样。
刚来这边做入职培训的时候,他们就催着她去了解本地房产市场,说可以考虑买两套,一套自住一套出租。
陈淮年一本正经地接上话:“那你看什么时候安排他们见一面。”
什么时候双方父母会见面。
商量婚事的时候。
对话的节奏拉太快。
楚瑜这下不挡他的视线了,她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威慑性地瞪他:“我们都还没有开始好好的谈恋爱。”
哪家好人刚刚确定关系不久就往结婚上面扯啊!
闻声,陈淮年也不装绅士了,他揽住人往自己的腿上一坐,慢条斯理地。
“那我和你说了那么多,是在谈什么?”
谈陪伴与相处。
谈彼此心里不为人知的那一部分。
谈我即将踏入你的生活,让你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
谈亲密关系的建立。
……
这样的姿势也未免太过亲昵。
而面前的人更有侵略性。
他的吻落在她的锁骨上:“告诉我,嗯?”
细密的吻顺着脖颈迤逦而上。刚刚见面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这条裙子哪里是真丝做的,分明是将蒸腾的情欲和隐秘的占有欲揉碎了织进去。
还有沙哑的声线贴在她的耳边问:“我们谈的是什么?”
楚瑜想回答他说——爱。
当然是爱。
但有人一直咬她的唇瓣,舔舐,吮吸,像温柔湖水一样让人沉迷其中。
35.第三十五个泡泡
楚瑜的第二场恋爱谈得比之前那场要声势浩大得多。
一来,是因为陈淮年插手了前男友的那件事情,在电视台的内部掀起了不小的水花,于是他的熟人和她的熟人,都或主动或被动地知道了这段恋情。
陈淮年本人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有时候安排人送下午茶去她的办公室,有时候会在停车场里等她。
二来,是他更换了交通工具。
进入秋高气爽的十月份,一个关于“通勤搭子”的话题在网路上火了起来。
起因是有网友拍了自己上班路上的一台车,说如果每天在这个路口遇到它,说明我能拿到本月份的全勤奖。
立刻回帖成山。
有人说自己的通勤搭子是小区楼下早餐店里的一对母女。
有人说自己的通勤搭子是隔壁消防站里的二十个男人,如果他们排着队跑步,那说明还早,如果他们在擦车,那完啦,得赶快跑。
在一众温馨可爱的回复里,有一层楼异军突起。
层主回复说,我的通勤搭子是一台直升机,但它好像很任性,只有周一早上是准点的,每周还只出现个两三天。
底下有人回复说,大佬的任性。
还有人问,都这么有钱了,怎么不在公司附近买套房。
隔了一层又一层的“蹭财气”的楼层里,有个无名小号回,好像是我老板,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一响,全公司就都知道,他去找他女朋友了。不是海城的房子买不起,而是未来老板娘在南市工作。
这一层被人点了上万个赞,顶在了最前面。
老板姓甚名谁,样貌身家各种网络上的留痕立刻被人翻了出来,那个千万粉丝的黄V账号转发公司新闻时显示的IP位置都成了一重佐证。
陈淮年没有回复任何在他账号下的调侃,只是在事件发酵后的第二天,低调在个人简介里添加了三个字,“恋爱中。”
算是回应。
周茹知道儿子恋爱的消息不比网路上的看客们要早。
插花课程结束,才发现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来自陈淮年。
她回了过去,心里盘算着今天周末,应该是打算回家来吃饭。自从柯无忧去了南市,陈淮年这个国家接那个国家的出差,家里已经冷清了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她的反应比其他人来得要大,声音都提高了好大一截:“你说谁谈恋爱了?”
正要伸手过来帮她拎包的柯明义也听到了,第一反应以为说的是柯无忧,他用嘴型无声发问,“和谁?”
