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懿虽为将军,却已归京三年有余。他的战场不在京城,归京后理应管理京郊军营,每日练兵。
但因迎娶公主后被皇帝封了爵位,又因皇帝有意削弱他手中兵权,自此命他在京城内协助大理寺卿办案,不再管理军营。
虽说是协助,但官职爵位在身,他手上的权力倒比大理寺卿还高些。因而许多受了冤假错案之人不再去大理寺伸冤,反倒日日前往将军府门口哭诉。大理寺卿对此颇有微词,却又无可奈何。
夏谙霜不喜吵嚷,又见不得程千懿手足无措的模样,于是悄无声息潜入将军府,进了卧房换回平日的公主服饰。
她若无其事从府内走出,仿若一整日都蜗居在房中,未曾出来过。
“发生何事了?这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夏谙霜眉头深深皱起,她踏出门槛,走到人群中间,像是真被这帮人吵到一般,厉色道:“你们这群人围在这里作甚?当心将火引到自己身上。”
金翠闻言,立刻上前驱散围观百姓。
这群人围在将军府前并非是看热闹,而是想瞧一瞧是否能趁机得到些吃食,或趁乱摸上他人腰间的钱袋子。
现下被驱赶着,眼见是讨不着好处了,这才如鸟兽般悻悻散去。
夏谙霜见围观之人散开,于是向前一步,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握住妇人的手臂,想要搀扶那妇女起身。却不想那妇人铁了心般跪在地上,任她如何拉扯都不肯起身。
夏谙霜无奈,只得先问:“这位妇人,可是发生何事需来将军府求公道?”
那妇人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黢黑粗糙的双手牢牢抓住夏谙霜的裙摆,仿佛松开手夏谙霜就会将她丢在这将军府门口不管她一般。她面上涕泪恒流,像是要诉尽所遭受过的所有委屈,声音满载哭腔:“大人,您一定要给草民个公道啊,草民家中还有四张嘴等着养活,草民一家六口全靠着我男人这一双手养着!却不想前日我男人不知怎的惹到了一位少爷,那少爷竟然、竟然往草民家米缸中下了毒!不仅废了一缸米,还将我男人毒死了!大人,您一定要给草民讨个公道啊!”她哭的声泪俱下,好不可怜。
夏谙霜闻言立刻蹙眉,她竟不知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公然投毒,如此不将她北渊律法放在眼中。
她语气十分严肃,转头询问身后的程千懿:“将军,此事如此明了,怎还不抓人?”
程千懿却是抬起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移开视线,不看她,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敢。视线乱飘,最终落在了那已死亡多日的男人身上。片刻后,他才说:“殿下,那下毒之人是吏部侍郎嫡子,护国公亲自将人保下。”
“护国公?”
这是夏谙霜今日第二回听到这个官职,第一回是在当铺老板那,第二回便是现在。
这护国公竟在京城如此猖狂,罔顾人伦,简直是朝堂祸害。也不知当今圣上是不清楚他的作派,还是默认了他的作派。
程千懿继续说:“吏部侍郎是护国公的人,护国公出面将人保下,此事只能草草结案,物证已被封锁,不可深查。”
“事情定然没那么简单。”夏谙霜思索着,她深知像护国公这般能够保全自身之人定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暴露自己,若此事被捅到皇帝面前,皇帝就算如何宠爱他也要给百姓一个交代,他都免不了要吃一壶。胆敢行如此冒险之事,多半是被那已死的男人或吏部侍郎捉住了什么把柄。
夏谙霜于是蹲下身,尽量平视着面前的妇人,不让她感受到压力。她神色认真,问道:“你丈夫从事何种职业?”
“这……”妇人立刻红了脸,眼神四处乱瞟,支支吾吾说,“他应是帮一位大人办事,可具体是哪位大人、又是什么事草民真的不清楚啊,他从不让草民多问。”
见妇人如此反应,夏谙霜几乎是立刻明白了,那男人多半是为护国公办事,手上同样不干净。被人下毒,多半是卸磨杀驴。她重新站起身,朝着程千懿摊开手掌。
虽未言语,程千懿却是懂了她的意思。朝堂中人,惯是会察言观色的。他低头,粗粝的手掌解下腰间的钱袋子,轻放到了夏谙霜摊开的手中。
夏谙霜拿出几块碎银放入妇人手中。
她语气平静,说:“你今日且先回去,此事虽复杂,但将军府必然会还你个公道。”
那妇人却仍是紧攥着夏谙霜的衣摆不肯松手,她神色激动,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分:“大人,您说的可算话?您要给草民一个期限,草民心中也好有个期盼啊!”
