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22章 冠子

作者:小花花花花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一通折腾下来,李诗也只能卧床保胎。幸好,皇上不再追究她男扮女装一事,也不会追究她父兄的责任。


    紫檀拿着药膏给她青紫的膝盖涂抹,心疼道,“如今这事总算是了了,主子什么都不要再想,好好养好身子,产下小皇子才是。”冬日里跪了一夜,膝盖青紫是一方面,更让她忧心的是寒气入体,伤了腹中胎儿。


    李诗微微抬眸,双手覆在小腹上。“如今,什么都没她重要。”她的相貌冷清,这是少有的娴静宜雅,带着如水般的温柔。“如今,我只求他安好。”


    紫檀懂她的郁郁,懂她平静面容下的心痛。她跪在床边,握住李诗的手,“我懂。”她没有用奴婢自称,是为了告诉她,后宫之中再难,也还有她。她们是自小的情意,不曾因为身份而生疏,也不曾因为奴婢二字便梳理。她的开心、不开席,她的痛苦,都可以跟她说。


    李诗看了她许久,突然垂下眼眸,若有似无的叹息,幽幽飘忽。“我只是不懂,为何皇上不试着接纳我?为何,我们侍寝之时要熄灯,我们就这么见不得人吗?”自皇后生病,二十多日,皇上不曾招幸过任何一个人。他甚至连早朝都不上了,完全交给太子与定国长公主。他每日就是呆在秫香馆中,陪在皇后身边。


    颂恩只因年少陡然离开家人,思念家人放了烟火,在他斥责时哭诉了几声自己的委屈,便被他灌了哑药,嗓子至今没有恢复。她明明只是哭着同皇上说,她想家了,想父兄、嫂子了。她只是说,每年过年,她的家中都要准备许多烟火,在年三十这一夜,热热闹闹的放上。她只是说,她看到了烟火,便像看到了家人,对家人便没那么思念。


    她只是想家了。


    她只是骄纵惯了,不懂情势也不会看人脸色;只是一味的以自己为中心,诉说自己对家人的思念,自己入宫之后的委屈……便被灌了毒药,灼烧坏了嗓子。


    她视皇上为天地,为未来可以相伴的人,为家人。她曾说过,她没了家人,皇上又成了她的家人、她的丈夫、她未来孩子的父亲,他们会组成新的家,她的家。


    可她的家人,她的丈夫,她未来孩子的父亲,亲自差人灌了她毒药,毒哑了她的嗓子。他厌恶的看着她,说她声音尖利,不堪入耳,又说她野心伯伯、恶毒下贱却用天真无知做掩饰……他肆意的羞辱着她。他还说,你的家人能护住你一日,朕便不信,能护住你一辈子。


    她不敢想皇上对颂恩的父兄如何,她只知晓,这不是她能够触碰的,也不是她能劝诫的,更不是她能够心软同情的。


    她只是觉得心寒。


    李诗凄凉一笑,“皇后是宝,皇后生的孩子便是宝,我们算什么呢?”皇后的女儿夹疼了手指,他心疼的抱在怀中哄好半天,她怀着身孕却让她在冬夜里跪了一整夜。他丝毫不在意她,也不在意她的孩子。“紫檀,你说我入宫是不是错了?”她应该听从父兄的话,老老实实同他们呆在一起,过些年寻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而不是因为一眼、一时而动了情,不顾一切也要到他的身边。她明知道他的身边什么女人都不缺,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有神女之称的皇后。可她就是想试一试。


    “父兄均是妻妾和谐,娘与嫂子同一众姨娘相处的如同姐妹,我便想,我不求夫妻恩爱和睦,若是能同娘与嫂子她们一般便好了。”她的眸中溢出一点儿悲艳的晶莹,“我想过皇后会无容人之量,想过后宫之中明争暗斗,却从没想过,皇上会对我冷漠至极乃至厌恶。”她也算是世家女,自幼被娇养着,虽从未彰显过,却对自己的容貌身段极其自信。