陈淮年不知道继父在那边的疑惑,他慢条斯理地跟母亲说:“是楚瑜,无忧的好朋友楚瑜。我打电话和您说一声。”
超市里水产区的人不算多,两个女生头靠头对着手机研究菜单。
陈淮年替楚渝拎着她的大托特包,里头装了电脑和一些工作资料,有些沉,另一只手推着购物车,好整以暇地等前面的人做决定。
公关部关注到网上信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些,陈淮年的照片和新闻信息能扒的全部扒了出来。
林放小声提醒:“楚小姐的信息没有泄露出来。”
有零星账号评论说,那么漂亮的女朋友,要是我也天天盯着。只是多余的话也没有再说,疑似是知情人士。
周茹语结:“小鱼啊……”
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追了一段时间,在一起是最近。”
“小鱼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还跟着无忧一起回来吃饭。你什么时候带她……哎,算了不问你,小鱼在你旁边吗?我和她说话。”
陈淮年拉长了音调:“妈……我们刚开始谈,您别给她这么大压力。”
周茹终于找回主动权,她在电话里怡然自得:“在是你的女朋友之前,她都叫了我好几年的阿姨,我还收了她家里好几年的包裹。按时间来算,我们认识的可比你早多了,也久多了。”
说到这里小声嘀咕,“要是你们早点儿认识,说不准就没她之前那个男朋友什么事了……”
陈淮年罕见地哑了口。
果然是亲妈,很知道往哪里戳最让人难受。
楚瑜不知道他戴着蓝牙耳机在讲电话,回过头来,指着水族箱里一条中等大小的鱼问:“这条可以吗?”
网上的食谱说,清蒸石斑鱼简单易上手,兼营养丰富。
两个女孩子自生活稳定下来之后,也开始尝试着打理属于打工人的日常日常,包括但不限于,一起研究基金和股市,一起去健身,一起做晚餐。
比如今天这一顿。
而现在,她恋爱之后,两个人的队伍扩充成了三个人。
陈淮年不是第一次陪她们来买菜。但毫无防备地回头一看,还是被他晃到——松了领带,颈下的纽扣也解开了两颗,柔软的浅灰色衬衫挽到手肘,手里拎着她大号的灰蓝色Goyard,精英气息里混合了比例不小的居家感。
记得还是冬天的时候。
他们也是这样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互相看了一眼。那时候他还不是她的谁,他先一步挪开了视线。
有玉兰花的花瓣从树上落下来,只是那时候她没有读出其中的隐喻。
“我觉得刚刚好。”
他挂了电话,推着购物车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环视了一下这个水产区,多加了一句感慨,“这个水族馆还挺……迷你的。”
柯无忧一边招呼工作人员帮她们处理鱼,一边毫不留情地嘲笑亲哥:“哈!水族馆!你怎么不说是海底世界呢!”
楚瑜也跟着笑。
自从她和陈淮年在一起之后,无忧怼亲哥的次数直线上升,颇有种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狂妄。
陈淮年将她的包挪到推购物车的那只手里,很自然地伸手过来牵住她的:“……还有人称便利店的水果区是植物园,我觉得很有道理。异曲同工之妙。”
楚瑜窘得脸都红了:“我那是开玩笑。”
柯无忧无条件站好朋友踩亲哥:“拾人牙慧多没意思,今天晚上你洗碗。”
三个人,四个菜。
吃完不用十分钟就洗好了。
陈淮年挤了粉红色的洗手液到手上,搓出满手的泡泡,再稍微低头,接受楚瑜投喂过来切好的猕猴桃。
甜津津的。
细细咀嚼完还不忘反馈感受:“我觉得比上次买的那家好,那家带点儿酸。”
捧着碗的人笑眼弯弯的:“我特意问了台里做美食探店节目的姐姐。这家店在广元桥那边,送到电视台这边来运费可贵了。”
都快赶上水果本身的价钱了。
水流哗哗,陈淮年冲洗手上的泡沫。
闻言就笑了:“哦……那做你男朋友的待遇还挺好的,我很荣幸。”
说完凑过来,在她的嘴角亲了一下,一本正经:“也是甜的。”
带了猕猴桃的果香。
做完厨房的整理工作,两个人再手牵手出去扔厨余垃圾。
无忧的大嗓门从书房里传出来:“小鱼,你早点儿回来,我视频有个思路想和你讨论一下……”
面也没露,估计知道亲哥的脸色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也能理解。
陈淮年一周里有大半的休息时间都花在南市,为了谁自然是一目了然。
两个人在她的面前对话不多,但很有默契,楚瑜想要什么,想说什么,陈淮年知道得比她还清楚。
有次她的筷子掉了,低头发现桌子底下两个人还手牵着手。
柯无忧没忍住跟周茹女士吐槽:“我真没想到他那么黏小鱼……我们家有恋爱脑基因吗?”