金翠方才已忍耐半天,此时再也忍不住,冲过来扒那妇人死死拽着自家小主衣摆的双手,急道:“你先放开我家小主,我家小主既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况且将军府坐落于此,我家小主还能跑了不成?”
“给我七日时限,我定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公道。”
妇人闻言这才松手,她用袖口擦干眼泪,虽还抽噎着,心情却已平静了许多:“大人,你是个好官,草民相信你。那草民七日后再来。”
夏谙霜点头应声,说了句“好”。
等那妇人走后,夏谙霜本想进入府中与程千懿一同商讨有关护国公的事宜,不料一抬头正好瞧见将军府不远处站着抢走她玉佩的少年,也不知那少年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热闹。
少年见她看过来,踟蹰着走上前,将那枚玉佩拿了出来。
夏谙霜以为少年是来还玉佩,伸出手去接。却不想少年握着玉佩的手往后缩,另一只空着的手掌伸了出来。他理直气壮,以主人的口吻道:“给我钱。”
夏谙霜多少有些无语,那玉佩本就是她的,一朝被人抢了去,她竟还要出银子买回来,这是何道理?她双手抱胸,也不去接那玉佩了,只冷冷看着少年,哼了一声,道:“这种品质的玉佩本宫不知有多少,为何要收你的?”
她已有封号,合该自称本宫。但重生一遭,她一是没了自称本宫的习惯,说多了只觉拗口;二是想在旁人面前展现自己亲民的形象,只自称“我”。
但在需展现公主威严时,她还是会自称“本宫”。例如此时。
少年闻言,竟直挺挺跪下,头重重磕在地上。虽主动示弱,但话语仍然生硬。
“我受一位公子指点,前来将军府谋份差事。只是我妹妹病危,急需抓药治病。恳请殿下宽限我几日,妹妹病好后我定第一时间来将军府干活!”
“公子?”程千懿闻言,神色怪异看了一眼夏谙霜。
当着程千懿的面被人拆穿伪装,夏谙霜不免有些尴尬。她轻咳两声,将手中握着的属于程千懿的钱袋子丢在了少年面前,语气软上了几分:“这些银两应该足够了,你叫什么名字?”打个巴掌给颗甜枣,这是夏谙霜前世在南疆时学会的。
少年见此,又重重磕了个头,这回没留余力,额头都磕出了血:“多谢殿下,我叫洛亦帆,今日恩情,亦帆来日定涌泉相报!”
说罢,不等夏谙霜做出反应,慌忙抓起钱袋子跑走了,生怕夏谙霜反悔一般。
夏谙霜无奈收回视线,准备回府。
一转身,就见程千懿背靠门框,双手抱胸,挑眉看她,语气嗔怪:“殿下,那貌似是臣的钱袋子。”
夏谙霜不知如何哄他,只得干笑两声,拽着程千懿的手臂进入府内。
“你我是夫妻,你的不就是我的?放心吧,日后我补你个新的。”夏谙霜说。
程千懿应声:“那殿下切莫忘了。”
——
回到房内,夏谙霜屏退下人,关好门窗,又点燃了烛台上的煤油灯,为屋内营造出适合洽谈的氛围。
一转头,却见程千懿坐在圈椅中,背靠椅背,合着眼小憩。
“别睡,我有要事同你说。”夏谙霜走上前,伸手为程千懿斟了一盏凉茶。
程千懿接过凉茶喝下,清爽茶香入喉,疲惫感减少了些许。
“今日多谢殿下相助,臣不擅长处理这些事务。”程千懿放下杯盏,抬手揉了揉眉心,继续道:“抓捕吏部侍郎嫡子这件事就交由臣去处理吧。护国公虽位高权重,但总归不能罔顾律法,包庇下毒之人。”
“我要同你说的便和这护国公有关。”夏谙霜与程千懿之间隔了张方形木案,她小臂撑着扶手,身体前倾,与程千懿凑近了些,语气严肃:“今日我查到,程老将军确为自尽,不过他自尽之事与护国公有关。不过具体有何关联,我不得而知。”
程千懿闻言瞬间清醒,他表情严肃,眉头深深蹙起,问:“护国公?父亲在世时极少在家中提起官场,臣与此人接触不多,无太多印象。他位高权重,怎会害父亲?”
“虽不知他为何会害程老将军,不过因今日之事,我便知这护国公绝非什么清廉公正的好官。那妇人的丈夫,多半是为护国公一党办事的。”
“此话怎讲?”
