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悄然离去,空气中隐隐飘来初夏的气息。
天色璀璨明朗,五月的Y城先一步快进到梅雨季。
乌云蓄着瓢泼大雨,也不急着下,连着几日磨磨蹭蹭,每天随心情随意落下点滴。
气象台预计未来十几天将持续小雨天气,许栀意就是在其中某天出生的。
说来凑巧,他降生的那天,天光无限好,阳光将数日淋湿透底的地面晒干,整座Y城干燥温暖。
五岁的许砚修站在病房门口,爷爷立在另一侧,手持一根木金权杖,精神矍铄满面严肃,管家贴心推开房门。
病房空旷明亮,病床上躺着一位筋疲力尽的母亲,她全身被汗水浸透,脸色苍白,累到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婴儿床放置在病床边,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全身包着小被子,像蚕蛹一样依偎在小床上。
小小一团,皮肤通红,一张圆脸皱巴巴。
许砚修沉默将轻描淡写的视线收回,耳边爷爷与医生的对谈清楚真切:
“他这个身体,双性人?能不能治。”
“最快也要等到孩子三岁……”
“……”
这场对话极不愉快,十分钟后,爷爷吹胡子瞪眼摆手离开,并没有叫上许砚修。
床头柜摆着一个透明花瓶,白色栀子泡在晶莹透亮的水里,袅袅散开淡淡花香。
许砚修的母亲——江湘女士,眉目流转间充满哀伤。
年幼的许砚修看穿她内心哀莫大于心死,冷眼旁观她的痛苦。
江湘女士费力扭过头,眼神再无波澜:“你和你爸爸,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都是一样的冷心冷血,精致的利己主义,给人一种暴雪冰川的冷峭感。
许砚修压下眼睫,神似许官山三分,嘴角扯出一抹轻笑。
这是对江湘女士无声的嘲讽,更是在提醒她,是她先放弃他的。
这场没有硝烟的对持由几声婴儿的哭啼终结。初生儿的哭声尖利刺耳,上一秒还闭着眼酣睡,下一秒就毫无预兆发出暴鸣。
那张脸变得更加皱巴了,江湘女士脆弱的神经被孩子的哭声挑紧,她高呼着“不要吵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许砚修淡定掠过一眼,旋即头也不回向外走去,管家了然跟上他的步伐。
走到医院门口,许砚修才注意到医院里种植了大片栀子树,细直的树干托着一团团球状叶群,翠绿色的树叶上缀着清秀的白花瓣。
花叶空隙的光影黄晕斑驳,微风拂过,甜腻的香味无孔不入。
黑色宾利停在正门口,惹来四面八方的注目,许砚修上车前定眸看了会,又不留痕迹转移视线。
“砚修,回去之后,抄一遍《心经》。”许冠军丢下不容置噱的话语。
随后闭目养神,爬满皱纹的双手有规律地摩挲着权杖的金球。
“嗯。”许砚修倚靠在车门边,语调平直应答。
这几日的阴蒙也像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化作模糊的光点难以捕捉。
许砚修想起病房里那几枝栀子,白绿相映开得正盛,可盛极必衰,甚至已经能预想到未来凋敝的景象。
他又想起小床上柔软易碎的婴儿,在这个世界上,他又多了一位亲人,被爷爷定义为“怪物”的妹妹。
他向来对亲情淡薄,妹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不相干的人,对此,他内心没有任何波动。
医院探望是许砚修最后一次见江湘女士,也是与许栀意相遇的第一面。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恰逢栀子盛放时节,江湘女士为他取名为栀意。
对这个畸形儿,她实在不喜,可母亲为数不多的责任感还是驱使她为许栀意选个好名字,再多的,江湘女士统统甩手掌柜不管。
许砚修更管不着,几近三年光阴,他在许家老宅日复一日过着克己复礼的乏味日子。
这三年间他们所有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江湘女士痛失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从许家撕下一层厚厚的肥油远走国外并声称永不回国;许官山生意场上失利,许家势力重回许冠军股掌间。
直至今日,许官山在国外磕药磕多猝死在女人怀里。
八岁的许砚修听到这个消息后拧紧眉峰,只说三字:“知道了。”
口吻淡漠,仿佛去世的并不是自己的生父,而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阿猫阿狗。
许官山下葬那天,是许砚修见许栀意的第二面,天气晴,又是艳阳天。
肃穆的庄园经过白菊与□□的雕饰显得更加庄严,偌大的空间被花束填满,丧乐压低声响,将悲伤的氛围渲染得无比厚重。
宾客们鱼贯而入,许冠军也迅速进入状态装作悲痛万分的模样,西装革履守在棺材前,在众人劝慰的话语下,留下鳄鱼的眼泪。
他今年五十岁,保养得当的皮囊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都说虎毒不食子,但许冠军够狠、有魄力,年少时私生子上位,人到暮年自然不肯拱手退位。
哪怕那人是自己的亲儿子。也许为许官山流下的泪,也掺杂了那么几分真心,但他的双眼早已被利益与权利熏染蒙蔽。
其他人也都心知肚明,毕竟不会有爱子深厚的父亲,会请十个法师超度自己未过头七的儿子,可阳奉阴违的作秀谁不会呢。
青烟缭绕,肃静的场景在许砚修眼底变成滑稽的搞笑电影,许冠军成为最佳影帝的不二人选。
葬礼间隙,许砚修厌倦地捏了捏鼻梁,径自朝阁楼走去,顺着老旧的楼梯,手掌轻易推开木门,眼神不经意落在屋内的陈设。
还是和往常一样,应该是被下人精心打理过,每一件物品都一尘不染。
许砚修环视一圈,最后将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两位不速之客身上,一个保姆和一个小孩。