几个月前,谁能想到冷冰冰的无情的资本家还有今天。
那头亲妈的话更加冷冰冰:“你也是为了和小鱼在一起才去的南市。”
两个多月的爱情和四年多的友情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柯无忧据理力争:“我不一样,我同时还为了我的自媒体事业。”
周茹在那头极为诚恳:“你哥也没有耽误工作。”
只是听说,他又多了两个助理,以及集团收购了一家印度的特效公司,周茹对陈淮年的事业版图细节了解不深,只知道此举意在增加一线特效人员的数量,用相对廉价的工资帮助集团实现利润的大幅增长。
柯无忧抿了下唇。
“你哥难得谈上一回恋爱。”对面的声音笑着说,“还是和小鱼,这多好。”
楚瑜的状态肉眼可见的恢复起来,面颊上多了一些肉,笑容也更随意舒展。
这段感情和工作于她而言,都是好事。
参加工作后的恋情和校园恋情不一样。
更具体,更贴近彼此的生活,聊天内容也更加的细致,从吃穿住行发散到彼此的家庭和工作,重合的部分,不重合的部分,都可以细细地说很久。
而工作内容一旦涉及到电影,陈淮年还能将他的电脑打开来,告诉她各种幕后趣事和拍摄现场的纷争、讨论和妥协。
在学校里的时候,校园像是最佳背书,约会变成和上课吃饭睡觉一样普通的日常,彼此像呼吸一样,无声息地就融入了对方的生活。
现在她的世界里多出来一个人。
那个人占据她下班后大部分的个人时间,两人一起探索这个城市,有时候是散步,有时候是开车兜风,有时候是去河对岸探店。
甚至还有一次,两人去夜爬了一次郊区的麋鹿峰。
十月份的南市,正处在最舒服的季节。
秋高气爽的天气里,温暖里混合了一点冷冽。而山上的气味更加丰富,落叶和泥土的味道掺杂在一起,还有桂花的香气隐在风中,男人身上清苦的冷香萦绕鼻端。
楚瑜的体力不够好,到了后半程,是陈淮年背着她上去的。
有女生对着自己的男朋友撒娇:“哎呀,你看看人家……”,尾音拉得一波三折的,听得人心肠软软。
楚瑜趴在自动又自觉地搂紧男朋友的脖颈,小声夸他:“还是你最好。”
温热气息拂过裸露的肌肤,让人心思浮动。
最好的男朋友接过话茬,呼吸加重了几分:“那有什么奖赏吗?”