夏谙霜抬眼看他,解释道:“侍郎大人嫡子虽顽劣,但早已及笄,整日泡在青楼,那男人做何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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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到他?这吏部侍郎嫡子多半是被推出来背锅之人。”
前世,吏部侍郎的嫡子就因整日泡在青楼中被他夫人闹到青楼去,惹了满京城笑话。夏谙霜曾无意见过他一面,他喝的烂醉,脚步虚浮,眼底乌青,被两位女子搀扶着,全然不像是有心思去下毒的模样。
“明日我需你去调查那男人所中之毒为何毒,并仔细查清吏部侍郎嫡子在男人死亡那几日的所有行动路线。”夏谙霜语气认真:“我则去那妇人家中,再询问些细节。我们同为女子,应更容易敞开心扉。”
此事与国公府相关,将此事查清,定能牵扯出不少护国公旧事,程老将军死亡真相或许就掺杂在其中。
程千懿重重点头:“好,有劳殿下费心。”
当晚,两人同住正殿,程千懿仍宿在美人榻上。夏谙霜看不下去,命下人次日去集市买张成品大床来,替了那美人榻的位置。
第二日一早,夏谙霜起床时,殿内已无了程千懿的踪迹。
方形木案上摆放着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那妇女现如今的住址,在京城城郊的平民区。
窗外哗啦啦下着暴雨,不见金乌,整个京城灰蒙蒙一片。几只麻雀站在窗檐上躲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倒是为这暴雨添了几分情调。
夏谙霜带着撑着油纸伞的金翠走出将军府,刚出府门,便见到将军府的轿子正停在府外。车顶挂着的吊穗早已湿透,一看便知这轿子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见二人出来,轿夫忙将二人迎上轿。
“殿下,快上轿吧,奴才在此等候多时了。今日一早将军就命奴才在这候着,说是您出门时要用到这车。”
闻言夏谙霜心情舒畅了些许,程千懿倒有几分细心,不枉自己这般帮他。
上了轿后,金翠将地址递给了轿夫。轿夫恭敬接过,按照字条中地址开始驾车。将军府的马匹多是下了战场的老马,虽年岁已高,但速度快且平稳,拉轿子绰绰有余。若非程千懿将这些马匹接入府中好生照料,这些老马的命运怕是只会被丢弃在战场。
轿子内部摆了张矮几,矮几上又放着几盘茶点,皆是曾经夏谙霜在宫中时喜欢吃的。
夏谙霜没想到,程千懿竟这般有心,特意去了解她的喜好。
她拿起一块桃花酥,咬下一口,苏甜可口,半点不腻。与她在宫中吃的如出一辙,难不成这是程千懿特意找来了曾经的御用厨子做的吗?
夏谙霜勾起嘴角,本因暴雨而有些烦闷的心情好上了许多。一路上她吃了不少茶点。
到达城郊妇人家中时,雨势减小,倒有几分要放晴的意味。
妇人家中破败,仅用破栅栏圈出的一小块院子,院中有一小块菜园,稀稀拉拉长着几颗青菜。院角有间破木屋,被雨水淋湿散发着潮味。
院中无门,夏谙霜抬脚走进院子,来到木屋前。
金翠抬手敲了敲木屋的门:“有人吗?我们是将军府的人。”
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不停地晃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墙上掉落。
屋内无任何光亮,漆黑一片。
开门的正是昨日在将军府门前哭诉的妇人,她的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大人,您来了。请进来吧。”妇人嗓音沙哑,许是昨日哭坏了嗓子。她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路。
夏谙霜走进屋内,这才看清整间屋子的构造。屋内仅有一张草床和一张方桌,连一张多余的椅子都不曾有。仅草床和方桌就几乎将整间屋子占满。
床上坐着四个孩子,正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夏谙霜。最大的那个不过七八岁,最小的那个甚至还不会走路。
妇人关好门,走进屋内,点燃了方桌上那盏只剩一小节灯芯的煤油灯。她语气平静,全然没了昨日的撕心裂肺,说:“大人,坐吧。”
床上草席破旧,却并不肮脏。
夏谙霜正要坐下,金翠率先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铺在床边。
“小主,坐这上面吧。”
夏谙霜拿起帕子递还给金翠,她摇了摇头,拒了金翠的好意:“不必。”
说罢,她毫不犹豫坐在了草席上。
“大人,昨日是草民冲动了,您不必再查我男人的事了。”妇人率先开口,语气坚定。
“为何?”夏谙霜不解,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让这位妇人态度有这般变化。
那妇人却摇了摇头,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不肯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