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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丹阳周郎

作者:秦女采葑菲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


    黄衣娘子跣足而立,粉白的小脚上都是泥污。见李照望着她的赤脚,她不安地缩起脚趾。


    李照默默不语,从怀中掏出一方洁净的帕子递给她。那娘子略一抬首,目中略带惊讶,片刻才接过帕子。


    “谢谢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极其轻微的一声,细若蚊蚋。沉寂之中忽有抽泣声渐起。几滴清泪浸湿了她的双睫,坠在那双皱巴巴的罗袜上。


    李照心下一惊,满目感慨。在天显二十四年,自己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眼前倏然浮现那人圆圆的脸,上扬的眼梢还有那双骨碌碌的眼睛,里面不知藏了多少古灵精怪的想法。


    “这束梅花,你心悦么?”


    恍然间,四年前模糊的记忆忽地明亮。捧着一束梅花的少年小心翼翼走近窗棂,眼里尽是期待。她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却记得迷迷糊糊。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时身上燥热难耐,脑子里也是一片嗡嗡作响。以至于那段记忆如同暗黄的烛光一般。


    “娘子甚美,吾心悦之。”


    朦胧的,破碎的烛光豁然灭了,所有记忆忽然在那一瞬变得清晰而鲜明。她想起了他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那双澄澈的眼以及永远鲜艳的华服,还有他据理力争的模样。


    “你不是她的生母,凭什么替她做主?!”


    黄衣娘子的抽泣声将她拉回现实,李照轻轻拍了拍黄衣娘子的肩膀,柔声宽慰道:“娘子生得这般好看,何必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哭花了脸?”


    抽泣声减弱了。


    李照见她情绪渐渐平缓,又问道:“娘子家住何处,不妨让……”


    黄衣娘子陡然睁圆了秀目,目露惊恐。忽地尖声叫道:“不要,我不要回去。”她猛然抓住李照的臂膀,泪如雨下,“求求你,请不要让我回去,我会死的!”


    李照不可思议,心中猜测应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才令这位娘子对家这般生畏。见她面色红涨,不住抽噎,李照便想着先安抚她的情绪,笑道:“好,我不会这么做的。”


    待她停止哭泣,李照开始打探她的家底:“请问令尊是哪位?兴许我认识令尊。”


    黄衣娘子听了她的话,半晌才抬起头,眸色暗沉,惊声叫道:“叫顾昭。他……他不是我爸!”她话说至一半,蜷缩起身躯,牙齿也在打颤,发出“咯吱”的声响。片刻才嗫嚅道:“他......他不是我父亲!”


    原来她姓顾!


    李照闻言登时目瞪口呆,讶然不已,十分警惕望着顾娘子。


    剿匪那日的情景忽地清晰。


    “哪个是李皎的儿子,顾使君说了他的首级值十金!”


    “算了不管了,把这些死尸的首级都割下来算了……


    老曲的首级就是这般没了的。


    李照的牙齿忍不住咯咯打颤。


    如今他女儿落在自己的手里,难道不是天道好轮回?


    她转头去看顾娘子,见她玉容惨淡,泪浥双靥,不觉怜香惜玉起来。心道:“她父亲虽与我母亲是仇家,可女儿是无辜的,干她什么事,这女孩儿瞧着也是个可怜的,指不定在家备受冷落,好容易出来一趟,却又被地痞流氓欺侮。总不能将她一人留在这荒郊野外罢。”


    顾娘子忽地自发中拔出一支锋利的玉簪顶在脖颈处,凄凄叫道:“你若是不带我走,我就死在这儿!”


    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李照终究妥协,带她回了太守府。


    …………


    太守府中,一年纪三十上下的女子自丹桂树后婷婷步来,只见她方额广颐,肤白唇红,面容秀美,容止端方。虽已年殊三十,却有着和十来岁少女一般好的肌肤。女子两道疑惑的目光射向李照的身后。


    “你身后的是谁?!”