楚瑜不知道到了陈淮年这种程度还会缺什么,她将问题推回去:“你想要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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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陈淮年背着人往前走,沉思了片刻,坦然说:“我想你去我住的地方看一看。”
房子小当然有房子小的好处,但那毕竟是她和无忧的地盘,他连和人接个吻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虽然柯无忧很注意,基本不会在他和楚瑜单独呆在客厅的时候出来,但他能感受得到楚瑜的紧张,连牵个手,她的耳朵都要抖一下。
更别提他现在住的地方是酒店。
楚瑜不是没有考虑过,是否偶尔也可以将约会的场地换到他住的地方。
比起在外面餐厅,或是在他的车子里,或是在她和无忧的住处,那里是完全私密的独属于两个人的空间。
但内心又有传统的观念作祟,觉得“酒店套房”四个字,光念出来都有点暧昧横生的感觉,真去了,就像默认了某种亲密关系的发生。
陈淮年听她别别扭扭地说完,没忍住笑。
“你还在喝中药……我像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
中医还是他陪着去看的,开回来的药有多少他再清楚不过。
话题打开一个口子,再往下说就容易很多,楚瑜凑近他的耳朵,小小声陈述:“可是你很喜欢接吻和拥抱……”
声音松软得像山顶上的风。
“……”
陈淮年沉默了几秒,他喜欢捏一捏她的手,亲一亲她的唇,肢体接触让他觉得两个人的联系更紧密。
人的欲望当然是一步步膨胀的,他不否认。
得到了人,就想进一步蚕食她的心,然后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都打上自己的烙印。
但刚刚那个提议,确实不为做别的什么,而是因为在每个约会完独自回到房间的时候,会更加的想她。她没有去过他那里,他无从想象在属于他的空间里,各个位置各个角度的楚瑜是什么样子。
他喜欢她,喜欢到想要全方位的参与到她的生活里。
反之亦然。
楚瑜看他立体的侧脸线条,很快做出了决定:“那就今天去好了。”
约会场地解锁成就因此+1。
遇到下雨或是不好的天气,两人晚餐后的约会场景会顺移至这里。
楚瑜的包里多塞了一张酒店套房的门卡。
房间里,也渐渐多了她很多零碎的日常用品,发箍,护手霜,润唇膏,正在看的书……
有空的时候,楚瑜也会去海城。
那边的文化艺术活动比南市的更多元,有她喜爱的作家去开文学作品的创作会谈,有各种各样的阅读写作社群,还有许许多多有意思的展览和快闪活动。
活动大都是和无忧一起去的。
接她们回家的,不是陈淮年就是他的司机。
有一次晚上,两个人在小区里散步,遇到物业的经理,他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陈先生,楚小姐,晚上好。”
等他走远,楚瑜才表现自己的惊讶:“他连访客信息也记得住吗?在这里工作有点儿屈才了。”
陈淮年不动声色,说他去物业那边修改了她的访客信息。
从业主柯无忧的好朋友,变成了业主陈淮年的女朋友。
物业经理还记得当时自己给他发车库的视频,误会是一出破镜重圆的戏码,恭喜的话张口就来:“那看来好事将近呀!”
为了这句好话,陈淮年临时去小区便利店买了几只利是封。
买水回来的柯无忧震惊:“好阴险啊!他不会是以为自己是在派结婚时的红包吧!”
然后紧张地问楚瑜,“他就求婚了?你们要结婚了?这么快的吗?”
楚瑜笑着摇头:“没有。还在恋爱中,结婚太遥远了。”
正如陈淮年之前在麋鹿峰上所说,她还年轻,不着急给任何事情做结论,关于感情,关于未来,关于人生……她都还有无数的可能性。
不确定性才是她现在最大的确定性。
柯无忧脸上弥漫着迷茫的微笑:“……你们亲亲抱抱举高高时的对话这么哲学吗?”
楚瑜言简意赅地为好朋友解惑:“意思就是,谈恋爱,谈到世界充满爱,再讨论其他。”
但陈淮年的说辞是郑重的。
他说,我的年龄和阅历都比你稍长,已经到了对人和对事都比较确定的阶段,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也一直为自己的“想要”而努力——这是我投入在这段感情里的原因,但不是我道德绑架你因为我而做任何决定的理由。
这段感情永远不会成为束缚你的绑带,而应该是托你起飞的翅膀。
是否今天的甜蜜意味着从此以后的相濡以沫?
楚瑜不确定,但是她想,在每一个时间节点上都做最忠于内心的最快乐的选择。
要和陈淮年谈恋爱吗?要的。
要和陈淮年接吻吗?要的。
要和陈淮年拥抱吗?要的。
……
最终这无数个小的选择会串联起她的生活,结局总不会太差。
尽兴就好。
向前就好。
温柔夜色中,有人唇角含着笑,远远朝她伸出了手:“回家吗?”
楚瑜拎着裙角迎上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