    紫檀安慰着她,声音温柔,“皇上对皇后娘娘情深意重,我想,正是因为感情深厚,他才会觉得愧对皇后,才会每每宠幸其他妃嫔时,熄灯不言。”她握着李诗的手,“主子喜欢的不正是皇上的情义之重吗?”她喜欢的,不正是他视将士们为家人,是百姓为子女般吗?她最开始注意到了他,偷偷跟着兄长来,不也是听说了他管辖下的军营吃用最好,听说他与将士们吃住一样,听说了那句“吃不饱穿不暖如何能保家卫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既然要养,便要养好,否则谁人会感念,谁人又愿意为了一个苛待自己的人,以命相拼,以命相搏”。她直起身体,将李诗揽入怀中,如同抚慰着一个无助的孩子。“若是皇上对皇后冷淡,反倒是被女子颜色所迷,主子又如何会对他倾心?”


    伺候李诗睡下后,六宫女官便一一捧着托盘来了。尚服局掌衣掌饰、尚食局掌膳掌药、尚寝局掌设掌灯、尚功局典珍掌珍,人人含笑。“恭喜李宝林,贺喜李宝林。”


    紫檀拦下她们,谦卑道,“诸位姐姐,我们主子刚喝了安胎药睡下,还请诸位姐姐见谅。”


    掌药笑道,“无妨。”


    紫檀不解问,“敢问诸位姐姐,喜从何来?”


    几人中官职最高的典珍笑道,“皇上刚下了口谕,着晋封宝林为美人。”按着规矩,该是先才人再美人,如今直接越过才人晋封为美人,可见皇上对她的喜欢。“皇上说了,先让李宝林好好养胎,待胎稳了,再行晋封礼。”晋封礼后,才是真正的美人,所以她们现在还称呼李诗为宝林。


    几人一一将托盘放下,“这些都是皇上赏的。”妃嫔每年的份例并不多,靠的是各种赏赐或是娘家的补贴。娘家显赫、得宠的妃嫔,哪怕位份低些,也能够珠光宝气;无娘家帮扶、又不得宠的妃嫔,便只能靠着那点份例过活了。


    紫檀扫了一圈,看到放在托盘上的冠子惊喜道,“这冠子也是皇上赏的?”冠子金贵,先不说精巧的制作编制工艺,便是上面镶嵌的金银宝石,便无数,是非妃位不能佩戴的。


    尚功房掌珍笑道,“自然。”一大早,皇后便差人传了口谕,让她们将这顶冠子找出来,送给李宝林,作为她有孕以及晋封的贺礼。“这顶冠子还是以前皇上还是王爷时,专门差司珍房做的,后皇上说与皇后与这般华丽的冠子不相称,这才放在了库房中。”掌珍似有心巴结,带着些许谄媚又道,“如今专门让人将这冠子找出来,赏赐给宝林,可见皇上对宝林的重视。”


    这顶冠子量重、个大,上面镶嵌满了玛瑙、松石及珍珠。这顶冠子,还比一般的冠子要高些,八只流苏帘上是八只精美的小凤,自然下垂。五颜六色、异常美丽,满是雍容富贵之感。除此之外,还有一套喜字纹钗,用以贺宝林有孕之喜。


    她们又说了些祝贺的话后,一一离开。紫竹看着这些欢喜,笑道,“我就说皇上对咱们主子不是无情无义的,不过是不外显罢了。”


    紫檀看着这些赏赐,欢喜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终是没有说出来。她为何觉得这些本该甜蜜的话,甜的她舌尖发苦。


    紫竹没有察觉她的不妥,问她,“可要收进库房?”