那是许栀意。
阔别三年,许砚修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那个裹在襁褓中啼哭难听的妹妹,现在已长成小姑娘的样貌。
白白瘦瘦,阁楼狭小的窗棂透过几束光线,打在他的发丝上,宛如镀了一层薄薄的光釉。
太瘦了,他穿着一件黑色裙子,裙摆刚过膝盖,露出纤细的小腿。
许砚修默不作声凝视几秒,无端想起常来光顾院子的麻雀,灰扑扑的羽毛、牙签似的双腿,体小脸尖。
“少爷。”保姆温柔出声,两手搭在许栀意单薄的肩上,“这是栀意妹妹,家主怕他受惊扰就让我们来这了。”
许栀意眨着一双橄榄色的眼睛,因为过分羸弱,巴掌大的小脸衬得双眸更大更亮,他怔怔不说话,小手拉着保姆的裤脚,往后退了几步。
那双安静空灵的绿眼睛里充满好奇与害怕。
许砚修闻言冷笑,怕惊扰?许冠军总有太多说辞,这说法他自己听了不会发笑吗,怕是说着说着自己也信了。
“嗯。”许砚修气定神闲应声敛下眉目,正准备抬脚转身,保姆的声音又再次传来:
“栀意,这是哥哥。”
许栀意望向许砚修,从他刚进来开始,许栀意就一直乖乖抬头仰望着他。
“少爷,栀意还不会说话,但他很听话,我也经常在家告诉他,您是他的哥哥。”保姆语速轻缓,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
许砚修想起来,外界传得沸沸扬扬,说许家千金是天生哑巴命犯孤煞,害得许官山妻离子散,更有甚者大言不惭道,许官山就是被这个不男不女的孩子克死了。
三岁还不会说话,医院诊断不出任何问题,将病因归为心理障碍。
从出生起被养在三环外,每个月用一笔少得可怜的营养费打发,不会说话反而才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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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的。
许砚修神情淡然,他站在许栀意身前,远超同龄人的身高将许栀意瘦小的矮个挡得严严实实。
窗外悠扬的音乐还在继续演奏,逼仄的阁楼里只有几束微弱的光作伴,许栀意像一只精致的洋娃娃,身体幅度轻轻动了一下。
“哥……哥……”
他的呼吸滚烫,喉咙带有发涩的灼热滋味,吐出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到滚瓜烂熟地步的称谓。
许栀意第一次说话、第一次叫人、第一次勇敢,仅许砚修可见。
每个人在幼年时期被引导着学习语言时,第一个词往往都是爸爸或者妈妈。许栀意不一样,保姆带他长大,教他说的第一个词是哥哥。
哥哥,许砚修,他未曾见过面的至亲,却被告知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许栀意不会说话,但他愿意听,潜移默化将依赖藏进心底。
骗子。许栀意扑闪的浓密睫毛颤起,哥哥分明不认识自己,哥哥不是全世界最爱自己的人。
保姆讶然看向许栀意,搭扣在他肩骨的手掌收拢些许,不可置信的神色显露无疑。
学不会开口说话的许栀意终于在三岁那年松口,发声艰难,嗓音清脆,嘴唇一张一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小女孩扬着脖颈,骄傲得如同白天鹅般,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嘴唇,缓缓张口,重复一遍:“哥哥。”
这一次比起上一次流畅很多,带着小孩独有的稚气童音。
他叫自己哥哥,许砚修丝毫不为所动。
冷淡掀起眼皮,利落转过身,看样子是要走了。
手指触碰到房门边缘,即将推开房门之际,许砚修又遽然扭过头。
许砚修迈着沉稳的步伐,三步并作两步与许栀意相对而立,保姆在他眼中是可有可无的空气。
他抬手,两指捏住许栀意尖尖的下巴,拇指陷进软绵绵的皮肤里,像陷进冬季的棉被里。
嗓音自带与这个年纪不符的稳重:“再叫一次。”
再叫一次,我就带你走。
许栀意吃痛地吸了口气,宛如两根柳条般细长的手臂攀上许砚修的手腕,身躯微乎其微抖了一瞬。
“哥哥。”这是许栀意第三次叫许砚修哥哥,尾音上翘,声音又小又轻。
圆润的鼻头不安地翕动几下,杏眸快速眨动,他紧张到吞咽口水的细微动作,令喉咙下意识划过薄弱的颈肉。
见此,许砚修不由得勾起唇角。
这是第三次,他决定带许栀意走。
有时候血缘真的很奇怪,时隔三年之久,又把他们绑在一块,就像是命中注定。
哥哥二字像契约又像是誓言,许砚修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好像一个人在空寂苍茫的雪地里走太久,偶遇到一捧熊熊燃烧的篝火。
所以想留住来之不易的热源,这不是对亲情束手无策,他是对许栀意无力抵抗。
当妹妹喃喃低语倾泻出那两个字,一切的一切都覆水难收,是诅咒亦是良缘。
许砚修放下手腕,许栀意低着头拉他,什么也不说,安心把自己交给他,跟着他走出阁楼。
房门彻底落锁的前几秒,许栀意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保姆两手摆在小腹上,笑容如常。
他又看了看拉着自己的哥哥,背影已经有未来高峻沉着的影子,他用自己的小手紧紧握住许砚修的手指,引得许砚修侧目。
许栀意不明所以睁大双眼。
柔顺的白发紧贴着脸颊,全身上下唯一保有肉感的面庞安静接受明灭的灯光,无辜的双眸始终闪烁着。
许栀意温热的体温通过指腹的接触传进许砚修的左心房,暖流不动声色钻进冰冷的心间。
他要将许栀意的命运与自己牢牢绑在一起,永不分离。
这个世界上不该有相同孤独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