    这女子乃是李照之母李皎,当今的丹阳郡太守,这日李照赴宴,她便在园中独自赏花,待李照归来。


    李照转顾身后畏畏缩缩的顾娘子,犹豫片刻答道:“是顾昭的女儿。”回眄顾娘子,却见她往一旁退去,一双小手搭在李照的肩膀上剧烈颤抖。


    “原来是顾昭的女儿......"


    李皎心中一奇,两眼微眯,欲看清顾娘子容貌,走近一步,顾娘子吓得瑟瑟发抖,往旁边退去。


    李皎前进一步,她便后退一步。


    见她连连闪退,李皎笑道:“顾娘子这么怕我,你瞧我,我长得像老虎么?”


    顾娘子哪里敢看她,垂首低眉,连连摇头。李皎此时却换了一副面孔,拉下嘴角,严词厉色吩咐道:“来人啊!”


    院中立刻涌入一群身着甲胄的武婢,毕恭毕敬立于院中,只待李皎发令。


    李照见母亲动了真格,心念大事不妙,一步抢先,紧张劝道:“阿母这是做什么,顾昭虽然可恨,他女儿哪里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若是因其父迁怒于顾娘子,未免……未免气量过小。”


    李皎毫不动摇,反而冷笑道:“这种节骨眼了,还要什么气量?再不拿他女儿当人质,只怕顾家要联合刘理把你阿母杀了!”


    见母亲态度决绝,情势危急至此,李照无话可说,只好肃立一旁。几个身材魁梧的武婢大剌剌走来,将顾家娘子团团围住,步步紧逼。


    顾家娘子眼看就要落于敌手,在院中四处乱窜,那群武婢紧随其后,场面一时间竟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引得李皎阵阵发笑。


    一个武婢瞅准时机,快步上前,将躲在树后的顾家娘子拦腰抱住,另一个则按住她右臂,二人一左一右将顾家娘子押着往外走。顾家娘子无计可施,只好仰天长啸,好似杀猪一般。


    “女侠们抓错人啦!我不是顾娘子,我叫白未晞!”


    李照此时忽头痛欲裂,胸中一阵绞痛。


    糟糕!是体内的剧毒要发作了,她来不及思考,脑中一片空白。


    只听“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李照两眼一黑,往地上摔去。


    李皎吃了一惊,顾不得顾娘子,连忙上前搀扶李照,将她扶到内室歇息,又急急唤了医士来,那医士把过脉,皱皱眉头,连连叹息,只道爱莫能助。李皎心急如焚,求医士再仔细瞧瞧,医士长叹一声,摆手道:“我救不了了!先把后事准备好吧!”


    李皎听罢,伏在床头嚎啕大哭。


    昏迷不醒的李照蓦然睁眼,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旋即又昏了过去。李皎忽然止住眼泪,起身而去。


    “府君你这是要去何处,小府君她……”


    一旁的武婢心急如焚,垂首再看李照,她已是嘴唇发黑,看起来倒像是中毒已深。门外响起女子的尖叫。


    “快放我进去,我是医生,我会救人!”


    方才的顾家娘子此刻正用力拍着窗牖。浅黄色的窗绢随着闪烁着的人影剧烈颤抖。


    屋内武婢们踌躇不决,不知该不该放她进来。


    “嘎吱——”


    门开了。


    面容秀丽的中年妇人推门而入,步履匆匆地步至床前,左手持着一小瓷瓶,往右掌中倾倒,一枚深棕色的小药丸轻轻落在掌心,又拨开李照双唇,放入她口中。


    室内鸦雀无声,众人目瞪口呆。


    须臾,李照脸上乌唇转红,又变得容光焕发,生龙活虎。见女儿转危为安,李皎这才放下忧心,却又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照笑道:“这是师父调制的见掌青。剧毒无比,却不会夺人性命。”


    李照十三岁时曾随丹霞山上一位女隐士学剑,那女隐士最擅剑术和用毒。这见掌青便是她以山中毒蛇的毒液调制,世上绝无仅有。


    为何是见掌青?难道那位山里的女侠也来了?