    紫檀摇头,“先放着,待会儿主子醒了,也让她看着高兴高兴。”


    司珍房下,有四典珍、六掌珍。除却去给李诗送贺礼的一典珍、一掌珍外,余下三典珍、五掌珍的全部跟着尚功侯在皇后的宫中。


    皇上同皇后坐在一起,同她一起看着尚功局呈上的织品、衣服首饰的样式。尚功局尚功姓蔡,站在皇后右手下,微微弯腰,一一同皇后结识样式以及寓意。


    “……皇后肤白,将玛瑙镶嵌在冠子上,更能衬得娘娘肌肤莹润。”


    肃宁打断她的话,“冠子上镶嵌了这么多宝石,非但不华贵,反倒是沉重。你们尚功局多年前给皇后做过一顶冠子,恨不能嵌满了宝石,大而笨重,俗不可耐。”他翻了一页,指着一顶点翠冠子道,“这顶就很好,满冠点翠,只以金银丝相绞,点缀些许珍珠,看着既雍容华贵又轻巧。”他转向宁安,笑问,“你看呢?”


    宁安点头,她的头发已经挺重了,不喜戴钗饰。可身为皇后,便要有皇后的威仪。


    翠,即翠羽,翠鸟之羽。点翠的羽毛以翠蓝色和雪青色的翠鸟羽毛为上品。由于翠鸟的羽毛光泽感好,色彩艳丽,再配上金边,可衬托女子乌黑如云的绣发,如幽幽湖水上点点灵动的浮光魅影。自然富丽堂皇,越发显得典雅而高贵,非其他宝石所能比及。


    皇后天人之姿,自是不能用庸俗宝石点缀。


    蔡尚功带着众人离开,与夜鹭同住的阮掌珍忍不住道,“原以为皇上赏赐李宝林冠子是喜爱,却不想不过是皇后不要,皇上又嫌庸俗的东西。”她看着夜鹭,压低了声音,“我原先还说你笨,好好的主子不做,做个奴婢,如今倒是看明白了。”


    夜鹭也同她一样压低了声音,“人人都想做主子,可主子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正式入宫之前,她们是住在原先选秀女的院子中的。她们虽没有选秀,却同选秀一样,要经过种种检查,要学仪态、学规矩,都学会了,才可以到皇上面前。有一夜,喜悦饿了,偷偷跑出去找东西吃,她怕她闯祸牵连到自己,便也跟了出去。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运气,她看到了皇上与皇后。皇上牵着皇后在园中散步赏月。而同一日,同一时,皇上又去宠幸了贤妃。她想不明白,却知道,这深宫之中,并非她所想,于是在皇后问她是否愿意为妃后,她鼓起勇气说了不。


    许多事,不能想,也容不得她想。她只是凭着直觉避险。


    这些事,她会烂在肚子里。哪怕是亲妹妹,也不会说。


    她想活着,好好的活着。


    宁青出了一月才回去,肃宁见宁安舍不得他,原想让他留下,只是他现在权势过大,手中又有兵权,留下朝臣们定会对他群而攻之,百姓也会多有猜忌,他带着日后能护住姐姐、姐姐的孩子们的权势兵权躲的远远的,才能成为他们的盾。


    宗大不解,“你便不怕他拥兵自重,暗中采盐练兵,谋划谋反之事。”宁安与宁青姐弟二人确实情深,只是在权势、帝位之前,姐弟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肃宁自然也并非完全信任宁青,只是与其交给别人,不如交给他让人放心些。“竫也帮我盯着,赤炼堂也有一部分人,倒也不怕他造反。”他的几个孩子还小,现在即便给了他们太多兵权他们也守不住,不如暂且放在宁青那里。比起放在宁朗几兄弟手中,宁青更可信些。“苗苗到底日后要娶妻,也不知会不会被妻子妾室吹几句耳边风便与我们生分了,我总要给自己,给两个女儿多留些东西。”儿子大了,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同自己生疏了。


    宗大勾了勾唇角,人心难测,能为帝者,几人疑心不重,这不,如今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疑心上了。“宁安的身体如何了?”他换了个话题,“可查到留魂菌是如何混入的?”


    肃宁摇头,“查到贩售山菌的商人身上后便断了。”他还用了钱家的势力,文君说,卖山菌的商人,很大概率是半路加入商队,后借由商队的名义搭上了宫中的采买官员。那些山菌,本也是山菌,不过是生长的地方不同,即便是找到了商人,也无法定罪。


    “宫中人做的吗?”


    “柳佑霖并非粗心大意之人,相反,他心细如尘。”不然也不至于不到四十变成了御膳房的大总管。“加之山菌拿回后,他曾经找来太医查验,也曾亲自试吃过,当时均是没问题的。”太医院给出的说法是,小安一直体弱,又吃得多,才发一齐迸发出来。“这鬼话,说出来他们自己都不信。”


    “太医院有内鬼?”


    “这是必然。”哪儿朝哪儿代,朝臣们、后妃们没有一两个用得趁手的太医。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求着连墨白留在宫中。“留魂菌的事,还真得多谢他,不然怕是还找不到原因。”阎老年龄大了,腿脚也不好了,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他娘这一年多一直陪着爹四处走,甚少留在京中。五音与栀子倒是在京城,只是他也不是完全信任他们。


    宗大问,“袁大夫呢?”


    “只他一人,真有什么事也不够用。”他泼掉酒,差人换杯热茶来。


    宗大笑问,“怎么不喝了?”


    肃宁笑道,“回去她闻到我身上有酒味,又要生气了。”自岭海之后,管他管得越发紧了。


    “太医院还有些老人是可以用的。”这些年,他在京中,也将太医院这些人里外里都摸了一遍。


    肃宁轻叹,“小安的情况特殊,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明面上的脉案,真假参半。“小安的吃穿用度,不是从她嫁妆铺子的盈利中出,便是我给她补,就这样,嫉妒她的人就不在少数了。”他们没动国库的银子,也没动宫中的银子,她用的参与一些药材,多是宁青送来的,与她们根本无关。甚至每年那一千两,她都没要,直接贴补给了其他妃嫔。这样,她们都不满意。


    宗大也不喝酒了,喝了一口茶道,“她们入宫为什么,为的不就是争圣宠,为的不就是权势富贵以及家族兴旺。”既然要争,所看的自然便是那顶上之位。他勾唇一笑,“你这人,也真是无耻。一面妄图借由她们试探控制她们的家族,一面又对她们百般厌弃羞辱。”


    肃宁看着他,眉头一挑,“那些阴人,可是你弄出来的。”他又是什么好东西呢?他们可是一起长大,一起闯祸,一起算计天下。“我给过她们机会。”只要她们说一个不字,只要她们表现出不情愿,又愿意同史芊一样忠心,他自然能保证她们衣食无忧,便是日后她们想要离宫了,他也会给她们金银以及新的身份。“她们自己愿意,妄图用身体打开通天路,还怨得了旁人厌弃羞辱她们吗?”


    “李诗呢?”宗大看着他,“她看你的眼神,可并非只为富贵权势。”当年在应州,她看向他的眼睛,眼底都是明亮的光彩,选秀那日,更是掩饰不住深沉的喜悦。


    “她喜欢我我就得喜欢她吗?”肃宁轻嗤一声,“我少年时也曾喜欢过你,也没见你给我睡一次。”


    一口茶呛进喉咙,宗大呛咳不止。“你别胡说。”


    肃宁傲然道,“我没胡说,当年我确实想睡你来着。”那时他十五岁还是十六岁,宁朗开了一间南风馆,他十分好奇,又逢秦长松跟他说他喜欢宗二,日后要将宗二娶回家。他便生了试一试男人的心思。南风馆的他自然看不上,其他的长相又少有能入他眼的,宗二是长松看上的人,于是他便将目光放到了宗大身上。谁知他刚准备好迷药,还没下手,他就回家去了。


    “你——”宗大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过这种心思,他面上又青又白,心中百感交集,是震惊,是愤怒,更是不敢置信。不敢置信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他竟然敢将心思打到他身上,如今竟还炫耀一般说出来!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他站起,直接一拳便挥了上去。


    宁安正在喝药,喝完药刚含了一颗梅子去酸苦味,小七便在外求见,宁安听着他的声音着急,便将他叫了进来。“怎么了?”


    “皇后娘娘,您快去看看吧,皇上同大驸马打起来了。”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