    李皎眉头紧皱十分紧张道:“是你师父下的手?她为何害你?”


    李照摇摇头,深为凝重道:“这下毒之人决计不是我师父,但一定与我师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忽然疑惑不解,心道:“先前把过那扬濯的脉门,他分明无甚武功,这毒也是师父亲手调制,绝无可能外传,他怎会习得,又或是他认识师父?”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门外却又响起女子的叫声:“放我进去,我是医生,我会救人!”


    二人这才想起顾娘子还在门外,二人整饰衣裳后推门而出,走至院中。见那顾娘子被按两个武婢强按在地上,神色焦虑不安。李皎吩咐二婢放开她。


    二婢当即松开顾娘子,推至一边。


    李皎走上前,替她整理衣襟,顾娘子见是她,却吓得不敢抬头,神色仓皇,连连后退。


    见她如此惊惶,李皎脸色忽地慈爱,操着吴语笑道:“晞晞,侬勿宁得我了伐?我老早还帮侬买米老鼠呢!”


    顾娘子闻言愣了一愣,眼泪直流,直奔李皎,悲喜交加:“姑姑?你是姑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竟抱着李皎一是不肯松手,两行清泪自她面上淌下,濡湿了李皎的肩襟。


    原来这顾娘子早已不是原先的顾家娘子了,容貌上瞧着尚未改变,魂魄却早已换了一人。那日众娘子们一齐游园,一个调皮捣蛋的娘子趁顾娘子不备,从身后将她猛地推入水中,待到众人将落水的顾娘子再捞上来,早已是魂魄易主了,后面来到就是白未晞了。


    眼前女子的身影渐渐和记忆中那个慈眉善目的姑姑重叠。现下数来,她和姑姑迄今已有二十二年未见了。那个娴静端庄的姑姑于二十二年前因一场车祸与世长辞,离他而去。彼时白未晞只是一个六岁的稚童,也不知生老病死,看着姑姑紧闭双目,一动不动躺在棺材中,还好奇问一旁的爷爷姑姑为什么睡得这般沉。


    原来已有二十二年过去了。可眼前的姑姑依旧容貌未变,娴雅端庄,和记忆中一般无二。


    白未晞抱住李皎的腰身,埋在她怀里不住抽泣,一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莫名来到乱世,遭遇种种变故,却又阴差阳错与姑姑重逢,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时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


    李皎将她引入室内,二人坐在李照床边,李皎将白未晞的手搭在李照的手背上,柔声道:“这是你表姐李照,快叫姐姐。”


    白未晞点点头,见李照容光焕发,便明媚一笑,漾出两边浅浅的梨涡,轻轻唤道:“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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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啦?”


    李照初时只感诧异,她先前还说自己是顾家的,怎么又成了自己的表妹,后又转念一想,在这世上多一个亲人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况她又是与自己年龄相仿,心下亦是不胜欢喜,点头应道:“好妹妹,你受苦了!”


    李皎与白未晞分别多年,此时聊起种种往事,二人皆是百感交集。白未晞此刻却奇怪道:“咦,怎么不见姑父?”


    李皎沉默片刻才答道:“你姑父...他早些年就不在了。”


    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神色甚为悲恸。白未晞闻言惊讶不已,随后又安慰姑姑:“命运难料。一朝一夕间哪能得知自己的生死呢?”


    她神色凄然,转而聊起自己的身世。


    “我那时也不知道自己会死呢,原来死亡竟然是一眨眼的事!”


    李皎讶然道:“你好好的,怎么死的?”


    白未晞气恼得捶了捶床,说自己将闺蜜的男友家里砸了个稀巴烂。李皎不禁笑了出来,而一旁的李照始终神色凝肃,静静倾听。


    白未晞气喘吁吁,继续道:“我们把他家里砸完后就去喝酒,结果喝到一半......”


    说到此处她却话语凝噎,神色呆滞,随即放声大哭,抹着眼泪哭道:“就看到廖凯那个口口居然背着我和其他女人乱搞,我那时喝多了,手上没有力气,举不起啤酒瓶,我就走过去,故意吐了他一身......哈哈哈。”


    讲到男朋友被她报复,白未晞又转哭为笑,咯咯咯笑个不停。李照虽然听不甚懂她所述,却也觉得莫名好笑。


    李皎催促道:“你先讲完再笑,笑个不停我们也不知你讲的什么。”


    白未晞眸色一沉,哀声叹道:“然后……然后他就和那个女人将我推到了黄浦江里。后面等我再醒来就在这里了,唉。”


    李照沉默不语,李皎挽过白未晞手臂,将她揽入自己怀中,轻拍肩膀,柔声宽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在这里谁要是敢欺负我的晞晞,我定将他皮都揭了!”


    白未晞抱着李皎,笑道:“这世上只剩姑姑能对我这么好了,唉,姑姑,你那时若是没死,一直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


    李皎轻轻拍着她的背,满目感慨,笑道:“傻孩子,姑姑对你好,难道你姊姊对你不好么?”


    白未晞忽想起先前还是李照救了自己,又向李照感激一笑。


    “我现在也有姊姊啦!我的姊姊是世上最好的姊姊,别人可没有这么好的姊姊!”


    门外武婢此时来报。


    “主公,大事不妙,那刘豫已移檄扬州,还命人在城下大骂主公。”


    李皎闻言顿时敛容,神色平静望向武婢,命她将讨檄书上的内容念来听听。


    武婢看了一眼李照,压着喉头颤颤巍巍念道:“建康元年十月未已,明威将军刘理、吴郡郡丞顾昭等,告郡卒正、尹、县令:丹阳贼目李皎,轻侮天地,祸乱地方,名实寒微,性非贞顺......”


    一旁的白未晞却疑惑道:“咦,姑姑你改名啦?你不是叫白露么,怎么变成李皎啦?”


    李皎轻咳一声:“这个我日后再与你解释。”


    武婢问道:“还要念么?”


    李皎虽面上不说,心里却暗忖:“老不死的能整出什么新花样,也只敢口头上大放阙词,若要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


    又有一武婢自院门外奔来,神色匆匆。


    “报!城外发现斥候,看似是刘理所遣!”


    李皎闻言大惊失色:“怎么来得这般快!”


    李照想起今日筵席的异样,若有所思道:“我忽然想起,今日筵席,那老虎没往人群扑去,倒是往我这来了。倒像是刘豫引来的......”


    母女俩沉吟片刻,恍然大悟。


    刘家父子在她们身边安插了奸细!


    母女二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李照先道:“不若把周家人叫来?”


    形势危急,只能叫周家人。毕竟他们是本地大族,手握部曲。


    她心念着修书给丹阳各县,好叫各县提前防备。当下就去腰间摸她的印钮,不料一摸却是空空如也,她登时脸色煞白,冷汗直下。心道:“莫非是他扑我时拿走的?这印钮我随身携带,从未丢失,这般重要的东西如今却落入了敌手,这可如何是好?”


    李皎见她神色不妙,也不禁紧张道:“什么东西丢了?”


    李照不安道:“印钮。我猜是刘豫摸走的。”


    没了印钮,如何与各县书信联络。刘豫真是使得好手段。


    三人一时想不出对策,饱餐后各自安去。


    李皎将白未晞安置好后,又与李照合力参决府中庶务,又召周朓前来商议。待到黄昏时分周朓仍未至,李皎心思烦乱,与李照步出前堂,站在树下,负手而立。


    她望了望夜空,只见夜幕沉沉,月色溶溶。院子里秋风乍起,吹落一树繁英。心中更加烦躁,转顾武婢道:“周朓怎么还没来?”


    武婢面露尴尬道:“周郎今日午后赶赴官署,中途为众民所阻,后又被……刁民以果掷伤头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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